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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大嫂一贯如此的。她这人硬气,丛不肯服个软,都说她投错了胎,就该是个男儿身的……”眼泪还在一串串往下掉,柳氏木然地坐着,胡乱地喃喃自语。
顾妍也有点难过。
她对大舅母印象不深,统共见过没几次,只隐约记得是个身形娇小的妇人,然而做起事来,果决狠断,却令无数男子汗颜。
自请下堂后,她便再不会被冠以夫姓,单单只是陈家娘子。叛国贼经处斩,那尸体都是被丢弃乱葬岗的,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风水学上说这样一辈子都会是孤魂野鬼,无法转世轮回……
心中就跟着一酸。
陈家做出的事,为何要大舅母来偿?
柳氏显然也想到了,她急急忙忙地起身翻找笔墨,要寄一封家书回去。
讣告还没传到京都,柳陈氏已经够惨了,万不能死后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
泪水眯了眼,看不清,字迹沾了水都模糊了,一连换了三张堂纸,愣是没有写出一封。
柳氏又气又痛。
顾妍握着她的手连连摇头。
“娘亲,大舅舅定不会不给大舅母一个交代的。”
商人重利也重情。他们不是那样的人,只能同甘,不可共苦。大舅母做出此等牺牲,若柳家人还能无动于衷,可该是多么硬的心肠?
他们姓柳,又不姓顾。
柳氏微怔,哭得便更厉害了,“是,是……大兄与长嫂感情甚笃,这些年恩爱不移。大兄怎么会不管她呢。是我想左了……”
难过了许久,柳氏哭累了歇下,大夫看过只说忧伤过度,开了些安神舒散的方子。
顾妍眉心慢慢拧成了一股。
对柳家的事。她不大了解。柳陈氏和陈家什么样的关系。她更不知道,可她相信舅舅的为人,他对倭寇上岸一事定不知情。
可。她相信又没用,关键是方武帝信不信啊!
陈家和另外几户大人家勾结倭寇也许属实,可前世没被扒出来,何况这种事本就阴私,他们该清楚极了一旦揭露会是什么后果,所有的证据必会保存地好好的,哪能那么轻易被发现?
从六月初倭寇上岸洗劫,到摆上台面议政,中间短短几日,一个布政司使,能有这样大本事,一查彻底?
王嘉?
一点都没听过这个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宋亿群去将舅舅带回京,定是要下诏狱的!锦衣卫镇抚司,有的是让你开口的刑罚,谁管你冤不冤枉?
前世折损在里头的西铭党人难道还少吗?
顾妍顿感头痛又焦急,恰好顾婼拿了方子走出来,准备亲自去煎药。
眼睛红红的,显然也是哭过。
顾婼比她大了四岁,有些事因为自己太小没印象,二姐却应该知事了,娘亲那状况她不好问,也许从二姐这里能知道什么。
和顾婼一道去了小厨房,顾妍便打听起陈家的事。
“陈家……听说曾经也一度辉煌过,后来慢慢没落了,大舅母本是千金小姐,只那时家道中落,她是长女,家里里里外外操持,十分能干,又素有娴名,哪怕后来来了柳家,柳府上下也对她极为尊敬。”
顾婼慢慢说道:“后来柳家和陈家成了姻亲,陈家的日子好过了些,这里面有什么我也不清楚,然而小时候在柳家住过一段日子,好像没发现大舅母和娘家有多么亲密的联系。”
所以,大舅母和陈家并不亲近?
顾婼低头看着炉子里烧着的火,情绪低落下来。
“大舅母这是何必?哪怕陈家犯了大错,罪不及出嫁女,连坐也到不了她的头上……”
声音慢慢弱了下来。
按理说确实不会将出嫁了的姑奶奶算进去的,但这也是个盲区,若宽泛了算,当然无事,可若是要紧的,哪怕出了五服,也要给你揪出来斩立决。
这事发生的可不少了。
“大舅母是为了以绝后患……”顾妍喃喃说道,有种不好的预感慢慢浮上来,“设身处地的想,二姐,若是换了娘亲,你觉得会如何?”
她按着心口有些闷,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娘亲没有大舅母的勇气,她恐怕做不到那个地步。
可她不是一个人,总有人,会帮她做到的……
“你怎么这样想?”
顾婼一双眼瞪得极大,蓦地后退两步脸色煞白,连连摇头,“和娘亲能有何干系,不准你总说些有的没的。”
她眼睛慌乱地避开,也许是猜到了什么,但始终不愿意去承认。
“好,不说了,凡事总要往好的方向看。”顾妍低低说道:“我去找唐嬷嬷。”
人已经走了,顾婼的心情却有些糟糕,她一直想着方才顾妍说的事。
陈家遭祸了,大舅母自缢而亡,那若是柳家动荡,娘亲该何去何从?
小舅舅已经在被带往燕京的途中,兴许过不久,他们就要面对这个问题,难道娘亲也要学大舅母,找根绳子自己吊死?
瓦罐里的汤药开了,热气蒸腾,“噗噗噗”地顶着盖子。
顾婼心烦意乱,一时忘了用布衬着,徒手便去揭盖,烫地她连忙缩手。
“婼姐儿,怎么不小心些?”
顾崇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见到那情景忙大步上前,满脸的心疼,嗔怪道:“怎么魂不守舍的?看手都红了,快去拿凉水冲一冲!”
顾婼微怔,下一刻便被顾崇琰拉着往外走,他又吩咐伴月好好给她洗洗。
从上次那亲事过后,顾崇琰对她总是格外温和体贴,顾婼感动的同时,却也总忍不住心酸。
她一点也不知道,父亲是因为真的想对她好,还是单单因为愧疚想要补偿。
她怔怔地看了父亲一会儿,那目光诚挚又胆怯,让顾崇琰心里突地一跳。
他看着顾婼依言乖乖出去,一瞬有些犹豫了。摩挲着手指上翠色的扳指,当视线转向正在沸腾的药罐时,所有的挣扎,都慢慢都变成了坚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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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悔意
顾婼重新回来的时候,顾崇琰已经不在了,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来过一样。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瓦罐里的汤药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顾婼重新将药汤倒出来,端着便去了琉璃院。
心里的烦躁不安非但没有减轻一点,反而越来越沉重。
清脆低沉的声音,言犹在耳。
若是换了娘亲,一切会是怎样?
她想,她是知道的。
从莺儿将母亲的汤药做了手脚,到阿妍代替衡之惊马落崖,再到父亲先前为她选定的吴家婚事……一幕幕如同走马灯,旋转变换地放映在眼前,压迫地心底生寒。
这个家里,容不下他们。
得出这个结论,顾婼脚下便是一顿,有一种又苦又涩的感觉涌了上来,鼻子都跟着酸了。双手颤了颤,险些拿不住手里轻巧的红漆福字纹托盘。
伴月奇怪地催了声,顾婼怔了会儿,这才迈进琉璃院大门。
她不知道那一瞬自己是怎么想的,似乎大脑还未有意识,手中便已自有主张地动了起来。
大舅母去世,总要注意些衣着,她簪了只素银簪子,上头是蝶恋花的样式,光洁银亮。
她将那簪子放进了药碗里,再取出来时,光鲜的外表已经被一层暗暗的乌黑取代,散发着阴沉沉的光。
顾婼脚下一软便跌在了地上,那药碗“砰”一声摔落。四分五裂。
黑黝黝的药汁洒了一地,慢慢泅湿她青蓝色的缂丝荷叶裙,刺鼻的气味一瞬变得腥臭不堪,让人几欲作呕。
她也倏然觉得异常恶心,捂着嘴干呕地不停。
药是她煎的,也是她端来的,全程都是她看管着,可为何银簪会变色?
娘亲喝了这药会怎样?她是不是就成了那等残害生母的千古罪人?
顾婼眼睛发红,牢牢盯着手里那截发黑的银簪。
定是沾了药的颜色,其实不是这样的。
她用力地擦。想竭力擦去……可手都擦红了。擦破了,血珠涌了出来,都不见银簪有半分褪色。
“怎么会……”
珠钗四落,发髻散落。她双手插入发中。一个劲地喃喃自语。
伴月唬了跳。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
素来稳重的二小姐,竟扑倒在地。如同得了癔症一般又哭又笑。
顾妍闻声急匆匆赶来,就见顾婼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全身都如抖筛似的震颤不休。
伴月一个劲地解释,杂乱无章的,她听得七七八八,只留心到二姐一直在问。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心里,像是陡然生了一股无尽的苍凉,又像是早已结了痂的疤,重新揭开,才发现,底下,是一块早已坏死了的腐肉,无药可救。
当信仰崩塌时,那种被抛弃的孤零无依,她觉得,她是明白的吧。
衡之总和她说,父亲不喜欢他们。
确实,真的是不喜欢的呢。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到这一点的?
好像也是在这样的夏天……
母亲病逝了,卫妈妈来清凉庵看望她,与她说了。
她踩着木屐一路跑下山,鞋掉了,脚破了,搭了辆过路的牛车,千辛万苦回到顾家门前,那些门房拦着她不让她进去,说侯府不是善堂,不收留叫花子。
她又是哭又是闹,他们就拿着臂粗的棍子打她……
生平第一次爬了狗洞,她避开往来的仆役,溜了进去,远远地看到父亲在亭中,环着李姨娘,轻暖温和地笑着,在她耳边呢喃低语。
她听不清楚,但看到了唇形。
他说,柳氏终于死了……
终于摆脱这个麻烦了……
李姨娘轻声地笑,依偎在父亲怀里,眉眼尽数舒展,那模样为何这般刺眼?
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事的母亲死了,尸骨未寒,父亲为何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她捡了块石子就朝他们扔去,尖角划破了皮肤,李姨娘的额角就破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流出来,她高兴极了。
可父亲很生气,他的手高高扬起,重重落了下来,她听到有呼呼的风声,脑子一瞬疼得发紧,喉口腥甜,嘶哑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耳里尽是嗡鸣,她看着父亲的嘴巴开开合合,一个字也听不见,随后他紧张地揽着李姨娘,只留给她一个决然的背影。
而如同一滩烂泥的她,就像丢秽物一样,被丢到了门外。
不,他们嫌她污染了侯府的门面,便直接将她扔去了城外。
那一天真的好热啊,蚊虫一个劲地叮咬着她,她好痒,但没有力气去抓挠。
但是好奇怪,那一天的蝉声,似乎格外地小。
父亲大约不会清楚,她的左耳听不见了。
因为那一巴掌,她的左耳,彻底失聪了。
然而即便清楚,他也不会有任何愧疚的。
这一点,她很明白。
嘴里涩地发苦,顾妍不知何时也流了满脸的泪。
她蹲下,抱着顾婼的身体,紧紧地抱着。
耳边呜呜咽咽的声音不断,她让自己笑着,平静着。
“姐姐……”她低声唤道。
每一丝的颤动,都能蔓延到心底,撩动早已紧紧绷着的琴弦,奏声凄婉,却在吐口的那一刻,支离破碎。
“你还有我们的……”
一屋子的人,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在哭。
柳氏紧紧抓着手边的珠帘,一圈圈地绕在手上,嵌进肉里。
但很奇怪的,这一刻,没有流泪,而是神色茫然呆滞地看着抱作一团痛哭流涕的孩子,默然转身。
唐嬷嬷来不及宽慰顾婼和顾妍,急急忙忙跟上了柳氏。
“夫人……”外间还有隐隐哭声传来,内里安静地吓人,可这种沉静更让人心惊肉跳。
柳氏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
她笑着说:“姑苏城的女儿节最隆重了,家家户户的女儿们都要出去拜织女娘娘,祈求好姻缘,我还记得那时自己怎么说的……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姐妹千万年,乞我姻缘万里牵。”
柳氏慢慢地说,面颊泛着红,嘴唇却苍白如纸。
都说葡萄架下若能听到牛郎织女的喁喁情话,定是会受到他们的祝福保佑,真爱长存。
她信了。
所以对那风神俊逸的年轻公子倾心相许,背井离乡,远嫁京都。
不再是家里宠着的小娇女,学着做一个温良贤惠的妻子,学着习惯高门大户里战战兢兢的日子。
支持她走过来的是什么,都已经分不清了,十多年痴心错付,心死了。焉能有救?
柳氏红着一双眼转过身来,神情却如死水无波。
“嬷嬷,我后悔了……”
晚了十多年的悔意,是不是来不及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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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聪明
入了夜,起风了,宁古堂前挂了一排黄橙橙的羊角宫灯,灯火扑腾,划出不断变换的鬼魅暗影,“嗤”一声就灭了几盏。
萧若伊不由颤了颤,嘴角翕翕神神叨叨地念了几句,这才站定身子。
刚想敲门,里面就传来一声低喃:“进来。”
她扯扯嘴角,一脚踹开,没好气地将手里的红木托盘放桌上,恨声道:“耳朵这么尖,你真不是属猫的?我已经很轻了!”
萧沥眼皮都没抬一下。
若是连这点警觉都没有,他早死千百回了。
萧若伊自讨没趣,瘪瘪嘴道:“不过是些密报,放那儿又不会长腿跑了,先吃饭!”
将一碗银丝面往他面前推了推,上头还搁了枚油汪汪的煎蛋。
萧沥微怔,这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一忙起来就忘了时辰,原来早过饭点了。
他抬头淡淡笑了笑,清浅的眼里多少有了些许暖意,就着便大口吃起来。
萧若伊则随意翻看那些密折,萧沥倒不用担心被她看去什么,那密文必得按着一定规律方能读懂,萧若伊看过去便跟鬼画符似的,乱七八糟,转眼就失了兴趣。
“大哥,萧澈那事还没消息啊?”
她百无聊赖地拿手指轻扣桌面,咚咚咚的声响在暗夜里格外清晰。
萧沥“嗯”了声,淡淡道:“没有。”
骗谁呢!
萧若伊显然不信,“找到那小厮的时候。他已经因失足跌进井里淹死了,是回事处负责茶水的小仆役,所以无从查起?”
“对。”
对你个头!
这是欺负她书读的少吧?
是吧?
是吧!
一拍桌子站起来,她怒道:“萧令先!”
萧沥搁下筷子,颀长的身子挺直了,神色寡淡。
他拉着萧若伊就往外走。
“出门,直走,左拐。”
修长的手指在眼前划过,萧若伊双手使劲扒着门框,一双眼都瞪圆了。哇哇直叫:“你又这样。什么都不说!我不过就想帮帮你……谁还能像我这么关心你!”
萧沥默然,慢慢收了手。
萧若伊便趁机一蹦跳进去,扬着下颔道:“人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这么聪明。怎么也算大半个诸葛亮了吧!”
萧沥揉揉眉心。顿时很明白晏仲的无奈。
“伊人,我是为了你好。”觉得这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