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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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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打着手电过来:“离天亮还早,几位还赶夜路吗?不嫌弃的话,就在这休息一下吧。”

    时区的关系,这儿天亮比北京时间要迟很多,荒漠戈壁本来就忌讳赶夜路,更何况外头沙尘暴还刮这么猛。

    昌东起身去车里把地垫和睡袋拿进来,这帐篷摆大通铺,十几号人见地就躺——虽然不讲究,男女毕竟有别,他把地垫铺到角落里,让叶流西靠着帐篷边睡,自己隔了段距离睡她身边,算是分挡,再旁边是肥唐。

    躺下之后,吵嚷声渐小,大通铺睡前必经阶段,总会还有一小阵子夜话。

    肥唐像虫子一样,带着睡袋向昌东身边挪动,忽然躺进贼窝里,他有深深的不安全感。

    昌东一偏头,感觉肥唐的呼吸都能喷他脸上,心里嫌弃,训了句:“睡过去点。”

    肥唐不动了,过了会小心翼翼,压低声音问他:“东哥,你说我西姐,是不是很有来头啊?”

    “说不好,早让你别惹她。”

    肥唐说:“我也觉得了。”

    灰八这样的,手下有人、有车、还有家伙,居然都对她客客气气的,这让肥唐迅速推翻了携兽首玛瑙整容潜逃的设想,换位思考一下:别人要是偷了他半个香港,他不得拼了血命追去报复?而且叶流西显然已经对他印象不好了,不然也不会遭劫时说出“把肥唐扔了”这样的话。

    原本以为无人区就是没人、少水、缺肉吃,现在接二连三遇上事才知道傻眼:前路堪忧,能不能囫囵着出去都是问题。

    是真英雄要能屈膝,识时务方为俊杰。

    “那我现在好好表现还来得及吗?”

    肥唐还真是钻营功利到近乎实在,昌东说:“那看你求什么了,你要是求一路平安呢,你老实,她也不会去整治你……”

    正说着,灰八忽然说了句:“哎,那个……我忘说了,几位,晚上如果有什么动静,就当没听见好了啊。”

    叶流西回答:“那怎么能行,万一有人偷东西,开了车跑,我也当没听见?”

    灰八正斟酌着该怎么说,角落里有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来:“这旮旯邪门呢,尤其是大风沙的晚上。”

    又有个声音吃吃笑着接口:“就是闹鬼。”

    这倒新鲜了,头一次听到有人说“闹鬼”的语气,跟说“明天要出太阳”一样稀松平常,昌东欠起身子:“什么意思?”

    那些人七嘴八舌回他。

    “刮大风的时候,你听,呜呜的,鬼在哭哩。”

    “吓死个人咯,那个声音,就在我头顶上,大家要死闭着眼哈,莫睁,就当听不见,睁了就完球了……”

    昌东说:“你们住在雅丹群里,雅丹不一直都是这样吗,因为土台的形状太离奇,风吹过来,气流在里头遇阻回旋,就会出怪声,这跟吹笛子、吹埙,一个道理。”

    一时静默,灰八说:“悖愀墙舱馔嬉舛

    他对手下这帮人太了解了,有内地混不下去过来打苦工的,也有当地放牧的,好多人认识的字不超两位数,科学道理远不如鬼故事来得浅显易懂深入人心——有时候偷吃别人两块肉,也要往鬼身上赖。

    果然有人不服气:“我还在晚上见过鬼火呢,还有白光,刷的一下,也风吹的?”

    昌东说:“这里跟别处不一样,土台里很重的盐分,磷、钾微量元素也多,有时候风大,相撞起来产生反应,深夜里就会有白光闪烁不停,这种现象,在白龙堆更常见……”

    叶流西觉得他是白费力气,低声说:“较这真干嘛?反正也听不进去。”

    果然,那些人嗤之以鼻,并不给面子,那个沙哑的声音又起,冷冷的:“我不晓得你们这些外地人的科学道理,我祖上三代都住这噶,说得跟你不一样。”

    昌东笑笑:“你们是什么说法?”

    “雅丹原本就是城,里头的人不敬神,遭了天罚,城变成了废墟,人都被埋在了废墟下头,他们心里有怨气,一直在地下哭,刮大风的时候,哭声就会传上来……我爷说,关上门,莫睁眼,被子拉过头,睡一觉就过去嘞,你不惹它,它也不惹你……”

    这说法昌东听过,有些书里也会引用,属于当地的民间传说,他也不想再争辩了,再多说,这些人估计就要抱怨了:“谁要听你叨叨,莫睁眼不就得了嘛。”

    他往睡袋里缩了缩,阖目睡去,魔鬼城呜咽的大风,听习惯了,跟催眠也差不多。

    ***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是睡得最舒服、睡袋里也捂得最暖和的时候,听到身边有动静。

    往常,昌东并没这么警醒,但走线时,神经绷得跟平时不一样,尤其是睡在不熟悉的地方,身体里自然有根弦,会对异动生出感知。

    他艰难地半睁开眼,看到叶流西正从睡袋里爬出来。

    昌东含糊地问了句:“你干什么?”

    叶流西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低声说了句:“我去上厕所。”

    周围的打呼声此起彼伏,人人睡得都香甜,让昌东几乎羡慕。

    “非去不可吗?”

    叶流西觉得他说的是废话:“不然我爬起来干嘛?”

    昌东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从睡袋里坐起来。

    记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解放初吧,有科考队进沙漠,一个女队员晚上说要去上厕所,一走就再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有人猜测说,可能是遇上了流沙坑,脱下裤子往那一蹲,就被吸进去了。

    大概受这影响,带线的人有约定俗成的规矩:晚上想出去上厕所,必须两人同行,尤其是女队员,不能落单。

    叶流西当然不知道这规矩,见他也起来,觉得难以理解:“你起来干什么?”

    “我陪你去。”

    叶流西摁住他肩膀:“不行,我上厕所,你跟去干嘛。”

    简直开玩笑,他跟去了,她还上得出来吗。

    “我会站远一点……”

    “那也不行,你睡你的觉。”

    “那我也想去上厕所行不行?”

    “不行,”她手上用力,把他的肩摁压得生疼,“我先……”

    她忽然不说话了,眼睛盯住昌东背后的帐篷,面色不大对。

    昌东转身去看。

    那一面的帐篷,外头起了光,幽绿的荧火颜色,一团一团,在飘,风沙那么大,都没能把它们吹散。

    帐篷布渐渐打亮,像老式的电影幕布。

    一众或重或浊的呼吸声里,叶流西的声音低得像耳语:“这……这个是什么,鬼火吗?”

    有鬼火也不稀奇,这玩意儿又名磷火,有死人骨头的地方,就可能会有,因为人骨中含磷,说穿了是个化学变化——早些年偏远的农村,干燥的夏夜里,时常能见到。

    但问题在于,怎么会都集中在一面帐篷外呢?

    叶流西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昌东也看到了,空荡荡的幕布上,自下而上,出现了一队驼队的剪影,斜着一长溜,往帐篷顶的方向走。

    也不能说是剪影。

    昌东太熟悉了,虽然那些笨重的骆驼都只是黑乎乎的轮廓,但上面骑着的人,却是皮影人。

    从皮子的透光度来看,应该是小黄牛皮,反复水洗、推磨过,平展光滑,后期的熨烙出水一定也做得好,所以和幕布贴合得没有丝毫空漏和气缝,工笔重彩,牛皮胶混着矿植物颜料,颜色华丽饱满。

    头茬和躯干四肢都是缀缝的,太过灵活,领队的那个忽然转头——如果背后有挑线手,应该是使的翻腕挑线手法——转头之后,眼睛像是看着昌东的,眼眶里的那个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下。

    再然后,幕布就全黑了,前后也不过五秒钟。

    昌东僵了不动,脑子里轰轰作响。

    是皮影吗?是,典型的陕西东路皮影技法,形体较小,重刻工。

    不是吗,也说得通,幕布上没有若隐若现的线杆影,说明没人挑线——什么样的皮影人能自己动,还向他转眼珠子?

    半晌,听到叶流西的声音:“是……是我眼花吗?你也看到了是吗?”

    昌东低下头,下巴蹭到她头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挨过来的,当然,也可能是他挨过去的。

    恐惧会让人不自觉地想抱团。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半天才呼出浊重的一口气,接着听到她的心跳声,还有他的,都越跳越紊乱:两个人的反应都滞后,一切消失了,才知道后怕。

    他低声说:“看到了。”

    帐篷的掀帘忽然被风吹张了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往门口看。

    为了扛风,帐篷门的材质往往都重,常用厚毛毡子,底下还裹坠重物,但这也架不住有时风太大,会把门角掀开。

    靠门睡的一个人不耐烦地哼哼了两声,又翻了个身。

    昌东问:“你想出去看看吗?”

    ——关上门,莫睁眼,被子拉过头,睡一觉就过去嘞……

    叶流西说:“……那等会。”

    她从睡袋边上,把自己的刀给摸出来。

    昌东知道她的脚现在不方便借力,半扶半架着她,小心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人——这些人大多还睡得香甜,有时候,过于清醒,耳聪目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

    掀开门帘出来。

    也许是因为雅丹土台太黑了,反而衬得空地处的夜色有点被稀释了的白,风声没有先前大,昌东拿手电往帐篷周围照了照,没有脚印。

    叶流西打了个哆嗦,心里有点发毛,回望那个黑qq的大帐篷,忽然觉得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至少人多。

    她对昌东说:“我们回去吧。”

    昌东点头,架着她往回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你还要不要上厕所?”

    她都忘记这事了,让他这么一说,下腹好像又有压力了。

    叶流西转头看那些形状狰狞的雅丹,心里天人交战:她显然得走到一个较远的雅丹背后解决问题,但出了刚刚那件事之后,她不想冒任何风险。

    “还有多久天亮?”

    昌东看了看表,估算了一下日出时间:“大概还有两个多小时。”

    叶流西艰难回答:“还是先回去吧。”

    她决定再憋一下。

20、第②〇章

    毫无疑问,第二天最早起的是叶流西。

    昌东原本想扶她,但她速度太快,如同一匹跌跌撞撞然而又脱缰的野马。

    想保持神秘感,最好还是不要朝夕相处,难怪故事里的神秘人物都是飘然而至,倏忽离去,镜头从不交代其吃喝拉撒。

    大通铺的起床像油煎饼翻面,翻完一个翻下个,昌东卷好了地垫出来,看到远处的叶流西,正扶着雅丹土台,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主要矛盾解决了,脚伤又提到了第一位,昌东看边上呼啦啦漱口的肥唐:“不是说要在你西姐面前好好表现吗?不扶她?”

    肥唐一抹嘴,兴冲冲地去了。

    这贼窝也有烟火气的一面,早饭熬大锅粥,还抬出面三根支架的短腿鏊子,在上头摊煎饼,有耙子、铲子、油擦子之类的全套工具不稀奇,稀奇的是有生鸡蛋——因为路太颠,再好的防护都碎壳,所以一般只有熟鸡蛋能带进来。

    客人和老大的份有人送到跟前,其它人排队。

    昌东挨到灰八身边坐下:“跟你打听个事。”

    灰八赶紧把碗搁下:“哎,您说。”

    虽然昌东不在那本册子上,但察言观色,灰八也看出来了,这人并不听叶流西使唤。

    “你们一直在这扎营?”

    “有段日子了,这里偏,不好找。但是吧,”他压低声音,“谨慎起见,再干一两票,我们也放寒假了。”

    “放寒假”两个意思,一是再过一段时间,这里就冷了,不适合人活动;二是做段时间的正经营生,譬如修个路、开个矿、拉个运输。

    这也是为了避风头,万一干的事儿发了,立刻各回各家,来年风头过了再聚。

    “既然有段日子了,半夜里,有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没有?”

    灰八明白过来,吸溜着粥劝他:“悖∧惚鹛呛丁c晃幕孕牛皇墙不缍巫泳褪枪砉适拢焯旃沓叮婕砹耍俊

    昌东说:“不是,你帮我问问,这段日子里,有没有人半夜起夜,见到过什么?”

    灰八有点纳闷,但还是帮他问了,勺子敲敲碗边,向不远处蹲着的那一圈人吼:“哎,都听好了啊,你们晚上放夜尿,有见过什么真吓人的没?说正经的啊,谁编瞎话我撬他牙!”

    “撬他牙”很有威慑力,那些人原本个个话唠,现在发言都不积极了——

    “没,不过雅丹土台子,晚上都像鬼,怪吓人咧。”

    “还有那个声音,干它爹!我晚上睡觉,都往耳眼里塞棉花。”

    “我那晚上大号,有个东西往我脚背上一跳,日!这里居然有跳鼠……哎,那玩意儿能吃不?再小也是肉啊。”

    ……

    居然真的都没有。

    昌东沉吟着不再说话,倒是肥唐凑过来,他有几分小聪明:“东哥,你问这干嘛?难道你昨晚上,见着什么了?”

    昌东答非所问:“今天走得快的话,中午能到镇上了。”

    罗布泊镇被称为荒漠奇镇,2002年才建镇,面积五万多平方公里,比海南岛都大,但很长一段时间一个常驻人口都没有,建了三间铁皮房当镇政府,里头也是空无一人——这两年为了开发钾盐矿,终于建起了镇政府、派出所,还有公路养护站,除此之外,什么小超市、小饭馆,都开在东倒西歪的土胚房和简易棚棚里。

    肥唐听不明白:“啊?”

    昌东说:“我、你还有叶流西,其实都知道你想干嘛,也知道你干不成,后面的路更不好走,我给你指条道——罗布镇上有路直通哈密,跟柏油高速路也差不多,可以沿着公路回家了。你要是继续跟着,后头缺胳膊少腿,或者丢小命,可都是自己作的了,自己考虑一下。”

    他拍拍肥唐的肩,起身去找叶流西。

    肥唐心里凉飕飕的,煎饼都咽不下去了,粗略一算:小超市停工搭进去的房租钱,西安到那旗的旅费钱,还有租四驱车花的钱……

    这都是成本,沉没成本,但收益呢?就是到罗布泊玩一趟,然后灰溜溜回家?

    边上,有个男人正跟灰八低声咬耳朵:“劫道这事,咱以后还是少干,抢来的东西不值几个钱,想想也是,谁会拎钱箱子跑罗布啊,要我说,想发财,还得靠挖……上次我听说……”

    他声音更小了,肥唐的耳朵几乎都要竖过去,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那陪葬的毡毯……巴掌大的一块……叫价都八千……”

    ……

    ***

    叶流西坐在车子副驾上,皱着眉头掀伤口处用胶带粘粘的纱布,可能是早上跑得太急,走路不小心,伤口明显收得不好,甚至有血往外浸。

    忽然听到昌东的声音:“干什么?伤口包上了,每天打开看一看——你种花也每天把花种挖出来瞧一瞧?”

    叶流西没理他,吃饭睡觉上厕所,真是哪都有他。

    反正都浸血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把包扎布整个儿撕扯下来:“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昌东手伸过去,托起她脚踝看。

    跟昨天刚受伤时的情形差不多,好的是现在只是渗血,差的是她显然没当回事,伤口蒙了土尘浮沙。

    昌东从她伤口往上,量了寸许,手背切过去:“就从这里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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