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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老男人长叹:“天石天石,补天之石。我总觉得,这孩子出生以后,让我看到了真正的希望。你们再好好考虑考虑,这一套‘凤舞九天龙悲回’的针法刺下去,这孩子的命运从此就被改变了。”
年轻男人、年轻女人一起回应:“我们已经考虑好了,绝不后悔。”
我依稀觉得,“凤舞九天龙悲回”这个名字似乎从某一本古籍中看过,而“逆天改命之术”,更是奇术中的极高明手段,至今几乎已经失传。
“你们——我跟你们的看法一直都不相同,你们看没看过,天成掌心里的‘天地人三才纹’由开端至末尾的五分之一处,已经出现了‘千里长堤溃于蚁穴’的不祥之兆,十指涡纹之上,也有了‘花无百日红’的涣散乱纹。你们说说,再好的掌纹出现这些预兆,是不是都得引起我们的重视?这几日,我一直观察天成,他的心始终浮在表面,做任何事都不能穷尽其根本。我真不愿意怀疑你们的眼光,也真心希望天成就是百年不遇的奇术界栋梁之才,但事实是事实,不会被永久掩盖……”苍老男人的声音越来越悲凉。
“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不可能等一个婴儿再成长二十年,这就是最大的难题。”年轻女人说。
“这是不得不走的一条路,很险,但也只能铤而走险。”年轻男人说。
年轻女人接着说:“您放心吧,您用‘凤舞九天龙悲回’针法给婴儿逆天改命,只要我们三个不说,以后就没有人会知道了。为了胜利,非如此不可。”
苍老男人连声三叹,没有再度开口反驳。
“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开始吧。”年轻女人冷静地说。
那缝隙里的灯光瞬间变亮,刺得我的双眼隐隐作痛。
“哇……”婴儿的哭声也随即爆发开来。
我猛地跃起,向那缝隙中直挤进去。
三个人谈话时,曾提到天成、天石、夏氏一族这些称谓,我很容易就猜到那是跟我的命运密切相关的一段往事。
没有人愿意被他人逆天改命,除非是极度苦命的人才会在连番碰壁的情况下动这种念头。
如果命是上天给的,我希望竭尽全力自己主控它,而不是落于旁人的操纵之下。
那缝隙的确太窄了,我每前进一步,都得拼力挣扎,如同一只被困的穿山甲一般艰难移动。
“孩儿啊,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父母,怪你生不逢时,命太背了。龙生九种,掌分九重。如果你生在别人家里,双掌握龙而诞下,一定能够把全家人乐坏了,因为那是大德大能、贵不可言之相。可是在这里,夏氏一族已经有一条‘囚龙’在家里,怎么可能再迎接一条‘握龙’降临?双龙夺嫡,祸及九代,那真的是比家族毁灭更可怕的事,只怕会殃及到大国国运。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凤舞九天龙悲回’的针法在我手上从未用过,没想到第一次用,就要用在自己的亲孙子掌上,难道这就是夏氏一族的命运大坎吗?”苍老男人又开始自言自语,“第一针来了,封龙之目……”
蓦地,我感到右掌正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一根针瞬间由掌心刺入,又从掌骨缝隙里穿过,再从掌背上直透出来。
“好痛!”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哇哇——”婴儿哭声只响了两声,便突然无声无息,断崖式消失。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婴儿已经在极度的身体创痛中昏了过去。
第151章 凤舞九天龙悲回(1)
我抬起手来,映着前方的亮光看着自己的掌心。
皮肤毫无异样,但就是在掌心纹路最密集之处,不断地涌起一阵阵刺痛。我轻轻抚摸掌心,但却无法缓解那种钻心的痛楚。
“第二针,路断头。”苍老男人的声音再度传来。
这一次,刺痛来自于我的小指指肚的中心,那种针扎般的剧痛由指肚一直穿透了手指,直透指甲盖而出。
我知道,苍老男人依照“凤舞九天龙悲回”的针法下针,每一针都对应掌纹要害,而那婴孩则是对应着我自己。
一时间,我无法想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拼命向前,要从这缝隙里奋力挤出去,阻止那苍老男人继续下针。
由外面看,这缝隙似乎是笔直向前的,但真正挤进来之后,才知道两侧像墙壁一样的东西是斗折蛇行的,有的地方凹进,有的地方凸出,这也就造成了缝隙忽宽忽窄,不时地将我卡住。最窄的一处,我必须双手撑住墙壁,双腿腾空,由半人高的最窄处跳过去。更多的地方,我则是屏息收腹,斜着身子挪移过去。
渐渐的,我远离了出发点,越来越接近缝隙的尽头。
无意中,我在闪转腾挪之际,向空中看了一眼,发现两道高墙突兀向上,视界之内,不见尽头。也就是说,要想突破这道缝隙是没有任何捷径的,只能一步步走过去。
前进之中,那苍老男人一直都在下针,而我的双掌至少有十几处痛得钻心,逼得我只能不断发出闷哼,以抵御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剧痛。
等到距离缝隙出口只有四五步之时,我已经大致看清了外面的情形。
灯光之下,横着一张黑色的大桌,足有十米长、五米宽,木质黑中透亮,应该是铁树、花梨木之类的稀有材质,一眼望去,气势极为惊人。
一个穿着灰布长袍的人背对着我,面向桌子,哈着腰立着。
在他的右手边,一只黑色的扁平皮箱开着盖子,平摊在桌上。箱子里平铺着一层褐色软木,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金尾银针,足有几百枚之多。
“第十五针,空见之喜,不得之悲,无心之失,无效之举。”他口中说话,右手向木箱中摸索着,拔起一根银针,举在半空中,稍稍沉吟,并不立即刺下。
我拼命向前一挣,由缝隙中踉跄冲出,双手抱住了那人的右臂,厉声大叫:“不要刺了,不要再刺了!”
当我靠近桌子时,才发现桌上平躺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双眼紧闭,已经昏死过去。
婴儿身子下面铺垫着喜鹊登枝、永结同心图案的褥子,头部之下,已经被他刚刚哭闹时的眼泪湿透。最令我愤怒的是,婴儿的双臂、双腿都被丝带缠住,丝带的另一头系在桌面两侧的木桩之上。这种情形,如同罪犯被五花大绑地固定住,即将五马分尸一般。可是,他明明还只是一个婴儿,根本对这世界不能造成任何伤害。
那人手中捏着的是第十五针,此刻婴儿的左右掌心之中赫然已经扎上了十四根银针,左五右九,位置各个不同。
“不要扎了,会死人的。”我扣住那人的胳膊,将他拇指、食指间的银针抢下来。
那人的脸并不老,但脸上的表情既麻木又痛苦,双目中流露出既痛心疾首又不得不做的矛盾神情。他的针被我夺走,突然长出了一口气,似乎瞬间得到了极大的解脱一般。
“尊驾是谁?报上名来。”他问。
他的声音与他的年龄并不相配,看面相他大概只有五十岁左右,但他的声音却苍老沙哑,至少像是七十岁的语调。
我无法告诉他我是谁,因为我是从“镜室”中来到这里的。很明显,无论是他的衣着穿戴还是说话方式,都与二十一世纪相差甚远。
“为什么要给他逆天改命?”我问。
其实,答案昭然若揭,就是我刚才在缝隙中听到的,必须给这婴儿改命,否则可能造成“双龙夺嫡”的塌天大祸。
果然,他凛然回答:“宁愿改命,宁愿把他引向不归死路,我辈今日也必得遵行。若非如此,他日双龙夺嫡,大国毁败,我辈之大罪也!”
听到“不归死路”四个字,我立刻觉得后背冰凉。
一个男人活着,最快意的事情就是“天命由天不由我,我命由我不由天”。如果连自己的性命、未来都无法掌控,那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我看到那躺在桌上四肢被缚的婴儿时,深深感到一种无力感。
婴儿的命运是掌控在成年人手中的,当成年人私相授受,为了某种目的去改变他一生的时候,他竟然如此无助,除了哭嚎,无法做出任何其它反应。
“被‘逆天改命之术’所篡改的就是我的命运吗?本来可以跟别人做‘双龙夺嫡’之争的大人物,却被篡改为混迹市井之中、深居陋巷之内的三等公民,一上一下,相差何止百倍?如果我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宁愿做‘双龙夺嫡’之龙,也不要做‘平静安稳’之虫。”此时此景,我除了出离的愤怒,心里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
本来,我以为那大厅里只有下针的苍老男人,没想到,眼角余光一扫,灯影之外,竟然影影绰绰地坐着很多人,一眼望不到边,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距离桌子最近的右前方,有一男一女相拥站着,同时扭着头望着那婴儿,眼神极其复杂。
在他们身后,有十几名老者坐在太师椅上,全都四平八稳地翘着二郎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你是什么人?”苍老男人问。
“我是过路的。”我回答,“听这婴儿哭得凄凄惨惨,忍不住跳出来多管闲事。”
苍老男人摇头:“阁下不是圈内人,还是离得远远地看就好了,千万不要盲目地卷入其中。我们现在所做的事,直接影响到家族的传承与安危。你退开吧,我们的仪式必须完整地进行下去。”
盒子里的针多不胜数,我就算夺下了他手里的针,却也无法彻底杜绝后患。
当下之计,我必须让他相信战争已经结束了,任何帮派之争,最后得力的只能是国家政府。
“放了他。”我厉声大喝。
那大厅极为宽广,我声音一出,立刻回声缭绕,久久不绝。
所有人保持沉默,并不因为我的喝问而有所异动,只有那婴儿似乎受了惊吓,在桌子上缓缓地挣扎起来。
“逆天改命是你们的需要,你们想没想过一个孩子的感受?你这么多针下去,他的命运就不再是原先的轨道,而变成了你们设计的人生。我想请问诸位,难道你们愿意让别人掌控自己的人生吗?像玻璃盒子里的蚂蚁那样,在别人掌中跋涉行走?”我越说越是愤怒。
我真正愤怒的是,所有人保持静默的根本原因,是他们跟这婴儿的命运并没有任何瓜葛,婴儿的未来如何,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
这正是国人“冷漠”的劣根性之一,就像旧政府在台上时,民众乐意于看到刽子手当街设置法场、砍掉人头如开瓜切菜一样的把戏。人心之冷漠一至于斯,根本不想想被砍杀的人是自己的同类,而不是鸡鸭鹅狗之类。
“你不懂。”苍老的男人摇头。
“我当然不懂。”我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向那男人和女人望去,“你们呢?你们懂吗?”
“你们跟他说说。”苍老的男人点点头。
于是,那年轻男人放开身边的女人,缓步走上来。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两道剑眉斜挑入鬓,显得极为精神干练。
“双龙夺嫡牵扯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命运,更可能毁灭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是翻天覆地的大事。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但是这种爱在民族大义、国家未来面前,却是渺小而自私的。我从小生活在这片热土之上,接受的是‘忠君报国、鞠躬尽瘁’的正式教育,骨子里流淌的都是‘爱国、爱家’的血液。所以,一旦牵扯到‘大家’与‘小家’的纷争,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小家’的利益,去为‘大家’让步。我必须要给这婴儿改命,让他改变人生,沿着另外的道路成长,给他的大哥让路。朋友,人都不是傻子,如果不是其中牵涉的利害极大,谁又肯拿自己的孩子开刀?”男人的话极为诚恳,但同时,他也是冷静而镇定的。只有做大事的人,才会在如此重大事件中保持淡定从容的风度。
“如果发生‘双龙夺嫡’的惨剧,也只能证明,是天意要他们兄弟火拼,而火拼后的结果,就是世界应该承受的未来。你们替他改命,左右未来的天意,难道说,你们能够违背上天的旨意?你们所思所想,比天意更科学、更明智?”我大声反驳。
关于“双龙夺嫡”的历史例证,最著名的当属大唐年代的“玄武门之变”。正是那场兄弟相残的夺嫡之战,才令秦王李世民登上了帝王宝座,开创了历史上最伟大的‘贞观之治’。
那个例子证明,如果天意要人类进入“双龙夺嫡”的死循环,必定有其“必须如此”的原因。人类自以为窥见了天机,想极力地趋利避害,最终却是落入了更大的陷阱,为自己的小聪明付出了更沉重的代价。
第152章 凤舞九天龙悲回(2)
婴儿渐渐醒来,张开嘴哇哇大哭。
我明显感觉到,年轻男人腮边的咀嚼肌都不受控制地凸现出来,显然那哭声对他的刺激更大。
婴儿的身子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但绑住他的四肢的带子打的是活撸口,越挣越紧,全都勒进他的细皮嫩肉里去。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我有权力这么做。”年轻男人说。
我越发愤怒,因为那些都是中国文化中的腐朽糟粕,不该从他那样一个聪明人口中说出来。
“未来,没有最悲惨,只有更悲惨。”苍老男人说,“我虽然不知道阁下从何而来,却能感到,你是一个具有通天慧根的人。我想请教你,人类与动物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岂不正是独立思考的能力?人类为什么思考,岂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更美好?身为一名奇术师,当我确信自己已经窥见天机、领悟天时的时候,是不是就应该行动起来,努力地改变未来,去为人类穷尽自己的智慧与能力,做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苍老男人的手又向盒子中摸索,同时捏起三根银针,准备继续自己的“逆天改命”计划。
我正要再次阻止他,咽喉下突然一凉,一支长枪已经抵住了我的喉结。
长枪就在那年轻女人手中,她那张俊俏的脸已经罩上了一层寒霜。
“你是富士山来的人?”女人冷冷地问,“除了你,还有什么人同时潜入这里?我们之前已经约定,二十年之内绝不重启奇术界的战事,如果你们不遵守盟约,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无法摇头,只是冷笑一声:“你弄错了,我跟你一样,是中国人。”
“是中国人,就别打岔,让这套‘凤舞九天龙悲回’的针法继续下去。半途而废的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她说。
“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今天我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我绝不妥协。
我已经明了,那婴儿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如果不是被“逆天改命”,我应该有更加辉煌灿烂的一生。既然他们提及,不改命就会招致“双龙夺嫡”的惨烈后果,如今大哥已亡,那种谶语早就不攻自破了。
如果我是龙,就让我一飞冲天、自由翱翔,谁都没有权力夺走应该属于我的天空。
“杀了他。”黑暗之中,有人冷冷地说。
“杀了他,我们这里容不下外人指手画脚的,他算什么东西?不知天高地厚!”又有人说。
“哈,年轻人,你才见识过多大的天,就敢指摘中国里最高明的‘逆天改命之术’?知道吗?多少黑白两道上的大人物登门恳求改命,在老夏哥面前连跪三天三夜他都没答应。现在,他替这孩子改命,是为了救国家、救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