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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笑着,此时用晚膳的时间到了,侍从婢女把饭食端上桌来。绮云正待告退,拓跋焘一把拽住她,“云清,你别走,就和本王一起用晚膳吧。之后,本王还要和你秉烛夜谈呢!”
绮云听了,只得告罪侧身坐了。她端起碗筷,正待夹菜,一看愣住了。原来桌上只有三四个小菜,且极其简素。她在建康,在长安,在并州或在龙城之时,从未见过一人像他那样身份尊贵,却清俭如斯。
拓跋焘见她怔愣,问她怎么了。绮云笑道:“我见你一个堂堂的皇长子,日常用度怎么和宫侍们一般简单?”
“哦,这个么?”拓跋焘头也不抬,扒着饭,吃得津津有味,“有这个吃,就很不错了。云清,你是没见过关中战乱,尸横遍野,逃难的人饥不择食的惨况。”
绮云暗想:胡夏骑兵南下,他那时正在关中,怕是吃尽了苦头,才得以死里逃生的吧?自己身陷夏宫,也是小心谋划,步步惊心才能以逃脱赫连氏的羁押,而绿瑛更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想及此处,只觉得胸中一阵酸涩,泪意上涌。
拓跋焘见她眼中泪光闪烁,伸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温言道:“吃菜吧,你怎么象个女孩子一般秀气。快吃,吃完饭本王还要与你挑灯畅谈呢!”
绮云依言低头吃了,只觉得寡淡无味。
“你看我吃得这么节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拓跋焘说着,往绮云肩上靠去,小声说道:“两年前,我在长安时,吃过一阵子南方菜,那才真叫人间美味!后来,回了平城,这些饭菜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吃。丰富一点节俭一点,反正也无所谓。不如节俭一些,还可以骗得一个好名声。”
“这只狐狸。”绮云暗道,她破涕而笑,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正巧,云清也喜欢吃南方菜,也会做几个小菜。以后,如果哪天我不当文武公子了,我就在平城开家菜馆,专门做南方菜。殿下可否赏脸来捧场?”
拓跋焘听了她的想法,兴致盎然道:“不如,我赠你些银两,你来开个南方菜馆。如何?”
“不行,我才不要你送的银子呢。”绮云摇头拒绝,“我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挣得银子才是。”
拓跋焘看她说得正色,也不勉强,“本王希望你早日达成心愿。果真如此,本王就是没脸也要来。”绮云见他对自己毫无遮掩,坦诚相待,脸上不禁有了盈盈笑意,绽开如花笑靥。拓跋焘看着她的笑容,对上她似曾相识的剪水双眸,蓦地心中一跳。
用过晚膳,烛火高照,二人对桌而坐,高谈阔论,滔滔不绝。从朝政谈到百姓,从帝王论及谋士,从法制涉至财政等等。直至三更已过,绮云困倦不已,方才作罢。
“我见云清,真是相逢恨晚哪!”他赞叹道,心中欣喜之意可见一斑。
半夜,拓跋焘睡在床上,因错过了困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前晃的都是云清的如花笑颜和那双似曾相识的明眸,浮起来又压下去,压下去又浮上来。如此辗转反侧,直至快天亮时,才有了些睡意。
第064章 问策对答
东方鱼肚白,拓跋焘醒来,不像往常立刻翻身起床,而是坐在榻上默想了一阵,想出了个主意。穿戴整齐好,迫不及待地到绮云的房中。此刻,绮云尚未洗漱好,见了拓跋焘急急忙忙的样子有些吃惊。拓跋焘一改平时端严持重的模样,急急地和她一起用了早膳,拉着她就往外走。
“拜见崔司徒。”进了殿堂,拓跋焘向首座之人作了一揖。绮云见状,也跟着行了一礼。只听得首座那人问道:“殿下,今日为何比平时晚些时候才到?授课时间都已经过了。”声音不疾不徐,雅韵中透着威严。
绮云暗想,给拓跋焘授课的崔司徒,恐怕就是大名鼎鼎的崔浩,明元帝身边的第一汉臣。略微抬首,看到座上一人白面儒雅,眉清目秀,应是传说中貌如美妇的崔浩。
“昨个儿睡晚了,今晨因而起晚了些。”拓跋焘一脸歉意,作了一揖,指着绮云道,“但并不是佛狸耽于玩乐,只是因为昨夜与这位公子畅谈甚欢,佛狸受益匪浅。今早,又邀请他一起前来,做我身边的伴读,所以就耽搁了些时辰,还请崔司徒莫要责罚。”
“哦,殿下如此看重这位公子,必是有些来历。老夫瞧着他,怎么眼生的很?”崔浩神色肃然严正,“殿下,他的来历身份如何?眼下陛下正在南方和刘宋大军交战。殿下治理平城,可马虎不得。”
“这位是朝影宫派来的文武殿公子,云清。”拓跋焘一句话讲请了绮云的姓名来历,绮云上前对崔浩又行了一礼。
崔浩细细地打量着绮云,满脸的不可置信,“朝影宫派来的人,来历是较为可靠的,有的能为陛下分忧解难。但要说其学问见识,能和殿下平分秋色的,倒令崔某要刮目相看了。”
“既然是殿下畅谈学问,耽搁了时辰,那老夫今日的手心戒尺,看来就不用挨了。”崔浩向旁边一人笑道。
此时,拓跋焘和绮云看清了在崔浩的侧旁还坐了一人,一看之下,心中都觉得讶异。只见那人身穿道袍,手执佛尘,鹤发童颜,双目如古井一般幽深,又如孩子的眼睛一般清澈透亮,有如神仙一般。
崔浩向拓跋焘介绍道:“殿下,这位就是老夫经常向你提到的,得道仙人寇谦之。他精通儒、道、佛等各种学问,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一不精。能掐会算,未卜先知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拓跋焘见了他的道骨仙风,又加上授业师傅的再三推荐,此刻自然是十分倾慕,于是,上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寇谦之赶紧手托拓跋焘,呵呵笑道:“殿下,你乃是皇室贵胄,贫道岂能受你的礼?你的心意,贫道心领了。”
四人相互见过,分别落座。崔浩对绮云说道:“云公子,方才听殿下说道,昨夜你们相谈甚欢,连殿下都受益匪浅。老夫这里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云公子,不知可否?”
“请教不敢当,崔司徒有话尽管问。”绮云欠身答道,心下有些惴惴不安。
崔浩问道:“现在,北方的柔然骑兵作战迅捷骁勇,是我大魏最大的困扰。我大魏对柔然作战,应如何才能取胜呢?”
绮云答道:“柔然乃北方游牧民族,尚未开化,和秦汉时期的匈奴族一般无异。若想对其作战获胜,可效仿汉朝武帝刘彻的策略。他做好了三件大事,基本解除了匈奴对汉朝的威胁。这三件事分别是:一是不拘一格启用人才,如卫青、霍去病等这样的良臣猛将;二是在文景之治的基础之上,继续重视生产,给军队源源不断地提供钱粮供应;三是彻底解决诸侯国的问题,加固中央集权,并设内外朝,政由己出,法度严明。一言概之,就是良将谋臣,经济后盾和中央集权。”
崔浩手捋美须,微微点头,又问道:“那为什么同样是汉民族政权,西晋却挡不住游牧民族的南下?而在中原发生永嘉之乱这样的祸事?”
“导致西晋永嘉之乱的原因也有三:首因是皇帝暗弱,其次因地方封王割据,再次是因为民族压迫。”绮云简洁地答道。
“云公子倒真是思维敏捷,言简意赅。”崔浩看了拓跋焘一眼,又问道:“那你说当今四分五裂,各国混战不休。若想要国家强大繁荣,进而统一天下。作为一个帝王应如何行事?也烦请云公子明示三点。”
绮云朗声说道:“有时候,国家变乱衰亡,只要有一个原因就可以了。若要繁盛壮大,统一天下。云清认为应做好以下几点:安置流民,恢复生产;整军经武,壮大国威;制度优良,招揽贤才;君臣一心,克勤克俭;民族融合,天下归心。当然,其中最重要的是实行汉化,学习先进的制度和文化,以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
绮云讲罢,崔浩对拓跋焘笑道:“以后,用不着老夫给殿下授课了,这眼前现成的就有一个。”寇谦之也呵呵笑道:“有云公子在殿下的身边,真是如虎添翼。”
绮云躬身谦让,“仙道过奖了,云清不敢。”
寇谦之清澈透亮的眼睛看着绮云,“贫道看小哥儿,骨骼清奇,面相清丽。虽然命运多舛,但终能雨过天晴,拨云见日。是大富大贵之相,将来自然贵不可言。”
“多谢道长吉言。”绮云谢道。
这时,宗爱匆匆来报,“殿下,皇上从前方战场派人,送来书信给殿下。人已经等在二门子了。”
崔浩见此情景,起身请拓跋焘前去。拓跋焘便携了绮云,对二人行礼,告辞而去。
看着拓跋焘和绮云离去的身影,崔浩面有忧色,对寇谦之说道:“此人侃侃而谈,确实有些学识和见解。但年轻人毕竟争强好胜,锋芒毕露。恐怕他没有想到,这恰恰暴露了他不是朝影宫的人。墨家隐匿江湖,是训养不出此等人才的。不过,此等人才实在难得,殿下身边的确需要他这样的人,只是不知道是敌是友……”
寇谦之闻言,淡笑道:“那个云清是个女娃儿。”
“什么?是个女孩儿?”崔浩蓦然瞪大了眼睛。
寇谦之手捋白须,答道:“贫道若是连这点都不能看出,还怎么敢称修行得道呢?呵呵…。。”
“是个女孩儿,那可就更糟了……”崔浩忧心忡忡道。
第065章 清溪山庄
绮云端了一碗糖粥藕,进了拓跋焘的书房。
拓跋焘从送信人的手中接过信,展开信件,看完后,抬头看到绮云手中的糖粥藕,问道:“你手上端的是什么?”
绮云见他问起,眉眼弯弯,像献宝似的递给他,“到这个时辰了,我见殿下也没有好好地用膳。所以,我到厨房做了些南方的甜点,给您尝尝。”
“哦,南方菜?”拓跋焘有些喜色,“我一定要尝尝。”
拓跋焘吃了几口,抬眼对上了绮云的美眸,连连点头,“好吃,好手艺。云清,有劳了。”
绮云笑道:“这也不算什么。殿下爱吃,我经常为你做就是了。”
拓跋焘心里一动,笑着对绮云说道:“过几天,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又对侍立一旁的宗爱说道:“去为本王和云公子准备行装,我要带他一起去清溪山庄。”
绮云好奇地问道:“清溪山庄是什么地方?”
拓跋焘应道:“它是世上奇人贺光的山庄。贺光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因雅慕东汉时期的严光严子陵,改名为贺光。多年前,我父皇有缘和他结识,本邀请他出山,但他坚持不出将入相。他效法战国时的鬼谷子,隐居世外,只专心帮助父皇教授门生弟子。自我从边防回到平城后,每年都要上山和魏国将门之后一起学习一月。父皇在前线还不忘写信来,催促我这件事,平城的防务交给崔司徒他们就可以了”
说着,拓跋焘瞅了绮云一眼,“所不同的是,这次我要带上你一起上山。”
绮云听了,心中一喜。宗爱在一旁看着拓跋焘的脸色,殷勤地说道:“自陛下南下进攻河南以后,泰平王便负责管辖治理平城。这个时候还不忘上山的学课,殿下很是辛苦。”
绮云听完,想他一个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能如此尽心尽责地担当国事重任,不由地心生佩服,由衷地赞叹道:“殿下,你如此勤政爱民,云清真是万分钦佩!”
拓跋焘笑了笑,走到墙上挂的地图前,看了半晌,叹道:“不勤政也不行啊!我大魏虽然国土广大,国势正强,但北面有柔然,西面有赫连氏的夏国,南面有刘宋,东北有黄龙国。处于敌国环伺的局面,一个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啊!”
“我魏国占据了中原的中心位置,如果强大,可以澄清宇内,一统八荒,结束这四分五裂的局面。如果衰微不振,四方强敌便会鲸吞蚕食,践踏侵扰,魏国立刻就会分崩离析。我还希望通过我的努力和强大,可以护住我想守护的人。”他负手而立,视线紧紧盯着地图上魏国的西面。
“殿下想守护的人?在哪里呢?”绮云站在他身侧,轻轻问道,心微微地颤动着。
拓跋焘转过身来,指了指心口,晶亮的星眸看着绮云,缓缓说道:“她……在我的心里。她曾经说过,不想看到如今这样战祸连年,暴虐四起的天下。”
他专注认真的神情,绮云看在眼中。他的此番话,绮云听在耳中,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过了几日,拓跋焘携绮云一同前往清溪山庄,两人并绺而行。一路山路崎岖,树木成荫,骑马绕过一个大弯,景致突然变了。绮云一路有些兴奋,对拓跋焘说个不停,此刻却安静了下来,她被前面的景象微微一震。矗立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宏伟的建筑,山庄的楼宇飞檐层层叠叠,远远看去,和青绿色的山丘交相辉映,融为一体,气势恢宏。
山庄的山门建在山谷,其间瀑布飞流,花草芬芳,宛如仙境。他们骑着马,一会儿便到了山门下,绮云只看见高大的山门之上,“清溪山庄”四个大字苍劲有力。进入山门,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道,通往远处。两边绿树成荫,花香四溢,令人神清气爽。
拓跋焘带了她,轻驰缓行,一路上都有年轻公子策马赶上。他们和拓跋焘打着招呼,呼啸而去,意气风发。
到了山庄内,自有人迎上前来,给他们安排了房间,他俩住同一个房屋。拓跋焘进来的时候,绮云正在收拾物品。拓跋焘靠近她,对她歉意地笑道:“云清,以往,我都是带宗爱来这里的。这次不知怎的,我就想带了你来。”说着,情不自禁来拉她的手。绮云面色一红,不露痕迹挣开他的手。
拓跋焘只感觉手心里一只细腻柔软的小手如鱼儿一般滑溜走了,不由呆了呆,片刻后反应过来,接着说道:“朝影宫和清溪山庄虽都为我大魏效力,但从不往来,相互较着劲。你是朝影宫的公子,不便去听课。不过,以你的才学和智慧,也用不着去听那些老夫子讲课了,他们说得不如你好。晚上,我还要听你给我讲。”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查看了一番,又接着说道:“在这委屈你了。平日,你只能闷在这屋子里,你可曾想过如何打发时间?”
说完这话,他心里蓦地一惊,一向冷厉的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啰嗦和温情了?是因为他的眉眼弯弯,实足像似那个人?想到这里,拓跋焘猛摇了一下头,醒过神来,对自己说道:不,他是一个男子,一个富有才学的男子。本王求贤若渴,惜才如命,才会对他如此呵护,一定是这样的。
绮云听他话里话外,全是关心自己,心中一暖,笑着答道:“殿下,你看我带了好多的书来。这里有纸和笔,我可以这儿,继续为你编《泰平集录》,一点也不会闷的。”
“好,那我们晚上继续促膝而谈。”拓跋焘忍住不再看她。
绮云铺着床,叠着被,看着两张隔了不远的床铺,心中被那种无法言表的喜悦胀得满满的,盛不下,脸上溢出了笑。曾经远隔天涯,现如今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握住。他现在对云清很好,但他心里有绮云吗?心思起起落落,一时间思绪万千。
夜里,绮云很细致地准备了茶点。拓跋焘来了,二人便在榻上对着小几歪坐着,侃侃而谈,轻松自在。似乎两人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拓跋焘问及如何扶植农桑和积攒钱粮,绮云谈起代田法和屯田制。问及制度律法,她解释《秦律》和察举制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