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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小心。”陈池交代道,“回去多喝水,你的嗓子听上去有点沉,明后天多休息,要是天气不好,就不要去练车了。晚上我不打电话了,晚饭可能会结束得迟,你早点睡。”
许霜降温顺地嗯嗯点头。
一下到底楼大厅,电梯门方打开,就卷进一股寒气,许霜降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拢了拢衣领。大厅里,黄色的大理石地面上但见一串串杂乱的脚印。出入往来的人们鞋底沾染的灰尘混着雨水,地上被不停地踩踏出了浆黄的渍痕,保洁阿姨辛苦地拖着地。许霜降瞧了瞧自己的鞋,尽量沿着干爽的边缘绕过去。
大约是星期天的缘故,即使是天气湿冷,仍有很多人出来活动,公交车站牌下,等车的人有好些个。
车来后,大家纷纷收伞,难免挨挤着贴到别人冰凉的衣服外套,许霜降的头顶不仅淋到了雨,还滴到了一滴自别人伞檐落下的硕大的水点,激得她头皮一阵紧缩。
公交车的踏板脏污得不能看。
车厢内开了空调,一车子人蒸腾起的潮润暖气瞬间扑面而来,闷得许霜降反胃。她微皱着眉头,艰难地挪到车后部,找了一个空隙,扶着别人的座椅靠背站定。
车窗玻璃关得严严实实,雨水顺着玻璃淌下,留下一条条曲曲扭扭的水痕,将外面的车辆行人店铺映得斑驳混沌。许霜降将她的折伞用力捏拢着,免得蹭湿旁人。她的手心里湿漉漉的,此时也没得办法,只好默默地望着面前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窗玻璃。
雨天拥挤的公交车总是那么难熬,能把一个几分钟前还清清爽爽的姑娘瞬间整得狼狈,就比如她。
车子刹了一下,许霜降的鞋面上被人踩到一脚。
她往身旁的人瞧了一眼。那是一个与她年纪仿佛的女子,披肩发微卷,脖子里围着花丝巾,穿着绿色的羽绒服,兀自在和女伴热烈地谈着某个同事去年到马尔代夫旅游的费用行程。
许霜降诧异于这个女子的语调竟然没有丝毫停顿,莫非踩到人,自己会毫无所觉吗?
她有些疑惑,不确定,当然也非常心疼脚上的这双雪地靴。
严格来说,这是许霜降拿到人生第一笔工资后给自己置办的头一双鞋,价值相较她的工资来说,很不菲很不菲。
她兴奋地把工资分成了四份,要给家里四个人都买一样东西,钱到账后她自个欣喜了半天,绞尽脑汁琢磨了半天,捂不满七十二小时就几乎尽数花光,最后只留了几百,吓得她赶紧把余钱冲了交通卡和手机话费,唯恐自己脑子一热,啥都不剩了。
许霜降的鞋可耻地占了大头,剩下的钱给爸爸买一件毛衣,妈妈一条羊毛裙,给陈池看中的一套春季新款薄呢西服却再也买不起了。许霜降一度想,就先给陈池买一双厚毛袜子,表表心意,等下个月凑足钱再说。后来她良心怎么都过不去,杀回给爸爸买毛衣的店里,又挑了一件毛衣给陈池。
爸爸妈妈喜滋滋批评她乱花钱的时候,她才猛然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件事,她赚钱了,但已经花光了,所以下个月她还得厚脸皮吃爸妈的。
第二件事,绝对不能透露给陈池一星半点儿,她把公婆给忘了,想当初婆婆汪彩莲还给她请人裁布做花裙。许霜降自责着,却也无计可施,新办的工资卡上真是被她用得只剩几元几分零钱了,交通卡和话费又没有让她反悔提现的功能。
她只好悄悄地在她的秘密小本本上记了一笔,准备下一个月给公婆买东西,时间恰也刚刚好,可以充作新年礼物。她怕陈池回家翻到,记得相当隐晦,用了一些符号,只她自己看得懂。
占了许霜降工资大比重的这双雪地靴,在许霜降心里,由此变得更贵重,因为它,许多预算都被无奈地砍掉了。
许霜降有很多姑娘都有的娇弱,冬天里脚凉。小时候不流行靴子,保暖措施不到位,她曾经长过冻疮。回国后,家里没有暖气,室内室外同温,偏偏她的生活怪癖多,夏天每每将空调开得像冷库,冬天再冷,都不愿开空调,对陈池振振有词道,暖空调吹得她头昏。所以夜里,陈池常常默许她把脚放到他的小腿肚强行取暖。
当然,没有陈池,还有妈妈的暖水袋。因此,在冬天,许霜降不虞夜里脚冷,但白天,她得给自己的出行做好保暖措施。
雪地靴就这样买来了。
到目前为止,她穿不满三四回。今天早上,雨停了,她以为不会再下,弃了那双当做雨鞋穿的翻毛皮靴,换上了这双更暖和的羊绒皮雪地靴。
上完课下楼,她万分小心地找干净地方走,很护着她的新鞋。
哪知外头就下雨了,更哪知被人无妄地踩了一脚。(未完待续。)
第320章 冷夜寒雨
许霜降暗叹一声,想着这一脚不算是吧嗒一下硬硬生生踩实在了,是旁边的人跟着车子晃动,人往后倒,收不住脚,在她鞋面不小心垫了一记,回去及时用干布擦拭,不一定留下污迹。
她不作声地瞧着窗玻璃,耳边是那两个女子叽里呱啦的八卦,已从马尔代夫转到另一个同事去过的普吉岛,比的仍旧是团费和游玩项目。
雨天车多人多,路况不好,电动车上的人穿着雨披,在公交车边上开着,车子走走停停,和电动车的速度差不了多少。
公交车又刹了一下。
许霜降的鞋面又被踩上一脚。
那绿衣女子连头都没回。“明年夏天,我和我老公也想出去旅游,我老公想去巴厘岛。”一句话磕绊都没有,极其流畅地说完整了。
许霜降心火猛窜,脱口问道:“你准备踩几回?”
那女子顿了一下,没搭理。倒是她同伴是面朝着许霜降这个方向站的,闻言莫名其妙地瞧了许霜降一眼。
“我跟你说啊,我老板去过巴厘岛了,他说……”那女子接着说道。
就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许霜降,她提高声音抢道:“你有空呱啦呱啦地说个不停,踩了别人不道歉的吗?”
“我说话关你什么事?”那女子侧脸横眼过来,终于搭腔。
“不关我事,但你踩了我一次又一次,连说句对不起都不会吗?”许霜降质问道。
“我没觉得我踩你。”
许霜降差点气笑,她平生最恨这种犯了错还装无辜的人:“你踩到别人脚上,和踩到地板,感觉是一样的吗?第一次我忍了,第二次你还踩,连句道歉都不说。”
“人这么挤,踩到怎么啦,至于这么磨磨唧唧嘛。”
许霜降不会吵架,一气就语无伦次,逻辑思辨能力严重退化,当下只能跟着对方的说词反驳,声音都快抖颤起来:“谁在磨磨唧唧?”
“好了好了。”那女伴打圆场道,实际观她神情,是已经从许霜降和绿衣女子的对话中猜出了事情始末,但对纠葛原因采取回避态度,语气里就是在帮腔拉偏架。
许霜降也最讨厌这种明知有错还合伙鼓噪以为同仇敌忲的无德行为。
“好什么好?她踩了别人,一次又一次,不道歉还有理了?”她怒火中烧,但是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
“不就踩了你一下吗?你不想别人踩,你坐什么公交车啊?你自己开车啊。”
许霜降气得一时噎住,就天生有这种人,无理也要强犟嘴,用这种可笑俗气的理由和人顶。刚刚听她们说话,貌似周末加班的办公室小白领,不说是否大学毕业,至少也该读书识字,居然和传说中村里滚地的泼妇用同一种说词。
她憋了半晌,才找出话驳道:“坐公交车怎么了?坐公交车的人就活该被你踩?”
车厢里静悄悄地,这么多人,没什么声音,就只听到她们两个的争执。
“有本事你坐小车去啊,一个人宽宽敞敞的,谁也踩不着你。”
许霜降双眼喷火,把伞骨捏得紧紧的,死命克制着自己不去推搡那女子。
一些人喊着“让一让,让一让”,自顾自地挤到车门处,准备下车。
那女伴扯着绿衣女:“我们去那儿坐。”她二人找了另一侧刚刚空出来的座位坐下。
公交车到了一站,下去不少人。不知什么时候起,外头黑了下来,车厢内亮起了灯。许霜降周围空了一些,她低头检查鞋子,因为是双新鞋,今天她一路走得很小心,可此刻在车内并不明亮的浅白光线下,都能明显瞧见黄色反绒鞋面上一块深色的污迹。
“没素质到这程度,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气不过,抬头狠狠瞪向那绿衣女的方向。
“你有素质了,还没完没了了,德行。”绿衣女呛道。
许霜降根本就听不懂德行是什么意思,反正不像好话,她气不打一处来:“你有病,反射弧长,踩了别人连点反应都没有。”
“你才有病,废话篓子破事多,赶紧治。”
“好了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啦。”那女伴劝着,换了柔和的语调假意问道,“我们还有几站下车?”
“两三站吧,没注意。”绿衣女降了声调,但仍能听出里头那股子气劲儿。
许霜降使足了全身力,僵着肩膀让自己死盯在玻璃上,她怕自己一扬手,把折伞扔过去。
但她不能说了,她的声音后两句真地出现颤音了,再压不住火,难道还能在鸦雀无声的公交车内吵一路,难道还能扑上去扭打?她板着脸,咬住唇,望着玻璃窗上自己的眼睛,安慰自己,和俗不可耐的人争吵,自己也会变得俗不可耐。
那两个女子一会儿就说起别的事,继续热热络络。
许霜降沉默着,心里如一团火烧。
她冷冷地瞧着她们到站下车,打起伞,一会儿就被其他人挡住,很快就走出了她的视野。
又过了一站,她也到了。今天她气昏了头,下车前没先探头看一眼,结果才跨下踏板,一辆自行车就从后方骑来,车上的人套着雨披,也许看到街沿站牌下无人等车,竟然没有怎么减速,径直在公交车内侧道骑行。
“哎哎哎。”那人扭着车把手急叫道。
许霜降猛吓一跳,定在原地不敢动,自行车擦着她边上骑过去,湿哒哒的雨披边缘拂着许霜降的胸前衣服掠过去。那人头也不回,调整好方向,继续往前。
许霜降顿半拍回神过来,撑开伞,走上街沿。
她走得很慢,抹了抹胸前衣襟,低头瞧了瞧雪地靴,很憋屈也很疲惫。
街上的车都亮起了车灯,路灯也亮起来了,行道树下走着的她处在昏暗里,抬伞仰望,白蒙蒙的雨丝在路灯最亮的顶部密集飘扬着,看起来寂寞又勤快,只管着自个刷刷下,不问是非烦恼。许霜降侧头望去,一街的车灯在冷夜寒雨中飞驰。
远远地,她认出她爸爸撑着伞来接她。那熟悉的身影,微急的步态,让她蓦然鼻尖有股酸热。
可她希望,那是陈池。(未完待续。)
第321 渊源
许霜降恢复得快。
公交车上的争执在许满庭陪着她走到自家小区大门口时,就在心里化解得差不多,回到家被宣春花欢欢喜喜招呼到四菜一汤袅着热汽儿的饭桌边,更是和父母一丝儿也没提,犯不着让她妈妈在餐桌上气愤地帮她声讨,吃得不舒心。
晚饭后,她将雪地靴拿到阳台擦拭。
宣春花跟过来,一瞧女儿蹲在撑晾开的伞边抹鞋子,伞骨尖都快戳到许霜降毛衣了,当即啰嗦道:“霜霜,拿个小凳坐着,脚不酸呐?哎呀,把伞收起来,这么挤着不方便。”
话是这么说,宣春花抬手自己就收了伞,又忙不迭将花架下塞的黑漆小木凳拎出来,推到许霜降面前。许霜降抿嘴一笑,坐到了小凳上。
“做事情毛里毛糙。”宣春花嗔怪道,转头瞅到花架边挂着的另一把长伞,夸道,“霜霜,你这把伞什么时候买的,质量好。”
许霜降抬眸一瞧,正是林虞给她的那一把黑伞。
“我借的。”
这一瞅,提醒了许霜降。这伞也不知道啥时候有机会还给林虞,他介绍过来的学生也只是他的亲戚朋友,又不住一起,转托不方便。即使她和林虞哪天刚巧碰见,但她总不能时时把伞带在身边吧,一忘二忘,伞就要归她了。
许霜降不习惯占着别人东西,她盘算着怎么把伞还给林虞。这当口,她低头刷着刷着鞋,视线触到身下的小凳,不由想起这小凳和林虞貌似也有点渊源。
初中有劳技课,许霜降的作品就是这小凳。
劳技课挺有意思的,总共安排四个星期,每星期一个下午,学生可以自由选择编织、绣花、结绳、木工等课程,学生们只要在学时内完成一样作品就算通过。学毛线编织的,交出一条至少一米五长的围巾,学绣花的,交一条有花有叶的布手绢,学结绳的,搓出一条五米长的麻绳,给物品打两种结,学木工的,整出一只能坐人的小矮凳。
大家很喜欢,每次到了上劳技课的下午,就像提前放学去玩耍。
宋晓燕学了绣花,许霜降选了木工。
许霜降这选择,不是被老师调剂的,是宣春花帮她选的。她那一阵子看黑板写作业总是眼睛发干发涩,平时滴着眼药水。宣春花心忖,打毛线勾花绣花什么的活虽然适合女孩子,但眼睛需要长时间盯着一个小地方,不太适合许霜降当时的眼睛保健要求。结绳吧,听说还要搓麻绳,女孩儿家的手娇嫩,也不宜做。权衡下来,还是木工好,就只要拿个小榔头把几块木板钉出个四方小矮凳,她家囡囡这点力气是有的。
许霜降自个也愿意学木工。劳技课做出的作品都可以拿回家,她喜欢拿个木凳回来,给妈妈坐着择菜,给爸爸坐着洗脚,给她坐着逗玻璃缸里的小金鱼。自幼年起她就有自己的专属小矮凳,陪着她多少年了,小时候给她吃饭用,后来大一些,就放在门口给她换鞋用,可惜在两年前一个电表跳闸的晚上,被许满庭垫脚查保险丝给踩坏了。宣春花扔的时候,许霜降还难过了一会儿,毕竟和矮凳处了十来年,还挺舍不得的,她一听木工课程要做凳子,立即就跃跃欲试。
许满庭答应她,要是给家拿回个亲手做的新矮凳,他就负责亲手刷木漆。
木工课上,许霜降是唯一女生。
老师是民间美术协会里做刨花画的老爷子,被邀请来给他们这群学生娃指导做凳子,画风确然不对,但老爷子乐呵呵地,第一堂开课,发了每人一块凳板四条凳腿,足够大足够长,对学生们说:“你们自己估着办,嫌大了就锯掉一点,再磨磨光,嫌小了没办法,要是觉得大小长短合适,就这么用也行。只要最后一堂课把凳腿卡进凳板上组装起来,每人在我面前坐一坐,凳子不散架,你们就过关。”
男生们普遍愿意多干活,老师说完,他们就扑哧扑哧地抄起锯子,来回锯凳腿锯凳板,忙得不亦乐乎。许霜降丈量了一番,也想截掉一段,不然四条凳腿一按上,一堂课就完工了,剩下几堂课会没事做,太闲了不好看。
男生们第一堂课时很好心,纷纷对她这个唯一的女生说过:“宝姐姐,你在木头上把线画好,我们每人给你锯条腿截条边,你最后组装,省点力气。”
许霜降真心地感谢了大家,在自己的凳腿凳板上做好标记,观摩着同学们练习使用锯子,很积极地给大家打扫地上的木屑,第一堂课过得挺开心的。
又一星期过去,第二堂课开始,却没人帮她。
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