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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二七六年届县学同学会结束了,同学们意气风发,梁益心却显得有些进步缓慢。五年前,他虽然只是一节秀才,却风云聚会,参与到了朝廷对基层政治的改革之中。
一番改革,虽然只是秀才,却也获得了进入官场的机会。
那时,梁益心更是得了县尊看中一路栽培,最终成了县令的智囊,其后更是一步步从工房书办干了起来,到而今,已然是宛平县的县丞。
只是,到了县丞以后,梁益心猛回头发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落后了同学们无数个步伐。
当初的同学,考上进士的去了六部,外放便是一县之尊,回来以后,已然六部主事,前途不可限量。有的扬帆海外,豪富非凡,起居用度,比拟王侯。
这五年来,的确是一个风云聚会,时代变迁的岁月。
不知多少人抓住机会,趁势而起,完成了三代之家的积累,阶层跃迁。
梁益心本以为自己担任了京师宛平县县丞,等闲外放出去也只个知州知府,进步不慢,但凡事就怕对比,一对比起来,梁益心就显得有些心慌。
脱了官袍,捡了件喜欢了的长衫穿着,梁益心走去了最爱的醉白楼,小二热亲地打着招呼:“梁爷来了哟,您请,一早给您留着最爱去的丙子号包间,这边请。还是老三样?”
“老三样菜,酒给我换了,要烧刀子!”梁益心闷声闷气地说。
小二见此,不敢多话,小心地陪着梁益心进了房间里坐着,随后又轻声地关着门。
见此,梁益心心中倒是缓了缓,丢出了一个碎银子出去,恰好在门缝关上的时候丢尽了小二的怀里。
小二眼睛急忙借接住,擦了擦,放进怀里,倍加小心地让厨房加快动作了。
就当小二端着酒菜入屋的时候,来了个埋着正步的男子大步走来,小二一见,殷勤地想要上前伺候,那人只是摆手,示意他照常伺候不用管他。
没多久,酒肉上齐,小二撤了。不同于往日的自饮自酌,梁益心今日却是猛喝酒,也不看屋子里多了个人,举起杯子就要牛饮。
一双有力的大手扼住梁益心的双臂,拧着眉头道:“我说老梁,今天是发了什么疯,烧刀子也这么灌,难不成是闹了什么情伤,要来借酒浇愁不成?”
“我当是谁,能教醉白楼的伙计不敢拦着,原来是你。我说陆知府,今天不去崇文门大街摆摊,来我这炫耀官威了?”梁益心认出了来人,赫然就是未来的哈尔滨知府,陆庆衍。
“摆摊,摆摊。唉,这话都传你耳朵里,看来市井里是不少对我陆某人的传言啊。”陆庆衍苦笑。
见此,梁益心开怀大笑,胸中积郁倒是少了三分:“庆衍,来,喝酒。”
“借酒浇愁愁更愁,你没听说过么,这烧刀子,是能直接烧起来的家伙。要有愁,你与我讲。老梁,天下没有过不起的坎儿。”陆庆衍轻声说。
“今天见到东子那帮家伙了。出海一趟,都赚翻了。去了京外的,也各个都升上去了。现在不比往日,往日,京观清贵,人人艳羡。现在,清贵是清贵,繁华是繁华。可这上去的路,是越来越少了。有时候,我艳羡你,至少出京一趟,再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就是封疆大吏了。”梁益心说着,端起酒杯,这会儿却不再是牛饮狂灌,而是浅浅地抿了一口。
“想外放,也挺简单呀,陪着哥哥我去北大荒,不一样是清贵高品?”陆庆衍笑说。
“如果是一月前,那也就罢了。我一报名,明天就能得到差遣。吏部那些官儿,天天琢磨着能拉着哪个傻子出京。可现在,不一样了……轮都的事儿,定了。”梁益心唏嘘不已:“按说你也是当过邸报主事的人,怎么这么没点消息,还得我一个京师的地方官说这些。”
“什,什么?轮都?”陆庆衍惊了,不由拍了拍脑门:“北都是哪里?”
“沈阳,原来的盛京,以后估计也会叫盛京。”
轮都,就是轮值首都的意思。
这是一个早就在京师传起了风言风语的话题,大明要迁都。
一开始有说要回南京的,毕竟那是开国首都,伴随着南方经济越发发达,海外战略越发重要,自然是都议论着回南京更有利于朝堂掌控这些财赋之地。
伴随着南洋财富神话的热度不断升高,最后甚至出来了直接迁都广州的话语。
毕竟,按照南洋那地方的庞大,把广州圈进去,正好是大明新的地理中心。
也许是迁都广州的传言不靠谱,于是又有了迁都西安的话语。
毕竟,大明在东方的征途已经结束,对内陆的扩张反而停滞了下来,这会儿重启中亚战略也勉强说得通。
顺着这话头下去,又变成了迁都盛京,说什么要镇压建奴的天子龙气,总之乱七八糟的,各种各样的传言纷纷不休。
最终,伴随着这件事情被提上朝议,朝堂对此的态度也渐渐清晰明了。
依旧是惯常的官僚手段,和稀泥。
并不会迁都到东南西北各个遥远的城市,而是如同当初辽人一样,建立数个都城,皇帝陛下轮流前往办公。
这是一个折衷的好办法,更是让各地城市人气猛加,无论是盛京、南京、广州还是西安,都因此获益非凡。
人人都想当一回首都,也做一番天子脚下的皇城居民。
只不过,朝廷对此都显得不甚赞同。
无他,这等于要重新架构朝中的政治体系。毕竟,一旦跟随皇帝陛下轮值,那就是长期出差,人员的调整,权力的分配,都将是一个极其强大的挑战。
故而,这事一拖再拖,甚至让人觉得一直到明年这事儿的结果都定不下来。
未曾想,皇帝陛下竟然突然间就敲定了。
“是啊,谁能想到呢?皇帝陛下……要带着皇后娘娘出门散散心,也是去盛京避暑。”梁益心说着,却有些敬佩起来:“陛下,不愧是伟男子呀。”
“也亏得而今有孔医师,让幼儿不再恐惧夭折之苦。要不然,朝野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毕竟,皇家的子嗣,是正儿八经的国事。”一听梁益心开了个头,陆庆衍就明白了这事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善妒的谣言在京师流传很广,显得没事嚼舌根的事儿,女人喜欢干,男人也干的不少。只是,这一回议论的竟然是皇帝陛下。据说,锦衣卫为此吃了不少训斥。京师固然是有一批人倒霉地被请去警署甚至诏狱喝茶数日,但风波终究是出来了。
皇帝陛下能在这时候做出轮都盛京的决定,可以说是颇为任性,却又让人禁不住佩服。
虽然两人都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问题,甚至巴不得家中母老虎被这么一轮一番,让自己纳妾的时候顺心一些。但对于皇室的专情,百姓们还是挺敬佩的。
别的不提,大明皇帝是有这么些例子在的。
流传下来,自是美谈。
“只是这么一来,现在想出京,就不再是抢手的事情了。西安、广州、南京、盛京、京师,一路来去,路上不知会路过多少州县。而且,大家谁都知道咱们的皇帝陛下最喜欢道出走走看看,这样一来,面见天颜的机会就更多了。现在,出京,反而成了难事。”梁益心闷声地喝酒:“有时候,我想啊,索性就辞了这一身官身,去下海做生意算了。”
“下海?这时候才想着出海,那就只能跑跑天竺了。”陆庆衍说:“这也是个讲究先来后到的。来钱快,好做的,都被人占了。想跟着发大财,就只有跑得更远,找更多的商机。”
“这官,当的没滋味。老领导说,让我去把举人考了,再拿个进士。只是,你也知道我……还真不是个读书的料子。”梁益心苦笑地说。
如果不是自知读书的天份有限,当初也不会一见有不需要科举就能入仕的消息那般激动,一脚踏进去。
“那且安心些,以咱们的年纪,到老,只要不犯错,就是捱着,也能碰到穿紫衣的边儿。”紫色官袍,是正三品以上才有资格穿的,一般意味着六部侍郎都察院这等部级高官。当然,两人能不能进六部都察院也是要很看运气的。但至少,鸿胪寺这等不要紧的中直部门副职也能够得上,到时候给加几级品级,也就够得上紫衣。
当然,这基本上都是与享受副部级待遇一个意思,为了多给这些勤恳老黄牛一点好些的待遇罢了。
“挨着,熬着,那不是我的风格,也不是我想走的路。你应该明白啊。说真的,我想跟你去北大荒了。”梁益心说。
“去去去,你这副样子,我可不要。”陆庆衍笑骂地说着,见梁益心气色不对,又连忙正色说:“我与你分说清楚,去黑龙江,那是千辛万苦的事情。是开拓基业的事情,是与无数艰难险阻做抗争的事情。你这么丧气,我是真的不敢,我怕你送命。”
“激将法?”
“不。我是不忍老兄弟你空耗精神,浪费生命。”
“可我想清楚了。”
“喝醉酒的时候,别乱说话。算了算了,我陪你喝酒。老梁,得了,我喊你梁哥。梁哥,谁都有不顺心的时候。挺着一会儿就过去了,哪儿来那么多迈不过的坎儿。想想吧,隔着五年前,你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船上正七品的官袍?”
“第一,往后这官袍就没了。朝廷要改服饰制度。第二,正七品那也是个副职,受着夹板气的副职。第五,我真没喝醉。”
“喝醉没喝醉,你说了不算。我听的很清楚,还第五了。”
“行了,就算我喝醉了,我也想清楚了。有时候,反而喝醉了,才能将心里头的真实想法给说出来。庆衍,那北大荒,我是去定了。”
“唉,何必呢。你这样糊里糊涂地去,将来会后悔的。不是兄弟我不想帮衬你,我是真的,算了,你是真的喝醉了,好好歇息一下吧。”
“我没喝醉。我想得很清楚。我决定去北大荒了。”
“朝廷那边估计是掉不过去的。我和你抛个底吧,天官喊我去的时候,让我好好干,说陛下会亲自去。要不是朝廷许了我的那个守备军将领谁都抢不走,我这几天也应该是被人簇拥够了。你想去,没合适的位置。”
“不……我要辞官。我要去那北大荒,我要战斗在那新天地。海外是了不起,海外是能发财。可那北大荒不行吗?这天底下,那么多新的征程,就没有我能高奏凯歌的地方吗?就……”
噗通……
梁益心噗通一声,缩进了桌子底下。
看着这一幕,陆庆衍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赶忙喊着店小二,又寻了几个力夫将人抬上马车,这次用马车送了梁益心回家。
翌日一早,陆庆衍就没管这事,而是早早去了崇文门。
这一回,陆庆衍没有着急着去搞什么摆摊了。
说是摆摊,其实是妆模作样如同算命的一样,天天架着一块牌子招兵买马,找着一同去北大荒开荒的队友。
只不过,都是些无官无品的杂役,加上陆庆衍眼界高的很,一连好些天都没招到人。最终一算,竟是只有九人去,这可足足花了十二天,面了不知几千人。
不过,今天陆庆衍是不用面试了。
要加盟的那位,可是当初闯军的智将李岩,远征公司的菁英之辈呢!
第六十七章:新的征途
崇文门外,陆庆衍焦急地踱着步子。
他能处理政务,却很需要一个武官来替他处理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去军中要一些人才,只是尝试了一次以后,他就不得不无奈放弃了。
陆庆衍的心气很高,他是要将哈尔滨打造成北国明珠,成为未来如同江南一样的塞外江南。故而,他要的人不仅要懂军略,还要懂治理,懂经济。
军中少不了会带兵打仗的人,甚至也有些笔杆子也不错。但治政的本事谁有?若是有,也不会跑去行伍里当兵了。
这个时候,李岩进入了陆庆衍的视线,一拍即合,他所有期望的需求都在李岩身上得到了印证。
“一会儿,该如何准备迎接李岩呢?远征公司豪富,寻常场面只怕是留不住他的心。若是直接许诺重金,却又要担心人家面子上过不去,毕竟人家也未必是那等贪钱的人。再者,李岩终究是读书人出身,恐怕也会有些耻于言利……”陆庆衍左右踱着步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罢了罢了,且是顺其自然吧。毕竟,我准备的那官位也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哈尔滨守备队,说白了就是预备役民兵,并非是大明官方驻军。故而,在军衔级别之上,都是很低,仅仅只是个上尉军衔,还是预备役的。到时候能筹措到多少兵马,还得看陆庆衍到了哈尔滨以后是个如何的情况。
若非是日本海毕竟是大明重要内海,海参崴还真不会有一支正规军队驻扎,并且配备有一支分舰队。
但哈尔滨这样的内陆城市少有什么重要的军事驻扎的必要了。
毕竟,满人已经被剿灭,俄罗斯人还未冒头。蒙古人早已蛰伏,一切都看起来很是平和。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朝廷也的确没有道理吧紧张的编制名额挪到哈尔滨上。
一想起这点,陆庆衍就有些惴惴不安。他之所以挖不动军旅的人,严要求是一方面,可给的待遇低却也是备受诟病的。
这样想着,陆庆衍有些心下烦躁,想要走开,却忽然间感觉自己被人盯住了。
他定神看过去,却是有些楞。
“李岩?李主事?”李岩在远征公司的职司便是日本分部主事,是潜力实力派中层。按照远征公司的待遇,这些中层干部不仅有丰厚的俸禄,还有名目繁多的奖金、津贴。无他,远征公司体量庞大,一如荷兰人的东印度公司。
远征公司的日本分布主事换算起来,便是如同吕宋总督一样,都是一方封疆大吏,手中掌控的资源算起来甚至比陆庆衍之前经手过的所有资源还要多。
故而,在陆庆衍的想象力,李岩应该是光彩照人而来,是盛气凌人而来,是恃才傲物而来。
唯独没有想到过,李岩竟然会是这么风尘仆仆,这般气色不佳,这等寒酸潦倒。
眼前的李岩,双眼红肿,身上的衣服汗臭扑鼻,身上透着一股异味,脸上油腻又仿佛撒着一层土。整个人不像是进京的,反而像是逃荒的。
“陆大人,实在不好意思,一路紧赶慢赶,这才到。也没来得及收拾。”李岩不好意思地说。
“眼下海疆通畅,南来北往,何其方便。我正是想着这一点,这才定了今日之期,怎么……”陆庆衍不敢置信,若非是熟悉的声音,真切的面容,他都要以为遇上骗子了。
“唉,今时不同往日。天津卫是远征公司起家之地,我在远征公司恶了贵人,现在难过了。是以,这一回我是通过漕船北上的。”李岩无奈地说。
“漕船,唉,原来如此。”一听是漕船,陆庆衍这就明白了过来。
漕船没有之前那么风光了。
虽然依旧有一些内陆运河港口需要船运来维持交通,畅通商贸,但最大的漕粮改海运以后,漕运就渐渐没落了。
毕竟,海运的成本实在太低了。至少远比损耗极高,一路上都要经历重重关卡的内陆运河要高。只要有水平能搞海港的港口,而今都已经不再依赖运河转运物资。
伴随着利润的下降,用户的减少。
运河漕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