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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寻雪走过道台府的正门,绕道后门,一般送货,都是从府宅的后门进出。来到后门,后门虚掩着,她推开半边门,在门口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走动。
傍晚的天正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变暗,想起还没做晚饭,夏寻雪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人影,便自己走了进去。
后门连通的是后院,小径两旁种满了各种花花草草,尤其是几盆开得正盛的茶花,虽已是深秋季节,亦是丝毫不见萧索。
未经同意,私进他人府宅毕竟不好,夏寻雪犹豫是进是回的时候,在一堆花草中,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影。
老人两鬓斑白,穿了一身朴实的布衣,手里拿着剪刀,此时正细心修剪着跟前的一盆茶花。从穿着上看,应该是府里的园丁。
夏寻雪走过去。
“这位老伯,我是兴盛茶楼来送茶叶的,不知道交给什么人。”夏寻雪客气的问老人。说话间,留意到老人手下的茶花,脸色惊诧,几乎是脱口而出。“这盆,难道是十八学士?”
有人过来,老人停下手里的动作,他也不怒有人打扰到自己,抬起头,见是个年轻的姑娘。
“姑娘何以见得?”老人没回答夏寻雪开始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夏寻雪没发现,老人再看向那株茶花时,炯炯的眼睛里闪烁的是矍铄的光芒。
夏寻雪还仔细瞧着那株茶花,冠高五尺有余,枝繁叶茂,其植株形姿尤为优美,叶为浓绿绿而光泽,花形艳丽缤纷。
她曾见过十八学士,确切的说是一片花瓣,一片夹在书里的干花瓣。
“世人多传十八学士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朵朵颜色不同,红的就是全红,紫的便是全紫,决无半分混杂。而且十八朵花形状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处,开时齐开,谢时齐谢。其实不然,主要是因为它相邻两角花瓣排列二十轮左右,多为十八轮,故其称为十八学士。而此株茶花恰恰如此。”夏寻雪根据医典说道,但活花还是第一次见。话出口后,方觉得不妥。“老伯不要见怪,我这些也不过是道听途说。”
“好一个道听途说。”老人笑道,眼角的尾纹也因此勾勒出来,人终究是抵不住岁月的摧残。
十八学士乃茶花中极品中的极品,千金难求一株,见过的人甚少,清楚花样的人更是屈指可数。对于夏寻雪的道听途说,老人没深究,也没道破。
“那这盆?”夏寻雪再问。
“确如姑娘所言,正是十八学士。不过世上,仅存的还有两株。”老人说道,对那株十八学士也甚是怜爱。当年得友人相赠,一晃,快有二十年了。
两株……听着老人的话,夏寻雪的眼眸一颤。
十八学士世间如此罕有,为何书里会夹了它的花瓣?
夏寻雪有很多关于茶花的事想问老伯,而刚才还神清气爽的老人,突然咳嗽起来。
“老伯……”
“咳、咳、咳、”老人一口气接不上,咳嗽越发的厉害,间或还咳出血来,此时的脸色也是胀得通红。
就一下子的功夫,老人整个身子一阵痉挛,便向着那株十八学士压去。
第四章 被关柴房
“老伯、老伯、”夏寻雪急忙扶住老人。
老人垂落的左手打到一朵茶花,花朵咔嚓一声曲折,几片松动的花瓣飘散在地。残落的花,渐染上几许凄美,犹如纷飞的葬花。
夏寻雪扶老人平躺于地,再脱下自己的外衣叠起垫于老人的脑下,让老人尽可能畅顺的进行呼吸。然后,夏寻雪四下张望,后院里,除了重叠的花草根本不见有其他人。她神色稍有迟疑,再看老人的气色越来越差,夏寻雪卷起老人左手的衣袖,自己的食指和中指搭在老人的腕上,把脉。
脉象起初起伏不定,乱跳之后转缓和,却是越来越弱。老人此刻脸庞因痛苦而变得扭曲,半闭着双眼根本无法言语。
根本没时间犹豫,夏寻雪伸手进胸前的衣襟里,取出一块整齐折叠好的墨色布块。摊开,里面是大大小小几十枚长短不一的银针,暴露在空气中,折射出莹莹的白光。她取出一根较普通针要长上一寸的银针,动作娴熟的扎进老人手腕的经脉,然后来回转动。
可能是听到夏寻雪刚才的惊呼,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爹、爹、”年约四十的苏平生,身后跟了几个家奴,正往夏寻雪这边过来。
苏平生两步并作一步,赶到之时,夏寻雪正把银针从老人的手腕抽出,针尖粘有的一滴血珠,透着慎人的幽红。老人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奄奄一息,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
“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大夫。要是老太爷有个闪失,我为你们是问。”苏平生令人把老人抬进房,他则是一只手攥住了夏寻雪捏针的手腕。
“说,你是谁派来的?”苏平生厉声问道。
夏寻雪手里的银针还不及收起,血珠因颤动从针尖上滴落,距离很近,苏平生隐隐能闻到血腥的味道。
“我。”夏寻雪被苏平生掐住的腕部生痛,她看着老人被抬走,才对上苏平生,刚要开口,却被苏平生给打断了。
“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苏平生面目凶恶,一把将夏寻雪推倒在地。“等处理完老太爷的事,我再好好的收拾她。”
夏寻雪重重摔倒在地,右膝盖骨和手腕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咔嚓一声伴着剧痛。根本不由得她去说什么,便被走上来的家奴擒住。她搁在地上的三斤茶叶,忙乱中被人踩坏,深绿色的茶叶铺开了一地。
中庭南面,几棵老槐树长势甚是茂盛,树后的凉亭半隐半现。凉亭内有三人,正是杜安易和赵虎,还有那个灰衣男子。
“爷,你看那个女人。”杜安易认出了夏寻雪,对灰衣男子说道。
灰衣男子移过目光,中庭的大路上,夏寻雪正狼狈的被家奴押下去,直至过了一扇石拱门,人影测底消失不见。从始至终,灰衣男子冷峻的眼神里读不出任何感情。
处理完父亲的事,苏平生匆匆的又回到凉亭。
“四王爷,刚才发生了些小事,怠慢了。”苏平生气还没喘顺,毕恭毕敬的对灰衣男子说道。
而那个灰衣男子,杜安易和赵虎口中的爷,正是当今四皇子,宁绍云。
“本王此次微服出巡,不用拘泥朝中的那些小节。过几日是老太爷的寿辰,本王备了些薄礼。”宁绍云说道。
“家父的寿辰有劳四王爷费心了。”苏平生接过杜安易递过来的贺礼。是个小盒,长五寸,宽四寸,厚四寸,苏平生入手有些沉,不拆开看,也知里面必定是贵重之物。略有迟疑,苏平生再道。“有关此次太医招考一事?”
“此事容后再议。”宁绍云抬起右手,示意苏平生不要继续说。他目光深向远处,在想着其他的事。
宁绍云不说话,凉亭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道台大人,刚才那个姑娘?”杜安易怕扰了宁绍云,后退半步,压低声音问苏平生。虽和夏寻雪只是一个照面,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过,但从杜安易的表情里能看出,他对她似乎有点兴趣。
“你说她?”一提到夏寻雪,苏平生的脸色不好看,所幸的是,老太爷虽然还处于昏迷状态,但并无生命危险,多加调养便可恢复。不然,夏寻雪十条命也不够抵。“也不知哪来的死丫头,竟敢谋害老太爷。”
“我就说,那娘两都不是什么好玩意,看吧,看吧。当娘的撒泼,女儿敢杀人。”想起茶楼里柳氏那德行,赵虎的脾气又上来了,声音明显比杜安易的要大。
后面细细碎碎的声音,宁绍云听得真切,他不言。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宁绍云再次望向夏寻雪被押过的中庭,空落落的大道上却只余些婆娑的树影。
“今日时候已晚,本王明日再专程来探望老太爷。”宁绍云说完告辞。
“本官送王爷。”苏平生恭送宁绍云。
“不必。”宁绍云一行三人,离开了道台府。
凉亭冷清了,一只不知何时落在亭顶上的小鸟,等所有人走了之后,叽叽喳喳的叫闹起来。
道台府西面的柴房。
“我没有害人,我是来送茶叶的。”夏寻雪向家奴解释。
“进去。”家奴根本不听,把夏寻雪推进柴房,“咣”一声,柴房的大门被关上,还上了锁。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夏寻雪拍门叫喊,外面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手拍痛了,也喊累了,夏寻雪屈膝坐在地上。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淡淡的月光穿过窗棂透进去。
也不知那位老伯怎么样了?他们叫他老太爷,难道,是道台府的老太爷?
“啊”
坐久了腿麻,夏寻雪动了下,膝盖传来钻骨的疼痛。她用手轻碰膝盖,一片粘稠,应该是撞地的时候把皮一起磕破了,出了不少血。夏寻雪瞧了瞧周围,除了压压堆起的木柴,就是无尽的黑暗。她摸索着,从衣服的下摆撕下一块布,简单的给膝盖做了包扎。
“咚、咚、咚”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远处隐隐响起竹漏的敲击声,已经三更天了。
星光隐没的天越发幽暗,万籁俱静的夜越发沉寂,柴房外连个走动的脚步声也没有,今夜怕是要被关在这了。
夜深了,便是汹涌的寒意。
夏寻雪把角落堆积的茅草铺在地上,就裹在草堆里面,她两手抱住双臂,整个人也蜷缩成一团,借以御寒。
“娘……”
第五章 四王爷
迷迷糊糊中,夏寻雪梦到了她的亲娘。
她娘死的时候,她才六岁,十年了,她快记不清娘的长相了。
娘。
医典、干花瓣。十八学士、医典。太医院……
柴房外,风吹拂过院中挺立的槐树,树叶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柴房内,夏寻雪侧翻了个身,冷,她下意识抓起手边的茅草往身上盖。
黑幕渐渐散去,东面的天空泛起一丝淡白,接着,光亮起,那白色像水一般漫开,天亮了。
一大早,宁绍云再次来到道台府。
已换去昨日的粗布麻衣,宁绍云金冠束发,一套冰蓝色的锦服,衣边上秀的是竹叶花纹,做工精细,内松外紧刚好合身。腰间系一块上等羊脂白玉,简单却是恰到好处。一张眉清目秀的面容也是生得极好,高贵、英姿逼人,确确实实的人中之龙。
同宁绍云一齐来的,还有杜安易。
苏平生亲自在府外迎的宁绍云。
“道台大人,苏老太爷醒了否?”宁绍云关怀的问道,只是一双温润的眼眸下寒光冽冽。
“也不知昨天那丫头对家父做了什么,家父整整昏迷了一夜。好在,一早醒了过来,身体还有些虚弱,不过大夫说,调养几日就可以恢复了。”苏平生想到昨天的事,还火气很大。道台府里所有人,就算他有事都不能苏老太爷有事。苏老太爷一直昏迷,苏平生就守了一夜,现在两眼的浮肿都还没散去。说罢,苏平生方觉话多了。“老太爷要是知道四王爷亲自来探望他,一定非常高兴。”
宁绍云神色微变,没有接苏平生的话。
一行三人也不在府里绕弯,从最近的路一直到后院。
后院不是很大,却是种满了花草,花木深处,有一座单层的木屋,苏老太爷爱好清净,一个人独自住在木屋里。伺候的仆人,也是住在中院的厢房。
屋门前,宁绍云让杜安易留在外面。
苏平生上前掀起门帘,宁绍云放轻脚步进屋,苏平生跟在后面进去。苏平生一进屋,屏退了屋里照看的大夫和丫鬟。
楠木床上,苏老太爷已经起身,斜靠在床头,病了一场,老太爷的气色还很虚,但比昨日晕倒的时候,脸色要好很多了。
“爹,您看谁来了。”苏平生走到床前,对苏老太爷殷勤的说道。说话间,搬了一张椅子到床边。
“老太爷,还记得我吗?”宁绍云坐在椅子上,是一副客气而又谦逊的样子。
宁绍云,当今四皇子,世人眼中美名曰贤王、清王,民间享誉盛名,为百姓所推崇。现如今皇帝体弱多病,除了太子,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
“四王爷客气了,老朽虽然只剩下一把老骨头,还不至于老眼昏花。”清醒过来的苏老太爷精力在渐渐复原,他口气客套,却完全不迎奉宁绍云,甚是有几分冷淡。宁绍云的突然到访,他倒是有些意外,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老太爷自是慧眼如炬。”宁绍云嘴角不自然的抽动,谦和的态度略有失温,不过很快恢复。“听闻老太爷近来身体有恙,本王早应来探望才是,只因公务繁忙抽不出身,是本王之过。”
“老朽这把老骨头硬朗得很,四王爷不必记挂。”苏老太爷早不是朝中人,最不喜欢官场里阳奉阴违的那套。自觉没什么话和宁绍云说,想起昨日他发病的时候,好像是那个小姑娘给他扎了针。苏老太爷环顾屋内,不见夏寻雪。转向苏平生问。“那个姑娘呢?”
“爹,您放心,她跑不了。敢光天化日之下打您的主意,我非拔了她一层皮不可”。苏平生说道,声音一下子就大了。
再来说说苏老太爷,连宁绍云都自降身份,只因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皇帝的老师。苏平生能有如今的地位,也全是依仗他老人家。
“只要你不打我的注意,谁都不会打。那个姑娘人在哪里,马上带她过来。”苏老太爷最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
“爹,我明明见她拿了那么长的一根针……”苏平生伸出一只手比划着,还想辩解上几句,但见父亲那气愤的样子,他的声音瞬时就比原来小了半截,“她给关柴房去了。”
好在苏老太爷为人仁道,不许府里的人仗势欺人,滥用私刑,道台府里才没有建黑狱,也算是夏寻雪不幸中的幸事。
“你个孽畜。”苏老太爷一时来气,血气上升,又还是咳嗽起来。“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把那个姑娘放了。”
苏老太爷火冒三丈,苏平生哪敢忤逆,不敢再有片刻的耽误,他也顾不上和屋里的宁绍云打个招呼,便匆匆出了屋子。
“四王爷,我这不孝子识人不清,让你见笑了”。苏平生走后,苏老太爷深吸几口气,情绪平静下来。他对宁绍云说道,却是话中有话。
“老太爷过谦了。”苏平生唇边抹过一抹笑意,掩饰住他心底衍生的戾气。
笑,恐怕是世上寓意最多的一种表情,可以是善意的,也可以是恶意的,可以是应酬,可以是试探,也可以是掩饰。
两人的屋子,气氛不觉中变得微妙。
柴房
“把门打开。”
家奴打开柴房的锁,“咣”的一声,柴房大门打开,白灿的阳光像泼水一般耀进去。
夏寻雪一早便醒了,她把茅草重新堆放好,不过凌乱的衣襟和发丝里,还是夹了不少干草。裙上沾的血迹经过一夜,已经凝成了黑色。她跪坐在地上,整个人,甚是狼狈不堪。
“老太爷要见你。”苏平生见着夏寻雪一身糟蹋,嫌恶的说道。
“那位老伯怎么样了?”夏寻雪站起身来,还是问道。
“带她走。”多说一句,苏平生都觉失了身份。他也不回夏寻雪的话,命令一旁的家奴。
出了柴房,苏平生大步走在前,夏寻雪膝盖还痛,一瘸一瘸的跟在后面,家奴也不去扶她。
东陵阁,苏弘文从房里走出,在格外正好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