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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母慈爱地摸着千翡光滑水润的发丝，声音中浸着不舍。
千翡眼角一跳，稍稍坐直了身子，“娘，女儿还小呢，女儿不愿这么早出嫁。”
“翡儿这是又说的什么话？到了年岁便是理当嫁人的，虽然娘舍不得，可娘断不会耽误了你大好姻缘。”
大好姻缘……
夏千翡眼中飘过一抹抹红色，喜庆的红盖头、流着烛泪的龙凤喜烛、散落着废墟的破败夏家、落胎染红的半身衣裙，还有临死前，弥漫在眼中挥之不去的粘腻……
“娘，女儿不愿这么早离开您和爹爹，女儿是夏家的姑娘，还会愁嫁？您就让我多陪你们几年吧，求您了……”
夏千翡也管不了什么，自动代入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憨，扯着夏母的袖子目光盈盈。
“女儿也会好好儿地同大嫂相处，您就应了我把。”
夏母一时间有些不解。
先前，也是翡儿悄悄同她说了想早些出嫁过自己的日子，她这才忍着不舍放出消息。
如今来夏家说亲的人家如过江之鲫，翡儿又不愿了？
“娘……”
“你且好好养身子要紧，让娘想一想……”
“娘，女儿还这么小，听说做人媳妇很难的，上要伺候公婆，下要照顾弟妹，还要操持一家老老小小的生计，娘您就忍心让女儿这么小便去受苦？”
夏母轻轻拍了一下努力劝说她的千翡，“尽瞎说，从哪儿听来这些有的没的？我给你熬了燕窝粥，一会儿吃完再睡一下，你呀……”
夏千翡乖巧地看着夏母，她愿意永远做娘亲最疼爱的小女儿，不过当务之急是劝了母亲别急着让她嫁人才好。
现在提了“嫁人”两字，夏千翡的胸口就会憋得慌，她怕不管定下来是哪家，她都能直接跳到最后一步鸡犬不宁上面。
夏母在看着千翡将粥喝掉之后，才放下心来打算离开。
偌大的夏家，她这个当家主母也并不清闲。
“娘，我院子里的珍蕊，您调到别处去吧，换一个小丫头过来服侍。”
夏母微微抬了抬眉毛，也没说什么，仍旧温柔地笑着，理了理千翡额上覆着的碎发。
不过一个贴身的丫头，既然千翡不喜，那便换了就是。
只是站在一旁伺候的百灵，却是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小姐从来都是很倚重珍蕊的，珍蕊跟着小姐已经许多年了，就是将来小姐出阁，也是要跟着陪嫁过去的，珍蕊究竟做了什么，让小姐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第六章 冷心
夏母离开之后，千翡因着胃里刚喝了粥，暖洋洋地有些困意。
她的身子其实并不好，从小便有些体弱。
爹娘和哥哥们没少为了她的身子费心，什么样的药材补品，从来都是紧着千翡，倒也慢慢儿地有了些起色。
如今卧病在床，也是说前两日着了风寒，一时头疼欲裂竟然厥了过去，可把夏家的人吓坏了。
虽然这会儿千翡觉着好一些了，可娘仍要她安心地休养。
刚打算躺下睡一会儿，从屋外跑进来一个人，“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千翡的床前。
“小姐，珍蕊做错了什么，小姐为何就不要珍蕊了？珍蕊愿意改的，什么都愿意的，只求小姐不要赶珍蕊出去……”
珍蕊的额头碰在地上，抽抽噎噎的语气让人心生怜意。
千翡靠在那里，盯着珍蕊乌泱泱的头发。
她从来都觉得珍蕊是自己最最得意的助力，这是她从小用惯了的丫头，许多事情都不用自己开口，珍蕊都会做得妥妥帖帖。
千翡曾一度感慨，若是没有珍蕊，她在宋家也不能那么快地立足。
只是千翡没成想，原来珍蕊在宋家为了她做的一切，不过是在给她自己铺路而已。
仍旧是谦逊温婉的态度，然而却是对着宋家的太太，趁着她忙着宋家的生意，生生抢走了自己的婆婆所有的关注力。
甚至没有人告知自己，便停了避子的汤药，让她怀了身子。
“小姐，珍蕊说过，会一直帮着您的，不管是什么事儿，小姐放心，太太和少爷那里，珍蕊会伺候妥当的。”
“……”
闭了闭眼睛，千翡的心绪拉了回来。
“你出去吧，凭借你的机灵，不管在哪个院子里都能过得好好儿的。”
“小姐！”
珍蕊猛然抬头，脸上泪水纵横，楚楚可怜。
她膝行几步哀求道，“小姐，求求您不要赶我走好不好？珍蕊愿意一辈子陪在您的身边，您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一旁站着的百灵眼中尽是不忍，平日里伺候小姐的活计珍蕊做得十分认真上心，自己都比不了她，小姐为何忽然会这样狠心？
百灵正想跪下也帮着说两句，忽闻千翡唤她，“百灵，让嬷嬷进来，将人带走吧。”
“不！小姐，我不走！珍蕊是小姐的丫头，永远都是小姐的丫头！”
珍蕊激动起来，从门外走进来两个嬷嬷，伸手打算将珍蕊拉出去，她却死命挣扎，高喊一句“小姐”，就要往一旁的柱子上撞。
其中一个嬷嬷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住，“放肆！主子的命令都敢不听，寻死觅活的像什么样子？！怪道小姐不要你，这会儿都已经骄纵成这样，以后还得了？！”
说完，嬷嬷下了狠劲将仍旧挣扎着的珍蕊给拖了出去。
百灵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方才那嬷嬷是太太跟前儿的，珍蕊被如此训斥，怕是也没什么好的安排了。
“我睡一会儿，你守着吧，过两日，娘那里会送新的丫头过来的。”
千翡没什么表情地躺下去，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单纯软弱，大概已经随着上一辈子的夏千翡一起死掉了。
那种惶恐无助的感觉，千翡不愿也不敢再尝试第二次。
所以她又何必去做柔顺贤淑的夏家四小姐？只要能保得爹娘和哥哥的平安，她就是得一个蛮横冷血的骂名又如何？
再不济，也好过上一世，被人当做了笑话，却还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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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脆利落地处理了珍蕊，千翡的院子里又送来了一个丫头，是娘跟前的紫黛。
瞧着就端庄大方，人也稳重，一来便压得院子里的小丫头都不敢造次。
“太太嘱咐了奴婢，四小姐这里的规矩似乎闲散了一些，才会纵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剧，太太让奴婢管一管，以免日后出现差错。”
“那便劳烦紫黛姑娘了。”
“不敢不敢，四小姐折煞奴婢了。”
千翡记得紫黛，他们夏家被牵连进那件大事之后分崩离析，娘心善，遣散了家中的下人，可这个紫黛却一直执意陪着娘，后来也随着娘去了。
千翡觉得自己看人的能力十分差劲，不管是丫头还是夫君，简直是错无可错。
就好像身边儿的百灵，从前一直觉得她愚钝，没有珍蕊的灵巧劲儿，可最后自始至终维护她的，就是这个有些迟钝的百灵。
“我去给娘请安，院子里，就拜托紫黛姐姐了。”
千翡披上百灵取来的散花轻纱罩衣，慢慢地往娘亲的院子里走过去。
这条路在千翡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她甚至闭着眼睛都能走，梦里，两旁的花散发出来的幽幽香气，便如同现在这般。
世安苑离自己的千云居并不远，是离得最近的院子。
小时候，她便没事儿就会赖在娘这里休息，比她自己的院子待得时间都要长。
可等长大了之后，千翡在城里也开始交了闺蜜，慢慢儿地，她的重心便不在爹娘身上了。
那些相濡以沫的故事，那些对以后的日子面红耳赤的憧憬，让千翡很想从夏家走出去，过上属于她自己的日子。
只是等当真嫁了人了，千翡才发现她有多想念夏府，想念疼她宠她的爹娘和哥哥们，就连整日跟她不对付的大嫂，她居然也是怀念的。
“小姐，太太在里面等着呢。”
千翡整了整衣领，慢慢地走进去。
“翡儿，都说了让你多休歇，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快来，坐娘这儿来。”
夏母赶紧将千翡拉过去，摸了摸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好不烫了，你大哥特意给你带了上好的血燕，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千翡笑着任由娘将她全身都检查了一遍，然后起身同坐在一旁的一名女子见礼，“大嫂。”
那女子的脸上明显地闪过惊愕，这可是夏家宝贝的四姑娘！相公带什么好东西回来，最好的那一份定然是给她的，自己这个媳妇都要排在后面。
这两年她们两可没什么亲密可言，甚至夏千翡想要嫁人，都谣传是因着不想同自己一块儿住呢。
她在夏家可没少为了夏千翡吃苦，这会儿跟自己笑这么客气，又是想做什么？
第七章 也疼
“四妹妹安好，四妹妹的身子可好些了？”
大嫂静姝面儿上还是要关心关心的。
本以为千翡只是一时间心血来潮随口提一提自己，却不想千翡仍旧是那样的笑脸。
“让大嫂挂心了，是妹妹不好。”
“不不不，怎的是四妹妹的错？是嫂子不好才是，没能照顾好四妹妹，一会儿嫂子回去便替四妹妹在佛前念诵经书祈福。”
静姝这话就稍稍有些过了，可她这已经是收敛了。
这夏家的四小姐对着自己可没什么好感的，只因着自己的娘家也是商户。
说来也稀奇，夏家本身便是商贾出身，偏偏这个四小姐却有些附庸风雅，只喜欢那些文绉绉的玩意。
静姝其实对夏千翡也没什么好印象，若不是夏老爷和他的三个儿子一心从商，能将夏家搭理成今日这幅模样？
能将这夏四小姐娇生惯养成这个性子，要什么有什么？
居然还瞧不上商贾，真不知道是怎么惯出来的毛病！
静姝等着夏千翡的反击，她方才说的话里也挑不出什么，她才不怕呢。
“那，便多谢大嫂了，妹妹的身子弱，让大嫂费心了。”
“……”静姝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地看着夏千翡对她行礼感谢，等千翡直起了身子，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往旁边跳。
夏千翡这一病，是病坏脑子了吗？
她在跟自己道谢！哎哟喂！这种梦中才会出现的画面居然成真了？
“静姝，你怎么了？”
夏夫人看着一只手撑着额头的静姝问道。
“媳妇、媳妇怕是也着了寒凉……，觉着有些头晕……”
不止晕，似乎……还出现幻觉了！她会不会死啊！
“如此，你先回去歇着吧。”
夏夫人让人扶着静姝离开，这才将千翡重新拉坐下，手指轻点着她的脑门，“这一病，倒是懂事多了，也不跟你嫂子胡闹了？”
“娘……”，夏千翡伸手摸了摸额头，好像撒过一次娇之后，就完全放得开了，“女儿之前不是还小嘛，糊涂一些也是有的，从前是女儿不懂事，总跟大嫂不对付，让娘烦心了吧？”
“你呀……”
夏夫人欣慰地笑了起来，将千翡的身子搂过去，“你能明白就好，娘总担心着你若是嫁人了却仍想不通透该如何是好，现下，娘算是放心了。”
怎么又提了嫁人？千翡咬了咬嘴唇，从娘的怀里出来。
“正是如此，娘就该多留我几年，多教教我这些呢，女儿是个愚笨的，学不会的话，到了别人的家里，也是要吃亏的。”
“不可胡说，娘的阿翡最是聪明伶俐，怎么是愚笨呢？”
千翡心想，那是娘不知道自己前世都做了什么傻事请，若是知道，怕是就不会这么没有原则地夸她了。
不过这事儿确实是不能拖，千翡正了正色，“娘，女儿说的是真的，女儿不愿那么早嫁人，先前不过是年幼不懂得，才会同娘提出那样的要求，娘……，你就让我多陪陪你和爹嘛。”
千翡拽着夏母的袖子来回摇动，她不能嫁人，嫁了人，如何再能插手娘家的事情？如何能帮着夏家从劫难中脱身？
“三年，女儿就只再赖个三年，娘……，嫁了人以后女儿便身不由己了，便是想你们了，也是不能随意回来看望的，女儿……女儿……”
千翡眼眶泛红，想着前世听到爹娘的噩耗，为了让宋家撇清关系她都无法送送爹娘，千翡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抽到脸颊麻木再也感觉不出疼痛来才好！
“你别哭，你别哭呀，真是，都多大了，还这么爱哭。”
夏母慌忙用锦帕替千翡将眼泪擦掉，才叹了口气点点头。
自己这么个宝贝女儿，她自然也是想多留一留的，若不是怕耽误了千翡，她哪儿会舍得将阿翡嫁出去？
“只是，你中意的那些书香门第世家，再过个三年的话，怕是……”
“娘，女儿说了，从前只是女儿糊涂，不是书香门第又如何？只要能善待女儿，不会拖累夏家，女儿便知足了。”
夏母笑着摸了摸千翡的头发，阿翡果然是长大了……
……
能得到娘亲的同意，夏千翡这颗心才算是落了下来。
娘既然同意了，想必爹爹那儿就更不成问题，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安心待在夏家，好好儿地想一想如何让夏府从那场浩劫中避开。
左右她这一世的心思，也就这么一点儿了。
从世安苑里出来，千翡慢慢地往自己的千云居走，脑子里开始拼凑前世关于夏家的一切信息。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前世她太早成为宋家的人，夏家的事情她也只是从旁人的口中零零碎碎地知晓，只知道夏家是在那场动荡中站错了队，又得罪了小人。
这中间还有一段时间，应该是足够能让自己弄清楚的。
爹和哥哥们都是稳重的，不会轻易参与政事，必定有什么人从中作梗推波助澜……
“四妹妹？”
千翡听见有人叫自己，抬起头来，见到了一个少年。
原谅她用“少年”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三哥，只因为这样青葱水嫩的三哥，她已经有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了。
吸了吸鼻子，千翡笑着过去给夏千亦请安，“三哥哥。”
“你身子好些了吗？这么快就出来走动了？不仔细着些，小心又撑不住，我送你回去吧。”
夏千亦的性子较之两位兄长略有些活泼，他又跟千翡只相差一岁，两人从小就十分投缘。
“那就多谢三哥了。”
……
“既然你身子好些了，容家的宴请，你可还想去瞧瞧？”路上，夏千亦忽然提了这么一个话题。
千翡一愣，容家？是那个在晋西有着诗书大家的容家？好像，是有这么个记忆……
似乎就是在容家，自己见到了温文尔雅的宋文轩？
“阿翡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又不舒服了？”
夏千亦停下来，看着千翡苍白的脸色急忙让人去请大夫，又扶着她在一旁坐下来，“看看，我说过什么来着，你这分明还未大好，为何就出来走动了？”
夏千亦有些责备又心疼的语气让千翡缓过神，只觉得后背起了一层汗。
她一点儿都不想记起跟宋文轩有关系的任何事情，那就是她一个除不去的噩梦，永远在嘲笑自己究竟又多蠢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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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嘎，感谢九天回雪、无言mo、伊蜓、我是大小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