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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毅神情木然,恍若未闻。
东山再起?
大夏祖祖辈辈都在燕京定都,到了他手里,就要迁去金陵?
他并不是想和先辈攀比,可骨子里固有的骄傲却不容许他这么做!
自然,若是不愿迁都的话,要么等死,要么被俘。
若注定了自己是亡国君,他想,他还是有最后一点尊严的。
在梦里他选择自尽,不是没有道理。
夏侯毅轻轻叹了口气,不去回应那些大臣,让鲁淳赶了他们回去。
沐皇后带着太子跪到他面前来了。
她跟那些老顽固一样,都是来劝他逃命的。
“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古有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磨一剑,大夏还有机会,皇上您也还有机会的!”沐皇后满眼泪光,拉着太子求他的父皇。
太子才五岁,母后说什么他便照着做,稚声稚气地哽咽道:“父皇,去金陵吧!朗儿陪着父皇,朗儿乖乖听话……”
太子说着就哭了,尤其看到自己母后哭得难过,就也跟着一样泪流满面。
夏侯毅瞧向太子,淡声问道:“谁教朗儿说的这些话?”
沐皇后微微一窒,太子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母,母后……父皇,母后想要父皇好好的。”
夏侯毅蓦地便笑了。
“皇后……”他慢声一字一顿:“想要朕好好的,还是皇后想自己好好的?”
沐皇后的脸色有些发白,转而伏在地上哭泣:“皇上,臣妾自然希望皇上能一切安好,无论龙潭虎穴,臣妾都愿意陪着皇上共闯,同生共死!”
沐皇后说得情真意切,夏侯毅似有所动容,缓步走下了龙椅,来到沐皇后面前。
沐皇后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眸光缠绕,情意绵绵。
“皇后……”
夏侯毅蹲下,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慢慢挑起,深深地看进她的眼里,“可是皇后,朕并不稀罕。”
不稀罕有你沐雪茗陪着!
沐皇后如遭雷击,浑身发软。
掐着她下巴的修长手指狠狠用力,刺痛一路蔓延。却怎的也抵不过心殇。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沿着面颊淌下,滴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师兄……”沐皇后轻声地唤。
夏侯毅眸色一下变得黑渗渗,用力地将她甩开,“不要唤朕师兄!你不配!”
沐皇后的额头磕在坚硬的青石地砖上,又冰又疼,太子扑过去扶她,沐皇后却动也不动地倒在地上,只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一如既往的清俊,只是此时的面孔。再不如从前一般温润平和。而是充满着阴狠暴戾。尤其……在对着她的时候。
他鲜少这样对自己大呼小叫,他们之间一直相敬如宾,她看得出来,他只是不想花精力应对自己。
他愿意应对的……只有那个人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都已经死了。她已经是个死人了!”沐皇后大声嘶喊:“你不公平!你从来都对我不公平!我难道连一个死人都比不上吗?”
她一边问。一边用一种哀求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她多么希望从他嘴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他果然摇头了,却说着冰冷刺骨的话:“别说胡话了……你哪里配与她相比?”
慢慢也叹了口气,“沐雪茗。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她的眼睛以前是怎么失明的,她又是怎么死的,朕都知道地一清二楚。”
沐皇后的眼睛骤然睁大,满是不可置信。
他竟然都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
夏侯毅缓步走到她面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呢?无论她怎么样,朕的心意都在那儿……朕心悦她,从未变过。”
夏侯毅眉眼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但这样的温和,却从来都不是她沐雪茗的!
沐皇后神情呆滞下来,这一刻,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这个男人,嘴唇一张一合,说着将她打入无间地狱的话。
太子忽然大声哭出来,沐皇后机械地低下头去,她的胸口正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那个男人优雅地将匕首在她体内转了圈,绞着她的肉,又慢慢地拔出来。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太子扑上来用小手按住她的胸口,鲜血染红了太子白嫩嫩的小手。
她始终睁着眼睛,看着那个男人,到死也不曾闭上。
太子痛哭流涕,稚嫩的声音因为哭喊而变得沙哑,夏侯毅伸手将他拉进怀里,太子一个劲地推阻抗拒:“你是坏人,你杀了娘亲,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小小的人儿力气就这么点大,夏侯毅轻而易举将他抱在怀里,太子抵抗不过,张嘴就咬在他的肩膀上,用了狠劲,嘴里都尝到了血腥味。
“朗儿……”夏侯毅任由他咬,轻轻拍着他的瘦小的背,慈眉善目,“好朗儿,父皇从没好好抱过你,让父皇抱一下。”
太子哭闹累了,慢慢松开嘴,伏在夏侯毅的肩头抽噎。
夏侯毅闭上眼,咬了咬牙,终是没有忍心。
“好朗儿,乖乖听话,不要恨父皇。”
他轻叹了声,伸手敲在太子的颈部,只将人打晕了,交给早便吓软了腿的鲁淳,“带着太子出宫,有多远走多远,别再回这个地方了。”
鲁淳颤抖着接过了太子,又抬头讷讷道:“皇上……”
夏侯毅没再说话,沉默着走到龙案前,将那只青瓷小坛抱在怀里,温柔抚摸。
“都该结束了……”他喃喃说道。
平禄四年三月初,苏鸣丞带领的大顺军抵达燕京城外,开始攻城,一时火炮齐发,震耳欲聋。大顺军早已准备好了云梯,呐喊声中蜂拥而上。
同日,大夏皇宫内一阵人仰马翻,平禄帝夏侯毅爬上了景山,在一棵老槐树上自缢而死,太监鲁淳大开宫门投降。
后世对平禄帝的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刚愎自用,急躁多疑,前怕狼后怕虎,优柔寡断,死要面子。也有人说他爱民勤政,自强不息,勤勉俭朴,忧国忧民。
然而最终的最终,都归结为一句话:非亡国之君,当亡国之运。
且说苏鸣丞攻占了燕京城,当即称帝,平禄帝身死之事传去金陵,百官哀痛不已,而太子夏侯朗不知所踪无处可寻,无奈之下,只得立方武帝兄长潞王之子为帝,建立南夏政权。
苏鸣丞起义军的本质都是农民,进了京便烧杀抢掠不断,京城一片乌烟瘴气。
后苏鸣丞又在山海关与大夏西平伯打了一仗,西平伯不敌,转而归顺大金,金王朝秦王斛律成瑾出兵大挫苏鸣丞。
斛律成瑾生擒敌寇,认出对方是当年和顾妍萧沥一起关在窖洞里的少年,顾念旧情放了一马,苏鸣丞由此退回燕京,却已经元气大伤。
大金、大顺、南夏,三足局面持续了几年,到底是大金笑到了最后。
斛律长极在两年前病逝,庙号太宗。斛律成瑾以太宗嫡长子谋逆为由将其赐死,立斛律长极六岁的嫡幼子为帝,斛律成瑾则晋升皇叔父摄政王。
燕京城从往日的战乱里渐渐恢复繁华,从前的镇国公府的门前这时站了两个高大挺拔的男子。
斛律成瑾看了看眼前焕然一新的门楣府邸,转过头去看萧沥,“苏鸣丞进京的时候,手下军队到处强夺金银,国公府也没能幸免于难。当时萧泓带着母亲妻子和妹子卷了钱财跑了,后来就再没音信,下落不明,估计也死了,我让人按着从前的样子把国公府整修了一遍,你看看可还满意?”
萧沥眸中神情沉浮了一阵,低下头轻笑,“这算是我这几年给你效命的奖励?”
“怎么样,挺好的吧?”斛律成瑾挑起眉,“我将国公府还给你,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既是国公府,意思便是说,斛律成瑾要给萧沥封公爵。
盛名之下,兔死狗烹这些年见得也不少了。
萧沥淡笑道:“是挺好的。”
他转了个身便走,斛律成瑾傻眼了,皱皱眉快步跟上,“喂,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上还是怎么的?”
“摄政王赏赐的东西,哪里敢看不上,只不过我觉得,公主府挺好的。”萧沥目不斜视,看都没看他一眼。
斛律成瑾不由抽了抽嘴角。
顾妍既是完颜族氏的后人,斛律长极便认了她做义妹,册封了荣焉公主,萧沥便理所当然成了驸马爷,这些年都是待在公主府。
他们现在有一儿一女,姐姐今年七岁,叫萧长宁,弟弟四岁,名长安,萧沥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够了,他不需要再有其他的虚名。
“萧令先,你的出息呢?”斛律成瑾翻了个白眼。
他笑笑,“摄政王,萧沥已经死了,八年前就死了,现在有的只是荣焉公主的驸马。”
到这儿便停了脚步,斜睨他一眼,“摄政王,你有这么多机会登基称帝,何必只屈居一个王爷?”
斛律成瑾脸色微变,过了会儿又笑出声,“算了算了,国公府就留着供奉萧家历代先祖的牌位吧……你父亲的牌位呢,要放进去吗?”
萧祺早年投降了大金,大金待他也是宽厚的,只不过没过两年在战场上受了伤,后来去世了。
萧沥淡淡道:“他终究也是姓萧。”
斛律成瑾便知道了,又一路跟着他。
“摄政王,我要是没记错,王府的方向不在这。”
斛律成瑾抵唇轻咳一声:“好久没见长宁了,宁儿最喜欢她舅舅,我还给她带了礼物。”
萧沥脸都黑了,咬牙切齿:“有劳摄政王费心,宁儿最喜欢她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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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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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还会有两三篇番外,各位亲想看谁的可以留言,感谢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狠狠么一个!
番外之萧沥
方武四十年,太后病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萧沥便扔下塞北的琐事,火速地赶回了燕京城。
富丽堂皇的皇城依旧,充斥着那股沉重的死气,他奔去慈宁宫,却见太后正笑眯眯的斜倚在美人榻上,面容平静,还招手唤他过去喝茶,他一瞬就怔在了原地。
太后确实病了,人老了,年纪大了,小病小痛总是免不了的,太后也只是个普通人,又岂能免俗,但她断不至于病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萧沥一时间有些生气。
倒不是因为太后捉弄他,毕竟他心里并不希望这位看着他长大的外祖母有个什么闪失,他只是单单不喜欢这个地方而已……
那件事兜兜转转过了一年多了,京城中再难听到镇国公世子残害幼弟这种话了。他本就是什么都不在意的,名声而已,何足为惧?可萧澈那个将才五岁的孩子,就这么死了,到底是让他唏嘘不已。
总算,那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小郑氏心狠手辣,他百口莫辩,后宅的阴私他一向不屑,却终究难逃人言可畏。
他想,比起这处处掣肘束缚的燕京城,其实塞北更适合他的。
战场上抛头颅撒热血,终了化作一抔黄土长埋地下,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萧沥叹了口气,坐下与太后说了几句话。
这一年来,他的性子愈发淡了,哪怕面对太后。他也不能如何热络,太后瞧得出来,关切了他几句,让他留下来多待些时日,至少等过完她的七十大寿再走。
他同意了。
出了慈宁宫,遇上了阿毅。
快两年没见,那小子似乎长高了不少,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总是窜得特别快,一下子都到他肩头了。
阿毅看到他,很是高兴。拉着他说话。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大抵也不过是他离开的日子里,太后和皇上的事,再有就是他自己的事。
阿毅在刻意避开提及与镇国公府有关的一切。萧沥只是笑了笑。
比起皇长孙。其实五皇孙在各方面都更胜一筹的。不过可惜,他不是长子……
这些想法只过了一瞬大脑,萧沥就尽数抛却脑后了。他不想管燕京城里所有的一切。
阿毅非要拉着自己去他老师那里,据说是内阁新进的阁老柳大人。
萧沥不想去的,他算是偷偷摸摸地回来,随便找个落脚点便算了,哪里还要去结识什么重臣?
不过是抵不过阿毅的软磨硬泡罢了。
对这个表侄,他出奇地宽容。大抵是因为……那时候他被陷害,阿毅能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这里。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他不是多么高尚伟大的人,但最基本做人的道理,他明白。
阿毅的老师柳大人十分清俊儒雅,与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也比一般阁臣要年轻多了,他总是笑眯眯的,目光如炬,像极了漠北狡黠的沙狐,这是萧沥的第一感觉。
不过,那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
他们手谈一局,阿毅就说要出去采雪泡茶,他知道这小子好这些风雅事,索性就没放在心上。
鏖战正酣,又有人进来了,他以为是阿毅,也没管,直到那人走近,他闻到一阵极淡极好闻的清香时,才鬼使神差地抬头看过去。
那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一年多以前,萧澈溺毙,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各种弹劾折子雪花般飞到龙案上,皇上虽执意留中不发,但其实已经压不住了。
无奈之下,皇上只好撤了他的世子之位,交还给父亲,让他暂离京都转去漠北避避风头。
父亲恨不得他早点走,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祖父对他也有些失望,没有人在意他未来会如何,也就阿毅,送了他一程,至城外十里长亭处,沉默告别。
那时候是夏日里,很闷热的天,像是南方夏季,汗积在身上蒸不干,衣服贴合皮肤,难受得很。
燕京很少有这样的天气的。
他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一片,就快要下雨了。这个时候出发,其实并不是个好主意,他却无所谓了,正欲翻身上马,一辆黑漆平头的马车停了下来,很快,从上头扔下来一个素衣少女。
那少女被丢下,沿着小路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他看到她掌心被砾石蹭破了,有鲜红的血流出来。
哪家的人这么无礼,如此对付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
萧沥当时就皱了眉。
但他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他自己身上就一堆的烂账,哪里还管得了别人的?可是当看到那个少女的脸时,他顿了顿。
小时候的事萧沥七七八八都还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次,他看到母亲欣荣长公主在修补一副丹青,他钻到母亲的怀里,看到画上那个明艳美丽的女孩子。
他还指着画说,这个姑娘很漂亮。
母亲跟他讲,这是宁太妃,是舅舅方武帝的养母,也是舅舅最重要的人,他不能无礼。
萧沥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尊敬。
这个女孩子的五官轮廓和宁太妃竟有七八分相像!
可是她很瘦,瘦得连脸颊都凹陷下去,也不见得有多好看了,左脸颊上还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嘴角甚至耳根都有血流下来,恐怕她的耳朵也伤了……
他想过去看看,谁知那少女自己就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去追那辆马车,哭着喊着,让她回去,让她去见见母亲,哭的很惨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