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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是个小家碧玉的女子,有些小脾气,也难得读过书,对官场的事情并非全然无知,闻言笑道:“调查组审议完毕了?”
“调查组的专员们已经各自派人,跟着那些报案人员前往各处工坊调集苦主入城进行断案。那个主要的苦主李非已经答应下来。这说明,工人们的情绪已经平定。这一回的乱子,终于到尾声了。”林鹏说。
林夫人咬着筷子:“夫君也是偏向工人么?”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是非曲直可以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呢?这事儿呀,其实情况还真很复杂。陛下当然同情工人,可怜他们的遭遇。所以中央调查组出京是肯定的,彻查的姿态也一定会有。但陛下的雄才大略,不再于那些过分细微的细枝末节上。所以,工坊的发展,陛下一样是坚定的。只有真正为亲民官才能明白,就业,经济,财税这几个字是怎样的意义。”对于那些工坊,林鹏当然有心回护。他们收纳了流民,增加了治下百姓收入,更给县衙带来了巨额的税金。
“妾身听这么一说,反而更加糊涂了。”林夫人有些不明白:“事情总要有个结果。”
“百姓们所求其实很简单……”说到这里,林鹏缓声说:“有个公道罢了。几个奸商以为背后有人依靠,便将黑心用在了穷苦人家身上,连抚恤银子都不肯给。也就是说,只要愿意补偿给工人足够的银子,咱们县衙再将几个人命官司,伤人官司结了,这事就可以了。”
林夫人懂了,林鹏没当兵转业之前,他也是小民百姓。如果真的林鹏挖矿遇难,他所求的也只是一个赔偿罢了。更不会悲天悯人地一定要让矿山关门歇业。
“那些东主们……应该会大出血吧。”林夫人这样想着,忽而感觉挺开心的。
“当然。中央调查组出来,便是以朝廷的信誉担保此事会圆满解决,那些东主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要大出血才能过关喽。”林鹏笑说。
……
三日后,位于大兴县县衙里。
顾炎武汇通陈子龙、黄宗羲开始审讯此案。
此案一开,大兴县县衙里里外外就围了无数百姓。有闻讯而来的各类工坊工人,有豪奴壮仆围绕的资本家们。
原本可以容纳三百人的大堂早已拥挤不堪,就连外面的院落也早就被闻讯而来的警员们迅速封锁,人太多了,林鹏迅速调遣人手,负责安保工作。
院内,当沈万重、李非等涉事双方的人到期以后,顾炎武、陈子龙以及黄宗羲纷纷入内。
场内原本喧嚣一片,台下的观众们议论纷纷,都猜测这一回调查审讯的结果。有的说朝廷已经被富商们收买,也有的人说朝廷一定会秉公处事。更有甚者,激动地想要朝着沈万重那边冲去,高呼着偿命来。
猝起发难的人在入场的时候就没搜走了能伤人的一切物品,赤手空拳之下,当即被警戒的警员拿着铁叉拿下。
这时,身后簇拥着三法司人员的一正两副调查组成员抵达以后,屋内安静了下来。三法司人员就是刑部、大理寺以及都察院,都是身着工作服,很有威慑力。甚至,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还有锦衣卫探员在记录。
显然,那是预备着给陛下的后手。
在这样散发着权力与威严的局面之下,大家都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顾炎武颇为感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李非与沈万重都是郑重其事,似乎满腔准备。但这中央调查组,名曰调查,就说明这不是来搞什么当庭辩论的。既然调查,自然是有结果才会聚众开堂。所以,顾炎武只是来宣布结果的。
他心中想着,这会儿,朝廷应该已经传遍了那几封奏章吧。
紫禁城外朝最近大改了一番,总体而言,就是将七个一层的院落重新推到重建成了三层小楼,随后以近似六边形的方式修筑布局宫外。
只不过,碍于不能高过三大殿等宫内建筑,是以这三层小楼都显得颇为局促,主要是高度比较低。
但总的而言,居住在冬暖夏凉的砖房里,大家都感觉比过往的木质建筑要顺心许多。
传统建筑美则美矣,利用率还是太低了。
在帝国不断兴旺,事务更加繁多的背景之下,朝堂要忙碌的事情太多了。
尤其是陛下还弄出了一个国务内阁,这就迫切使得朝廷需要一个更大,更完整的建筑群容纳国务内阁以及六部。
最终,在两个月前,朱慈回国前后的时间,大家高高兴兴地搬入了新的国务院里。
朱慈今天颇为有兴致,抵达了位于国务院新华楼的三楼甲字号会议厅里。新华楼位于整个六边形的中央,是整个国务院楼群里最大的一处,也是所有大佬们办公的地方。
三楼,便是遍布着几个大臣们的办公室群。
每个办公室群都指向所在的几个部阁楼群里。
这样的改变让一切都显得颇为顺畅,不仅容纳了越来越多的官吏,也让工作颇为方便。
今天,朱慈来的甲字号会议厅就是整个新华楼最中间最大的会议厅。
朱慈坐进上首,李邦华手中拿着一份请愿书,拿上了又放下,拿下了又忍不住再三翻阅起来。尽管,以朱慈对李邦华的了解,这份请愿书他肯定已经都能背下了。
“高风亮节啊……能有义商请愿新增缴税,这说明百姓对朝廷,对大明,乃是一片赤诚之心啊。”李邦华开场打破了沉默。
大家这会儿都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
京师水峪沟煤矿东主请愿上奏朱慈,恳请朝廷征收社会保障税,每月征收工坊雇佣工人工资的百分之五,待到工人六十周岁以后,每月发放当地最低工资作为退休养老金。并请朝廷设定有司专门管理。
如果是一个商人单独请愿,这奏章基本上也不会被拿出来。因为,太有些托儿的嫌疑。但工坊主们知晓了这个请愿上书的含金量以后,人数从原来的九十一下子激增到了三百,若非沈万重生怕人多了贬值,当即拒绝,恐怕人数还能更多。
这样一来,还真就早就了好大一场喧嚣的声势,纷纷奏请朝廷征收社会保障税。
最终,这一份在沈万重敲了登闻鼓以后交纳到了朱慈的手中。
随后,朱慈又将这份走上移交到了国务内阁要求内阁审议。
朱慈来这里,自然是因为内阁有了一个审定的结果。
李邦华脸上的表情是欣喜而惭愧,欣喜的是这对大明有极大利处,惭愧的却是……他自己怎么就想不出来这么高明的法子呢?
“请陛下查看,这是《暂行社会保障税征收条例》请陛下审阅。”李邦华说完以后,傅淑训拿出了一本小白皮书。
白皮封面,写着以红色铅印出来的公文。
朱慈一目十行扫过去,微微颔首。
这一届内阁的战斗力他是信任的,方案写得很详细,为什么,征收多少,依据是什么,如何征收都是一板一眼,很是全面详细。
当然,更详细的是内阁拟新建的部门“社会保障与工业管理总署”。品级、人员、下级部门、经费标准以及其后如何发放退休养老金,都是列得清晰明白。
朱慈沉吟稍许,提笔稍稍改了几处。
“几位爱卿再看看。”朱慈重新拿着草稿丢过去。
李邦华认真看去,身边与身后都是挤满了围观的大臣们。
“暂时不定品级,直属于国务内阁?自当听命陛下。”
“专款专用?没有问题。”
“社会保障与工业发展总署……臣等明白了。”
……
黄道周也是围观大臣中的一员,只不过他身为教育大臣,对此几乎没有什么发言权。于是黄道周只是看,但没有开口说话。
脸上的平静掩盖住了内心的轩然大波。
皇帝陛下在拉偏架啊。
至少,是给了那些工坊主一个机会。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得不承认,那些工坊主这一手玩的太漂亮了。
社会保障税不多,一个工坊哪怕是如水峪沟煤矿那等大规模的大矿,加上附属煤矿加工的工坊,也就六百多人。
六百多人算下来,一月总共的工资也就三千元左右。
三千元的百分之五,只有一百五十元。这点钱对于财大气粗的工坊主而言算不得什么,少吃一顿豪华筵席就省下来了。
但这一笔钱挤出来上供给朝堂,待工人六十周岁以后养老,这却是卖了泼天的一个好。
于朝廷而言,这是一笔税收,一个个官吏编制,还是福利待遇注定会很不错的肥缺。
于百姓而言,这是一个惊喜,一个此前不敢奢望的保障,未来老了能有朝堂荣养,谁人不觉得惊喜?
由此可见,这些消息传出去以后,天下看向工坊主们的眼神都会完全不一样。
这时,黄道周忽而想起来前阵子陈子龙与自己说的那番话。
“工坊主与商人是不一样的。工业对于国家,是与农业一样重要的东西,他们都是实业,实实在在的利国利民。黄公,我想改变旧党。我搜寻脑海,大多数的地主、大多数低买高卖的商人,他们都与工坊主表现得太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地主只会土地兼并,将银钱藏起来埋在地下。这于国无益。商人低买高卖,囤积居奇,一旦天灾**,便大发其财。但工业呢?也许是辛苦,也许是危险。但至少,他们创造就业机会,民能安居乐业。银钱能流动于乡野,帝国未来,充满希望。”
“工业是一个新的东西,能够被第一时间看到的自然是光芒璀璨的部分,但那些阴暗的,腐臭的东西呢?”
“这就是学生想要改造旧党的目标,那些阴暗腐臭的部分,我辈自当改革朝政,革故鼎新!黄公,别看那些士绅现在还能得意。但往后,注定是会衰落,是会没落的。我辈旧党,自然应当有基础。但是,地主是一个可靠的基础么?”
“你是我党里最杰出的人才。甚至,当老夫知道陛下默许你到旧党来的时候,我都惊喜得感觉上苍开眼。既然你坚定去做,那就去做吧。我辈的未来,在你的手中。老头子我……就做一些遮风挡雨的事情罢。”
……
一幕幕回忆落在黄道周的眼前,曾经的困惑,曾经的不解,曾经不信的地方都有了答案。
这些工坊主的确不一样。
至少,这等利国利民的事情,他此生仅仅只听过这一件。
光是这一件,已经足够中央调查组庇护工业的发展了。
“中央调查组认为,水峪沟煤矿生产管理极不专业,存在极大安全隐患。勒令即日起整改,同时要求各地官府严格管理煤矿生产安全。因矿难而死的工人,由中央调查组出具书面鉴定:具为工伤矿难而死。特此要求大兴县县衙以此为标准,监督事涉煤矿以每人一百银元的标准抚恤涉事家属。”
第十六章:史可法、绊脚石
“事涉人身伤害的人员共计六十九人,均已移交三法司论罪。肩负监管责任的矿主,进行罚款警告,罚款计入社会保障税之中……”
“各工坊设定最低工资制度与户籍雇工制度……”
“即日起,朝廷将颁布《安全生产责任条例》严格约束各工坊、矿山等事涉雇工安全事宜……”
一条又以条结果从顾炎武的口中喊出,让场上的百姓们一阵欢呼高过一阵。
这由不得他们不高兴,这每一条结果发出,都是对百姓们的回护。
赔偿受害者,逮捕施害者,施恩百姓,以防后患。
完备的四条结果发出,场上的百姓们已经激动又惊喜,纷纷感觉到了朝廷对百姓利益的保护。
这时,沈万重、黄福文等工坊主们自然也是乖乖配合,躬身应下:“吾等听候朝廷处分。”
随后,一群如狼似虎的警员便冲上前去,抓走了二十余人。显然,这既是那些涉及刑事犯罪的工坊管理人员了。当然,也有几个罪大恶极,民愤难平的典型工坊主。
见此场景,现场又是一阵欢呼声响彻云霄。
台上,陈子龙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幕,转身离去。
当他走出县衙门外的时候,一名老者站在路旁,看着陈子龙走出来。
见了那老者,陈子龙微微有些吃惊:“道邻先生。卧子有礼。”
来人赫然就是史可法:“我听崇仁书院的几个学生说你在县衙还没走,就过来寻你,果然在这里见到了你。”
“让先生寻我,是学生之过。路上人多眼杂,先生定然有事情寻我,借一步说话吧。”陈子龙心中大约猜到了什么。
史可法不置可否,跟着陈子龙到了一处僻静小院,寻了一个水榭亭台的小居落脚。
两人进了门,穿过前院,进入一个四面环水的池中小亭。亭上,几个清秀的侍女凑过来行礼。陈子龙挥退了仕女们,与史可法对坐。
“先生请。”陈子龙说着,亲自为史可法倒茶。
史可法感叹一声:“想不到,天下才承平不过两载,奢靡享乐的风气已经兴盛。”
“这处地方,说来还是梁家三公子介绍的呢。旧党几次聚会,可不是都在这里?”陈子龙笑说。
史可法蹙眉许久,想起了这个梁家三公子。
这是陛下改税法时开刀的直隶炮灰,梁梦龙家的梁家,也就是卷入天津谋反案的梁清标那一家。
谋逆一案,罪不可赦。
梁清标、王卓如以及高尔俨三人自然是抄家入狱,家业毁于一旦。
但陛下并不想打击过深,见好就收,借此推动了士绅一体纳粮以后便不再追究。故而,梁清标一支虽然被连根挖起,但梁梦龙传下来的梁家一脉依旧传承并未断绝。
但同样,也是这一家因为梁清标一事深受打击,故而极力与京中权贵结交。也许是反对党都是些臭味相投的人,故而他们也就和旧党搅合在了一起。
当然,因为梁清标这个翰林的当家人已经毁掉,梁家除了一个名臣后代的光环以外,已经没有撑得起门脸的人物。
唯一一个有点成色的就是年轻一代的梁清朔,是秀才身份。
还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秀才,已经困顿十余年没有中举。
这在寻常人家里算不得什么,只是对于一个豪门而言,实在撑不起门脸。故而,梁家为了结交士绅,做的也就是移动付款机的身份。
史可法原本想要借此引开话题,抨击到新党当政以后的害处,没想到被陈子龙这么一转,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梁清朔虽然只是移动付款机,却也是旧党的金主,被纳入圈子之中。
“罢了,罢了。闲话我也不与卧子说。这一桩事情了结,卧子如何感想?须知,朝廷可无一处要正本清源。士农工商,乃是公理正义。朝廷此番却无一个正人君子仗义执言。”史可法拧着眉头,显然对这个结果不爽。
他要定调子,陈子龙却未如史可法的愿:“调查组会在各县推行安全生产管理监督,往后此等矿难发生,涉案人员该追责刑事责任的一律会被判刑,抚恤触发亦是都有定制,能让百姓安心挣钱。小子认为,这个结果是正理。”
“何必与老夫打这些马虎眼?”史可法叹了口气:“我说的是,朝廷依旧要重商。”
“工商不为一体。况且,经济之物并非小道。事关民生社稷,士农工商之事,已经作古太久了。”陈子龙轻声说。
史可法昂然道:“先贤前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