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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你说,种这些紫苏干什么来着?”
“随便种种,好玩呢。”
宣春花自打吃过许霜降种出的青菜后,把自家闺女夸出了花,她闻听闺女在公司里有一小方菜地可以随便使用,不知从哪里淘来了一包紫苏籽,让许霜降撒下,说是到了六月,摘下半畦炒个青梅酱,再留半畦到九月,紫苏蒸螃蟹,过中秋时赏月吃。
许霜降欣然种下,却等不及紫苏长大就要离职了。
“要吗?我让阿姨帮你挑起来。”
许霜降笑着摇摇头。
“以后有空和陈池一道过来看看,就当郊游。”
“好啊。”
“走吧,小范还忙着,我们先回去。”
以前,总是许霜降拖着走不了,这些日子小范接管组培中心,又要监管老大棚,不能准时下班的人就变成小范了。许霜降回头望一眼,终是有几分感慨,转回身,正对上顾一惟的目光,不由笑一笑。
今天,是她在公司的最后一天。
“晚上我请客,待会儿你打个电话给陈池,下班后我们去吃一顿,感谢你到公司这一年辛勤做出的贡献。”
“这个……不用吧,你不用这么客气。”许霜降推脱道。
顾一惟觑过来,说得很圆融:“这不是客气,应该要感谢的。你帮助公司通过了体系认证,编写了技术资料,组建了组培中心,离开的时候,大家朋友总要聚一起吃顿饭。”
许霜降搭在顾一惟车上,不想叫顾一惟听出她和陈池通话中的生硬,便将电话推迟到了办公室再说。
她和顾一惟才上了楼,出了电梯,迎面就遇上三男两女,看样子不像这一层出入的公司职员,也不像客户。男的在廊道里拿出打火机发烟点烟,两个中年女人穿着极普通,和街上买菜大妈差不多,一人拎了一个超市购物袋,自用水杯、用了一些的卷筒纸都露了出来。另一人挎着黑色的人造革大包,虎着脸气呼呼说话:“总算找到了,坐办公室,工作轻轻闲闲,还怕还不起?”
“就是,再要是不还,我把我们的路费旅馆费都索性算上。”
这俩大妈嗓门大,引得许霜降瞅了瞅,又偏头和顾一惟对视一眼,两拨人就擦身过了。
顾一惟推开办公室的玻璃大门,前台施媛媛闻声快速挤出笑容:“顾总,许姐。”
许霜降落在顾一惟后,总觉得活泼的施媛媛正襟危坐中显得有些怪异,经过开放工作区时,那几个小伙也怪,好像原本聚在一起,听到动静后迅速各就各位。
顾一惟斜了一眼,转过拐角,脚步顿住,许霜降的办公室门关着,大白天的,这不合常理。他一瞅许霜降,伸手就推开门。
许霜降的视线投进去,不由愣怔,里面方莹莹和顾二勤都在,气氛古怪。方莹莹拿着餐巾纸,垂头在抹办公桌。顾二勤则蹲在墙边,正扶起一盆白掌,地板上洒了不少泥屑,他好好束在裤腰里的衬衫下摆松了一半出来,瞧着挺凌乱的。
“怎么回事?”顾一惟拉下脸道。
方莹莹慌乱地抬起眉来,瞧见顾一惟,扑闪着眼睛,似乎泫然欲泣,却又很快垂下眸来,躲闪着不敢看人,哪里还有最近神采飞扬的笑模样。
“哥。”顾二勤站了起来,冲顾一惟身旁的许霜降微微点头,走出来,兄弟俩一起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许霜降暗忖,这事看起来不小。她比较尴尬,立在自己办公室门口,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许姐,你回来了。”方莹莹强打精神道,“水杯倒了,我擦擦桌子。”
“噢。”许霜降连忙牵起笑容。
她还没有想出再说点什么,顾一惟就出了办公室,瞟了她一眼,冲里头的方莹莹说道:“你过来一下。”
“嗯。”方莹莹的声音如蚊呐般,令许霜降听着都觉得可怜。
“你进去坐一下,我先处理点事情。”顾一惟对许霜降说话还是尽量周到。
许霜降点点头,瞧着顾一惟和方莹莹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将门关上了,顾二勤则皱眉进了他自己办公室,兄弟俩脸色可都不好看。
她环顾着办公室,手指抹了抹桌面,静悄悄地坐了一会儿。拿起自己的水杯瞅了瞅,用纸擦干净了放入包中。
施媛媛在下班时和她一道走去电梯,一出公司门就迫不及待给她说:“许姐许姐,今天可怕死了。你和顾总没回来前,有一帮子人跑进来找方姐,我问他们干什么的,他们说是亲戚,可是方姐一出来,脸色就变了。后来他们到你办公室,闹得可凶了,顾经理怎么劝都劝不住,三个男的挡住顾经理,叫他别管,两个老阿姨围着方姐,叫她立马还钱。”
“还钱?”许霜降回想着那三男二女在走廊里的对话。
“二十万,他们要方姐还二十万。许姐,还有更劲爆的,你知道吗,原来方姐结过婚,后来又离婚了,这钱是她前夫以夫妻俩的名义向她亲戚借的,他们找不到她前夫,就一直在找她。那两个老阿姨说话可难听了,骂方姐连亲戚都坑,说没钱还就吱一声,给个期限也算是个人,跑了算怎么回事,方姐就一直在辩解这钱她不知情。老阿姨就说方姐撒谎,不然为什么要躲这么远。”
施媛媛说得啧啧:“当时可乱了,我们工作都没法做,小杨他们也进去劝架,你办公室里全是人。不过我们见他们和方姐是真亲戚,事情又搞不清楚,就不好怎么说,叫他们冷静下来慢慢谈,他们都不听的。两个老阿姨在你桌上乱翻,把文件都翻乱了,找了一张白纸,要方姐当场给她们写保证,三天之内必须还完钱,不然他们以后天天来。方姐都快哭了,顾经理差点要报警,方姐那些亲戚就要把她叫出去再说,顾经理又怕方姐出事,和小杨他们把人拦下,闹得不可开交。”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顾经理说不能干扰我们公司上班,方姐又作了口头保证,他们才走的。”施媛媛在楼下左右瞅瞅,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埋伏在哪里,也许要等着方姐下班呢。”
许霜降跟着也向四处张望。
“唉,方姐这事真够麻烦的,这还是亲戚呢,怎么这么凶神恶煞的,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亲戚,估计闹得更绝。”施媛媛长吁短叹一番,忽道,“许姐,你就要走了啊。”
“是的,”许霜降笑道,“以后有缘再见。”
她在地铁上接到了顾一惟的电话,顾一惟倒是直截了当:“今天真是对不起,说好要一起吃晚饭的,现在有点事,改天我再请你和陈池。”
“你真的不用客气。”许霜降本想问问方莹莹如何了,最终也没多嘴。
“你在地铁上?”
“嗯。”
下班高峰期的地铁车厢,挤得密密匝匝,许霜降缩在门口扶手边,拢住了她的包,握着手机,身体随着车厢颠簸。
“下去吗?不下让一让。”旁边的人用力挤过她的身边。
“哦。”她摒住了呼吸,尽量让自己扁一点,和别人腾挪着互换位置。
吐气声中,她听到顾一惟的声音在电话里隐隐传出:“许霜降,祝你以后生活工作都如意,大家还是朋友,以后再联络。”
“谢谢,你也是。”
许霜降费力地把手机收回包中,瞧着地铁停下来,人群上上下下,所有人在站台上步履匆匆。不一会儿,地铁重新启动,车窗玻璃变黑,映出了她的样子。
从明天开始,她又将是一个失业的人了。
第535章 受用
笃笃笃,笃笃笃。
“霜霜,我拿件衣服。”
许霜降揉了揉眼,侧头望向窗外。清晨的阳光,透亮了米黄窗帘。
她蹦坐起来,从慵懒到敏捷,才用了一个滴答,完全是条件反射。这个鲤鱼打挺的动作太猛,心脏吓得砰砰乱跳,她微弯下腰,低头痴愣地盯了膝盖片刻,才骤然呼出气,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今天,是她失业的第一天,她不用着急上班了。
笃笃笃,笃笃笃,霜霜,霜霜。
许霜降吸了一口气,看向门口,倒也没拖延,下床过去开门。
陈池穿了一件白衬衫,打了一根浅灰领带,西裤笔挺,全身上下都收拾妥帖整齐,清爽地立在门口,目光投进来,先在许霜降上下转了一圈。
她穿着一条浅绿的棉睡裙,睡了一整夜,有点皱巴巴,荷叶边和她披散的头发十分相得益彰,都一样松蓬蓬的。脸上宿眠的惺忪样令她看上去花眉龇眼的,整个人倒像是一只煨灶猫。
陈池再往房里瞧去。窗帘拢着,光线既明又暗,滤出淡黄光,房间里就染成了透明琥珀色,床上被子堆卷,和以往他进出时常见的四个被角牵直的平整床铺不同,这种氤氲了一夜懒散凌乱的卧室气息忽然间裹得他有点呼吸紧促。
“霜霜,”陈池跨进一步,许霜降便隐隐嗅到了须后水的爽净味道,“我拿件外套,今天有个重要会议。”
“嗯。”许霜降点点头,抄着还没换季的棉拖鞋,啪嗒啪嗒走向窗口,将米黄窗帘拉开半幅,又将窗户推开了半扇。
今天一定是个大太阳天,堪堪才五月,城市上空灼耀得竟然像夏日清晨,一眼就觉得空气中蓄蕴着热量,只待太阳再升高些便要释放开来。
陈池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外套,扭头看向许霜降,她静静站在窗边,痴望着外面。他在她身后默默等了一两分钟,都不见她转过来。
“霜霜。”他唤道。
许霜降回过头来,一半脸被晨光勾出了莹洁的肌肤轮廓,另一半就融在房内暗悄悄的安谧里。
陈池的眸光从她的额头眉间鼻梁一直扫到她颈下细巧的锁骨处,轻声问道:“今天在家,做些什么?”
“……晒被子。”
“挺好的。”陈池露出笑意,叮嘱道,“别太累了。”
“嗯。”
“霜霜,”陈池顿了顿,重申道,“工作的事不急,好好在家休息几天,我在给你看机会。”
许霜降瞟了陈池一眼,淡声吩咐道:“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我再睡一会儿。”
“好,那你睡,我上班去了。”
许霜降躺回床上,隔着房门,听到大门嘎达关上了,然后整个屋子静得听不到一声细碎的声响。
她仰望着天花板,睡意一时接续不上,便慢慢寻思开,把自己要做能做的事一项项盘点着。
床褥要换季,冬衣要归置,杂事不少呢。
晚上,陈池归家,看见桌上摆了饭菜。菜式简单,一盘红苋菜,一碗排骨冬瓜汤,用网纱罩着。
“霜霜,我回来了。”他现身在卧室门口。
许霜降早前就听见大门口的动静了,这时从电脑上抬起头来:“桌上有剩菜。”
“你吃过了吗?”陈池笑道。
“吃过了。”
陈池自己吃饭,只花了五分钟,又花了五分钟自己洗碗,擦净手再进卧室。
“霜霜。”
许霜降关了电脑文件,再次抬起头来,瞟见他手里的银行卡。
“密码没变,还是你拿着。”陈池递过来。
许霜降没接,敛眸道:“你自己收好吧。”
“就放你这里。”陈池坐到床沿口,仿若随意地把卡搁在许霜降的床头柜上,转了话题,语气轻快地闲聊道,“在做什么?”
“没什么。”许霜降侧目扫向银行卡,顿了顿,淡淡道:“你把你的卡收好,或者放到那边床头柜抽屉里,如果有什么大的支出需要用钱,我会和你说。”
“好。”陈池顺手拉开许霜降的床头柜抽屉,往里瞧一眼,很素净,病历本上压着她记密码的小本本,没有其他杂物。“我放进抽屉了。”
许霜降蹙起眉头,微微启唇,却什么也没说,低头打开了接龙游戏。
多说一句,再引出下一句,她现在已经没有这份心力。
陈池坐了两分钟,房间里静默了两分钟。“霜霜……”他正要开口,手机响起,“喂?”他接起电话,人站起,歉意地朝许霜降望去,比了个要出去说话的手势,许霜降连头都没抬,似乎很用心地操作着电脑。
陈池只瞅到她乌黑的发顶。
许霜降等他背转身走到房门口,才抬起眸望向他的背影。不一会儿,小书房传出他的通话声。她站起,取出抽屉里的银行卡,落了一眼卡上陈池的名字。
以前的日子里,她保管着陈池的银行卡,自然得好像是件天经地义的事。现在,她失业第一天,陈池把银行卡给她,令她有种耻辱感。
她竟然有了耻辱感。
可她懒得和陈池多说。她不想和陈池掰扯,他已经付了房租,所以公平起见,她会承担小零小碎的生活开支,并一些家务活。她也不想和陈池掰扯,她不想再沾丁点他的财产,刚刚她让他把银行卡放到床那边原先属于他的那只床头柜抽屉,而不是她的抽屉。
很久之前,他们认识后的第一个圣诞假期,她第一次去陈池的公寓住,逛街时陈池帮她挑了一双家居拖鞋,她的思维便发散开去,小鸟依人般傍着他,偷偷想过两个人的钱是糊里糊涂放在一起用好,还是流行的aa制好。
那时候想着这种问题都是甜蜜害羞的,现在她终于知道,根本不用纠结,当某个时刻到来,自己会知道。
许霜降拿上卡,绕过床,拉开他的抽屉。现在这抽屉是空的,不像以前,陈池会把手机充电线、钢笔、名片夹这些乱糟糟都放进去。许霜降打扫屋子时总免不了给他定期归整。有一回,被她在里面发现了一只打火机。他不在卧室抽烟,却放了一只打火机,这令许霜降当时很恼怒,但他没在跟前,她就没质问到。她把打火机放到厨房,那才是它该待的地方,他一直没发现,甚至没想起来问过。后来,那只挺贵的打火机被她拿回家给妈妈点蚊香去了。
鸡毛蒜皮的小事混着日子过,现在,像这抽屉一样,空了。
许霜降将银行卡放了进去。
她仍旧回到窗边的座位上,默默地打开先前关掉的文件,继续把今天去超市购物的花费输入工作表。从今天开始,她要把自己的工资积蓄拢拢算算,每一笔支出都要统计,确保杜绝不必要的购买行为。
节约,任重而道远。
安全感,只来自于自己。无论何时何地,自己会什么,有什么,才是自己吃饭穿衣从容行走的依仗。从别人手中分享的东西,终究是受用。
受用,谁都可以。
这是陆晴告诉许霜降的。时至今日,陆晴是谁,长什么样,有什么气质魅力,和陈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不再是许霜降在午夜泪眼婆娑盯着天花板时苦苦不放过的问题。
这样一个人,巧笑倩兮,打掉了许霜降对安全感的憨憨定义。
安全感,只有自己有能力给自己,才可以任性地不设期限。
许霜降盘点着,暗暗叹息,现时她会的有的,并不多,所以她要省省用。
第536章 美人归不归
失业后的许霜降,第一周就遭遇了白蚁。
算起来也是宿敌。许霜降在厨房地板上看见四五片浅灰半透明翅膀,皱皱眉,先翻了翻卧室的各处,没找到去年白蚁防治单位的师傅名片。她走到小书房门口,往里瞥一眼,怀疑她把名片落在书桌抽屉里了。
陈池的薄毛毯叠得挺整齐,豆腐块似地搁在折叠床的床尾,床头则是他的枕头,很有单人床的简朴风格。床下摆着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