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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熙云自己当然明白,可是被郭尚宫这么当面说出来,还是觉得一阵难堪。
“姑娘是个聪明人,性子又好,难得的是正好与公主投缘。”郭尚宫微笑着说:“公主并没有多少年纪相当的同伴,甘姑娘来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公主看重的是姑娘的性情,姑娘要是真变得规行矩步和其他人一模一样,公主说不定还不喜欢呢。”
甘熙云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着郭尚宫。
这几句简直振聋发聩,重重给了她一记当头棒喝。
没错,郭尚宫说的对。
那天在行宫去见公主的姑娘不止他一个,但玉瑶公主没有挑中别人,单挑中了她。
她要是把自己折腾的过了头,公主还能喜欢她吗?
“但规矩……”
她急着想学好,就是怕有触犯宫规的地方,到时候一样在公主身边待不下去啊。
郭尚宫笑着说:“规矩嘛,大面上不出错就行了。其实在宫里头,主子的喜恶就是最大的规矩。主子喜欢红你非要穿绿,那就算你有一百条理,也讨不了好的,甘姑娘你说是不是?”
“您说得是。”
郭尚宫的意思是在提点她,只要玉瑶公主高兴,喜欢,那其实就算规矩有什么小小疏漏简慢也不算是什么事吗?
甘熙云站起身来,端端正正朝郭尚宫一福:“多谢您这样提点我,您的金玉良言我一定会牢记不忘的。”
“姑娘客气,快别多礼了。”郭尚宫笑着扶了她一把:“我伺候公主的日子也不算长,以后咱们少不得互相照应呢。”
甘熙云马上明白了郭尚宫话里的意思,她也朝郭尚宫露出了笑容。
谢宁的那张画已经裱好了,她小心的收起来,交待青荷她们回头收拾行李的时候务必仔细,可不能把这个给丢下了。
青荷满口保证:“主子只管放心吧,奴婢把自己丢了都丢不了它。”
说着话时青荷在想,主子这是多眷着皇上啊。
可皇上对主子的牵挂也并不少。
才分开两天,主子这边写信去,皇上那边也写信过来,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叫鱼雁传书吧?说的是不是就是皇上和主子这样的?
这一份儿情致缠绵,让青荷她们这些在旁边伺候的人看着都觉得有些想不通。
怎么就能这么想一个人呢?又不是要分开三五个月,成年的见不着面,只是几天而已,能有多想啊?
青荷没喜欢过什么人,也从来不知道牵肠挂肚的想着一个是什么滋味儿。
她也不向往这些。
而且皇上送来的那张画,御笔当然是金贵的。但青荷真是没看出来有什么好。
她能看出画的有些潦草,又没上色,就盖了皇上随身的一方印鉴。可主子得了这画跟得了什么宝贝一样,别的东西全入不了眼,就只顾着这张画。
“主子,要不要用些点心?”
谢宁问:“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
“那就不用了吧,倒点水来我喝。”
现在吃了,怕晚膳的时候又吃不下了。
用晚膳时,二皇子也有了一张属于他的小椅子,谢宁还让人给了他一把小勺。可想而知二皇子那吃相,真让人没法儿看。蛋羹沾的嘴上,鼻子上,眉毛上,头发上到处都是,身上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孩子还有个坏毛病就是不爱系围嘴兜,系上以后眼错不见他自己就给扯下来了,根本起不到一点儿用,每次都能吃自己一身。
堂堂皇子殿下当然不是担心弄脏了衣裳没得换,而是天气毕竟不暖和,总是换来换去的怕他着凉。
玉瑶公主吃着鱼丸不错,也给二皇子舀了一个,小姑娘还挺细心的把鱼丸用调羹压了压扁,铲成了两半。
弟弟嘴小,一整个儿怕是塞不下。
鱼丸做的很好,细滑,弹牙,带着鱼肉特有的清甜。谢宁吃了两颗鱼丸并没觉得恶心,这就说明菜确实做的好。
膳桌上还有一道蒸春卷。卷皮是薄薄的豆腐皮,里面卷着金针菜、绿豆芽菜,春天才发的嫩嫩的韭菜和鸡蛋丝。这个吃起来也清爽,谢宁原本只是看着新鲜想尝一尝,结果不知不觉吃掉了大半盘。
方尚宫大感欣慰。
能吃就好,能吃最好。
她现在就担心贵妃吃不下。
这一有了胃口,说明她的身体的心情应该都在逐步好转。
李署令的医术果然不凡。
还有,王供奉奏曲调理人的情绪也是功不可没。
再看看二皇子,虽然闹点情绪,可是脸还肉嘟嘟的没见瘦,真是个好孩子。
这下就好,等皇上回来方尚宫不怕难以对皇上交差了。
二百五十二 夜啼
谢宁睡的迷迷糊糊的。
她这几天睡的都不踏实。睡前连水也不敢多喝,就怕多喝了水,那就睡的更不踏实了。
但即使她少喝水,夜里仍然会醒。
谢宁醒过来的时候有些迷糊,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帐子外面亮着灯烛。她有些心悸,缓过两口气才重新睁开眼。
这帐子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方尚宫哪怕遇着那天晚上船上失火的大事,也依然镇定自若不曾乱了方寸。到了驿馆之后也张罗得井井有条,连帐子都没忘了换。
谢宁一动弹,外面上夜的青荷就醒了。
这次主子有孕,青荷她们都格外精心,生怕出一点岔子。上夜的时候为了怕睡沉了,压根儿不敢卧下,就坐着,稍微往后靠一靠这么打盹。不过为了怕腿这么一直垂着不得劲,所以又找了一张圆凳来把脚架在上面,身上搭一件厚的棉大氅就行了。
椅子窄,圆凳也不稳当,谢宁看着她们晚上这样上夜都揪心,可是她怎么说,青荷她们也不愿意改。
谁不知道卧下舒坦?可是既然干的就是伺候人的差事,自己就别想着舒坦二字了。主子现在都不舒坦,哪里轮得到她们享受?
这姿势打盹觉很轻,稍一有点动静就能醒。
青荷利索的把大氅揭开快步走到床前来:“主子醒了?是不是口渴?”
谢宁摇了摇头,轻声说:“什么时辰了?”
青荷赶紧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说:“三更了。”
“我听着外头象是有动静。”
青荷吓了一跳,强自镇定的说:“奴婢可什么都没听见,这么晚了,外头哪会有人走动啊。”
肯定不会的。
青荷想,要是能有人在这样的重重护卫之中还能溜进主子的院子里,那绝不可能,反正活人肯定没这样的本事,除非是闹鬼。
青荷一向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的。
“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青荷还是倒了半杯温水过来递给谢宁,谢宁只喝了一小口稍微润了润喉咙,没敢多喝。
青荷扶着她重新躺下来,轻声问:“主子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坦?奴婢帮您捶一捶?”
谢宁说:“你也快去歇着吧,去外间榻上睡,别再凳子上坐着了。”
“奴婢不累。”青荷说:“白天有方尚宫,还有别人服侍主子的时候,奴婢就可以偷闲去补一觉了。”
可是谢宁躺下后还是睡不着。
这回连青荷也听到声音了。
二皇子在哭闹。
这种夜里也就只有孩子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闹腾了。
青荷赶紧套上一件外衫说:“主子,奴婢去看一看。”
青荷出了屋子赶紧往东走。二皇子也住在这个院子里,玉瑶公主却住不下了,驿馆的院子毕竟不够宽敞。
乳母正抱着二皇子焦急的拍抚,可二皇子眼睛紧闭着,张着嘴一直在哭,且脸都涨红了。
一见青荷进来乳母更慌了。
青荷一看这情形就知道八成哭了不是短短一会儿了,不然这脸不会憋的这么红。她一急,语气也就重了点:“殿下这是怎么了?”
乳母有些慌:“殿下说不定是魇着了,刚才我听着殿下动了,想抱他起来把尿,结果殿下也没尿,就突然哭起来了。”
乳母刚才什么招儿都想了,又拍又哄,又哼曲,还试着把衣襟解开看二皇子有吃的是不是能够被哄好。可二皇子连吃都不吃,一径在哭。
青荷一跺脚:“你递给我试试。”
乳母这会儿也是无计可施了,只好将二皇子递过来交给青荷。
可二皇子只在她俩掉换手的时候哭声短暂的停顿了一下,被青荷抱住之后,依旧哭个不停。
屋里其他宫人都手足无措。这殿下这么无缘无故的哭,谁知道是不是身上突然有哪里不舒坦?
小孩子不比大人,大人要是突然发了急病,总会说得出自己什么地方难受。可孩子难受,他却不会说啊。
青荷冷汗都下来了,十分焦急:“宋妈妈你抱着殿下,我让人去请李署令过来。”
青梅也匆忙过来了,她都来不及进来,就站门口说:“青荷姐姐,主子让把殿下抱过去。”
乳母只能抱着二皇子随青梅过去。谢宁已经穿了一件夹袄,只是还坐在床上没有起来。乳母抱着二皇子进来时,谢宁急着欠起身,伸手想抱儿子。
乳母可不敢这么把孩子递给贵妃,只是赶紧趋前两步,把孩子递在贵妃面前,却不敢撒开手。
“殿下,殿下?”
谢宁伸手握住了二皇子握的紧紧的小拳头:“泓儿?泓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亲娘的声音,二皇子的头动了动,哭声也停了一停。
“泓儿是不是做恶梦了?吓着了吗?”谢宁轻声同他说话,把他的小拳头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娘在这里呢,不用怕,也别哭了。”
二皇子的哭声变成了抽抽噎噎的小声低泣。
乳母可算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不是病就好。
其实民间不到一岁,岁半的孩子夜惊夜啼很多的,只是二皇子从来没有这样过。而且他的身份不同,乳母刚才急的不知道想到了多少可怕的事。
她想,会不会殿下突然发了什么急症?是哪里疼的受不了才哭的?
她甚至想,是不是有什么人暗算了殿下?比如,下了毒?或是做了别的什么手脚?
她甚至想到了神神鬼鬼的事情上。
原来还有一个王氏和她一起伺候殿下,可王氏前几天晚上,在失火的那天夜里被一箭射死了,尸身掉进了河里。后来听说她的尸身被打捞上来了。
会不会是她还挂念二皇子,舍不得走,缠住二皇子了呢?
现在一见二皇子到了贵妃跟前就安定老实了,乳母真是又欣慰,又心酸。
欣慰的是小主子没事,自己也不会被问责怪罪了。
心酸的是,别看她们天天精心伺候着,唯恐有哪一点儿不妥贴的地方。但是小主子还是跟自己的亲娘更亲近,她们这些人终究只是下人,算不得一回事。
谢宁吩咐青荷说:“倒些温水来,再绞块手巾,热些的。”
青荷赶紧去预备了。
谢宁接过那半小盅水,慢慢喂给二皇子喝。
八成是扯着嗓子嚎了半天,确实觉得干渴了,二皇子嘴唇一沾到水,就喝的特别急。
“不要急,慢慢喝,小心呛着。”
热手巾也绞好了水拿过来,谢宁替二皇子擦了脸擦了手,换过一块手巾,替他把脖子腋下也擦了。
这孩子使劲的哭,哭的自己一身是汗,不擦净了一定不舒坦,还容易着凉。
擦好之后,又换上新的小衣裳。
二皇子在被换衣裳的时候还哼哼唧唧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八成看见了眼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亲娘,这才不挣扎踢腾,乖乖的让她给换了。
都折腾完,小祖宗两手一摊,自顾自的又睡了。
谢宁这会儿也松了口气,看看屋里其他人。
罪魁祸首去睡了,她们这些人的睡意全飞了。
“你们也回去歇着吧,别再把他移来移去了,别回头又闹。”谢宁说:“就让他在这儿睡吧。”
青荷应了一声,赶紧服侍谢宁歇着。
儿子躺在身边,谢宁心里却踏实了。看他手脚动动,就伸过手去轻轻拍他两下,二皇子就又重新老实下来。
谢宁侧着头看他。
八成是因为受了惊吧?有年纪的人总说小孩子魂儿不稳,易受惊。以前大舅母还曾经替谢宁去庙里烧香求符呢,就因为她发烧烧了好几日。求个符回来挂在床头,说是可以压邪祟的。
谢宁也不知道这个求来的符是不是有用,也可能是她吃的药终于见效了,所以病从那以后很快就好起来了。
二皇子也有平安符,长命锁这些东西。
明天方尚宫说不定就会取出来这些给他佩戴上了。
谢宁总觉得这些未必有用。
不是她不信,不敬神佛,而是她觉得人总是太功利了。没事儿的时候想不起来神佛,每回都要赶上事儿了才去现拜现求。这就是典型的“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谢宁以前甚至觉得人们去拜佛,就跟逛铺子买东西一样。人们的需求五花八门,要平安的,要前程的,要子嗣的……然后掏出或多或少的香油钱,叩上几个头,烧一炷香,最后买得一张符,一张签文之类的回家,自以为自己挺诚信的。
“你父皇不在……你也想他了是不是?”谢宁轻声同他说:“方尚宫说你父皇是真龙天子,什么小人邪祟都不敢近他的身。所以他在的时候咱们什么都不用怕。”
皇上大概,快回来了吧?
谢宁心里很是矛盾。
她一面盼着皇上早早回来,然后他们可以一起回京去。驿馆终究不是自己的地方,住着心里也不踏实。
一面她又觉得皇上的行程太赶太急,怕他身子吃不消。
“睡吧,好好睡吧。”谢宁轻声哄着儿子,也象是说给自己听的:“皇上快要回来了,咱们也就要回京去了。不要害怕,咱们什么都不用怕。”
二百五十三 回来
不知哄了儿子多久,谢宁终于也睡着了。
皇上站在床前,轻轻将帐子掀开一角。
帐子里头,谢宁母子都睡的正熟。二皇子抓着谢宁的一根手指头,另一只手握着拳头举在耳边,睡的小脸儿红扑扑的,呼吸很匀很稳。谢宁的眉头微微皱着,不知道是不是身子很不舒坦的缘故。她的脸色就没有二皇子那么好看,看起来分开的这些天里,她确实受了不少的苦。
皇上很想伸手摸一摸他们,但是他还是放下帐子,先到西边厢房中去更衣盥洗,用了一碗茶再过来。
谢宁模糊的听着有人在走动,还有水滴进盆里的那种声响。
她睁开眼,看见二皇子还睡的很熟。
昨夜里一番折腾,今天白天他八成一天都没精神了。谢宁想,一会儿得记着提醒方尚宫,白天别让二皇子多睡,不然怕到了晚上他反而又有精神折腾了。
好的作息习惯要养成,起码得成月的功夫。可是如果懈怠起来,两三天就够形成一个恶性循环。晚上不睡,白天不起,真成了人常说的“夜哭郎”。
“小坏蛋。”谢宁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尖:“看你父皇回来不收拾你才怪。”
“收拾谁啊?”
帐子外面有人接了一句。
谢宁怔住了。
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帐子被人从外头掀开来,皇上穿着一件白棉绫的里衣,披着玄灰长袍站在床前,含笑问:“朕听见你要收拾人?那朕替你打他一顿屁股怎么样?”
谢宁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