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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济站在甲板之上,凝目望着岛上的情形。从这里看上去,地势向西南渐高,临到最高端,又嘎然而下,小岛上多是低矮稠密的灌木林,里面藏不了人,小岛上的防御工事与防守兵卒一目了然,林济笑道:“只要围住此处,青焰军却要有通天的本领才逃得出去。”
这时将空船拖出外围的校尉回来禀报:“船上没有异常,与先前的情报相合,是刚靠上岛进行补给的,将有三分之一的舰舰装了可供一船人食用十日的粮食与淡水。”
林济点点头,说道:“青焰贼便是在此处进行少量补给,然后骚扰我运粮船队,我早有猜测,奈何大帅却多有疑虑,迟迟不敢下决断,若是等哨船证实情报,青焰贼还不事先脚底抹油?”
“将军的睿智不是我能揣度的,我也到了此时,看到岛上的青焰贼慌乱成一团才知将军果断出兵的妙处。”那人努力将嘴角两端的肌肉推上去。
林济心情大佳,坦然受之,这时前面的一艘哨舰驶过来,禀报:“岛上发现贼酋魏禺的大旄。”
林济浑身一震,循着哨卫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半坡处,高旄如桅竖立在那里,紫色旗帜迎风抖动,大旄下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昂然阔步而立,站得稍前,按着剑铗正向此处望来,他的身后站了数十名衣甲鲜明的精卫,皆手持制式马刀。
林济从未与魏禺谋过面,却知道只有清江骑营与魏禺的护卫所用的兵刃是这种有着小弧度的制式马刀。
林济知道青焰军中,魏禺、即墨明昔、尉潦三人原是普济彪锋营的人,不过江宁诸将之中,却是魏禺对普济岛最是手狠,心里暗骂了一声,也不能确定那人是不是他,转头看向身侧诸将,手指着魏禺,问道:“何人认得那厮?”
一人说道:“末将曾与贼酋会过面,只是隔着远,看不真切,身材脸形颇像他。”
林济说道:“那便是他了,想不到此番能捉到一只大鱼,果真是天估我等,传令诸军,准备攻岛。”
一人站出说道:“合围之前,魏禺有机会离去,此时他树旗于岛,只怕有诈。”
林济哈哈大笑,向那认得魏禺之人问道:“大敌临逃,魏禺会弃甲而溃否?”
那人迟疑说道:“世人以屠夫将军称他,只怕他担不起逃跑将军的恶名,何况魏禺巡军如此,临阵而逃,岛上贼军必溃,传言出去,魏禺在江宁也无法交待,换了个胆小怕事的,也会选择在此固守待援。”
林济大笑道:“看他如何固守,你乘舟上前看仔细,只要确定是魏禺那厮,哪一队手刃此贼酋,军士赏百金,队官擢三级,赏千金,千人斩擢一级,赏万金。”
身后众人轰然应诺,皆誓言要手刃此贼。
魏禺站在山坡望着船上的情形,虽然听不清林济所说的话,想当然不过尔尔,撇嘴一笑,说道:“林济这厮大概拿我的人头激励志气。”丁勉臣脸上忧色却不减,林济此番领来的贼寇足有万人,林济部未曾与青焰军有过大战,与青焰军相抗,也不怯阵,斗志、战力都不容小窥;惟有一点有利,魏禺对待普济贼寇手段毒辣从不留俘,岛上守军也多都楚,落在普济海匪手中无全尸的可能,只有死战到底一条路可走。
第十二章 围岸拦潮
上了海圩,是一片低陷下去的开阔砂碱地,那道半天然的海圩将海水拦在岛外,形成一座可泊巨舰的海港。
越过那片砂碱地,就是渐行渐陡的坡地。坡地正面的灌木林都给铲除,露出极薄的黑土层与大块裸露的暗褐色岛岩。在山坡最为险峻的岛岩上,常用巨石垒成弧形防御墙,长弓手弓身藏在护墙的后面,犀利的目光注视着正慢慢靠上海圩的海匪巨舰。坡行近半,有一处较为平易,那里建了两百余间密密麻麻的简易屋舍,方石垒基,黄泥版壁,有些屋舍的墙壁露出里面的灌枝来。在这片平地的前面,是一道完整石基泥夯而成的护墙将营垒护在里面。那应当是岛上的营垒,再上去十数丈,则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围在洞口前的是一道巨石垒砌的防御堞墙。约有一人高,堞口戟矛斜刺、墙下另有射击孔,锐利的箭矢探出头来,闪着森森寒芒。从洞口上再无防御石墙,那座山洞应是岛上囤积物资的地方。
林济锁紧眉头,他亦深知魏禺名震东南,绝不仅仅因为他的嗜杀与无情,更多是因为他用兵犀利独特,与江宁其余的将领有着很大的区别。最后一道防御墙后面的石洞里如果除了粮草淡水之外,还藏有一千精兵,就足以让自己后悔此行了。
普济八艘巨舰靠上海圩,用钩镶互相钩死悬停在离海圩尚有二十步左右的海面上。十余艘小型海船截断高桅,填在巨舰与海圩之间的空处,用跳板将巨船与海圩联结起来,两千余名海匪沿着跳板搭成的平台迅速涌上海圩。
林济与攻岛的将领随后也上了海圩,青焰军没有阻止普济军攻占海圩一点也不出人意料,海圩的背后虽然有两三丈深的低陷,青焰军可以凭借海圩,普济军则可以凭借巨舰上的车弩、抛石弩予以巨创。青焰军一旦守不住海圩,向后撤退通过那片四五百步纵深的开阔低陷地,则会受到靠近海圩巨舰上车弩的无情射杀。
林济望了望海圩背后低陷地上海浪冲刷过的痕迹,说道:“只有东洋的岛民知道初冬的海面最低,这道海圩大概就是那时修建,海面抬高将海水挡在海圩外面,就形成深水港口,江宁倒是有些人材。”
海圩只有四五里长,少数的圩段用巨石垒砌,绝大部分是天然围护的山岛的巨岩。
林济暗感青焰军为寻找这样的山岛只怕也是煞费苦心,心里想着攻下此岛,倒可以将其做为一处基地,这样的话,普济与温岭之间就有了中继站,虽然偏离原来的海路稍许。
林济望了身边的佐官一眼,说道:“大帅在这片海域纵横数十载,却没有发现这么一处好地方。”
“此岛偏离温岭与东阳的海路,又没有淡水,只有遭遇暴风的船只偏离航路大概会在此停顿,实没想到青焰贼会利用此处。”
林济冷哼一声,说道:“温岭海路被截断,众人只知搜寻那些有淡水的岛屿,收寻的数十日一无所获,徐汝愚的刁诈,众人又不是没有领略过,便是想那些寻常的地方。”
那人心里暗道:普济与越郡之间的荒岛不知凡几,为了探明此处,竟折了一百余艘小舰与千条性命,当务之急不是与青焰军在海上决战,而是将温岭城中的驻军接回,再图他策。心里虽然如此,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他知道此役若胜,林济权势便会炽涨。抬头看看坡地上简易的工事,只要青焰军的援军不要来得太快,也不怀疑获胜的可能,因说道:“是否通知大帅此地的情形,青焰贼援军回援,只怕不大容易。”
林济说道:“菱凤镜与许伯当在镇宁合兵五万,江宁在清江、静海水营的大部都抽到江宁去了,算上东阳、泉州与静海残部的水营,不过四万众,泉州的一部分水营让肖乌野调往义安附近的海域,你以为魏禺调来此处的水营能有几人?且不要忘了,魏禺此来只是为了截我普济与温岭之间的粮路,怎会将惠州到东阳之间绵延数千里的海岸线上的防备力量抽空?”见那人还再说,林济不耐的挥了挥手,说道,“送信回普济,等大帅集结大军过来,已过去六七日时间,只怕大帅赶不上这场战斗。”
那人垂下眼睑,低声说道:“将军所虑甚是,末将置喙了。”
林济哈哈一笑,说道:“虑胜先虑败,你也无错。此处青焰军有一部让我运粮船队引到别处,但是也说不定几时会来回援,海圩之外的船舰不得大意。”
那人沉声相应,低了下去,走到林济看不到的地方,唤过一名亲信,说道:“你持我令箭驾轻舟返回大岛,跟大帅言明此处的情形。”
少量的普济军开始试探性的向坡地发动攻势,没有探清那个洞口的虚实,林济也不敢贸然将兵力压上。在开阔的正面,虽然容易布置兵力,但是通过一些险峻的坡段,伤亡定然小不了。
在第一道护墙前面修筑的数十座壁垒只是简易的掩体,内藏十数名长弓手与刀盾兵,见普济海匪靠近,纷纷将箭囊的箭矢攒射出去,待寇兵逼到壁垒近处,便徐徐后撤。临到天黑,寇兵将外围的壁垒尽数夺去,青焰军尽数退到第一道护墙后面。
第一条护墙前面的坡势极陡,数座巨大的山岩从护墙基部支出去,整半块山岩悬在四五丈高的空中,如巨龙吐舌伸出,嶙峋狰狞可怖。护墙在这样山岩上也支出去,使得整面护墙出现多处棱角。第一波涌上来的寇兵不识护墙角棱角的妙处,架着护盾一齐挤到护墙基坡上,护盾虽然挡住正面护墙上射下的箭雨,却防不住两侧支生出来的棱角射下的箭矢,纷纷中箭坠地,滚下陡坡。
丁勉臣居高望下去,心里暗感可惜。修筑护墙、海圩、屋舍之时,已将岛上可寻的石块与稍微粗一点的树木收罗得一干二净,若有充足的滚石、擂木,就能将寇兵永远挡在第一道护墙之外。己方虽然没有守备用的器具,但是普济军准备也不是十分充分。巨舰上虽然架有十数架抛石弩,但是岛上光秃秃寻不着一块大一点的石块,仅凭舰船自身携带的那点石弹,也起不了多少作用。林济并未下令将抛石弩拆卸到岛上组装,估计他心里也担心这边的援军几何会抵达。第一波攻势没有持续多久,林济便让进攻的寇兵退下去。
丁勉臣见寇兵选择较高的山岩架起十余架车弩,那些车弩交错的封锁住下山的坡道,虽然对护墙背后的青焰军无可奈何,但是冲出护墙的青焰军将士在其面前却无遮无挡。丁勉臣勒令全军,不得追击,以免徒伤亡。
丁勉臣看了看一旁冷静得没有一丝表情的魏禺,心里寻思要不要提醒他岛上的箭支存量不足。却听前面起了一阵喧哗,抬头见数十支箭矢由底下来,站在护墙堞口的数名将士一时不察,被利箭贯脑贯胸而亡。
魏禺说道:“林济组织箭术高手点射,你去看看。”
丁勉臣走到护墙边,探头正要望下去,“嗖嗖嗖”数支箭羽飞来,丁勉臣听箭声激越,未敢托大,撮指为掌刃,横切箭簇,只觉箭上的巨力涌击腕脉。丁勉臣俯视下去,却见坡底十数面高盾横护,只余微小的空隙让盾后的箭术高手观察护墙上的情形,探出的箭簇闪着寒光。坡底与护墙相隔有一百五十步,那些人仰射上来的箭支也能有这么强的劲力与准头,果真不简单。
丁勉臣见寇兵只试探了一下,就不再从正面进攻,心里诧异,却见数百名寇兵向护墙正面坡道的两侧堆积灌木枝与干草。
丁勉臣退到魏禺身边,指向坡道的两侧,说道:“林济想避开正面的护墙,烧毁两侧的灌木林,从两侧迂回攻上来。”
坡道只有护墙前的那一段十余步距离算得上陡峭,坡道的两侧都相当陡峻,覆盖着稠密的灌木林,不将灌木烧毁,无法从两侧攀上来。
魏禺早就注意到异状,说道:“寇兵第一波攻势时,我军没有使得擂木,烧林时间虽长,但是林济不怕我军会加筑护墙,将两侧一齐挡住。”
旁边一人说道:“不若将第二道的护墙拆去,将第一道护墙的两边延长,将两侧一并挡住?”
丁勉臣摇了摇头,说道:“不妥,只待我们将第二护墙拆去,林济必会从正面强攻,只要他们突破第一道护墙,就胜券成握了。”
魏禺说道:“林济只要确定山上没有滚石擂木就有可能会强攻,护墙前的那一段陡坡只有十余步,林济就是用一千人也能将其填平。”忽的想起一事,说道:“甘棠溪过旗山里,水道给两侧的山岩夹住,水势湍急,稍大一点的船要费极大的力气才能过那道弯口。”
甘棠之战时,杨尚利用那道急弯设计,在上游暗藏千根巨木将公良小天的水营船阵冲得七零八落,那一战,普济不仅损兵折将五千余人,公良小天也损命周世隆戟下。
丁勉臣自然十分清楚那道急弯,却不知魏禺此时提出有什么用意,这里的地形与甘棠湾的地形完全不同。
魏禺继续说道:“周世忠为东阳主政,觉得那处弯口极其不利航船,想用人力将那道弯道拓宽,那处弯道虽然千步不到,但两侧都是极其坚硬的山岩,人工开凿却非数年之内可以竞功的,江宁众人之中,顾长淮最擅水工,他看过那处弯道之后,却说只需百人月余时间就能将弯道拓宽,不过他却不赞成将弯道拓宽,他说,弯道约束水流,在上游形成一座平湖,浇灌万顷良田,利处甚大,若要辟内陆水航,可以绕着旗山的北麓开辟新渠,此来又可以灌溉出许多良田来。”
魏禺转身看向众人,说道:“顾长淮虽然没有拓宽弯道,却将法子说了出来,那时我也在东阳,找人验过,果真有用。诸位可想到是什么法子?”
众人皆说不知。丁勉臣疑惑的望着魏禺,却不知他为何有这样的闲情逸致,问道:“什么法子?”
魏禺笑道:“众人不知,想来林济也不知道。”
旁人见魏禺如此轻松,只当他有破敌之计,正待问他,却他大步向高处走去。丁勉臣与众将跟过去,却见他向陡坡下张望。
丁勉臣也随着看下去,这处的陡坡脚下就是围圩的石基,这一处的围圩是天然的墙形山岩,山岩高四丈、厚达三丈,就像天然形成的城墙。丁勉臣初冬时领兵来到这座小岛时,水线将这座基岩的根部都暴露出来,丁勉臣就是利用海面最低的那段时间,将海边的礁岩用巨石垒砌联结起来,筑成一座围圩,待海水涨起来,围圩将海水挡在岛外,形成一座海港。不过围圩的外面还是暗藏了许多暗礁,战船进港时需要十分小心。
魏禺指着那处天然围岸,说道:“我记得上月的月圆之夜,海潮能从那处涌进来?”
丁勉臣说道:“海水渐高,这个月不用待到月圆之夜,潮水就能漫过围岸。去日我在围迂巡防时,就发现潮水漫到石岸上,不过水进来极少,看不痕迹来。”
其实丁勉臣一直想成低陷城里修一道横堤与围圩联结起来,等到潮水灌到低陷地里,也能充分利用这座补给岛。
丁勉臣有些明白魏禺的想法,说道:“将军是想让海潮冲溃低陷地里的寇兵?”暗道:漫过围岸的海水有限,除非今夜海水大涨,又或者打开那处围岸。只是山下都让寇兵占据,那处围岸又是岩厚石坚,要凿开那处石岸,役使百人,一个月也未必能够竞功。忍不住又问道:“顾长淮当时究竟说的什么法子?”
魏禺说道:“成与不成还不能肯定,不过却不能让寇兵今夜烧林,勉臣,辛苦你了。”
不让寇兵烧林,只有从护墙后走出去主动出击,然而护墙下面的几处高岩都架有数座车弩,想从坡道反击,必向将几处高岩上的车弩毁去。
丁勉臣应声退下,组织一队精锐,每人都用圆盾护住正面,向最近的一处的高岩冲去。丁勉臣一马当先,挥舞朴刀护在身前,将密如骤雨的箭矢拨飞出去。车弩弦力甚足,隔着二百步也能洞穿过木盾,虽然有圆盾护住正面,还是不断有人中箭跌倒滚落下去,未及滚到坡底已让别处射来的箭矢插满身躯。丁勉臣也无法顾及坡脚步下窥视的箭术高手,沉喝一声,提足点在一块支起的壁岩上,二十步的距离不过一瞬就掠了过去,一片刀光劈来,丁勉臣知道若给逼下去,身后还有十余步的军士免不了又要受一轮弩箭,咬牙翻刀向上,格住那道刀光,身子一矮,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