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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在中原大地上溃不成军是事实,从济南的沦陷过程就可见一斑。我是济南人,也是中国人,对这个问题也是感到义愤填膺。
如何恰当地去回应这个问题,的确很困难。
我稍一沉默,四面的日本奇术师自以为得势,跟着那人哈哈大笑。
“很好。”我举起手,轻轻地鼓了两次掌,“这位老兄说得很精彩,直接讲出了中原战场的实情。那我问你,就你所知,中**队分为几部分?每一部分的辖区在哪里,其指挥权又归谁?我知道,日本军队属于天皇指挥,天皇的命令高于一切,一声令下,几十万大军甘愿剖腹‘玉碎’。这,就是帝制的好处,全国都处于皇帝的领导之下,臣子人民对皇帝绝对忠诚。我想说,如果中日战争发生在一两百年前,那战斗结果绝不会这样,在我大清朝皇帝的号令之下,很可能你们有多少士兵登陆中原,就有多少无头尸体被抛进大海。我的意思是,你们今日的‘胜绩’只不过是针对中国某一政权、某一部队的胜利,绝对不要把它当成是战胜了全中国的军队。那样的话,最终你们会把牛皮吹破,被国际人士当成无知的傻子。作为奇术师,你不懂政治和军事,并不可笑,大家的笑声可以停了,可以停了。”
中原无比广大,日寇沿着朝鲜、鸭绿江、东三省、北平、济南一线向南,直扑上海、广州,目标只是沿海富庶城市,企图占领中原的经济制高点。如果纵观中原版图,就会发现其占领之处不到大国的五分之一。更何况,国内军阀混战的乱局刚刚结束,日寇以举国重兵攻击某一军阀派系,其胜果并不值得夸耀。
比如眼下,日寇占领济南,却无法将据点安插到长清、章丘、南山去,即便勉强设置炮楼岗哨,最终也会被当地民团全歼。为了安全起见,日寇只盘踞于城内,集中力量自保,根本谈不上“征服”济南。
如刚刚那位日本奇术师所言,他的视野过于狭窄,把一城一地的得失看成了一国一洲的成败,沾沾自喜,以为轴心国将天下三分之后,日寇已得其一。浅见如斯,不反驳他也罢。
“辩论这些干什么?谁掌握了政权,谁就有发言权,谁就是这个城市的主人。你说得漂亮,但今天你走不出这两扇大门,你说的话只有我们能听到,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了。书生空谈,无济于事,唯有金戈铁马战阵上见,才是治国安邦的大将之才!”占据了“一”字桌的十人中有一人高举双臂,言辞咄咄逼人,气焰来势汹汹。
“我走不出那大门?”我笑了,“我想出去,只怕没人能阻拦得了。”
“那你就试试看——”那人龇牙咧嘴,立刻变得面目狰狞。不过,他的话音未落,张全中已经化作一缕轻烟,由“九”字桌扑向“一”字桌,腕底雪刃向那人喉管上一抹,又飘飘然回来,傲然站在我的脚下。
很显然,走不出铁公祠大门的是那人,不是我。
“阁下到底是谁?值得张神算如此保你?”这次出声询问的是占据了“八”字桌的那名济南奇术师。
我点头回答:“我刚刚说了,我姓夏,名天石。”
“夏天石”这个名字就算放到2016年的济南都很少有人知道,更不用说是在此时此地了。
“我听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今日的死局到底怎么拆解?外面的真枪真炮怎么躲?”他又问。
静官小舞麾下一百刀斧手是突破外面包围圈的关键力量,但那是后话,眼前我要解决的,就是梁上那超级高手。
“稍安勿躁,扣子得一个一个解。”我低声回答。
“那好,我常大鹏拭目以待。”他大声回应。
我没有能力击杀“十世之敌”,这已经超出了我的可控范围。如果硬着头皮迎战,就等于是将自己硬生生架在火上烤。
“请下来说话吧,我留了最好的桌子给你。”我仰面向上,先拱手,再发声。
他背靠着一条斜木,双手插在裤袋里,仿佛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
“上来说,这里清闲。”他说。
所有人都看着我,容不得我打退堂鼓。
“好。”我点了点头。
刺鼻的血腥气在祠堂内弥漫开来,大家仍然安静,但各人的眼睛里却已经开始爆出火星。战斗一触即发,形势即将失控。
木梁高约四米,桌面高度为一米。我只要轻轻纵身,就能勾住木梁,翻身上去。不过,以这种平淡无奇的方式上去,不足以震慑这群日本人。
“常大鹏常前辈是吧?”我向“八”字桌的那人拱手。
“嗯,正是。”他用力点头。
我记得,他的名字曾经出现在《历城县志》上。常家祖上是历城县数得着的大户之一,其家族历史能够追溯到大明开国元勋常遇春一脉。钱和名都是小事,常家还擅长名为“梯云赶蝉步”的祖传绝技,是一种让人看一遍就一辈子记住的高明奇术。
“常前辈,可否借用贵府‘梯云赶蝉步’一臂之力?”我问。
他自称“常大鹏”,而常家“大”字辈人才济济,没有一个弱者。今天张全中能特地请他来,可见他在家族中的辈分不低。
“夏兄弟,你年纪轻轻,也知道‘梯云赶蝉步’?”他双眉一挑,先看看我,再看看张全中。
此人挟技自踞,以为是张全中泄露了自家的底细,所以才有这样的下意识动作。
我不再啰嗦,指向木梁:“常前辈,借我九步即可。”
中国人自古以谦虚为美德,稍有修养与身份的人,都不肯在公开场合炫技。眼下,为了中原奇术师的面子,我不得不请常大鹏出手。
张全中大叫:“老常,露一手给鬼子瞧瞧吧!”
常大鹏略一沉吟,腾身跃上桌子,从怀中掏出一根青色的古香。古香只有半尺长,香头是焦黑色的,应该早就点燃过。
他右手擎着古香,左手从香头上缓缓拂过。嗤啦一声,虽然没见他用火镰、火柴之类取火,那香头已经燃亮起来。
中国是制香古国,与全球知名的印度、泰国、斯里兰卡并称为“四大香都”。
我平时经常闻到香烛气息,但这支古香飘散出来的香味却令我倍感陌生。
“那古香是有声音的——”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禁大感诧异。
它被点燃之后,不仅仅是有火头、香味、烟气,而且同时带来了一种夏日蝉鸣之声。
祠堂内没有蝉,更不应该出现蝉鸣。
恍惚之间,我似乎穿行于大明湖畔的密林中,蝉鸣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密,渐渐汇成了一曲澎湃合唱。
“去吧。”常大鹏嘴唇噏动,吐出了两个字。
他一开口,唇舌间就有气息迸射出来,直吹到那古香冒出的青烟上。
青烟破空,直送到我脚下,竟然幻化成了一层两尺宽、一尺高的阶梯。
我毫不犹豫,一脚踏了上去。
常大鹏深吸了一口气,口中发出清晰的“嘶”的一声,响彻了祠堂内的角角落落。随着他那一吸,除了我脚下的“台阶”外,古香刚刚冒出的剩余青烟都被吸入他腹中。
“咄——”他猛地开声大喝,腹中青烟一起吐出,在我面前连筑了八层“台阶”,直通木梁。
我脚下不停,直登梁上。
这些台阶虽然是青烟化成,踩上去的感觉却是坚实无比,与砖石楼梯、木制楼梯没什么两样。
“好,好。”倚着木梁的那人率先鼓掌。
我向下看,青色的“台阶”慢慢变淡,最终消失无踪。
“哗——”不分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祠堂内的所有奇术师一起鼓掌。
“雕虫小技,献丑了,献丑了。”常大鹏收起古香,向四面拱手致谢。
其实,在奇术的世界里是没有中日国籍之分的,只有“技艺高低”的差别。如果这些日本奇术师不是受命于皇室和军部,而是以私人身份到中原来,那么两国奇术师还是能够像盛唐年代那样,以极其友好的心态交流切磋,其乐融融。
战争改变了一切,给所有奇术师贴上了“中、日、正、邪”的标签,也就注定了每个人的生死。
“闲话少叙了。”那人说。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落寞,大概是看了常大鹏露了那一手“梯云赶蝉步”的缘故。
“是啊,这不是聊闲话的时候。直说吧,放济南奇术师一条生路可以吗?”我比他更干脆。
他笑起来:“生路?我死的时候,谁曾替我求过情?现在,你要我放他们一条生路,我很不好回答,毕竟我要为渡过黄河的四万关东军士兵负责。天皇有旨,关东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一命不留。如果你是我,谁轻孰重,总分得清吧?”
我当然明白,这是死局,必须有大批人倒下,才能了断。
“那么,谈不成了?”我又问。
他向下扫了一眼:“他们都死了,我们还可以谈。只要想谈,天下没有谈不成的生意。”
底下鸦雀无声,所有人仰面向上,呆若木鸡,被定身法定住了一样,盯着我和那人的一举一动。
“别逼我杀你。”我的心渐渐下沉,被对方引向了绝路。
“你杀得了我吗?”他又眯缝着眼睛笑,语气中充满嘲讽。
我叹了口气,也像他那样,靠在斜梁上。
第408章 舌辩群雄,万人不敌(3)
黄昏来临前,我希望静官小舞的一百刀斧手能带给我一点好消息,即使不能全歼外围日寇,也帮我们杀开一个大缺口,供大家逃命。
小丫鬟的报告并不准确,此刻张全中一方与地方的人数比例是一比九左右,退路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
“我真是觉得很神奇,你是怎样从‘龙头铡’下逃生的?如果不是在这里见到,我真以为你死了。”我真诚地说。
“呵呵,那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我中了你一刀,不敢再拖,索性舍掉一身皮,引发了龙头铡闪电一击。那层躯壳被毁时,我已经潜伏地底,暂时蛰伏起来,等待脱困时机。你是个惊天撼地的奇才,无论是布阵者还是张全中都不会放弃你。他们救你,我也就借机遁逃。幸运的是,我又顺手杀了土氏一族的高手,等于灭掉了中原的一支奇术门派。咱们屡屡碰上,大概是一种说不清的缘分。这样,你走吧,就当是误入龙潭虎穴,又毫发无损地离开。怎么样?”他大度地回应。
我替土老二感到难过,如果不那么大意的话,或许他能保住一条命,为土家延续脉络。
危险无处不在,任何放松警惕的时刻,都有可能把自己送进鬼门关。
“我也走不了了,你应该明白,我是来救人的。”我摊开手,无奈地苦笑。
“那就不好办了,造化弄人,逼着咱们火拼一场。不过这样也好,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便于藏私,各自展示出最强实力……嗯,杀了你,大概中原奇术界的气数也就到头了……”他若有所思地说。
我记起了那本名为《梅花公馆手记》的私人册子,可惜没有带在身边,否则倒可能作为一道护身符。
毫无疑问,那人就是册子的真正主人。
他给后人留下了很多疑问,其答案却已经被烽烟战火深深湮没。
“至少……某些问题的答案就在他心里吧?”我忽然很想知道答案。
那队日本兵是怎样走入镜中的?
日本军部失去了这么多士兵和辎重有什么对策?
日本奇术师有没有想到办法对付中国奇术师和神相水镜?
神相水镜此刻何在,如果日寇获得神相水镜,又会作何打算……
“我从你眼中看到了疑惑。”他狡黠地笑起来,”不单单是你,就连我甚至是智慧无边的皇室大人物都心存疑惑。现在是战争年代,每个人的命运都百转千回,造成了大国命运也变得波诡云谲。这是没办法的事,世界上哪里去找一本包容万象的大百科全书呢?找不到,找不到……唉,就算穷极人类的脑汁,也找不到万事万物的全部真相……”
他提及的“日本皇室困惑”是一个二战历史学家费尽心力捉摸过的命题,在当时的情况下,发动战争不是一个好选择,而固守朝鲜、鸭绿江、白山黑水、山海关北这条丰饶战线则是人所共知的上上签。
日本皇室麾下有庞大的智囊团,其中不乏土肥原贤二那样的“中国通、全球通”大智者。在众多智者辅佐之下,皇室大人物却犯下了那种逆天大错,不能不说是其国家气数的灭顶之灾。当然,在广岛、长崎两颗*爆炸后,皇室当即选择开门投降,此种选择才是其大智慧的表现。
“你是聪明人,这种关键时刻,如何选择?”我问。
“没得选了,怎么选、怎么看都是一条不归路。我本来寄希望于你,帮我做出最正确的抉择,可现在看来,你也看不透,对我没什么帮助。那么,我们今天一起做个了断,血洗济南奇术界……”他向下挥手,“听我号令,全力——”
他挥手的动作很果敢,也很勇猛,我相信祠堂内所有日本奇术师都会遵从他的号令,将张全中等九人乱刃分尸。
当人数对比悬殊到一定程度后,任何人都无力回天,除非是出现“神迹”。
“什么?”那人突然停止了挥手的动作,及时地缩回手臂。可是,他的手臂已经“消失”了一半,肘弯创口鲜血狂喷,在半空中展开了一条血色瀑布。
原来,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快刀瞬间斩断了那人的右臂,反手抄起半截断臂,轻飘飘地跃到了梁上。
“十世之敌,今日了断。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刚来的这人将短刀藏在小臂后面,温文尔雅地向那人鞠躬致歉。
我又惊又喜,但又强行忍住。
既然遭“龙头铡”斩杀的那人“活”了,被我亲手埋葬的那位夏姓前辈又有什么理由“真死”?
“我骗你,你也骗我?”断臂的那人皱着眉大笑。
“你骗我,我才能骗得了你。当然,如果没有他——”夏前辈指向我,“我又怎么能真的骗得了你?”
“既然都是骗子,那我们以前的恩怨都扯平了。这一次,谁也别躲,火拼了吧!”失去半臂,那人的气势并未受挫,语气反而越来越疯狂。
“好啊,早该火拼一场了。年轻人,你下去,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夏前辈说。
在我看来,他突袭对方,斩杀半臂,已经占了绝对上风,的确不用我操心“十世之敌”的战斗结果了。
“好,谢谢前辈援手。”我向他拱手,然后飘然落下,立足于土地奶奶趴着在那张桌子上。
土地奶奶奄奄一息,当我扶起她时,她眼中的神光已经开始涣散。
“土……能聚不能散,是一切奇术的……基础,只要保有寸土,在天时、地利、人和中就先掌控了三分之一的……胜机。记住,疆土不能失守,国土寸土寸金,不能让日寇……拿去,我土氏一族生是中华民族之百姓,死是中华民族之鬼……死也要,血沃中华,守我国……魂……”说完最后一个“魂”字,她才撒手人寰,倒在我怀中。
我放开土地奶奶,头顶、身边的激战都已瞬间展开,只有围着“五”字桌的两名日本军官按着刀柄兀立,四只眼睛死盯着我。
在“九宫死符”的笼罩之下,凡是入局者,只要站在一至九号桌边,就等于是半只脚踏上了黄泉路。所以,土地奶奶的死并不值得哀恸,而是死得其所,重逾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