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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云见了,咯咯笑道:“你吃葡萄,怎么连嚼也没嚼,就囫囵吞枣地下肚了?还说很甜。看你挺机灵的一个人,什么时候起怎么变得呆头呆脑的?”
佛狸有些窘,只一瞬他回过神来,锐利的目光扫过来,直视她的眼。绮云立刻在他眼神的威势之下败下阵来,不敢与他对视,慢慢敛了笑意。心里有些着恼,这小子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威势,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佛狸忽想到一事,郑重其事地问道:“你被封为灼华郡主。‘灼华’二字,是不是取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意思?”
绮云点头“嗯”了一声,不解地望着他:“怎么了?”
佛狸不理会她的问话,又问:“你少时离开故国,远离亲人,被送往千里以外的建康。是为了什么呢?”
绮云对他叹了一口气:“我黄龙国为了和好晋朝,派我去的。说的好听是信使,说的不好听,其实就是人质。我皇伯父派人把我送往太尉府为质,不得不说他深思熟虑、目光长远。如今,晋朝司马氏皇族一蹶不振,岌岌可危,一切军政大权皆在刘太尉手中。我就是黄龙国和晋朝刘氏友好的纽带。”
“你只是信使?不是为了和亲晋朝?”佛狸追问道。
她道:“从灼华二字的封号来看,的确有和亲之意。只是,我初到刘府时年龄尚幼,没听过有和亲一说。即便有,我也……”
“如若让你和亲晋朝,绮云,你会怎样?”此刻,一向泰然沉稳的他略显得有些急切。
绮云转头看着他,神色坚定,缓缓答道:“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设法逃离这个禁锢。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什么人的附属物,谁也不能把我当礼物送来送去。凭谁也不能!”
佛狸听了,眉头舒展开来,脸色稍霁。
她忽而叹气道:“不过,想来也很难。我上次从长安出走了一次,结果半途而废。好在义真并不怪我,还害得他担心了半天。只是,在半路上结识了你,也算有得有失。
佛狸面露愧意,歉疚地对她说道:“如此说来,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不是受我连累,说不定你已经远离关中,正在回家的路上了。”
绮云目视远处的长空,展了展手臂,似要把胸中的遗憾郁抑疏散掉,转面对佛狸大方一笑:“是啊,这次没走成,是你欠了我的。有机会,你一定要还我……”
她还要说些什么,耳边忽听得一片“啾啾”的鸟鸣声,循声望去。只见一棵高大的槐树上筑了一个鸟巢,几只雏鸟张着小嘴,正“啾啾”作声,听在心里如同羽毛拂过,心也变得柔软轻快起来,引她得下了秋千架,走至槐树底下,仰头细看。
佛狸见她喜欢,便攀住树枝飞身而上,身姿灵活敏捷,转眼间站在一根粗壮的枝杈上。绮云仰头看着,既是紧张又是兴奋,对他嚷道:“佛狸,你小心一点。”
佛狸对她微微一笑,手指放于唇上,示意她噤声,自己则蹑手蹑脚地凑近鸟巢,用手轻轻地从鸟巢中托了一只雏鸟出来。别的鸟儿惊觉不妙,更是叽叽喳喳,叫得更欢了。
佛狸托着鸟儿,从槐树上飞身而下,献宝似的捧给她看。绮云看那雏鸟,羽毛雪白,小嘴嫩黄,乌黑的眼珠正乱转着看人,摇摇晃晃地站在佛狸的手心里,偶尔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啾啾”的鸣声。
绮云很喜欢,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鸟儿的羽毛,喃喃道:“宝贝儿,别怕,我不会伤着你的。我会准备好吃的给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到屋里去?”
两人挨得很近,佛狸微微侧脸,看见淡淡的阳光照在绮云的脸颊上。肤如凝脂,双目流盼,明净澄澈,唇畔含着淡淡的笑意,巧笑倩兮。只觉得春日的阳光直照到他心底的深处,那里的花静静地开了。
佛狸欲将手心里的鸟儿递给她,绮云正待小心翼翼地接过,不料空中传来响亮的“嘎嘎”声,一个黑影朝着二人直扑过来。二人抬头一看,却见一只大鸟从天而降,两翼的翅膀张开,护犊心切,气势甚是凶狠,尖利的嘴巴就要朝她啄来。
绮云拉了佛狸飞跑,惊道:“佛狸,快跑啊,它怒了。”佛狸只得跟了她飞跑,手心的雏鸟是扔也不是,捂在怀中也不是,只得小心翼翼的用手托了。他喘着气对她说:“你朝那边跑去,我去引开那只老鸟,它就不会啄你了。”
她看了他一眼,飞快地跑开。她看着佛狸手里托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般的鸟儿,在树林里左突右窜,身后紧紧追了一只大鸟,甚是狼狈,哈哈笑道:“佛狸,你小心点,别被那鸟儿给吃了。”
佛狸在树林里,转了几个圈,眼珠一转,飞身上了高墙,然后顺着墙又滑溜下来,蹲在墙根下。那大鸟看不懂他的暗度陈仓,一路高飞而去了,空中还回响着凄厉的叫声。佛狸耳畔听得隐隐传来她的喊声,知道绮云来找寻他。
他眼尖,看见树底下有一堆尚未熄火的柴草,有了主意。绮云一路寻来,只见佛狸正坐在柴火边,烧着柴草,一根树枝上不知串了什么,正在火上烤,嘴里正吧嗒作响,眼见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绮云见了,双眼似冒火,直嚷嚷道:“不会吧,一只有骨头没有肉的鸟儿,你也要烤来吃?你是不是一只狐狸托生的?”
佛狸看她神色焦灼,逗着她:“你来,一起尝尝。你闻闻,是不是很香?”绮云更加生气,眼中隐隐闪着莹光,转过身去不理他。佛狸见她真的生气了,安慰道:“你看你喜欢的宝贝儿不是在这儿么?谁要吃一堆骨头?”
她扭头见他拉开衣襟,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只雏鸟,把鸟儿托在手心上,道:“你看,这是什么?”
绮云惊喜地接过,嘴上依旧嘟囔道,“还真是一只狐狸,不过他嫌你瘦小,才没有把你给吃掉。等你长大了就未必可知了,我还是送你回鸟窝吧。”
槐树底下,二人看着雏鸟儿回了巢,鸟妈妈也不再发出凄厉的叫声。绮云看着鸟儿归巢,觉得自己从狐狸嘴边救了鸟儿一家,让它们绝处逢生,合家团圆,甚是得意。
看了一会儿,绮云对佛狸说道:“好了,小鸟安然回家了,不过我也没的玩了。义真整日忙着公务,我来了长安这么久,还没有去哪里玩过呢。”她的眼珠转了转,闪着亮光,“佛狸,不如你陪我出去转转吧!”
第015章 若有所悟
“汉兴厚葬,这武帝的茂陵是汉代陵墓中最为高大、宏阔的,造陵工期长达五十三年,耗费的钱粮无数。”向导向二人介绍道。
站在茂陵山上,居高临下,看着四周边长达千米,状如覆斗,气势恢弘的茂陵,绮云和佛狸感慨万千。在向导的引导下,他们还看了茂陵周遭的李夫人、卫青、霍光、金日磾等人的墓葬。
卫青的墓地状似阴山,向导解释道:“之所以汉武帝让人把卫青的墓地,建造得像阴山那般连绵起伏。那是因为,卫青多次抗击匈奴,主战场就在阴山一带。为纪念他的赫赫战功,如此这般建造。”
佛狸赞叹道:“卫青真是个当之无愧的英雄啊!”
绮云听了,点头道:“世上没有几个战将能像他那般沉稳善战,又谦虚恭谨。不过,绮云认为,良将固然难求,但更难得的,是一个有为的明君。”
看佛狸似有不解,绮云解释道:“如果没有汉武帝不拘一格地起用人才,和打败匈奴的坚定决心,只怕卫青还是一个出身卑贱的骑奴。或者,就算因他姐姐卫子夫的裙带关系成为国舅,但很可能也就是一个碌碌无为的皇亲而已。有史以来,皇亲国戚数不胜数,卫青只怕世上只有一个。而成就卫青的,却是识人之明的汉武帝。”
佛狸听了,心潮起伏,思绪悠远,不知正在想着什么……
站在骠骑将军大司马冠军侯霍去病的墓碑前,绮云幽幽吟道:“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绮云,你在吟唱的是什么?”佛狸奇道。
站在马踏匈奴的石像之前,绮云说道:“这首歌,说的是年仅十九岁的霍去病占据河西,打通西域,使得经常羞辱汉朝的匈奴被沉重打击。几年之后,与卫青一起对匈奴的第三次大规模反击,更是使得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匈奴再也无力南下。
霍去病从十七岁开始征战,从未打过败仗,而在十九岁时便成了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战神,获得了武帝设的最高职位,位列三公。‘狼师翰海少年勒,胡霜拂得唱琴歌’说的就是霍去病这位少年英雄。”
佛狸脸上不再淡然,微微有些动容:“绮云,你读书比我广博。你说说,他那么年轻,却为何能获得如此功勋?”
绮云答道:“霍去病能有如此战果,据史书上记载,他打仗有两个特点,一是作战勇敢,身先士卒,冲杀在前,敢于挑战数倍于自己的敌手;二是善于谋略,战法灵活应变,因地制宜,从不纸上谈兵,因循守旧。”
佛狸问道:“绮云,你希望——当今有如汉武帝、霍去病那样的英雄再现吗?”
“那是当然!”绮云感叹道:“如果当世有像汉武帝这样的帝王,有卫青、霍去病这样的战将,如今这般四分五裂,暴虐四起的状况恐怕就能结束了!”
眺望着巍峨宏伟的茂陵,手抚摸着粗犷而又灵动的石像,佛狸目光凝重深幽,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迷雾,呼之欲出,一飞冲天。
天色渐暗,二人才尽兴而归。回到都督府,绮云累了,回房歇息。绿瑛上前一边侍候,一边揶揄她照看佛狸过于殷勤了。
绮云打了一个哈欠,道:“你只道我常常去探望佛狸,过于殷勤,与礼法不合。却不知,那天我当着王镇恶将军的面,立下诺言。这佛狸一定不能有事,万一有个行差踏错,就赔上了所有人的性命。那日既然向王将军承诺了,就一定要守信。”
听到此处,绿瑛方知她的主子表面贪玩,背后也有苦衷,道:“那日,你遇上佛狸有些巧合,他的来历有些蹊跷。正好夏军预备进攻关中,也难怪王镇恶要怀疑他……”
“不会,”绮云对着镜子,用玉梳敲了敲,打断她的话,神色肯定地说道:“佛狸绝不会是细作。”
绿瑛接过玉梳,为绮云梳头,边问道:“郡主怎么这么肯定?”
自绮云来刘府,绿瑛就在身边服侍,绮云对她十分信任。绮云对她坦言道:“因为,他不会是那样的人。我最初见他,虽然也知道他的身份可疑,可偏偏不认为他会害我。总觉得以这个人的傲气,不屑于用狡诈手段,不由自主地愿意把身家性命托给他。和他一起流lang的那几天,见他虽然高傲贵气,但对朋友是极好的,越发觉得他值得信任。”
绿瑛戏谑道:“看不出,郡主和佛狸倒是知己。”
绮云啐了一口:“你这话,可别乱说。没的叫人听了,让人生厌。”说完转身不去理她。
绿瑛吐了吐舌头,赶紧面对她连连求饶道:“好郡主,我不说了。这话我再也不会说了,就是让二公子一人听了,我也活不长了。”
绮云白了她一眼,“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好了,且别说那些闲话,也不知现在义真他们防守夏国骑兵怎么样了。明日,我要仔细地问问他,才好把心放下。”
见绿瑛不应,绮云侧头调皮地娇笑道:“二嫂子,明儿你和我一起,去看看义真吧。”
绿瑛听了,红了脸,恼道:“郡主,睡你的觉吧。自己疲累乏力还不让别人省心。”
绮云和绿瑛一起长大,彼此的心思了解熟悉。
绿瑛的身世很可怜,她是南燕人。在她五岁时,刘裕率领晋军第一次北伐,灭亡慕容氏南燕。当南燕都城广固城破之时,城内一片混乱,晋军一面收缴俘获,一面砍杀反抗的燕军。
幼小的绿瑛孤身一人,站在街头,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切,呆呆的仿佛失去了意识。眼看她要死于乱军的马蹄之下,刘裕出手相救,把她带在身边。
当时各国诸将纵兵暴掠,涂炭百姓的数不胜数,而刘裕治军整肃,法纪严明,深得人心。刘裕出身清寒,深知百姓苦难,不忍心孤苦女孩丧生于战乱。他见绿瑛没有家人来认领,便把她带回了建康,在太尉府里做了一个小丫鬟。
初到太尉府,整整一年,绿瑛似惊吓过度,不会说话。后刘裕派人救治,才渐渐好转。
绮云到太尉府之前,绿瑛一直服侍义真,后指给了绮云。绮云见绿瑛对义真的事特别上心,知道绿瑛对义真有些不同。
有一次元宵节,义真携绮云去看彩灯,没有带绿瑛。绿瑛三天对绮云冷着脸,不理不睬,绮云便知道绿瑛心里装着二公子。义真俊逸温雅,见过他的少女对他莫不倾心,何况从小服侍他朝夕相处的绿瑛。
绮云视义真为自己的哥哥,时不时地打趣绿瑛一声“二嫂子”。看着绿瑛有些羞有些恼,又有些欢喜的表情,绮云心情出奇的愉悦。
第016章 形势恶化
翌日,绮云带了绿瑛前往议事厅,两人走近议事厅,见里面有部下向义真汇报军情。绮云贴着墙根,隔着窗户仔细地听。不想义真已经发现了她,扬声道:“既来之,则安之。云儿,你进来吧。”
绮云进了厅内,义真手拿一封信,眉头紧蹙,来回踱着步。绮云上前问道:“义真,何事烦恼?”义真沉默不语,把手中的两封信递给她。
绮云拆开看了,第一封信是军报,密密麻麻写了关于收集到有关夏国天王赫连勃勃的来历。
这个夏国天王赫连勃勃,原名刘勃勃,是匈奴铁弗部右贤王的后代,其部族在西汉时期赐皇姓刘。十六国时代,五胡乱华,北方乱作一团,各族争霸称雄。赫连勃勃的父亲刘卫辰与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在征战中惨败,全族被灭。刘卫辰的诸子之中,只有小儿子刘勃勃因在外打猎,才逃过一劫。
刘勃勃孤身一人投奔叱干部,部族首领却不肯收留刘勃勃,其侄子叱干阿利劝谏道:“鸟雀在走投无路时投入人的怀抱,尚且应该帮助免于祸难,何况刘勃勃国破家亡,向我们归顺呢?即使容不下他,也应该由他投奔别处。现在抓起来把他送给北魏,不是仁者的举动。”
叱干部首领却因害怕被北魏责罪,没有听从,依然把刘勃勃绑了,要送于魏国拓跋珪。
叱干阿利得知后,暗中在半路上把刘勃勃劫走。从此,两人一起四处流lang,做了后秦的戍边小卒,后归顺了后秦的高平公没奕于。没奕于见刘勃勃风度仪表极美,便招刘勃勃做了自己的女婿,并把他推荐给后秦的皇帝姚兴。
姚兴见到他,既惊异他的仪容,又敬重他善辩聪慧,便任命他为骁骑将军,加任奉车都尉,经常参预军事与国政的大事,对他的亲宠和厚遇超过了功臣和老臣。
可是,刘勃勃却不满足于此。他找了个机会,把姚兴的马匹扣留下来,召集了三万多人假装去游猎,把部队收归自己所有,壮大势力。同年,派豢养的杀手暗杀了自己的岳父没奕于,并兼并了他的部众和军队。后自立为天王,国号夏,年号龙升,定都统万城,并创姓为赫连。
而第二封信是沈田子写来的。大意是夏王赫连勃勃派长子赫连璝,杀到渭阳。沈田子领兵拦截,见夏国骑兵的阵势,知道难以战胜,于是知难而退,屯兵刘回堡。结果,王镇恶不知形势,居然当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