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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柔地亲兵当然是最精锐的力量,然而左右大小将校却低下了头,无人敢应承。六万大军奔来,大多是精于奔袭的骑军,更有天下闻名的神策军,令他们感到恐惧。他们当中许多少去年也曾亲眼见过郭侃军队面对蒲鲜万奴数倍大军时的勇气与锐不可当的气势。
“哈哈。尔等都害怕了吗?你们以往的勇气可还留着一丝一毫?”赵诚怒骂道。
“他们善于野战。我们可固城而守。”有人答道。
“这不是将自己关起来了吗?”有人担忧地说道。当然也可以游击,不过那样就等于让家园与财产毁灭。众人十分消沉。这些往日十分剽悍的汉子此时此刻地心防已经乱了。
“尔等只想着与朝廷交战,却未曾想过与朝廷大军讲和。”张柔怒斥道。
“元帅。郭侃、田雄等人领着大军气势汹汹而来,又杀了我们的儿郎,分明是要将我们斩尽杀绝,这如何能讲和?”部将乔惟忠道。
“本帅会亲自前往请和。”张柔答道,“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其交战,否则我们就会被朝廷视为叛军了。”
“元帅,这万万不可。元帅乃我等的主帅,岂能以身涉险?”何伯祥惊呼道,“属下与郭侃等人也曾并肩作战过,虽谈不上交情,但亦非陌生,不如由属下代替元帅前往。”
张柔闻言,感到一些欣慰,抚着佩刀说道:“何兄好意,本帅心领了。值此紧张时分,张某虽有三万人马,还可临时召集可战豪杰之士抗击,然而我不愿让尔等为张某殉葬,断送了身家性命。须知若是与朝廷真正开战,前途渺茫,诸位与张某做了二十年兄弟,若是张某能以一己之身,换得诸位的平安,那么也不枉尔等二十年来地鼎力相助。”
“元帅,不如拼了吧?再联络河北群豪,大家跟朝廷拼了。”乔惟忠等人见张柔如此说,觉得有些羞愧,纷纷请战道。
“张某心意已决!尔得不必相劝,倘若张某不能与朝廷讲和,尔等能降便降,不能降便各自逃命去吧。”张柔摇头拒绝道,像是下定了决心道,“那郝和尚本与张某身份相同,这些年他心甘情愿放弃大权,因而能得到国主重用与信任,尔等可以效仿。国王对甘心臣服于他之人,一向不问过往的,这一点张某倒是深信不疑。”
“遵命!”众人见张柔心意已决,只好点头答应。这些人都是张柔的老部下,一起出生入死二十年,交情并不会因为大难临头而被遗忘,他们相约一旦张柔身有不测,定会为张柔报仇。
在三万部下地注视下,张柔一身便装,未带一件兵器,跳上战马往北而去。
此时此刻的张柔,真有几分荆轲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张柔正是易水北岸的定兴人,从小便对燕赵豪杰的英雄事迹耳闻目睹。当年蒙古人南下时,他集结乡邻亲族结寨自保,始终抗击着蒙古人的侵袭,最后在狼牙岭不幸兵败被俘,这才降了蒙古人。
不过二十五年的戎马生涯,张柔靠着胆色与勇猛,也获得了如今独霸一方的权势,可是他今日面对的却是秦王赵诚的军队。咄咄逼人地气势,让他英雄气短,恰如当年他兵败蒙古人之手一样。与蒙古人不同地是,今日的他底气有些不足,未战先输。朝廷大军占尽了优势,民心、士气、兵力均占优势,往日面对蒙古人地威胁他还可团结百姓挟民自重,只可恨部下们作威作福惯了,没有征战带来的好处,就向百姓任意索取,终酿成大祸。就是张柔本人,也常常扪心自问,自己这些年来为金国为蒙古人还有秦王征战到底是为了什么,什么懔然大义早已经不翼而飞。他早已经不是刚从军时地他了,眼下所能够想到的是手中权势与家中良田美宅,这如何让他甘心放弃?
“事到如今,难道就没有扭转的余地吗?”张柔不停地追问自己。
无数次,他想扭头回去,召集部下决一死战。但他知道那样终会身死朝廷大军的刀下,一切都会被击碎,人一旦拥有太多的地位、权势、名爵与财富,就会多了些羁绊。同时,真定府史氏的姿态又令他感到疑惑,他认为史氏与秦王有婚姻关系使然。
“什么人,停下!”道边的一小片密林中有人高声呼喝道,伴随着是弓弦绞动的声响。张柔蓦然回首,一什军士从树林中露出头来,正用弩弓指着自己,从他们黑色的戎服上可以分辨出他们属于郭侃的黑甲军。
“大秦国顺天府兵马都元帅张柔求见郭主帅!”张柔高声说道,他当然自称是大秦国的元帅。张柔张开双臂,表明自己没有任何反抗之意。
“你就是张元帅?”当中一个身形壮硕的什长满脸狐疑。
“是真是假,带我去见郭元帅即可,诸位以为手无寸铁的张某会不利于定远侯不成?”张柔面对数张弓弩,面无惧色。
“好胆色!”什长赞道,“那我等就陪张元帅走上一遭!”
“多谢!”张柔抱拳道。
这什斥侯拉开距离,将张柔夹在当中,表面上仍恭敬地与张柔有说有笑,手中的弩弓却不曾放下,即便是张柔暴起,也无法逃脱。什长还散出几人迤逦落在后面,防止有人跟踪。
张柔暗暗称赞这队斥侯的训练有素与谨慎有序,却不知郭侃会如何对待自己,更不知秦王如今究竟如何想。
第六十章 河北风云㈡
张柔只身前往朝廷大军的大营,大营中来来往往的将士们皆感惊讶,纷纷停足观看,暗赞张柔的胆色着实过人。
面对数万行着注目礼的朝廷将士,张柔骑着马挺起胸膛,他努力维持着他二十年戎马生涯与杀伐果断所养成的尊严与骄傲。然而六万兵甲精良训练有素的将士,如狼似虎,枕戈待旦,正蓄势待发。这让他感到气馁,仿佛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与螳臂当车。
将士为何而战?这关系到军心士气与沙场拼杀的胜负。张柔觉得他除了个人的勇猛,和部下的忠诚,什么也没有。百姓已经离心,士人们正在暗处私议,正等着看他和他的部下们被朝廷收拾,朝廷大军一到,就连四处游荡的乱民也纷纷偃旗息鼓起来。部下们早已经忘记了出身来历,他们骑在百姓的头上而不肯下来,这就是百姓离心的原因,这就是朝廷大军来到此处的原因所在。
那些欺压百姓的地方官吏,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或是曾跟随他征战四方立下汗马功劳的部下。他既知道不能让所有百姓无法生存下去,又知道不能将部下们都得罪光。这是他最感到为难的地方。
他不相信朝廷大动干戈,挑选精兵强将来此,真是为了剿灭叛匪的。那报纸上也时常将注意力放在河北何以民乱上面,挑动着对群豪越来越不利的舆论,而将乱民的破坏轻描淡写。
郭侃坐在帅帐的正中央,田雄、郝和尚与陈同等圆帅、将、校分列两侧。张柔待军士通报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地迈入帅帐之中。数十道审视的目光迎面扑来。
“顺天府兵马都圆帅张柔见过郭圆帅,各位将军。”张柔高声唱诺。
郭侃从坐位上站起来,连忙回答:“张圆帅不必多礼。你我各不统属,不必客气,来人,看座!”
“多谢!”张柔见郭侃礼让,还命人给自己看座,心中惊异。双方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只是对方还这么客气,那就是不愿撒破脸面,想到此处,张柔稍感放心。
大帐内济济一堂,将校云集,然而气氛却是极冷清,众人交流着眼色,却无人窃窃私语。郭侃一时找不到话头。他更不想主动提到一队张家军被陈同歼灭之事。
田雄故意说道:“张兄只身前来,既不带亲卫,又不带兵器,这怕是太冒险了。如今群盗又起。呼啸山林,小心一些总是好地。要知张兄乃堂堂大秦国的安肃郡公。顺天府的兵马都圆帅。一人安危可是干系甚大,不可不防也。”
“不劳田帅挂怀。”张柔勉强挤出点笑意道。“张某虽比田帅年长几岁,不过死在张某刀下的没有八万也有七万。何曾会被几个毛贼吓住?况且,有盗匪流窜。那也不过是秋九月时的事情,如今我顺天府治下已经大致恢复太平。诸位不必担忧。”
“哈哈,张兄果然是顺天府不可缺少的一位豪杰,郝某常听人言,顺天府可以没有官府,也可以没有朝廷的号令,但万万不可没有张兄。如今看来,此言非虚也。”郝和尚接口道,“依在下看,我等率军来河北弹压暴民,也是白费力气,有张圆帅这样的诸侯在,比朝廷管用得很。就是以国主地圣明,也得依赖像张圆帅这样的诸侯治理。”
郝和尚果然是能言善辩,一语双关,令张柔的脸上肌肉抽搐,更是只指张柔的内心。
“郝帅这是哪里话?朝廷大军是奉王令而来,即是王师也。王帅远来,我等河北军民无不欢欣鼓舞,哪里会觉得多此一举?我等身为臣子,俱都对国主臣服,愿此生此世长久在君王御前侍奉,哪里会如此目中无人?”张柔连忙道。
“哦,果真如此?”郭侃接过话题,故作惊讶地说道,“听家父说,朝中枢密仅有何枢使与家父二人主持,那李桢李大人虽然知兵事,但从未独自领兵作战过,经验有限,故何枢使与家父颇觉吃力,一直想向国主推荐久经战阵之人赴朝参赞军事,分担军国重任。若是张圆帅想入朝,郭某愿代张圆帅修书一封,代为说请。依张圆帅的资历,至少一个同签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的头衔是少不了的。”
“是啊、是啊。郝某倒是想入朝混个副相当当,不知郭圆帅愿不愿意引荐在下,谁不知道华州郭氏父子俱是国主面前的大红人呐?”郝和尚嘻嘻哈哈地附和道,“难道郝某比张圆帅差?”
“要说这功劳,田某恐怕不比郝兄弟少吧?要是郝兄弟能在朝中当副相,那田某就能当个正宰相,跟王中书一个品级。///”田雄故意跟郝和尚过不去。
大帐内哄然大笑,都觉得田、郝二人说得有趣。张柔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他方才说什么愿在国王面前侍奉之类地话,被田、郝二人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呵呵,田、郝二位圆帅之意,郭某铭记在心,待河北之乱一了,郭某自会代为引荐。不过,二位圆帅这是抬举了郭某,二位要是想入朝为官,不过是你们点点头的问题。”郭侃笑着道,又对张柔说道,“张圆帅若是真想入朝为官,郭某倒是愿在国主面前美言几句。”
“有劳郭圆帅了。”张柔道,“只是张某对这一方水土习惯已久,又不懂朝中礼仪,怕会有辱上听。”
“好说、好说!”郭侃示意张柔饮茶。
“郭圆帅,别人为主帅,都是饮烈酒,你却请我等饮茶,这不合常规。我等都是粗人,只喜欢沙场痛饮烈酒,爽快地杀人,那样才是平生最痛快之事。”陈同这时才开口,斜睨了张柔一眼。“不如换烈酒!”
“就是、就是!”众人纷纷说道。
郭侃见众人都这么说,也豪爽地说道:“既然大家都有此好,那就上酒。不过眼下非平时,军中饮酒,需有限量,不许多饮!”
郭侃虽年轻,但将门虎子,个人有勇有谋不必说。/治军向来严格,行军打仗极严谨有度,过乡村与民秋毫无犯,这与他的年龄正好相反,又加上秦军中军法规定本就甚严。这帐中年龄比郭侃大的比比皆是,田雄等人在郭侃还是少年郎时就久经沙场,但在郭侃面前他们不敢摆资历,他们无人敢因为郭侃地年龄而轻视。这不是因为郭侃临时充作他们这一路人马的主帅,更不必说华州郭氏在秦王心中地地位了。
众人纷纷称是,不敢多要。亲卫鱼贯而入,帐中每人面前就多了一小壶酒。不足二两,还有二三份下酒菜。有了酒。这帐中地气氛就活跃了八成。唯有张柔觉得这个景象让他啼笑皆非,他仿佛是来做客的。而不是冒着丢脑袋地风险来讲理的。
郭侃当然知道他是为何而来,既然张柔不主动提到。他也不开口,只当这是寻常地日子。恰如去年他们随国王征辽时一样,常常聚饮一处。
张柔无奈,只好找了个机会说道:“张某此次来打扰郭帅,是为一事而来。”
话音刚落,帅帐之中又立刻恢复了冷清,显得十分突兀。
郭侃放下酒杯,正色道:“张圆帅请讲!”
“昨日,我部一支人马在易水南岸消失,听儿郎们说这支人马撞上了诸位的军马,儿郎们平时撒野惯了,怕是冒犯了诸位圆帅。今日张某特意来,就是想当面向诸位赔礼道歉,还望诸位能够海涵,让张某将他们领回。”张柔道,“若是他们真犯了错,任凭郭圆帅严惩,张某定会追加惩罚,绝不姑息。还望郭圆帅能够体谅在下。”
“原来那队人马是张圆帅地部下啊。”陈同闻言主动站起来道,“他们已经被陈某就地砍了。”
张柔立时火起,尽管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面对帐中众人冰冷地神色,他不得不放低姿态问道:“敢问陈圆帅,儿郎们犯了何法?”
“欺君之罪!”陈同目视着张柔,毫不避让“但请陈圆帅为张某解惑。”
“听闻河北大乱,流寇四起,烧杀抢掠。我军南下正是要剿灭流寇,这一队人马竟敢挡在我军面前,那不就是敌人吗?”陈同冷冷地问道,“除非张圆帅的兵不是我大秦国的兵?”
“张某是国主亲封的安肃郡公,掌管着国主亲授的兵马都圆帅的令符,张某的部曲当然是朝廷的兵!”张柔承认道,“可是……”
“既然是朝廷地兵,当服王令。见我王帅南下,不立即让道或是归附报到,竟然挡在面前,这难道不是意图叛乱吗?倘若国主亲至,护卫人手不多,那岂不会惨遭残害?”陈同打断了张柔的辩解,怒斥道。
“这……这……”张柔怒火中烧,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借口。他猛然想起陈同的身世。
郭侃这时站出来打圆场,说道:“二位圆帅息怒。事出突然,同是国主麾下听令,纵是张某也脱不开干系。陈圆帅忠心为国,一心想要剿灭叛匪,不巧贵军一部挡在面前,陈圆帅以为是匪类,兵贵神速,故而一战而下。张圆帅若是认为不公,可上表国主,解说其中委曲,交于国主圣断,你看如何?”
“张某当然会上表,八百子弟兵不明不白而死,委实难以让人忘怀。人心都是肉长地,他们又不曾犯了国法,何以遭此噩运?”张柔瞪着陈同,恨恨地说道。他虽然见惯了生死,可是八百子弟兵如此个死法,实在不值。他将这视为朝廷对自己的警告,所以他又认为是自己害死这八百子弟兵地,心生悲意。
“陈某倒想请教,河北百姓何以沦为流寇?”陈同接口道,“若说河北百姓有做匪类地传统,三岁小儿怕也不信。”
张柔不愿跟杀了自己部下的陈同说话,向着郭侃道:“有贪官污吏鱼肉百姓,不仅租上加租,又竞相巧立名目,还有不法富户与酷吏勾结,私放高利贷,百姓倾家荡产,无以为生计,故而铤而走险。”
张柔看得明白,却避重就轻,将责任推向那些不法官吏。
“那就是官逼民反喽!”郭侃道,“听张圆帅说,流寇已大致平定,不知张圆帅是杀人盈野才镇服地,还是别的?”
“剿不如抚!”张柔连忙说道,“张某已上表国主详说此事。依张某拙见,百姓不过是活不下去,才与官府作对,非是真心谋反。张某在顺天府治下十数州张榜安民、开仓放粮、减租减息,又斩杀一批不法之徒,百姓拥护,至今已无大碍。”
“张圆帅辛苦了,即便是如此,我军仍需南下镇抚,还请张圆帅提供方便。”郭侃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