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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新的人生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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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文山的儿子名叫耶律巨。
赵诚本以为耶律文山取这个名字,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成为一代巨贾,那种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一跺脚大地发抖的那一种。然而,耶律文山的本意却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文坛巨匠,这在有着经商传统的西域人看来却是相当意外,赵诚对他这一伟大构想表示由衷地钦佩。
“阿巨啊,你真的喜欢读书吗?”赵诚问这位刚满十岁的小男孩道。这个小家伙从外表来看,绝对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只不过从他母亲那里得到更多的汉人的血统,因而从外表来看比耶律文山这位身上血统复杂的人看来,更像一个汉人。
“是的,哥哥!”耶律巨腼腆地回答道。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赵诚,依梁诗若的称呼,而赵诚更是不在意这个事情。
“那为什么要读书呢?”赵诚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爹说读书可以做官,做官就会有钱,有钱就可以做更大的官,就能有更多的钱。”耶律文山有板有眼地说道。
赵诚哈哈大笑,耶律文山尴尬地笑了笑:“我儿子是个诚实的人!”
“那有了钱,你用来干什么呢?”赵诚追问道。
“有钱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耶律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挠了挠后脑勺道,“有钱就可以买到粮食,可以吃到肉,还可以买到许多好看的衣服。我爹我娘就可以不用辛苦做事了,我要养活他们!”
赵诚目瞪口呆,他对这位小家伙——未来的大文豪行了注目礼,表示了最高的敬意。耶律文山很是得意,抱着自己的儿子,狠狠地亲了几口。
“他现在识多少字?”赵诚问耶律文山道。
“识字?在阿勒坛山下,我和梁姑娘都教他识字,如今四书五经都能读得。”耶律文山自豪地说道,“只是不太明白字里行间的意思罢了。倒是主人那《西游记》他是读得滚瓜烂熟!”
赵诚想了想道:“我看不如让刘明远做他的老师,反正刘明远很乐意做这样的事情。”
“那太好了。”耶律文山大喜,冲着自己的儿子喝道,“巨儿还不跪下谢谢主人?”
“免了、免了。”赵诚摆手道,“你我虽有主仆之分,但更是雇佣关系,你的儿子又不是我的家奴,不必跪我。他要拜,就拜刘明远。”
耶律文山便领着自己的儿子拜刘翼为师,还好不隆重地举办了一场拜师之礼。刘翼虽然有好为人师表的意思,不过他对这套虚文不是太感兴趣。他虽是挂着总督府长史的名头,实际上只是一个闲官,他在赵诚的官邸之中拥有一个巨大的书房,那里就是他每天耗费大量时间的地方,只有呆得时日久了,才会在花园中或者郊外四处走走。有时,他甚至想自己的不幸遭遇却让自己有了一个专门钻研学问的机会。
“免了、免了,不用这些虚礼了。”刘翼坐在高背椅子上,连连摇头道,“我不过一腐儒,若是能不误了耶律巨的将来,那就谢天谢地了。”
“使得、使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我家耶律巨,能拜刘先生为师,也是他的福份。”耶律文山道。
“确实如此,刘兄当得这一拜!”赵诚也劝道。
“恭喜刘老弟,又收得一学生。”王敬诚也恭贺道。
刘翼无法,只得受了耶律巨这郑重的一拜。
……
刘翼如今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刘翼了,虽然他还是一个文人,不过他的视野早已摆脱了原有的阅历桎梏。耳闻目睹的一切见闻,让他摆脱了当初的青涩之气,不再动辄慷慨激昂,而是多了几份冷静沉稳,受到赵诚的影响,他对西域诸国诸民族的历史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不仅开拓了他的视野与见识,也冲击着他少年求学时代所形成的固有观念与知识。
当金国使者乌古孙仲端来西域的时候,刘翼曾将自己的第一本书稿《刘氏十三经集注》托他带回中原。这是一部主要关于儒家经典的论述,与其说是刘翼的研究成果,还不如说是赵诚的胡侃之语,加上王敬诚甚至还有耶律楚材的激浊扬清之辞。
有宋一代,宋人的治学方法比较明显的风气是不拘经传,文人往往以己意解经,疑经惑古之风盛行,各成一派。正是因为流传千百年的圣贤经典的权威性被动摇,“人皆可为尧舜”的论点,在宋学各派之中得到发展。刘翼曾请精通天文的耶律楚材用推算日食的办法,竟得出《尚书》为伪作的论断,让耶律楚材本人也郁闷不已,却让刘翼的怀疑精神长了一百八。赵诚并不懂这些,儒家经典著作虽都读过,但也仅是读过而已,在与刘翼等人的闲谈之中,他每每总冷不丁的有振聋发聩之语,让刘翼每每思索了大半天,然后才有了这部书稿。
至于能不能天下读书人认可,现在还不知道。赵诚认为这不过是刘翼个人的读书笔记罢了,若真想成名立万,还需努力。
除此之外,刘翼还花了两年时间学习波斯文与大食文字,又在赵诚的资助下招聘许多学者,翻译了各种赵诚认为很有价值的东西,至今成果斐然。他只是不太明白赵诚为什么会对所有用文字记载的东西这么感兴趣,以致于刘翼这个大书房堆满了各种文体的书籍,而在赵诚的眼里,却是一件相当有意义的事情。任何东西都可以消失不见,而若是这些翻译成汉文的典籍能够在东方保存下去,赵诚却能因此而不朽。由此看来,赵诚也是个爱虚名之人。
历史上从未有个以汉语为母语的人这么做过,赵诚却有着自己的企图,他就要做这样的第一人。赵诚不仅要这么做,他还要开创一个时代,一个东西方人文与自然科学大交融的历史时代。刘翼的努力只是开始,赵诚不仅要翻译这些西域典籍,他还要创造一个有利于保存和升华这些人类文明的环境。
“千百年之后,人们将如何评价我们?”赵诚这么问王敬诚与刘翼,“成吉思汗曾经也这么问过!”
“成吉思汗以自己的武功著称于世,将来人们在谈论他的巨大军功的同时,还会谈论他的屠杀,英雄与屠夫合体,将是后人对他所言所行的最好评价。”王敬诚道。
“我们不是也做同样的事情吗?”刘翼道,“或许我们还不如成吉思汗,在我们准备起事的时候,被成吉思汗或者他的儿子们发现,然后被砍了头,后世的人们只会记得曾经有这么几个人偷偷地反对过蒙古。”
“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能开创一国,如李唐或赵宋,包括自古所有的开国君臣曾做过的那样,而后世的人们将为此记住我们。”王敬诚道,“我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生在世,难得有一回拼搏,就是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否则,我王敬诚实在是心有不甘。”
“王兄所言正合我意,我总以为天下无难事,只要肯攀登。”赵诚道,“但我却又有不同于王兄所言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有何事比这还要重要?”王敬诚问道。
“若是我等所谋之大事将来能实现,那这个天下不过多了一个皇帝和几个良臣罢了,至多民富国强百业兴盛,少了点战乱与流离失所,古往今来也并非没有所谓明君、贤臣、盛世,唐朝盛世,我辈皆知,然唐朝今又在何方?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那在公子的眼里,令后人难忘的确将会是我们将要做的什么呢?”刘翼问道。
“譬如孔夫子,千百年前曾周游列国,宣传自己的主张,然而能有几国以儒立国的?但是我们后人却记住了,书生寒窗苦读的圣贤书,不都是孔夫了之言吗?当政者口口声声要以仁治国,不也都是孔夫子的主张吗?这才是不朽。然而在我的眼里,能称得上圣贤的却不止孔夫子这一家,凡是有利于世及百姓的,能强国富民的主张皆是好主张。西域文物虽比不上东方,然而却也有可取之处,所谓百家争鸣百共齐放才是我的理想王国。”赵诚道,“我等将来若是有幸能开创一国,那么刘兄这书房里的西域典籍将能在东方落地生根,发扬光大。这将不朽。”
赵诚见两人有些困惑,笑了笑道:“在别矢八里城外,我曾与耶律楚材谈及汉之博望侯张骞的事迹,你们大概还记得吧?那张骞武不及卫霍之勇,文不及史迁之能,然而他出使西域,才让中原人士得知西域的风物事略。倘不如此,后人岂知西域当年有国几何?中原也是如此,因为战火或者种种事故,古时曾有无数的宝物或人文不得流传。”
“我看还是你觉得我太轻闲了,替我找点事情来做吧?”刘翼开玩笑道,“要说不朽的话,公子所言虽令人神往,然而这是后话,眼前才是最重要的。我等若是自己没有了性命在,就是搜集太多的典籍,也不过是废纸一堆。”
“这倒也是。”赵诚叹道,“事情还得一件一件地做,我们就等一个有利的时机了。”
“希望最好时机在不久就会出现!”王敬诚道。
第五十三章 新的人生㈣
撒马儿干城在纪元1225年的夏天,早已经从战火的摧残中恢复了过来,东来西去和南来北往的商旅络绎不绝,不同的语言汇成了一个嘈杂的场景,商人们互相攀着交情,大夸自己的货物应当归属于价廉物美一类。
庞大的骆驼商队,一进一出甚至常常会堵塞街道。出现这样的情形,不是在相互间的叫骂中得到缓慢疏通,就是在巡街的卫兵的呼喝声中迅速得到缓解。间或有人高喊抓小偷,引得一番鸡飞蛋打之状。
蓬勃的国际性贸易,在这里表现的极为突出,世界各地的特产都可以在这里买得着,就看你能不能出得起价钱,撒马儿干人的腰包又一次鼓了起来。街头出现了许多从远方来此碰运气的商人、手艺人甚至流浪汉,他们都抱着发财的目的汇聚到了撒马儿干城,在这一点上,他们都是没有区别的。最不济的,一把火不思乐器,就可在撒马儿干城街头的一角,旁若无人地弹奏了起来,引得那些有些闲钱之人故作大放地扔下一枚铜币,一天下来,温饱也没有问题。还有游吟诗人,站在一个高高的台阶上大声地诵读着自己的杰作,或者对着围观之人大谈着古代伟大君王的神奇故事。
撒马儿干城内的集市一年一个样,其规模已经是蒙古人到来之前的两倍,*近清真寺附近的街区集中了全城最奢侈的店铺:丝物、瓷器、漆器、珠宝、香料等,光丝织物,就有十多个品种,这得益于整个河中府稳定的税率和官府的不干涉政策。当然若是试图偷税或贩卖违禁品是个例外。就连当年赵诚命令办的官办“公司”,也都全部解散,让本地人接手,当然也可以让官府得到一笔钱。
那曾被蒙古军拆除的城墙,又被赵诚以治安防范为借口,再一次被重建了起来,城市内部的水渠系统得到很好的修缮与改造,东北方向的城门上面,有赵诚亲书的三个汉字:中国门。为此赵诚狂练了七天,自我感觉良好,应该对得起后人的评判。
赵诚带着梁诗若与耶律巨逛街,这两人见到一切新奇的东西都要大呼小叫一番。梁诗若被街边一家珠宝首饰让给吸引住了,女人总是喜欢亮晶晶的物什,这话确实不假,即使女人们身上没有一个铜币。
“你喜欢哪一个就试戴一下,你还怕我买不起?”赵诚道。
梁诗若挑了一个造型别致的金制凤簪,辅以银丝屈曲作花枝状,极其精美。那店主当然谁都可以不认识,赵诚他当然是不会认错的,态度极其殷勤。
“好看吗?”梁诗若问道。
赵诚还未来得及答话,耶律巨一边嘴里塞满了食物,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嘴巴,夸赞道:“好看、好看。姐姐戴什么都好看。”
“闭嘴!”梁诗若瞪了他一眼,“又不是问你。”
那店主拢着双手,点着头哈着腰,满脸堆笑道:“长官,您的夫人天生丽质,这件首饰饰戴在您夫人的头上,那是绝配,人比鲜花还要娇艳万分呐!”
“夫人?”赵诚被店主这殷勤恭维之话弄得气不打一处来,他懒得跟这个家伙解释。
梁诗若似乎突然兴奋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一层粉红的色彩,用突厥语问道:“店家,这件首饰要多钱?”
“夫人,看您说的,我怎么能向您要钱呢?这首饰名叫步摇,你们桃花石人是识货的,不仅用的金子足量,还且手艺精湛无比,是本店特意从临安府远涉重洋,又翻山越岭,才贩运来到撒马儿干城的,其中艰辛不为外人所知。夫人能看中这件首饰,也足以证明您的眼光是我等卑贱之人无比比拟的。”店主点头哈腰道,“所以,本店愿意将这件首饰送给夫人,这是小人的荣幸。”
“啰嗦,你要多少,那就说个数目。”赵诚笑骂道。
“尊敬的总督啊,我怎么能要您的钱呢?您能亲自来鄙店挑选首饰,那是我店的荣幸。我想送给尊夫人,还怕污了您的双眼呢?您的夫人若是看中本店的任何首饰,尽管拿去。”店主堆着笑意。
“这是你说的,我没听错吧?”赵诚轻笑道,“我在店外还有五十位护卫,你若是真是这个意思,那我就命他们进来拿了?”
店主闻听赵诚的讥笑,立刻笑脸变成了一个苦瓜脸,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光,连忙苦丧着脸说道,“总督,咱们撒马儿干人不必说,就是整个河中府,谁不知道您是位公私分明,爱民如子之人,您是我们所知道的,最贤明的贵族。我相信,您是不会故意占有商人们的财物的,对吧?”
“哈哈,你这是用我的名誉威胁我啊,你以为这种事情,我真地做不出来吗?”赵诚对这位滑头的家伙表示严重的鄙视。
结果是,赵诚不花一文得了数件价值不菲的首饰,不过他后来还是觉得自己亏了。因为他还是被店家利用了,这位精明的商人拿赵诚的名头做着活广告:本家童叟无欺,货真价实,名扬天下,就连见多识广的尊敬的桃花石总督阁下都亲自来本店挑选货品。一时间,这家珠宝首饰店声名鹊起,“芳名”远播,生意火了起来。
走出这家店铺,梁诗若手捧着放在一件精美木盒中的首饰,心中乐滋滋的,脸上那一层粉红的色彩,在外面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美丽动人。
“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病了发烧?”耶律巨盯了半天道。
“你这小孩子,这么多嘴,我很好,没病!”梁诗若狠狠地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耶律巨觉得自己今天很是冤枉,关心一下你也能有错?为何姐姐现在突然变成了这么一个不讲理之人,他想不通这个道理,便一门心思对付手中各种各样的食物,很快就忘记曾有过这么一回事情。
赵诚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的小插曲,因为他注意到长街另一头,一个人匆忙迎了过来。赵诚连忙转身,想带着梁诗若和耶律巨及护卫离开,不过却被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给叫住了:
“总督阁下,请留步、留步!”
“哦,原来是您老啊!好久没见了!”赵诚转身嘿嘿笑道。来人正是宗教法官瓦希德丁,因为这位虔诚的穆斯林总是一见到赵诚,就规劝赵诚皈依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