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芃都要出席国宴,家宴便不能参加。”
父亲不在了,本就是个团圆不成的大年夜。
苏暮寒呼吸一滞,笼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借着取桌上的果品很好地掩示过去,与楚皇后体贴地笑道:“自然是先有国,才有家。暮寒瞧着,如今三国鼎立的局势渐成,建安、康南若与本国交好,又是天下黎民百姓的福气。”
一席话说得堂皇又有见地,楚皇后含笑点头,并不想就这个话题深谈,反过来拉着姐姐的手,关心她的冷暖。
苏暮寒方才随手取了一只江南的贡菊,将皮剥开默默噙了一瓣在口中,却没有品出些许滋味,心内依旧回想着方才楚皇后所说,慕容芃那小子正随着崇明帝陪客。
不到七岁的黄口小儿,现在便越过他去,代表着一国的身份,与建安、康南两国的皇子平起平坐,苏暮寒心里着实不甘。
天有些微阴,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间好不容易透出一丝暗淡的光亮,给苏暮寒本就存着深深阴霾的心里添了厚重的一笔。
再也无法对着殿里众人的欢笑,苏暮寒借着更衣避了出去,一个人走到寿康宫的后院,在枯萎的莲花池前伫立了好久,再重新端起笑脸回到殿内时,一众人正准备起驾重楼阁。
除夕佳宴,楚皇后极其重视,一直属意重楼阁的富丽堂皇,今年依旧吩咐开在此处。
顾名思义,重楼阁内层层楼阁,雕梁画栋,晚间银烛高照,似是人间仙境。这里原是前朝宴饮的地方,临水而建,坐北朝南,四面又有回廊相通,即开阔敞亮又华丽辉煌,是皇家宴客的首选。
西霞皇宫是大周行宫旧址,昔年楚天舒得了天下,叹息小皇帝奢靡之余,却也对这处旧宫心生欢喜,除去简单的修葺,基本保持了原样。
寿康宫本名紫芸殿,不晓得小皇帝当日是为哪位妃嫔所建,奢靡华丽却又地处皇宫西隅一角,位置十分偏僻。
树头花落尽,满地白云香。
物是人非,紫芸殿这一处已经闲置多年。
先帝离世,皇太后不愿在仁泰宫睹物思人,喜欢紫云殿位置偏僻,便挪到这里居住,改了寿康宫这个名字。
皇太后移居寿康宫之后,将宫内一应珍宝古玩收起,殿内布置得十分素净,唯独留下重楼阁一处保留了原样。平日也是殿门深锁,只有仲秋、除夕这样的大日子,皇家团圆夜宴开在这里,才有几分昔日的辉煌。
如今夜暮已然降临,甬道上朱红的宫灯点燃,与回廊、楼顶的银灯遥相呼应,寿康宫内更添了几分火树银花的景致。
重楼阁的殿门大开,左右窗扇皆以紫檀木制成,上雕四时应景之花,灯火辉映之下栩栩如生,极尽精致。
慕容薇喜爱的到是阁内那一方白玉池,与外面活水相通,四壁有灯,照着水面清澈见底。池内饰以玉镂荷花,晶莹剔透,地龙燃起时水雾氤氲,被四角水晶鎏金的落地灯座里拳头大的夜明珠一照,那光晕柔和均匀,如蓬莱仙境一般。
众人簇拥着皇太后进了重楼阁的正厅,见酒宴早已预备妥当,只等开席。
真紫色彩绣四时花卉的猩猩毡铺地,席位全是紫檀透雕的案几,一人或者两人一席,一年景的缠枝花卉纹坐褥与迎枕摆放得整整齐齐。
白嬷嬷亲手搀扶着皇太后走上高台,在正中的案几旁落座。太后主座两侧又各设一个席位,右侧本是崇明帝与楚皇后的坐席,如今只坐着楚皇后一人,左侧是楚朝晖与苏睿的席位,自然也只有楚朝晖一人。
幸好崇明帝不在,不必看妹妹与妹夫的琴瑟和谐,更衬得自己形只影单。楚朝晖收敛心内的酸涩,借着整理衣襟低下头去。
再下面便是慕容薇与慕容蕙一席,姐妹两个比邻而坐,与苏暮寒的席位左右相对,其次是徐孟两位昭仪带着慕容萱的位子,与苏府两位侧妃相对。
西霞皇室的人口简单,满打满算就这几张席位,太后娘娘从上首看下去,望望自己身边空着的座位,再瞧瞧大女儿身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转而吩咐开席。
楚皇后本就擅长调节气氛,又是除夕家宴,专挑些幸福吉祥的话说给母后听,只讲了几句便逗得老人家笑意满面。
楚昭晖不愿扫众人的兴,也打起精神,仿效彩衣娱亲,言谈间比平日风趣了许多。几个孩子都是新衣新颜,接着长辈们的话处处添彩,除夕宴上一时欢声笑语不断。
酒过三旬,宫人们捧了食盒进来添菜,羊肉切成蝉翼一般的薄片,拿鲜辛香料腌了整晚,撒上细碎的胡椒粉,烤得色泽金黄,整齐地码在竹篱之上,再缀以切成细丝的红辣椒与果仁,色泽诱人,香味远远便传了过来。
孟昭仪来自关外,平日喜食羊肉,远远便闻见这道秘制羊肉的香气,心里十分喜欢。
宫女们捧了菜碟,各自为每个桌上添菜,添到两位昭仪娘娘这一桌,徐昭仪知道孟昭仪喜欢,便将羊肉先往她面前让。(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添喜
孟昭仪含笑谢过,待羊肉摆到自己面前,先夹起一片蘸足了酱料品尝,却觉得与平日所食大相径庭。
入口腥膻,气味刺鼻。孟昭仪一阵反胃,再也无法下咽,她拿帕子遮掩,都吐在宫人捧的漱盂之中,只抚着胸口大口喘气。
徐昭仪见她脸色不对,关切地递过茶来,小声问道:“妹妹脸色不佳,不如回去歇歇再来,太后娘娘若问起,姐姐便如实禀了就是。”
孟昭仪漱了口,再饮一杯热茶,才将那股烦闷之气暂时压下。向徐昭仪摇头道:“不妨事,今日团圆宴,难得太后她老人家高兴,咱们这里陪着才能略尽些孝道,如何敢私自离开。”
徐昭仪便不再劝,将细瓷描金线碗内的西湖牛肉羹吹凉,搁到慕容萱面前。还是掩不住一丝担忧,低低说道:“那妹妹可别硬撑,若是觉得难受,去偏殿里透透气也好。”
孟昭仪应了,还未及说话,便嗅到慕容萱面前羹汤里的牛肉味,又是一阵干呕,宫人忙着抚胸捶背,这下连高台上的楚皇后也瞧得轻轻楚楚。
楚皇后身子微微前倾,关切地问了一句:“孟昭仪身上不大爽快?”招手叫了身后侍立的半夏,吩咐道:“去宣太医过来瞧瞧”。
重楼阁两侧各有供贵人们更衣的偏殿,宫人先搀了孟昭仪起身,去偏殿等着太医。孟昭仪满脸歉疚,望着高台上的皇太后与楚皇后告罪:“臣妾失仪,拢了今日的家宴,罪该万死。”
“妹妹身子不爽,哪有什么罪过,先下去歇一歇,等太医瞧了再说”,楚皇后和颜悦色,对孟昭仪极为关切。
丈夫这两位小妾,都是母后赐下,当年实属无奈。七年来,二人小心谨慎,从不惹事生非,尽心在母后与自己身边侍候,也算后宫贤良之人。
便是与丈夫生分之时,楚皇后也没有那么小家子气,把气往这两人身上出。
传了太医,便在重楼阁的偏殿内替孟昭仪诊脉,一时太医回来复命,满脸的喜气,先叩了一个头,再说道:“下官向太后娘娘、向皇后娘娘道喜,昭仪娘娘身子无恙,原是有了喜。”
除夕夜宴,更添了喜气。
楚皇后含笑命人给丈夫报喜,又重赏孟昭仪与在场的宫人。
心上高兴,又是大年节下,图个吉利,楚皇后吩咐后宫诸人都有赏赐。一时间,宫人们喜上眉梢,各自向主子们道贺,又拜谢皇后娘娘赏赐。
主座上的皇太后瞧了一眼小女儿,见她面色欣然如常,一张笑脸不似假装,自己也放下心来。
皇太后倚着大迎枕,提着孟昭仪的名字说道:“这孩子也是个有福的,要做娘的人了”,吩咐宫人好好送她回去歇着,又让白嬷嬷即刻去取人参黄芪等滋补的东西送去。
一时人人忙乱,苏暮寒听得孟昭仪有喜,慕容氏又将添丁,眼中阴霾一闪而逝。慕容薇却是心念电转间恍然忆起,前世里大约这个时候,孟昭仪应该也是有过身孕的,却并没有守住,而且损了身子。
孟昭仪的小日子向来不准,父皇一个月里去不了一日两日,七年下来,她自己已不往这上面留心。
前世里的除夕夜宴,孟昭仪并不知道自己有孕,而是过几日听闻了皇祖母的噩耗,哭晕在寿康宫的时候,被诊出了喜脉。
前世里对这两位昭仪不喜,好多事情全然不记得,如今却是有些破碎的记忆穿连成串,愈加清晰。
父皇是当年皇祖父钦点的探花郎,人才出众,妙笔生花。
高中之后被人簇拥着锦衣街行,引动京城无数闺阁女儿来看,那一日曾有掷果盈车的美誉。
母后当时贵为公主,自然不便抛头露面,她隐身茶楼的雅间里,看到了当年的探花郎。
母后瞧中了探花郎的丰神秀貌,却并没有立时被这个人打动,而是回宫后便要了父皇的考卷来看。考卷字字珠玑满腹锦绣,全是治国的大论,母后这才有了下嫁的打算。
皇祖父却不允,他要为两个女儿挑天下最好的儿郎,不允母后凭着一面之缘就打算了终身,立意要女儿再看上一看。
父皇并不知道皇祖父的打算,他从翰林院编修做起,凭着勤奋务实与满腹经纬很快脱颖而出,短短两年就进了户部,皇祖父这才肯定母后的眼光不错。
亲自为小女儿赐了婚,在大女儿的家宅近处建了第二座公主府,母后下嫁当年的探花郎,这在当年是一桩美谈,也是多少寒门学子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想。
不得不说,皇祖父将两位公主嫁得极好,最初的几年,苏府没有侧妃,侍郎府更没有侍妾,并非两位公主仗着身份不依,实在是这两对都好到蜜里调油,眼里容不得别人。
苏府的侧妃与宫里两位昭仪都是皇祖父驾崩的前几日,由皇祖母做主,仓促之间赏下来的。
姨夫与父皇坚辞过,母后与姨母也求过皇祖母,皇祖母只问了一句:“你们要今日禅位的场面以后再重来一次?”
皇祖母必然是知情的,才支持皇祖父的选择,把皇位传给父亲。
母后呐呐无言,那时姨母膝下有苏暮寒,母后眼前却只有自己跟妹妹阿蕙,皇祖母心知这禅位之举不妥,只是没有别的办法。
看到母后跟前只有这两个女儿,如何肯百年之后再让父皇与母后受今日之累,给自己女儿房里添人,这大概也是绝无仅有了。
皇祖父去世的时候,母后其实已经有了身孕,不过时日尚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才有日后的三弟阿芃。
崇明七年,母后膝下三弟已经长成,即占长又占嫡,而且对徐昭仪所出的阿萱视如己出,没有不允孟昭仪生子的道理。
慕容薇想不出前世的孟昭仪小产究竟是伤心过度还是母后的手笔。
她遥望着上座的母后,有那么片刻的恍惚,是自己错想了母后,还是当年真由母后出手?(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江山
无论哪朝哪代,后宫一向是错综复杂的地方。纵然西霞的主子只有这么几位,依然叫人摸不到头绪。
慕容薇握着妹妹柔软的小手,看着眼前一片笙歌曼舞,心里有片刻的彷徨。如果当年不是母后出手,又会是谁容不下孟昭仪腹中的胎儿?
侧殿的丝竹之声悠扬地传进来,伶人们得了赏赐,更捡了喜庆的来唱,隔着袅袅水音,又添了些许空灵。
慕容薇抿了一口嫣红的果子酒,轻轻把玩着腕上一泓碧水般的玉手镯,目光幽幽望向对面,在苏暮寒青绿暗纹的锦袍衣摆上打了个转。
最后一支曲子的尾音随着太后娘娘的起身散尽,歌罢酒消,佳节方才拉开帷幕,一家人照旧是要陪着太后娘娘围坐在寝殿的火盆边守岁。
苏府的两位侧妃极有眼色,她们身份不够,自然不便再随着众人回去守岁。既已拜过了旧主,便不在众人眼前晃悠。
两人对望一眼,明白彼此的心意。辛侧妃便携了杜侧妃的手,含笑向众人行礼:“婢妾二人想去恭贺一声昭仪娘娘,这便告退。”
徐昭仪是与她们一时的旧人,也随后向众人行礼,说道:“臣妾与两位妹妹一起,也去贺孟昭仪一声,添些喜气。”
“都去,你们一起去”,皇太后左手搭着白嬷嬷的胳膊,右手向外一挥,显得十分欢喜:“你们都去贺她一声,也不枉相处多年的情谊。”
三人含笑行了礼,避在一侧,恭送太后娘娘起驾。
待太后娘娘銮驾走远,徐昭仪又弯下身子,嘱咐了慕容萱几句,要宫人送他先回去,这才挽了两位侧妃的手,一路说说笑笑往孟昭仪居住的长春宫走去。
墨玉方砖铺成的甬道上,望着随在姨母身后,步履从容向外走去的苏暮寒,慕容薇忽然开口相唤。
娇娇媚媚的声音飘散在夜风中,一如往日那般的绵软。
“表哥,这个时辰守岁还太早,皇祖母跟前有母后与姨母陪着,咱们便不去凑趣,爬到假山石上去放烟花好不好?”,娇柔的声音如烟丝醉软,一点一点荡在苏暮寒的心间。
望着人面桃花一般妩媚的表妹,苏暮寒不想拒绝,却狠心咬了咬牙。陪着表妹放烟花固然好,可是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江山与美人,孰重孰轻,看不见的天平在苏暮寒心间不停地波动,终于坚定地向江山一边倾斜。
有了江山,何惧没有美人相伴。
“阿薇,咱们先去陪皇祖母,等皇祖母安歇了,我再陪你放烟花。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苏暮寒颀长的身姿在一排摇曳的紫穗木宫灯下,明亮而温暖,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含着宠溺与包容的笑,向慕容薇伸出手来。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本是比喻最毒不过妇人心,不知怎得,望着翩然如画的少年,慕容薇竟想起这两句俚语。
毒如蛇蝎,又怎能毒得过眼前人的口蜜腹剑。
也曾想过,这一世的苏暮寒或许会变,多年的亲情,有多少仇恨也该随风化解。原来并没有,慕容薇急着想阻止他重蹈上一世的旧路,他却迫不及待,一定要走回去。
慕容薇沉着一张素若秋霜的脸,淡淡垂下眼睑,没有去挽向自己伸来的手,而是抚袖与他擦肩而过。
苏暮寒在原地顿了顿,有那么片刻的犹豫,想追上前去,却又依然坚定地转过头,随上了母亲的脚步。
众人簇拥着皇太后再回到暖阁中,时辰已然不早。外殿里,早有火树银花绽放在幽深的夜空。
今日未熏香,几盆腊梅插在青釉六棱掐丝珐琅花斛中,散着阵阵幽香。
花房里送了应时的盆景,整个寿康宫内点缀得兹意纷呈,全是各色梅花,洒金、绿萼、宫粉,还有朱砂,以纯手工紫砂盆栽培,大小不同,形态各异,正开得如火如荼。
慕容薇喜欢宫粉的重瓣,停在一株崎岖青隽的宫粉梅前赞不绝口,慕容蕙喜欢洒金,正笑盈盈指给皇祖母看。
没有水仙,前几日洁白的水仙都被慕容薇撤下,全换做各式梅花争春。迫切地期待着想看,拒绝了自己去放烟花的提议,苏暮寒是不是一定要那么做。
慕容薇也曾想过,要故意将水洒在苏暮寒身上,要他不得以去换下里面素白的衣裳。却又知道,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不如好好看一出戏,看他如何粉墨登场。
皇太后已经好些年没有这样的兴致,吩咐小太监们多多准备烟花爆竹,就在殿外的空场上燃起。
璀璨的烟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