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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
他在唤她。她垂眸,定定心神,抬头时目光仍落在他脸上:“不知先生如何会在这里?”
贺兰谆显然一直在看她,闻言也只是将神色放得更柔和:“我去韩家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爱花,便想顺道去前面街市买些花卉。
“正巧路过韩家这废宅,蓦然想起这还是前朝太傅张子介的府邸,就顿足看了看。”
他面色坦荡,流利自如,端底称得上风光霁月四个字。
沈羲目光移开他的脸,看向他身后的大梅树。
那树上的瘤子,是当初她和徐靖比身高的时候刻下的痕迹。
张煜那会儿总说她矮,徐靖就安慰她说一点都不矮,然后给她量身高的时候故意往上多刻一截。
她现在的身高与张盈差不多,比面前的贺兰谆低了大半个头,站在萧淮面前,头顶就只及他下巴了。
贺兰谆见她未语,面上也起了些许探究:“不知姑娘又如何会在这里?”
“我也是路过。”沈羲道。她抬头道:“先生与韩家老夫人,莫非很熟?”
贺兰谆望着她,扬唇道:“奉王爷的命,贺兰在老夫人面前执晚辈礼。”
沈羲微愣。
燕王要他去温婵面前执晚辈礼,那就是说没考虑让萧淮去的了?不过傲气如他,也是不可能答应做这种事的。
只不过昔日苦恋着徐靖的温婵,被跟徐靖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贺兰谆尊成长辈,她笑得出来吗?
她定在秋风里,扯了扯嘴角。
贺兰谆目光并未离开过她,只是片刻过去,那双眼神也染上了秋色,变得幽深而悠远起来。
“不知先生急不急着去韩府?”
她忽然抬起头,明亮双眼如掀去罩纱的明灯,也如点缀在夜幕的晨星。
他扬眉。
“难得在这里巧遇,倘若先生不急的话,我知道街头有家老字号茶楼,我请先生吃杯茶!”
她扬唇笑起来,乍见时笼罩在她周身的那丝孤清,在这一笑之下溘然消去,她变得明艳又活泼。
他微笑,翻身上了马:“走吧。”
街头不只有老字号茶楼,还有老字号银楼,绸缎庄,胭脂铺子。
裴姨娘呆在车里始终不露面,她与戚九呆在楼下,沈羲则与贺兰谆上了二楼雅室。
房间是贺兰谆挑的,他竟然也是这茶楼的熟客。
窗外一棵水桶粗的桂花树,亭亭如盖铺满了大半个四合院,香气如潮水涌进窗户,省去了一切薰香。
贺兰谆点了龙井,给她斟了茶。
进入茶室的他较起平时,看起来沉静了些,恍惚之间似有心事,但是对于周遭一切动静又尽收于眼耳。
如此机敏而稳重,使他身为王府掌宫大人的气势便于无形里显露出来几分。
他不如萧淮强势逼人,但自有一股慑人的力量。
“贺兰先生不像是北地人,不知道祖籍哪里?”
傍晚的空气略显清冷,此时季节,已能看得见茶水腾起的白雾。
沈羲在茶汤氤氲里进入主题。
贺兰谆执杯扬唇,一双眼于不经意间**撩人:“沈姑娘何以关心这个?”
“我是觉得先生风采过人,倒不像是行武之人,而颇像是江南一带的世家子弟。”
江南是赫连人的发源地。徐家虽然数代行武,但是身躯骨骼仍然不如北地人粗壮。
贺兰谆的身材既具备行武者的精瘦颀长,又具备文人的优雅流畅,是可以作为说辞的。
第210章 也是刺探(宙小眉仙葩+1)
“外间关于我的来历应该传说很多。”贺兰谆轻晃着杯子,目光瞥着窗口淡淡道。
“在下是北地人,战火未绝的死人堆里,王爷捡回来我一条命。”
说着他又扬唇望向她:“我记得在刑场那次,姑娘曾盯着在下看了好久,姑娘莫非认识我?”
“不……”沈羲摇头。
她认识的是徐靖,不是他。
但他这么一说,她倒不能确定起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如果确是燕王在征途中救回来的,那算起来那个时候他也还只有几岁。
几岁大小,按理说自己姓什么,父母亲是谁都是清楚的。
但燕王是从南往北打,那么即便他是徐靖后人,可几岁的他何以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燕王视野,也耐人寻味。
关键是徐靖还已经死了……
“那就是,姑娘有故人与我长得相像?”
做为名声并不逊于萧淮多少的王府掌宫,细心机敏也是必备技能之一罢?贺兰谆接而又扬唇问起。
他点了两碗汤圆。正用小银勺挑了些桂花末洒在汤碗里,把其中一碗推过来。
沈羲接着碗,思索着道:“贺兰是先生的家族姓氏吗?先生可还记得您的家人?”
“我遇见王爷的时候是六岁。还记得一些。”
他慢吞吞搅着汤里的桂花,笑望着她道:“贺兰是在下的姓氏。
“在下的老家在徽南一个叫做陈田的小镇子,关于这层,王爷昔年已经着人带我回去证实过的。
“但是可惜,在下仅存的祖父也已经不在了。房里也已经倒塌。
“我无处可去,于是又返回王爷身边,从此追随于他。”
他语速平稳而且目光坚定,神情从容自如,仿佛这段记忆的确已经遥远并深深尘封起来。
沈羲沉吟未语。
燕王那样的人,自然不会随便将人留在身边收作心腹,该查的自是会调查清楚的。
只不过她却吃不准他与徐靖相像真是巧合,还是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跟徐家有什么关系。
伙计又上来两盘佐茶点心。
贺兰谆望着她并未曾动过的汤圆,将盘子又轻推到她面前,忽而岔开了话题:“王爷回了朝,姑娘与世子的婚事就该提上日程了。关于媒聘,不知姑娘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告诉我。”
有了赐婚圣旨,提亲不过是个过场。
介时这操办婚礼的事,自然也是由他一手主持。
但是这当口跟她提及这档子事,他是为尊重她的意见,还是为刺探她的心意,他自己竟也不得而知。
沈羲听到这里蓦然抬了头。
他盘腿在几案这边,一面支肘拨弄着银勺,一面看着她写上了错愕的这张精致的脸。
“我恐怕世子不会想那么快成亲。”她说道。
他纹丝未动望着她。
沈羲斟酌着:“先生也知道世子求这桩婚约是在什么情况下,坦白说,我当时听说韩老夫人要把我赐婚到西北,情急之下便寻上世子求助。
“世子当时出于冲动,所以求下这桩婚事,但实际上,这并非我与世子的本意。所以,世子目前也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按理说,燕王父子关系若是正常,回朝之后则一是谢恩,二是寻沈若浦登门先聊个几句。
但燕王回来这几日,一点动静也没有。反倒是萧淮着刘凌来让她避着燕王。
虽不好说燕王是不是反对这门婚事,但起码,他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欢欣,便可见萧淮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高调行事。
而她又何尝希望高调?
外人面前她还可以笑而不语装一装,但是在王府的人面前,她自然要与他生出些默契。
作为燕王的掌宫大人,问及她这些,自然也不过为刺探虚实罢了。
贺兰谆望着她久久未语。
直到沈羲在对面咳嗽起来,他才垂眸抿了口茶:“你是说你和世子之间,并非因为”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有些话当着一个女孩子的面挑明来说,到底不敬。
“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沈羲索性不遮不蔽:“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世子私下里也不是很熟,怎么可能会有私情。
“自皇上赐下婚约,我也才敢勉强以被赐婚之身份自居。如今诚惶诚恐,相信世子也并未十分重视这婚事。”
不重视御赐的婚事,这可是要获罪的。
但是,贺兰谆是燕王的人,因言语而获罪的事倒可放心。
屋里变得有些静寞。
一阵风将些许落花送进来,风景悄然变得怡人。
萧淮在小胡同别院,倾身坐着不知已有多久。
他这样坐着有多久,侍卫在面前躬身立着便就有多久。
而他脸色恍如秋色。
侍卫习武十六七年,这当口,却忽然连说句囫囵话的底气也没有。
这样的气氛太过压迫人,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报讯正不正确。
萧淮如入了定一般静坐半晌,忽然收了收势。目光清冷到谁也不看,只拂了衣袖:“备车。”
“时候不早。先生还有事要办,我就不耽搁您了。”
沈羲招来伙计付帐。
她其实还有许多疑问待解,比如燕王与萧淮的矛盾,比如他与温婵相熟到什么程度。
但他明显不是任她予取予求的人,不到合适的时机,他若不想说,她应该什么都问不到。
“但愿日后还有机会与先生倾谈。”
贺兰谆跟伙计打了个手势,瞅她两眼,扬唇回应:“你有空就好。”又道:“帐我付了,姑娘的心意在下心领。”
沈羲闻言微顿,最后也释然。
这里下了楼,戚九已驱车上来。
贺兰谆看着她登了车,随即上马出街。到了街口微顿,才又驾马而去。
戚九将车赶出来,到了门外忽然又走不动了。她略停了停,然后回头掀开了帘子:“姑娘!”
车帘开处,苏言正出现在视野里。
车厢里刚刚才准备放任神思的沈羲蓦然看到他,也是愕了愕。
再下意识看向他身后,便见不远处街对面停了架硕大马车,这架势一看,根本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来了。
“少主请姑娘移步相见。”苏言道。
第211章 不许负我
沈羲不知道萧淮怎么会跑这里来?他来这里干什么?更不知道他在这里已经有多久。
她迟疑片刻,然后下了车。
走到对面,车厢里放了窗纱,在暮色下更显发暗,但却能看到坐在内侧的他,一身清冷,一动不动,像只蜇伏的兽,也像尊沉默的神。
气氛莫名凝重,沈羲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你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暗光里响起清冷的声音,那嗓音微哑,如经年未启的古老的门。
沈羲蓦然顿住。
未等她说话,一只铁臂忽然伸过来,一把将她拖到里侧坐着。
独属于男人的气息包围了她周身。
她左肩紧挨着他臂膀,而他脸停在她上方,沉缓的呼吸落在她耳畔与颈窝上,额角距离他薄唇也不过一寸距离。
她胸口紧绷,强行控制着心里的狂跳:“世子无礼了。”
萧淮冷笑,右手粗重地往她嘴角抹了一记:“那我们贺兰大人是不是很有风度!”
沈羲被他手指撩得满脸通红,着力退开些,与他拉开距离。
“我与贺兰先生,不过就是喝了两杯茶。”
至于这样生气?
“那怎么从来不见你请我喝茶?”他嗓音也阴冷,目光也凉飕飕的投过来。
她抿唇将脸撇开,尽量从容地道:“只是刚巧碰到了。而且我不觉得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我有行动自由的。”
“你的自由可不包括接受除了我之外的任何男人!”
沉缓但不容拒绝的声音进而充斥在车厢。他眼里可容她一点狡辩的意思都没有:“这句话,你得像记住我的名字一样记在心里。”
气息毫无遗漏压过来,他的脸也近到她有些失焦。
眼下的他全身上下都布满危险气息。
沈羲微恼。
她缓缓深呼吸,竭力稳住心神:“说什么接受他,你在侮辱我!
“大周律法可不禁止有了婚约的男女在外保持正常交往。
“何况我与他光明正大,就是被言官瞧见也没有失仪之处,你没有权力不许我见客。”
“律法不禁止,我禁止!”
萧淮手下用力,冷眼望她:“你可以负尽天下,包括江山社稷,礼法规矩,一切都准,就是不能负我。”
“萧寄寒!”沈羲后槽牙险些咬断!
“叫五郎!”他不由分说,“从现在起记住,你未婚夫乳名叫五郎。”
沈羲怒从心中起:“我要解除婚约!”
见过不讲理的蛮子,没见过蛮到这样地步的蛮子!
“你自己去宫里说。”
“那你杀了我!”
“从我放你开始就没想杀你。”
沈羲彻底无语!
简直不可理喻!
她挣扎起来,萧淮眯眼望她半晌,倏地把手松开。
她便也倏地倒跌在地下,好在地上铺着长毛绒毡,倒还不曾多么疼。
她爬起来瞪他,抚着被抓疼的肩膀,一颗心似有火烧。
“回去!”
他发话,马车便就往前驶动起来。
沈羲立时瞪他:“去哪儿?”
“回家。”
沈羲心下忽的漏了一拍!
回……家???
街对面目不转睛凝视着这边的戚九见状,也立刻赶车跟了上来。
裴姨娘惊问:“萧淮想干什么?”
戚九顺势往街口看了眼,沉吟道:“应该不会有事,先跟着瞧瞧。”
两辆马车前后有序驶出大街。
街口牌坊下,贺兰谆静坐于马上,望着快速驶远的大马车,若有所思凝起了双眉。
马车穿过玉玑府,又通过两条小胡同,竟然从鹿儿胡同出来,而后从大柳树下的小胡同拐了进去。
戚九他们却被苏言挡了下来:“二位请先回府,姑娘有我们世子在,在下担保不会有事。”
戚九与裴姨娘互视,没说什么,只将马车改道,驶到了稍远处停下来。
进了胡同尽头的别院,萧淮一路拽着沈羲走向后院。
到了座挂着漱雪斋匾额的院前停下,他又踹开房门将她拽了进屋,直到过了帘栊才撒手:“哪做错了,给我好好反省!”
沈羲又滚落在软垫上翻了半个跟斗,然后还没等说话,门就啪地一声关了,人也出去了。
“萧寄寒!”
她爬起来扑过去,门外站着两个侍官,脸上跟抹了油似的猛一下就飚出一脸笑来,但脚步却是也极默契地横在了门口,这是堵着她不让出去了?
萧淮阴着脸出了庑廊,直走到一院之隔的书房才停下来。
苏言堪堪从门外赶到:“消息回来了。
“林霈是姑娘主动着人请过去的。因为见面是在沈家,也怕问多了到时惹姑娘不快,所以具体什么事打听不着。
“不过,从姑娘见过他之后不久又去往玉玑坊来看,应该是寻林霈有要紧的事。但是姑娘对林霈,似乎并没有存什么好感。”
萧淮扭头看他,脸色稍缓。
苏言便又说道:“林霈出沈家时面色不佳,姑娘出府时也只带着位嬷嬷与姨娘。连丫鬟也未曾带。
“林霈所说的事情应该是姑娘急于打听的事,不过属下方才派人去问过,他只字未吐。只是言语之间似乎把赐婚的事怪到了姑娘头上。”
萧淮将将才好转的脸色又阴沉起来。
苏言略略定了定神,接着往下说道:“倒是没听说他打算如何。只不过姑娘跟他打听事情,而他心存怨念,属下担心或许会给姑娘招来隐患。”
他们若真想从林霈口里挖出消息来,可谓不难,但是沈羲从未跟萧淮提过这一桩,他们也不便用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