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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主审官张方严当年位居中枢,久历高位,早就养成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场,“法庭”中众人再不敢交头接耳。
作为官讼的田复珍看时间差不多了,主动站起身来,先朝张方严深施一礼,这才请示道:“阁老,时辰到了,可否开审?”
张方严点头,清清嗓子,运气丹田吼了一嗓子。
“带人犯张石头!”
话音刚落,一名绯袍官员进了木棚,冲诸位歉然示意,径自向张方严身后的那一排桌椅入席,正是辅审官提刑按察使司俭事吕四臻。
张方严瞪了迟到的吕四臻一眼,又看了看周遭座位上还有谁没来。
“晋王何在?”
张方严之前曾细看过名单,晋王作为旁听亦会在场监督,而且晋王本人也是首肯了的,如何过了时辰还是没来?
“回阁老,还在路上,就来了。”
张方严一双浑浊的眸子里流露出几丝不满。
“不等了,带人犯!”
不多时,身具手铐、脚镣的张石头被押了上来。
田复珍眼见曾在战场厮杀搏命的三卫军营官已经与以往判若两人,目光呆滞,头发蓬乱,憔悴的面庞胡子拉碴……鼻子竟然没来由的一酸。
第二百九十三章 戏剧逆转
“人犯张石头,所犯何事,一一道来,莫要等老夫用刑!”
闻言田复珍一愣,张方严把程序搞乱了,按照事先拟定好的条文细则,本次法庭乃是由控辩双方举证质证,以此为基础加以辩论,让他如此一搞,案子还怎么按照既有程序审下去?刚想起身出言提醒,却听一阵破锣般的嗓音嘹亮回荡于木棚之中。
“主审法官此言差矣,按照本法庭条例,主审官不负责审问案情,只做居中裁判,而本人雇主张石头既未经审结案判决定罪,又何来人犯之说?请主审法官收回之前所言,否则本人将向提刑按察使司衙门投诉,取消主审法官资格!”
这一番话说的不仅仅是不卑不亢,对致仕的张方严甚至已经冒犯至极。随着声音落地,却见一名布衣小老头昂然步入“法庭”,田复珍看清此人面目差点笑出声来,此人竟是郭师爷。他万万没想到,李信竟然找了这厮做张石头的讼师,并且当真让郭师爷以讼师的身份抛头露面。
明朝其时,讼师的身份并没有得到官府的认可,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写写状纸,在背后出出主意,搞点小动作,打点官员胥吏。而朝廷一度也对“讼棍”严厉打击,很多民间讼师都因此被刺面流放,而且很多“积惯讼师”即便遇大赦亦不能赦。究其原因,在正统的主流思想里,“讼师”乃是为了金钱苟利“挑词架讼”的“讼棍”,自然为官府朝廷所不容。
所以,当吕四臻听说李信让他代表官讼之时才极力坚辞,这也在情理之中。而一向善于审时度势的郭师爷竟然能不顾世俗眼光,毅然接下这个活计来抛头露面,倒是让田复珍刮目相看了。
张方严审案审了几十年从来都是以此做开场白,不想今日竟被一个不明身份的“讼棍”当场抢白,气的浑身发抖,白胡子乱颤。连连拍惊堂木。
“哪里来的狂妄之徒,来呀,左右,将这厮拖出去打上二十杀威棒!”田复珍暗暗点头,张方严虽然在气头上,却还是厚道的很,只让人打郭师爷二十杀威棒,若是寻常官员,打上八十、一百也是寻常。
“法庭”上维持秩序的都是陆九由宪兵营精心挑出来的老兄弟,都事先对法庭上的条例做过突击学习,都知道张方严的做法和条例是相悖的,便都默不作声。
而再看郭师爷则毫不畏惧,进一步抗声道:“请问主审法官,本人所犯‘法庭’那一条,当领这二十杀威棒,请一一指出,若有违犯,本人甘领棒打,若没有违犯,还请主审法官还本人一个公道!”
张方严一时气急,“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位于张方严身后的吕四臻则连连小声为其提醒。
“阁老,阁老?下官说话能听见不?在案头左侧有法庭条例,可一一查看!”
盛怒之下的张方严这才恢复了理智,拿起案头的“法庭”条例,又狠狠的瞪了郭师爷一眼,其中蕴含的意思则是,一旦找到你违犯了任何一条,绝不会姑息。
于是,刚刚开始的“法庭”审判就此被郭师爷进场的插曲所打断。时间在一点一滴过去,那册并不甚厚的条例被一页页翻过去,张方严的脸色也愈发难看。终于,他合上那条例文册,骤然喝道:“各归各位,法庭公审开始!”然后便黑着脸,不再言声。
田复珍知道,张方严服输了,郭师爷也没真的撕破脸,让张方严收回之前的话,来到张石头面前昂然站立。
尽管张方严对这套条例允许讼师公然进入如此庄严肃穆的“法庭”而感到不满,但还是接受了连提刑按察使司都没有异议的“法庭条例”
这段插曲让坐在右侧陪审席上的米琰唏嘘不已,他不知道郭师爷的来历,却对这个讼师敢于不惧权威直斥疏漏的勇气钦佩之至。
这种别开生面的审案方式真是让他开了眼界,随着张方严宣布案件开审,他的目光则飞速的转向坐在对面的太原知府田复珍身上。只见田复珍缓缓拿起身旁的文册,一一翻看。然后陡然问道:“被告姓名,籍贯,有何官职在身一一道来。”
张石头就站在当场,在李信的规划里这是一场没有跪拜的审问,所以宪兵们并不强迫他跪倒,而张方严亦没有在条例里找到让张石头行跪拜之礼的条款。遵循有则可,没有则不可的原则,即便不满亦没有出声,他打定了主意,在一开始出丑之后,之恪守自己在法庭中由条例所赋予他的“本份”,除此之外不会发一言。
半晌之后,在郭师爷的提示下,稍显木讷的张石头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针对他问话,所谓被告指的也是他。
“张石头,北直隶高阳人,三卫军正五品营官!”
言罢,场外一片哗然,没想到人犯还是个正五品的大官,之前人们议论的焦点都在他杀妻与废了奸夫上,直到现在百姓们才清楚,原来这人竟是三卫军中营官。而三卫军在太原城中手握大权,据说一共才七个营,此人身为营官,地位还能低了?
如此看来,征西将军这是要大义灭亲哪……
田复珍不管场外吵嚷,继续按照早就拟定好的发言稿发问。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你是否在家中以劈柴的斧头劈杀了妻子韩巧娘?”
米琰的目光亦随着众陪审转到了张石头脸上,只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点头。而田复珍则似不依不饶,加重了语气。
“被告张石头,你回答,是否以斧头劈杀妻子韩巧娘?”
“是!”
随即,田复珍又命人将一柄还染有血迹的斧子提了上来置于“法庭”当场之中,然后又质问道:“被告张石头,你来回答,可是用这柄斧头劈杀了妻子韩巧娘?”
张石头不忍目睹,别过头去,点点头。而田复珍则又一次家中了语气。
“被告张石头看着证物,回答本府是否用这把斧子劈杀了韩巧娘?”
“是!”
张石头无奈之下只好照实回答。
田复珍好整以暇,突然又发问:“被告张石头你劈杀韩巧娘之时,她在作甚?”
张石头下意识的回答:“在生火做饭!”
田复珍确认道:“你在韩巧娘生火做饭时将其劈杀,是吗?”
张石头对田复珍将问题又重复一遍的行为十分不满,他不明白那个之前看起来有几分落魄的辅兵指挥,在当上太原知府后因何变的如此尖酸刻薄。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的发问。
而田复珍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郭师爷见势不妙赶紧对张石头耳语了几句,告诉他如果不回答问题算是违犯“法庭”规矩,会被打板子。
张石头则闷声对郭师爷道:“打就打,怕甚?”
郭师爷一跺脚,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法庭’条例是大将军定的,你也违犯?”
张石头茫然了,如何这等不近人情的条例竟是大将军所定?又看向疾言厉色的田复珍,只好承认,他是在妻韩巧娘生火做饭时,将其劈杀。
可这并不是事实的全部,张石头还想争辩几句,却被张方严惊堂木一震,喝止住。
“人犯……被告张石头,田府尊没有发问,不要擅作发言!”
而此时,田复珍则开始总结之前的问话,“也就是说,被告张石头在其妻韩巧娘生火做饭时将其劈杀,而不是捉奸当场被劈杀!”
同时,田复珍扫视了一眼陪审席上的诸位陪审,沉声道:“希望诸位陪审注意,不要被此前的各种谣言所迷惑,你们手中被赋予了掌握生杀大权,伸张正义的权力。因此,一定要以本案在本法庭上出具的切实有效的证据和证言,作为评判此案的唯一依据!”
这种半是建议,半是警告的言语,让米琰心神一震,赶紧将这一点记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临进场时,有宪兵发了便于记事的碳条,这种东西使用起来虽然字迹难看,却极是方便快捷。自进到这宪兵营以后,所闻,所见,所用,有太多的新东西,都是此前从未接触过的,这让他大有不虚此行的感触。
随后的问话句句都盯住张石头的要害,整个案情几乎很快就被还原,在田复珍所营造的氛围中,张石头怒杀妻子完全是丧心病狂,而碍于法庭条例张石头没有权力自行发言,只能鼓气忍耐。以上内容完全让所有陪审们都一致认为,张石头罪名成立应是不容置疑的。
按照条例,双方不得当面辩驳阻止发言,控辩双方每人发言之时,都会有一个简易的计时器在计时,有任何发言问话都需在规定时间内进行。所以,当田复珍的问话几乎成功的获得了所有人的人同时,发言权转到了郭师爷的手上。
郭师爷首先要求证人上堂,胡二狗早就被宪兵押在了“法庭之外”听到里边唤他名字,便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然后立即跪倒在地,没等任何人发问便承认了他与韩巧娘通奸,被张石头当场捉到现行……
戏剧性的逆转,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第二百九十四章 必须拘捕
胡二狗的认罪让“法庭”上所有人包括张方严、一众陪审等人酝酿的激愤情绪陡然便泄了劲力,罪大恶极的不应该是张石头吗,如何胡二狗还认罪了?
位于“法庭”主位的主审官张方严不愧见多识广,最先从错愕中恢复过来,先清了清嗓子,又质问道:“证人休得妄言,须知法庭之上,天道昭昭,容不得半点谎言!”
胡二狗双膝向前匍匐了几步,冲张方严连磕了三个头,口中则振振有辞。
“小人罪大恶极,罪大恶极,罪大恶极!”
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没完没了,张方严也郁闷,先是被“讼棍”一番抢白,现在来了个证人,跟听不懂人话似的,正想以藐视“法庭”的名义先令人将之打上二十杀威棒,岂料胡二狗又恢复了正常不再疯癫犯浑安静下来,便只好将手中已经抬起的惊堂木又放了下来。
郭师爷心里也是没谱,这出戏可不是事先排好的,他的腹稿里也没有胡二狗一上庭就认罪的桥段,一时间竟有点张口结舌。
主审官张方严见冷了场,提醒道:“被告讼师,该你发问了!”
郭师爷这才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看来只能临场发挥了,遂问道:“证人胡二狗,你和被告张石头是什么关系?”
胡二狗老老实实答道:“同乡兄弟!”
“崇祯十一年腊月,被告张石头与其妻是否于真定收留了你?”
“是!”
“其时你右臂是否已经残疾?”
“是!”
“请举起右臂”
陪审席上顿时一片一律纷纷,觉得郭师爷此举不妥。胡二狗虽然不情愿,却已然配合,宽大的袖子被撸了上去,佝偻畸形的右臂露了出来,萎缩的筋肉拉扯着整支瘦骨嶙峋的右臂,呈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形状,见者无不触目惊心。
陪审席上的诸生陪审们发出了一阵惊呼,他们多为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何曾见过这等战争的丑陋疮疤。这回连张方严都忍不住侧目。而郭师爷似乎很满意众人的反映,又继续发问。
“也就是说,被告张石头和其妻张石头收留你之时,你已经失去了劳动能力,甚至会在大雪封山的寒冬里饿死?”
“是!”
胡二狗匍匐于地,看不清他的面容表情,却是有问必答,声音之中似乎充满了无限凄凉。
“崇祯十一年正月,被告张石头离开真定赶往大同府,是否曾将其妻托付于你照顾?”
“是!”
“很好!张石头走后,你觊觎其妻韩巧娘貌美,便将其奸污是也不是?韩巧娘沉沦之下便与你苟合是不是?”
一直呈现任人宰割状态的胡二狗突然抬起头来,抗声反驳道:“俺和巧娘是真心相爱的,俺没有奸污巧娘!”
郭师爷连声真真冷笑:“证人,你只能回答是与不是,本人再问你一遍,韩巧娘沉沦之下是否便与你苟且和奸?”
胡二狗还想辩解,却看见在法庭内维持秩序的宪兵似乎已经跃跃欲试,便咽了一口唾沫挤出了个“是”字!
“你不顾与张石头的兄弟情义,更枉顾他的救命之恩,却做下与兄弟之妻和奸这等苟且不义之举,是也不是?”
胡二狗本来因为抗辩抬起的头颅又深深的埋了下去,似乎羞愧万分。
陪审席上再一次议论纷纷,米琰同样与绝大多数人一样,义愤填膺,世间如何能有这般无耻之人,就算寸割其肉也难舒心头之义愤!于是拿起碳条,又在本子上刷刷写下了几行字。
郭师爷这时没有继续追问,转而指责道:“张石头和你不仅是同乡兄弟,还有同袍之谊,在你走投无路之时救你于水火之中。而你却被猪油蒙了心,鸠占鹊巢,和奸其妻。你可知道,张石头在太原安顿下来,第一件事就是为你置办了宅子,托付媒人与你说亲……”
说道此处,情绪愈发激动的郭师爷停顿了一下又道:“你,你如何还配称那一撇一奈的人字?”
惊堂木忽然啪啪响起,“被告讼师,不要说与案情无关的话!”
主审官张方严虽然年逾古稀,记性似乎出奇的好,法庭条例看一遍就已经能灵活运用了。
闻听此言,胡二狗的肩头猛然抽搐了几下,失声哭道:“石头哥!”再看身加手铐脚镣的张石头早就无声的泪流满面,瞅着昔日的好兄弟,今日竟已不共戴天,目光中说不出惋惜还是恨。
“石头哥,那,那‘讼棍’说的可,可当真?”
张石头不愿再去面对胡二狗,闭上双眼,兀自立于法庭之中。位于陪审席上的米琰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张石头杀妻案的关键动机,结合他在进入“法庭”之初供述的当场被捉奸之语,这场案子该如何判决似乎已经毋庸置疑了。
随即发言权又转到田复珍身上,田复珍的思路也被胡二狗突然给出的承认和奸的供词给打乱了,就在他整理思路,准备另辟蹊径,抓住突破点挽回败局的时候。
一名宪兵进入“法庭”之内将一张纸交给了田复珍,又在俯身对他耳语了几句,只见田复珍面色突然大变。也就在这个当口,忽听“法庭”外一个尖细的嗓音高声唱道:“晋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