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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证据表明,元首懂藏语,更何况是用藏语写信?”林轩低声说。
“我看到这个,也非常矛盾,但我们必须相信科学,相信证据。”骆原非常慎重地将信笺递过来。
林轩接过信笺,对着灯光,仔细观察上面的德语文字。
“我们的确应该相信科学。”堂娜取出了那只特殊的望远镜,稍作调整,递给骆原。
骆原只看了几秒钟,便腾地跳起来。不必说话,他的反应已经证明了一切。
“就是那东西?”堂娜问。
骆原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又点头:“没错。”
“可它是什么呢?大鱼?海市蜃楼?幻视……我相信任何人看到它,都会有自己的猜测。可惜啊可惜,这是在中国大陆的领土上,一切都必须遵守国家法度。否则的话,我至少有一千种方法,就算将拉昂措翻个底朝天,也得把那东西找出来。”堂娜悠悠地说。
“你的人有办法的,对不对?”骆原问。
堂娜微笑着仰起头,轻轻掠开垂在额前的两缕乱发,气定神闲地回答:“骆先生,如果我们不是足够优秀的话,你也不会专程请我们出手,对吧?放心,只要那东西在鬼湖里,就躲不开我们的眼睛。我的人,是这个行业里最出色的。”
不知为什么,林轩听到她这样说,心底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中国有“满招损、谦受益”的古语,话说得太满,就会带来不好的后果。可是,面对骆原与堂娜既定的交易,他又能说什么呢?
“好,好!”骆原连连点头。
林轩读懂了信笺上的德语,全文意思如下:“却巴大师,写信打扰您,是因为我心中存在太多困惑。我从年轻时候起,就立志做一个伟大的人,开辟疆土,拯救国家,扫平地球,建立新世界。现在,我的士兵们正用他们年轻的热血涤荡欧洲,不久的将来,日耳曼战车将会开赴亚洲、美洲,让我们的旗帜插满地球。大师,就算获得了这么多胜利,我的心情却总是无法获得真正的欢喜,因为我认为这些胜利并不是一个伟大的人应该看重的。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大陆沉没时,万众瞬间化为乌有,无力抵抗灭顶之灾,真是人间惨剧。我常想,在大陆沉没的大灾难面前,我应该做什么?我时常勉励自己,必须做拯救世界的人,必须拥有‘地球轴心’的力量,成为地球的主宰者,乃至于宇宙的主人。唯有那样,我才有足够的力量拯救一切人。我已经决定,必须到您住的‘卡内沛巴卡巴太卡’去亲自拜访,当面获得您的指引。当然,我也知道地球上还有几个国家的领袖也怀着同样的想法,但他们人格卑劣,心地狭隘,只懂得为自己、为自己的国家谋利。我鄙视他们,鄙视一切目光短浅的无能之辈。普天之下,只有我,才真正有资格获取‘地球轴心’的力量,相信到时候我们一定能做非常和谐的会晤,并共同探讨宇宙的奥妙。”
另外的藏语意思相同,不过措辞更为华丽,很接近于藏地说唱艺人的歌赋文体。
林轩愈加困惑,因为以他现在的藏语水平,想写出这样一封情真意切的“藏语”信,也是相当困难的。
元首的“闪电战”是全球军事学家们公认的战略战术教科书,而他的胆识,也总是被研究二战的学者们津津乐道。如果没有长途奔袭莫斯科的错误决定,纳粹德国绝对不会快速崩溃,而将长期盘踞欧洲,重写二战历史。由此可见,元首是个思维奇特的人,与普通人完全不同。
“你怎么看?”堂娜问。
林轩放下信笺,微微皱眉:“藏地历史上,并未记载有‘卡内沛巴卡巴太卡’这个地方,历数从清代至今的几百位高僧大德,也没有一位以‘却巴’为名的。所以我判断,是不是当时的通讯手段太落后,导致了人名与地名的表达错误?那位元首是个奇人——”
骆原打断他:“称为奇人并不准确,我觉得他应该被称为‘妖人’,妖气冲天,祸乱世界。”
林轩觉得,骆原似乎已经钻进了牛角尖,对爱娃、元首、纳粹德国历史的偏执追求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这种状态,根本不利于揭露真相,往往会误入歧途。
“如果想求证那位却巴大师到底存在不存在,极物寺这边有几位博学多才的大师,可以帮我们答疑解惑。”林轩说。
他一向对藏传佛教各大寺庙中的高僧们非常敬重,因为那一类人从出生开始,就浸淫于佛法修为之中,一生反复闭关,借由对身体的极度压榨,来提高自己对佛理的顿悟能力。他们活着,只为无穷无尽的修炼,单单是这份执著追求,已经令全天下人钦佩。
“他们?”堂娜摇头,“我如果想找一个人,通常会求助于国家情报机构的朋友们,他们的电子档案处理系统无所不能,精确度完全值得信赖。”
骆原也点头:“没错,俄罗斯的情报系统相当强大,我也曾经——”
他与堂娜对视了一眼,突然闭嘴,因为他们两人同时描述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如果俄罗斯的情报机构有用,早就找到了“却巴大师”的资料,又何必到现在还一筹莫展?
“你已经向情报机构求证过?”堂娜问。
骆原苦笑一声:“是啊,我……我想通了,原来这件事俄罗斯那边根本帮不上忙,我已经白白打了几百个电话,你也不必试了。”
以他们的人脉关系,求救的都是情报机构的核心人物,拥有搜索全部电子档案的最高权限。那些人找不到,就说明“却巴大师”并不存在于俄罗斯的档案中。
第二十六章 嘉斡上师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林轩起身。
他到了外面,拐了两个弯,到了灯光照不到的暗处,手伸进口袋里,在手机键盘上摸索着按了一连串数字。当电话接通时,他并未掏出手机通话,而是继续按键盘,用数字编码的形式发送“声音”。之后,他就结束了通话,静静地站在黑暗中。
像堂娜和骆原一样,他也求助于一个情报组织,去查找“却巴大师”的资料。
在那么多错综复杂的线索里,要想理清头绪,就得依靠强大的分析系统。聪明人必须知道去哪里找答案,用电脑代替人脑处理搜索工作。
夜那么静,他听到了玛旁雍措和拉昂措两个大湖那边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浪声。之前,他曾与一些来阿里地区的背包客们聊过,静夜能让旅行者得到心灵上的净化,而浪声,则是涤荡他们心灵的最佳音乐。
“音乐?”林轩向着无尽的暗夜苦笑了一声,那些没受过苦、没经历过人生磨砺的大学生们把“进藏”的过程当成一种谈资,来了、花钱、拍照、走了——像一阵风,过了就完了,不留任何踪迹。
这个世界上,必须有一种人要担当起别人无法完成的重任,必须潜行隐忍,消灭危机,维护这美丽的圣洁高原。英雄无名,只能默默地付出,然后功成身退,看淡浮名。
毫无疑问,林轩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很快,他口袋里的电话振动,连续振了七次,那也是一种密码,代表“查无此人”。
“一个从未在历史上出现的人?那么他为什么出现在元首的密信中?”林轩在心底默默地自问,“骆原究竟在寻找什么?他真的是因为飞机上的神秘影像而喜欢上了元首的情人吗?”
林轩知道,只有胸无城府、天真烂漫的人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表面信息,不加分析地全盘接受。那样的人,如同巨人脚下的蚂蚁,终其一生,碌碌无为,只配生活在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童话世界里。
他慢慢地向回走,忽见暗夜里亮起了一盏古老的羊皮纸灯笼。灯笼高高挑着,挑灯笼的杆子足有三米长,所以那只灯笼如同飘在空中的鬼灯一般,晃晃荡荡,忽忽悠悠。
灯笼下面,响着橐橐踏踏的脚步声。
林轩没看清挑灯的人,侧耳听了几秒钟,便判断那是两个人并行,其中一个,正是多吉措姆。
他没有迎上去,而是站在路边,静静等待。
“一个极瘦弱、极苍老的男人……呼吸很慢,约在每分钟二十次左右……他脚步声那么轻,落脚时鞋底仿佛踩在棉絮上一样……他一边走一边摸索数珠……他的眼睛似乎有问题,走路歪斜,脚下不走直线……”林轩用耳朵去辨别来的人是什么模样,那也是他入藏之前就练就的一项特殊能力。
那灯笼走近了,林轩渐渐看清了多吉措姆的身体轮廓。
多吉措姆左手举着木杆,挑着那盏独特的灯笼,右手则伸入一个苍老藏僧的左腋下,搀扶着那人缓慢前行。那人的身高只有多吉措姆一半,像个半大孩子一样。他走路的姿势非常奇怪,双腿僵直,必须借助于多吉措姆的大力搀扶,才能一扭一拐地向前走。
林轩抬头向上看,那鼓形的灯笼外面写着一行藏文,汉语意思是“照亮一切光明下的黑暗”。
那是颇有哲理的一句话,在汉语中也有“灯下黑”的俗语。
“灯下黑”的本意是指灯具下面的阴暗区域,古时人们的灯具多用碗、碟、盏等器皿,注入动、植物油,点燃灯芯,用于照明。照明时由于被灯具自身遮挡,在灯下产生阴暗区域。该区域离光源最近,但却因明暗对比强烈的关系,变得最黑暗。
林轩将那句藏文读了七八遍,心头忽然有了隐隐约约的顿悟:“既然所有人都找不到‘却巴’大师,那么他一定是在一个特殊的地方。如果只是按照普通方式寻找,就算将全球各国情报系统的电子档案翻烂了,他也不会出现。我们身在藏地,为什么不从身边找起,反而要求助于千里之外的网络?”
灯笼停了,多吉措姆和那怪人就站在林轩面前五步远的地方。
“大师。”林轩叫了一声。
这是平日里他对多吉措姆的尊称,但这一次,多吉措姆的脸蓦地红了,惭愧地摇头:“林轩,不要这样称呼我。在嘉斡上师的面前,我只是无知的蒙童,是须弥山脚下的一粒芥子。”
他弯曲双膝,几乎是用蹲伏的姿势,面对那怪人,说了几句藏语。
怪人摇摇头,多吉措姆便左手一抖,木杆上的灯笼猛地荡了一下,里面的油灯便熄灭了。
亮光消失,林轩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索性闭上眼,只用耳朵感应对面两人。
“却巴……”他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说了几个字。
之所以觉得那声音奇怪,是因为那完全是个三四岁的幼童在说话,而在林轩眼前,只有一个六十岁上下的多吉措姆跟另一位年龄远大于多吉措姆的嘉斡上师,绝对没有第四人在场。
“去那里……”那幼童声音又响起,接下来一连串话,竟然夹杂着藏语、古藏语、尼泊尔语、英语、德语、汉语、俄罗斯语乃至于维吾尔语等等根本毫不搭界的二十多种语言词汇。那幼童用多种语言连续讲述同一件事,中间变化,自然流畅,就像刺绣工人用二十多种颜色的丝线来制作一件画屏那样,有机而完美地结合,毫无违和之处。
林轩认识许多语言大师,但能同时以二十多种语言说话的,绝对没有一个。
他勉强翻译那段话的意思,差不多是这样的:“去那里,危机在出现,轮回的力量,无可阻挡……去那里,火烧眉毛一样,地下的奇怪变化……水的分岔口,迎接死亡,吞噬生命……无底的深渊张开大口……有人死而复生,有人向死而生,有人不死不生,有是先死后生,有人生死死生……”
藏语中的哲理智慧本来就浩如烟海,有很多关键之处只能意会,无法言传。林轩觉得,那声音中透着无限的绝望,仿佛濒死的人喉间发出的呼救声,虽然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但身旁的人却无法听到。
在此之前,林轩也曾碰见过无数次困境、危境,从未真正从内心里感到畏惧过,但这一次,他觉得背心一阵阵发凉,浑身肌肤都因微微的颤栗而浮起了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上师,我不懂。”多吉措姆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无助,如寒号鸟的悲鸣。
“变化……非常多的变化,微妙的……就像牦牛身上的虱子,复杂的,动态的,永远不会停下来……我们站在这里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必须到那里去……到那里去……”那声音说。
“到哪里去?”多吉措姆追问。
在普通情况下,他这样问无可厚非,但在这种非常高深的禅机对答中,这明显是一句废话。
果然,那声音接下来回答:“卡内沛巴……卡巴太卡……卡内沛巴,卡巴太卡……”
那两句答语的意思即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同样的例子,也曾出现在汉传佛教的经卷中。
佛家讲究禅机和顿悟,某些对话是虚幻飘渺的“空话”。在这种远看有、近看无、初想无、细思有的状态下,愚顽者毫无所得,聪慧者识得天机。
“一切问题的答案,皆蕴含在它本身。一切看似毫无头绪的问题,只要把握它的本质,就能找到解决办法。”这就是林轩的顿悟。
譬如现在,他想到骆原、堂娜两人为了那封元首的密信而费解,倒不如抛开混乱的思维,专心致志解决鬼湖潜艇的事情。眼下,他们应该行一步,看一步,而不是原地等待,长夜不眠,企图从无路可走的绝壁上凿条隧道出来。
多吉措姆与嘉斡上师又向前走,路很黑,他们仿佛是两名摸索前行的瞎子,蹒蹒珊珊的身影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
林轩忽然发觉,自己浑身都是冷汗,被夜风一吹,寒飕飕的,极不舒服。
他抹了把脸,回骆原的住处去。
拐过一道弯,他便看到了骆原屋中透出的灯光。
灯光是从半开的门里流泻而出的,起初只有一米宽,渐渐扩大漫射出去,在黑夜中劈开了一块狭长的梯形光幢。
多吉措姆和嘉斡上师就站在光幢里,僧袍下摆被夜风吹拂,左摇右摆,不时变换形状,像两团积雨云,托举着他们的身体。
门全都打开,骆原和堂娜并肩走出来。他们的身体挡住了光源,改变了外面那光幢的形状。
“嘉斡上师!”骆原欣喜地叫起来。
看来,他们之间很熟。
两个人站着,并没有要进屋去的意思。
“上师,请进来喝杯茶。”骆原向前走。
“名卡热(藏语:你叫什么名字)?”那声音问。
堂娜看到一个苍老的藏僧声如孩童,脸上立刻露出诧异之色。
骆原皱眉:“嘉斡上师,我是骆原啊?我们之前见过好多次,我还到您的石屋去拜谒过呢,您忘了?”
第二十七章 扑朔迷离
“喂,多吉措姆大师,这是什么意思?”骆原忍不住,向多吉措姆大声诘问。
看起来,多吉措姆也理解不透嘉斡上师的意思,只是按照对方的心意,说行就行,说止就止。
“我不知道,上师的心思极物寺没有一个僧人能猜得透。”多吉措姆说。
“可是,他是你带来的——你从前不是说,上师不能离开玛尼石水涡吗?他现在怎么能来这里?既然来这里,又不能给予我们一些明确的启示,而只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为什么?”骆原微有怨气,声音渐渐抬高,对两位僧人殊为不敬。
嘉斡上师停步,多吉措姆也跟着停下。
林轩看到,上师脸颊不停地颤抖着,孩童样的左脸是肌肉在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