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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在告诉他——这就是一朝鲜苦力。现如今他差不多已经弄清楚了这朝鲜军中的各种人来,穿黑军装剃光头的,那是驻朝军,个个都是正经的中国人。至于这些苦力打扮,没有辫子的役夫,都是统监府征发的朝鲜役夫,地位最低下,见着驻朝军是要下跪叩头的下等人。可现在这下等人却在他面前得瑟起来了。
“啪……”
又是一个大嘴巴,在那大嘴巴抽的那五眼冒金星的时候,却听着那朝鲜苦力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
“你,旗奴,还不去干活……”
脸上火辣辣的抽痛,加之抽打自己的居然是一朝鲜苦力,这只让那五顿时只觉一份羞愤难当,让驻朝军当成狗使唤便得了,可这朝鲜苦力居然也,孰可忍孰……
“嘿,小子……”
不待那五刚想嚷出声来,就听旁边来一声训斥。
“怎么了,嚷什么嚷!”
伴着训斥声响起的还有拉动枪栓的声响,对这声响纵是平素打靶时都闭上眼的那五可不陌生,这会他才记起自己现在的身份。
“爷,爷,这小子没眼力,不长记性,爷别恼……”
一旁的端庆那小老头一瞧着,连忙拉着那五给那朝鲜苦力道起歉来,见旗兵服了软,那朝鲜苦力顿时变得得意起来,同时又躬着腰像是哈巴狗似的跑到苦力营的守卫面前,全是一副卑微状,似乎是在那是邀着功。
“庆爷,你瞧瞧,我这脸,哎哟,这狗丢的朝鲜苦力,下手也忒狠了,”
砌着灶的时候,那五还不住的抱怨着,瞧着那些朝鲜人时,那眼中更全是一副恨不得食其骨的模样,也难怪,自打他们进了这苦力营,这些朝鲜苦力就瞧他们不顺眼,非但寻着理由抽他们嘴巴子,更是“旗奴、满狗”的喊着,完全没有把他们当成人待。
“照我说,咱爷们是旗人,再怎么着也比朝鲜人和汉人亲近,按道理,也应该是咱们管这些朝鲜苦力,现在可好,整个翻了个个儿……”
不待那五抱怨完,端庆却眯着他那看似昏花的眼睛扫视了一圈,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流露出却是发自内心的忧虑,只是在这营中,他便能瞧着这驻朝军与官军的不同,他们说是“清君侧”,可有这么个清法的吗?
“这时候说啥都晚了,人家是驻朝军,咱爷们,先寻思着活过这一关再说……”
是啊,活过这一关再说,对于端庆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回到奉天,回到家人身边更重要的事了,至于其它的事儿,自然不是他能操得起的。
“就是,那五,你小子就是嘴贱,你就没瞧着那勒三爷的教训嘛,说杀就杀了,这从古至今造反的可没有几个心慈手软的主,咱爷们,现在能捡回条命,那都是老祖宗积德……”
一旁的人劝着那五的功夫,端庆的心思却又是一沉,这造反的没有心慈手软的,若是他们打下了盛京,到时候……自己那蠢儿子,不会真当朝廷的忠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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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人心皆私(求月票)
溃兵,成百上千的溃兵从各处逃到奉天,更多的却是逃避兵祸的难民,拖儿带女的难民们无不是神情凄然的瞧着那些官兵,兵祸都是那些溃兵带来的,他们为了一口饭可以杀死一家人,为了一件衣裳可以放火烧掉一个庄。
这一路上,不知多少百姓遭了兵灾,因而失去了家人、家园,只得随同溃兵一同流亡,这些神情凄惨的难民并没有引起官府的同情,而对于这些失去家园的难民来说,他们逃到了盛京原本是指往着官府的庇护。可实际上,现在纵是盛京将军也很难再维持军纪。
对于盛京将军来说,能够避免营啸,已经算是尽职了。不过现在,甚至连避免逃兵引起营啸的机会都没有——辽阳会战全歼奉吉黑三省练军、防军近两万人,这奉天全境除了两三万不顶用的旗兵,便再也没有了可用的之兵。
“佐统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盛京将军府内,裕禄这位三年前上任的盛京将军,来回的踱着步子,他的双手不时互握着,脸上全是一副恐慌状,这倒也不能怪他,就在几个钟头前,辽阳那边被唐逆的夺下了。
这辽阳离盛京才多远?按叛逆的行军速度,不出明天,这盛京必定为其所夺,现在他这个盛京将军更是逃也不是,战也不是。逃,纵是他逃到了京城,也难免要给砍掉脑袋。
自打从大清国入了关得了天下,这盛京就特别受到朝廷的重视。虽说皇帝是在北京,至多只是偶尔跑回来祭祖。盛京对于他们来讲。只是一个老家的概念。可再怎么着,这里也是祖宗的龙兴之地。
若是搁关内丢了一座城没什么事儿,可这毕竟是盛京,是祖宗的“龙兴之地”,丢了这里和丢了脑袋没什么区别,而身为盛京城将军的他自然要节制盛京地区的军政事务,同时也要专事统治旗兵及旗民,换句话来说。到时候要砍,也是砍他的脑袋。
逃是不能逃了。可战……凭着盛京几千旗兵能干什么?连左宝贵率领的防军都挡不住唐逆的新军,更何况是旗兵?
“大人,我辈世受皇上重恩,唯以死报效朝廷……”
冲着北京的方向一抱拳,佐图的面上全是一副慷慨之色,若是碰着不了解他的必定会以为其是肝胆忠臣,可也就是这个肝胆“忠臣”,驰援辽阳的左宝贵时,出城不过二十里。即匆匆撤回盛京,据他的说法是前路为逆军夺占。自然无力救援了。
至于那左宝贵也身死于兵火之中,嗯,那不过是皇天不佑罢了,与他何关?
“大人,战不得,战不得……”
就在佐图慷慨欲为朝廷忠臣之余,一旁的将军府主事赵国力却连忙劝阻道,作为裕禄的亲信幕僚,他自然清楚这盛京旗营的“本事”,凭着这万余旗兵焉能阻挡唐逆的十万大军,非但不能挡,没准还把这盛天全城都给毁了。
“大人,现在唐逆十万逆军正值兵壮之事,焉是我军所能挡……”
赵国力倒是不担心因言获罪,这裕禄的心里想的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对于他来说,当大清国的忠臣?这大清国上下又有几人愿意当这个忠臣?
至于那十万大军到底是直是假,朝廷不知道,盛京将军自然也不知道,不过对于裕禄来说,所有的罪责,却都能朝那“十万大军”身上推,兵力不及人,纵是偶有“失利”亦是在所难免之事,这会,这十万大军亦成为赵国力口中的“难挡之师”。
“赵国力!”
听师爷这么一劝,佐图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怒容来。
“这战不得,难不成你想让大人投敌不成!”
投敌!
听到这个词的瞬间,裕禄连忙神经质的朝左右看了一眼。
“切勿胡言,我等皆是皇上的奴才,焉、焉能投敌……”
裕禄说话的时候,那双不大的眼睛中全是一副挣扎状,虽说他是旗人,可并不意味着他愿意丢掉身家性命。
若是投敌以保住脑袋的话,还……真可以考虑一下!
“大人,是正白旗勋贵,亦降不得……”
赵国力接连两个不得,只使得裕禄的心底一恼,这降不得、战不得,那又如何能得,难道非得砍掉自己的脑袋才……才可得吗?
“大人,方今之计,唯有……”
把声音微微一压,赵国力看着裕禄轻声说道。
“同唐逆谈判!”
谈判!
不待赵国力把话说完,裕禄却连连摆手道。
“谈判,从古至今焉有官府与乱逆谈判的?谈不得,若是当真谈了,朝廷怪罪下来,那,那又如何是好!”
裕禄既然没有敢战之心,亦无降敌之胆,甚至就连同谈判的勇气,也是提不出来,对于他来说,若非有守土之责不能言撤,没准他早都撤出百里开外了,那里还会呆在这地方,坐等着唐逆的十万大军打上门来。
“本,本官又岂能为个人性命,坏朝廷大事!”
虽看似还想维持着朝廷的体面,可他的话音却显出了他的挣扎之意,谈判,没准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大人,在下之所以让大人不惜忍辱偷生与乱逆谈判,所为又岂是大人之性命,大人之性命又岂能与我大清国之江山相比?在下所为的却是我大清国的社稷江山,为的是咱们大清的龙脉!还请大人三思!”
赵国力的话音一落,裕禄立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三陵!相比于盛京,三陵才是最紧要的,那可是大清国的龙脉所在,如果丢了三陵或者三陵为逆军所毁,那到时候……别说他裕禄的脑袋。只怕这全家上下的脑袋都难以保全。
“年勤、年勤。还请年勤兄救我!”
赵国力这般提醒下。裕禄又岂不知何为轻重,丢了盛京不一定会掉脑袋,可若是丢了三陵,这脑袋是铁定保不下的。
迎着裕禄的目光,赵国力的右手猛的打开纸扇,故作模样的扇了下,随后吐出四个字来。
“交地、保陵!”
这一句话吐出的时候,打开手中折扇的赵国力只是看着裕禄。瞧着其似魂不附体般的猛然坐在椅上,瞧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状,唇角微微一扬,又向其鞠躬道。
“大人,当断不断,身受其乱,若是待到逆军兵占三陵之时,再行谈判,恐已晚矣,还请大人为我大清江山计。舍个人之荣辱。”
赵国力的话声落下时,原本还慷慨激昂的佐图等人纷纷起身冲着裕禄叩拜道。
“请大人为我大清江山计。舍个人之荣辱,标下愿与大人共担此辱……”
明月升空,盛京城内的道路变得明亮起来。那街上随处能看到魂不守舍、惊魂未定的旗丁,他们的手中虽说拿着洋枪,可面上却全无一丝战意,战,怎么战,就连左宝贵还有练军那样的精军都挡不过人家的一击之勇,更何况是他们,这会他们还能扛着枪在这奉天城里维持着,就对得起那份落地银了。
在盛京将军衙门内,电灯通亮着,通往大牢的路上,赵国力缓步走着,此时他的面上隐带着些得意,在进入大牢后,瞧着被关押于牢中的朝鲜铁路公司几位经理,连忙走过去长鞠道。
“哎呀,方经理、宋经理、陈协办、刘科长,这阵子,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一边道着歉,赵国力一边示意牢头把牢门打来。
“赵大人,您这是……”
方敬之瞧着赵国力的样子,立即意识到,这府中看样子是占了上风了。
“方经理,这阵子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还请多多体谅,毕竟我家大人也是拿朝廷的俸禄,这不,我家大人托我在后堂设宴以表歉意……几位请……”
语中道着歉,赵国力的眼睛不时的朝着那位事务科刘全宗身上看去,那位才是他要找的正主,不过那位刘科长却是垂着头,全是一副任他人安排的模样,眼瞧着似有些不方便,赵国力闻着众人身上的酸臭,连忙说道。
“哎呀,瞧我这脑子,几位先梳洗一下,让几位先生受苦了,受苦了!”
片刻后,在将军衙门后院的一间房屋内,赵国力的神情显得极是谦卑,而刚刚洗好澡的刘全宗坐那品着茶,他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睁开。
“刘科长,这,这裕禄已经同意了,可,可咱们总得有个谈判的对象是不是!”
赵国力之所以会这般卖力,倒并非完全因为其早先许下的十万两的报酬,十万两白银的酬劳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东翁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任何选择。
作为盛京将军的幕僚他清楚的知道,现在北洋是指往不上了,至少暂时是批往不上,北洋衙门正在调兵遣将,把原定调往南方的队伍调往奉天,可这需要时间,而在另一方面,北洋衙门是否会尽心尽力平定唐逆尚是一说,毕竟现如今大清国有几人不知那个什么“八督议政”,各个总督衙门可都在瞧着,瞧着他唐子然能走到那一步,若是唐子然的部队能打过山海关……别说,到时候除了“八督议政”外,朝廷怕再也没有了其它的选择。
甚至在赵国力看来,到时候甚至可能会冒出一个“九督”来,这天下的事儿,谁都说不准,关键的问题是保住眼前再说,就像他现在操办的事情一般,至少在表面上,能保住大人的荣华富贵,丢了盛京是罪,可保住皇陵却是功。
“如果……”
睁开眼睛,刘全宗盯着赵国力说道。
“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应该有一支部队朝东陵那进军吧!”
刘全宗确实没猜错,确实有一支部队往东陵进军,尽管第一师调整了进攻节奏,并没有立即对盛京发起进攻,主力继续往关内方向进攻。至于这盛京在新军参谋部看来。早已经是熟透的桃子了。凭着城内外的万余旗兵,又如何能挡住得住新军。
“刘科长……”
腼着脸,赵国力并没有立即应声,确实,东陵那边不断派人说逆军逼近陵园,这东陵可是在城外,若是东陵遭了劫,大人那边……
“所以。还请刘科长您给指条路来!”
“路……”
沉吟片刻,刘全宗盯着赵国力反问道。
“路,不是没有,先前我不是和赵大人说过嘛,只要将军大人,交出盛京,我军可以保证绝不有损东陵丝毫,怎么样,将军大人愿意交出盛京吗?”
盛京将军,瞧着风光。可这风光却又意味着责任,就像现在。纵使是其守住盛京,若是东陵失守,且为战火所袭,到时候追究下来,非但无功,反倒会被追究大过,当年马傻子等人造反时,不过只是袭扰了永陵,便导致盛京将军事后罢职,如若东陵失守,盛京将军自然会被追究责任,而刘全宗拿捏的正是其命门。
威胁也好,警告也罢,虽说以人祖陵威逼着实有些“下作”,可作为一名情报官员刘全宗所知道的却是最大限度的减轻部队的压力,帮助府中实现对奉天的控制,这东陵自然成了他的筹码。
“刘,刘科长,这交地,交地,总得需要双方面对面的谈上一谈,方才再交吧……”
不待赵国力把话说完,却听刘全宗说道。
“赵大人,告诉你家将军,这地他可以不交,可这仗总归还是要打,到时候且不说刀枪无眼,若是有乱民乘乱烧了东陵,就如当年圆明园一般,这责任可不在我统监府啊!”
这一声音威胁,只让赵国力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一阵冷汗来,那圆明园不过就是皇家的一个园子,可东陵却是大清国的祖陵,又岂能容有失。
“这……”
猛的一咬牙,赵国力盯着刘全宗反问道。
“若是大人交出奉天,不知府中可担保东陵安全无虑?可否答应派兵相守?亦可保大人之安全?”
作为裕禄的幕僚,纵是到了现在赵国力依然站在自家东翁的立场上,至于什么朝廷全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他赵某人可没吃过朝廷的俸禄,只要能保住大人就成。
“如若府中愿白字黑纸写出来,大人纵是交地又有何妨?”
人人皆为自己,这句话首实不假,当刘全宗拿着墨迹未完的《奉天交地章程》离开奉天的时候,回头望着奉天城残旧的城墙时,他的心底不禁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