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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的楼层编号,实在是过于想当然了。
之所以犯下这么多错误,与我此刻满脑子全是各种各样的牵挂有关。
楚楚的复杂身世、唐晚去镜室、龚天养在地底、“杀楚”计划、“神相水镜”即将出世……每一件都是对人的大脑造成强烈冲击的大事、要事,所以我一边考虑这些一边带楚楚下楼,终于将小错酿成了大错。
进入地簧门的瞬间,龚天养的电话挂断了。
那应该预示着这么几种结果——龚天养被龙吞噬,电话落地;极度恐惧下,龚天养捏碎了电话;龚天养在电话里留下了证据,但电话已经随着他坠入深渊,因距离遥远而造成信号切断;龚天养自知难逃一死,主动挂断了电话,迎接厄运临头……
每一种结果都是惨烈的,因为在那之前龚天养绝对不会猜到他竟然死于此处、此地,并且是这种离奇死法。
我的心猛地一紧,龚天养的悲惨下场也是很多江湖人的下场。
正如济南民间俗语所说,瓦罐难离井沿破,大将不免阵上亡。
我们是江湖人,踏入江湖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最后很可能无法像平凡人一样寿终正寝,而是死于奋斗的中途。
哐的一声,地簧门在我背后关闭。可是,面前的走廊里也黑漆漆的,竟然没有一盏灯亮着。
“难道整幢大厦的电力都出现了问题?”我更加奇怪,举起手机,接着屏幕亮光向前照着。
在我面前,是一条深有百步的长廊,并没看到预想中的电梯间。
我刚想回身,前面几十步以外有手电筒光柱一闪,似乎有人从侧面的岔路上经过。
“喂,等一等——”我叫了一声,立刻揽着楚楚向前。
此刻,我已经隐约意识到步行梯有些问题,自然不会重回外面去。
向前走了十几步,黑暗之中突然有了微光。那种光是淡青色的,有的在上,有的在下,有的竟然在空中缓缓飞翔,像是夏夜的萤火虫一样。
我停下来,向正前方望着。
微光越来越多,渐渐连成大片,照亮了四面的景物。
这里并非酒店长廊,也不是酒店客房区域,甚至我怀疑这根本就不是酒店大厦之中,而是到了另外一个陌生而诡谲的地方。
在我脚下,是一条没有水的溪流,宽度仅有三步,溪底铺着匀净细碎的雪白砂砾。溪边,左侧是三块青灰色的石条搭建而成的写意小山,右侧则是一座简化到极致的木楼,只有一顶、一柱、一底、一梯。木楼门口挂着匾额,但匾额上的题字却只有草草一笔,既没有书写者的题头,也没有最后的押尾小章。那一笔,像是古帖中的草书“一”字,又像是更为随意洒脱的“山”字或者“水”字。
稍远一点,便是一道天然形成的芦苇草墙,而那些芦苇也是参差不齐,有歪有斜,极尽天然本色。
“欢迎,欢迎,欢迎。”一个穿着日式长裙的女孩子从芦苇墙后面转出来,大眼睛里盛满笑意,手中还捧着一个双耳古陶茶杯。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紧紧揽住楚楚,警觉地盯着那女孩子。
“这里是一个可以放松身心、提升精神能力的好地方,至于名字——那重要吗?”女孩子走近,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向四周看,目光尽头全是雾气,除了眼前的一亭、一墙、一溪、一人,竟然再也看不到其它的景物。
“一切都是幻象。”我盯着她的眼睛,“阁下是来自日本的幻戏师门下?”
在曲水亭街,我和唐晚都已经与日本幻戏师打过交道,而唐晚更是目睹了燕歌行与幻戏师织魂的惊险一战。对于中国的奇术界而言,日本幻戏师并不陌生,所有人是在一个统一的世界级平台上较量,只不过因为现代化交通工具的帮助,所有人之间的距离被瞬间拉近,危险性也成倍地增加了。
“既然一切皆是幻象,您的问题岂非也是幻象?我现在就算承认我是幻戏师门下,这答案岂不也是虚幻不实的?答与非答,问与不问,皆是幻象,不是吗?”女孩子说。
“没错。”我点点头。
“现在,也许您需要一张椅子,把这位楚小姐放下来,对不对?”她问。
我再次点头。
她向我的侧后方一指,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立刻出现了一张深棕色的双人沙发椅。
“她累了,让她好好歇歇吧。”女孩子笑着,伸开手臂,指向那沙发椅。
我走过去,让楚楚在沙发椅上躺好,然后把她的双脚也抬上去。
“有你这样的好男人照顾她,她一定会睡得很安心。”女孩子又说。
我也累了,但是我不能停下,必须肩负起照顾楚楚、打破幻象的责任。
“我知道,无论是否幻象,你心里总是存有很多疑问。譬如,你很想知道,日本幻戏师来到济南的目标是什么?是为了攫取‘神相水镜’吗?是为了抢掠中国人的其它宝物吗?或者是,像八十年前、一百多年前的大和战舰、坦克、军国主义部队那样,为了占领这片伟大而美丽的大陆?或者……太多太多了,我无法一一列举。可是,在这里我只想说,你所有的问题都问错了方向,也猜错了我们的想法。我们其实有着很统一的共识,二十一世纪是个全球大融合的时代,地球是中国人的、日本人的、亚洲人的,也是美国人、加拿大人、南美人、欧洲人的,归根结底,它属于所有人类。那么,任何一个门派都可以登上世界的大舞台,展现自己,壮大自己。我们幻戏师这一派的目的,就是‘我来即我在,我在即我生,我生即我拥有,我拥有即我是世界之主’。就像现在,你看到我,看到这一片充满了极简主义之美的枯山水风景,即使明知它是通过奇术营造出来的,你也会在心里留下印象,不是吗?”
我思索她说的话,很快就悟到,这一门派其实是想将全球都当成自己的舞台,兵不血刃地占领一切能够触及到的地盘。
如果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那么这一代人将会比昔日的军国主义更为贪婪可怕。
幻戏师以幻象迷惑世人,其真实目的却是由虚幻转向现实,等到幻象消失时,她们的皇图霸业已经达成。
“你说的真是好极了,但我并不感兴趣,也不会像你说的,离开这里之后仍然心存印象。在我看来,一切幻象都是梦境,我们济南人常说——‘梦是瓦上霜,太阳出来一扫光”,所以,不管你说得有多动听,明早太阳一出,现在看到的、听到的,都会如烟消散,不留余味。”既然已经看穿了对方的意图,我也直抒胸臆,以免对方以为中国人愚昧可欺。
“呵呵呵呵,你也说得极好,而且把我们大日本民族的最伟大象征也说了出来。日出东方扶桑之岛,这是全球文化界的共识。扶桑,就是我们大和民族永远的栖息之地、发源之所。你刚刚说,太阳出来一扫光,岂不正是在颂扬大和民族的威力?”女孩子拍掌大笑。
第81章 无尽回廊,枯山水局(3)
我的太阳穴骤然如针刺一般地剧痛起来,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我被她的声音、笑容所迷惑,思路迟滞,一步步跌入她设计好的圈套之中。
“我们有很多共同点,也有很多合作机会。”女孩子向前踏近。
我头晕目眩,站立不稳,竟然无法阻止也无法躲避她的靠近。
“现在,我只想成全你,或者说,成全你们。”她的脸一点点贴近我,直至鼻尖碰上了我的鼻尖。
“你说什么……”我的头脑越来越变得浑浑噩噩,像是刚刚服过重剂量安眠药的人,极度瞌睡,无法自控。
“我说,我要成全你们……爱是人类的天性,大和民族发源于扶桑之岛,追求天性解放,倡导顺天意去爱……只要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爱,无论怎样表达,都是正大光明的,绝对无需任何罪恶感……你们既然真爱对方,又何必把自己囚禁在世俗礼法的牢笼里,去爱吧……去肆意地解放自己的天性,打破一切禁忌……人类是大自然的主人,应该在这世界里无拘无束地奔跑,爱一切可爱之事物,做一切爱做之事……”
这日本女孩子的话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我感觉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轮硕大无比的红日,它的光芒映照大地,将一切都照成了红色。
我感觉,在这个红色的世界里,做任何事都是隐秘而安全的。或者说,在这红色的世界里,人可以尽情释放自己阴暗的、邪恶的一面而不必负任何责任。
“去吧,去吧,去吧,去吧……”那女孩子的声音充满魔力,又像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伸入我的腋下,将我轻轻转身,向着那边沙发椅上躺着的楚楚。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楚楚变成了唐晚的样子。
“她不是楚楚,是唐晚。两个相爱的人,可以做任何事……”我喃喃地告诉自己,并且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我的双脚像是踩在云絮之中,深一脚浅一脚,但那看不见的巨手一直在背后推着我前进,很快就到了沙发边。
现在,我无法分清躺在那里的究竟是楚楚还是唐晚,只觉得那是一朵充满了诱惑力的、成熟甜润到即将爆开的美味浆果,等着我去尽情吮吸享受。
“她是你的,完完全全都是你的。现在,世界谢幕,全宇宙沉寂,日月星辰都为你蒙上了面纱……这里是上帝的伊甸园,没有任何人能打扰你,你可以一直爱她,然后一直睡去,一万年、一亿年都停留在这里。时间的巨钟就要停止了,为你而停止。看,连时间都不舍得来打扰你的了,你还在等什么?你还在等什么?你还要残忍地拒绝她、辜负她吗?”那女孩子的声音在我左右飘来荡去,像捉不住的风。
我缓缓地点头,此刻我的唇舌似乎已经被石化,沉重僵硬,动弹不得。
“没错,我无需再等了,这就是最美好的时刻……”我听见自己的“心”在回答。
“是啊,不要再等了,**一刻值千金。”那女孩子善解人意地回应,她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也知道此时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我俯身下去,近距离看着那张脸。
这时候,她是谁都不重要了,因为我的思想已经完全被那日本女孩子所迷惑。
“楚楚——”我叫她,“唐晚——”
我分不清她是谁,也不想分清,只想就这样看着。
既然那女孩子说时间的巨钟都停止了,我看多久都可以,一瞬间和一万年都没什么区别。
就在我继续俯身,嘴唇即将贴近楚楚的额头之时,我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躁动起来,发出一声尖锐的聒噪。
我一下子停住,此刻虽然从精神到**都变得麻木了,但那东西就盘踞在我的心脏位置,正在慢慢苏醒。它有着尖锐的脚爪,每一蠕动,都会在我的心脏最柔软处划下重重的一道,令我浑身都颤栗一次。
“知了——”当那东西彻底复苏之后,陡地发出一声暴烈的长鸣。
那是一只蝉,而且是被血胆蛊婆施加了苗疆蛊术的“鬼脸雕蝉”,所以才会深藏在我的心脏之内。
血胆蛊婆居心叵测,在老宅内就已经向我身上下了蛊。这本来是一件坏事,但骤然之间,坏事又变为好事,这只怪蝉带来的剧痛帮我变得清醒。
我低头看,眼前是楚楚那张苍白的脸,而绝对不是唐晚。
鬼脸雕蝉复活得正是时候,才没有让我铸成大错。
“你还在等什么?”那日本女孩子的声音又响了。
我抬头看,她脸上不再有水汪汪的大眼睛,而是长着日本女孩特有的单眼皮、小眼睛。
她脸上也不再洋溢着迷人的笑容,却变成了狰狞恶毒的冷笑。
刚刚的一切皆是幻象,她的样子也是幻象,幸好有鬼脸雕蝉的帮助,让我在瞬间识破一切,避免铸成大错。
“你说呢?我在等什么?”我慢慢地直起身,把楚楚压在胸口的手臂挪开,免得她再做噩梦。
“呵呵,原来你一直都是深藏不露,竟然早就识破了我的全部幻象?好啊,很惭愧,我们一直都小看了你!”日本女孩子狞笑起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吗?”我淡淡地问。
“告诉你当然无妨,但我是败军之将,说出名字,白白惹人耻笑。”她的笑容中又添加了愤怒。
“我猜,你的名字应该是织魂。曲水亭街百花洲一战,你在燕歌行手下遭到重创,所以只能采取一些迂回战术向苗疆来的高手发动偷袭。说实话,你做得已经很接近成功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是天意,非战之罪也。”我指向她脚下,“如果你能及时换掉那双紫色的靴子,我也许就认不出你是刚刚引领我们下楼的服务生了。”
我依稀记得,服务生走在我们前面的时候,裤脚盖不住鞋面,所以我能注意到他的鞋尖是紫色的,与现在这女孩子穿的一模一样。
直觉告诉我,这女孩子说话时中气不足,时断时续,一定是近期内受过严重的内伤。所以,我猜她是日本幻戏师织魂。
“没错,我就是织魂。可惜的是,我虽然辗转使用了两处幻境,却始终不能完全掌控你们的思想,尤其是那部电话里发出怪声时,我自己都感觉胆战心惊,无法全力制造幻象。三日之内,我连番两败,再也没有脸面回日本去见我的师父。现在,我就要在胜者面前拔刀自决,这是日本武士道精神的最高荣耀——”她向背后一抓,嚓的一声,掌心里就多了一把一尺半长的短刀。
在日本武士的发展史中,曾有很多著名高手抬棺决战,不胜则当场拔刀,切腹自尽,躺在自己带来的棺材里与世长辞。
我不想阻止织魂做任何事,她刚刚迷惑我的行动实在是居心险恶,非但破坏了楚楚的名节,害得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更将令我悔恨终生,无法原谅自己。
中国哲人早就知道,大和民族某些人的心是乌黑的,早就远离人性。更有甚者,某些军国主义者早将自己的灵魂和**献祭给了魔鬼,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祸害同类,荼毒全人类。
“好吧,既然你要保持武士的节操,我就成全你,请——”我退后一步,静观织魂表演。
突然间,正在昏睡中的楚楚从背后扑上来,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刹那间把我扑倒。
这种变化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因为楚楚的双臂极为有力,我一时间挣脱不的。而且,在倒地的一瞬间,她的双腿盘绕在我腰际,紧紧箍住,整个身体都贴在我胸口。
她的眼睛已经睁开,但眼球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煞是骇人。
我来不及发声,楚楚的嘴唇便倏地贴过来。
幸好,我及时向后仰头,躲开了她疯狂的那一吻。
“楚楚,放手,放手——”我连喝了两声,双臂发力,要将她推开。
四面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我只听见楚楚急促的喘息声,其它什么都看不到。
我知道,这是织魂的又一轮攻势。
本来,我就不相信她会剖腹自尽,所谓的拔刀动作,只是一个幌子。可惜,我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她竟然在无法迷惑我的情况下,矛头转向了楚楚。
黑暗总是给人以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当楚楚的身体在我胸口辗转揉搓时,我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这一夜,她是你的了。”织魂的狞笑声又响了,像猫头鹰在夜啼,“她是那么爱你,只要是你接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