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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浓问道:“此乃何人?”
袁耽笑道:“流民唤她,刘小娘子。有她在,流民不会乱。曲已散,走吧,瞻箦!”说着,迈步出草舍。
刘浓见他对那女子极是推崇,便笑道:“得彦道如此看中,莫非郎心有意……”
“嘘!”
袁耽伸手靠唇,示意刘浓禁声,继而慌慌张张的看了看佐近,但见佐近已无人,唯有萧氏部曲正来来往往,方才放下心来,搓着手,涩然道:“瞻箦,切莫胡言。”说着,岔开话题,边走边道:“瞻箦,欲在历阳停留几日?”
刘浓淡然一笑,便不再提那女子,笑道:“路程尚远,待明日马匹抵达历阳,便将起行。”曲平走的是萧氏商道,需经由瓜州渡,虽然先发,却将后至。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高墙,并肩行向袁耽郡公署。月光下,但见街面上,弄巷中,到处都是流民的身影,而一群群郡役正默然辍在其后,辩其去向,尽皆退往城北。
袁耽叹道:“而今,方知瞻箦早有准备矣!试想袁耽初到历阳时,竟然毫无准备。恰于那时,流民蜂涌而至,若非有她在,岂有今日之历阳与袁耽……”言至此处,摇着头,自嘲一笑,继而神情一凛,正色道:“瞻箦急欲前往淮南,袁耽不留,但有一事需得嘱咐瞻箦。”
刘浓道:“何事?”
“小郎君……”
迎面,红筱带着一队白袍飞奔而来,夜色下,红与白翻飞,极其煞眼。
出事了!
刘浓心中猛然一跳,快步迎向红筱。
……
月色同轮,华亭,刘氏庄园。
杨少柳静静的坐在案后,修长如玉的手指比着竹简,眸子也跟着指尖,由上至下,寸寸移动。灯光映着她的额角,泛着晶莹而柔和的光泽。
“小娘子,且稍待。”夜拂见烛火徐烟,捧出绣剪,轻轻一剪。
这时,嫣醉在屋外道:“小娘子,碎湖来了。”
“进来!”
碎湖轻步进走来,默然坐在杨少柳的对面,轻声道:“不知,小娘子唤碎湖何事?”
杨少柳抬起头来,淡然的把竹简一卷,细声道:“无它,只是想问问,庄中余粮可足?”
碎湖眉梢一颤,万福道:“回禀小娘子,小郎君带走的是去岁以前所存之粮,而今主庄与别庄都有所出,况且商事极是顺遂,只消一年便可补上。”
杨少柳道:“那便是再无存粮。”
碎湖想了一想,答道:“嗯,尚有一些,想必无忧。小娘子可是……要看账薄?”
一声轻响,杨少柳以中指轻轻扣了扣案,轻声笑道:“切莫猜疑,汝乃大管事,庄中一切事务皆在汝身。阿弟信得过你,我亦信得过你。现今,阿弟将庄中部曲尽数带走,余粮亦未存仓,若遇灾季,庄中将以何如?!食不裹腹,恐将乱,乱无力制,便生险!”
“这……”
碎湖睫毛轻眨两下,答道:“婢子疏忽了!稍后,婢子便命匠作坊增加琉璃产量,再致信革绯与阿父,令酒庄……如此作解,下半年,或可再有存粮。只是部曲,若要再进,便只能购买官奴。官奴价高,钱财,钱财……”话语越来越低,垂下了螓首,步摇也在轻轻颤抖,小郎君未给她留钱,华亭刘氏,也无钱……
“夜拂……”
杨少柳嘴角丝巾微翘,夜拂轻轻将手一拍,十余名青衣隐卫抬着几箱重物,鱼贯走入室中。(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三章 声东击西
星月黯淡,城北隐见火把浮动。
因城池破败、城墙不存,再有流民混居,且仅停驻一日,华亭刘氏部曲便未进城,而是扎营于城北外。
孙子兵法有云:平陆处易,而右背高,前死后生。
北宫深谙行兵要义,营地驻扎于一段“丁”字型的斜坡上,右方与后方略高,全军粮草位于右后方,营门正对低部俯冲地带。
如此扎营,当遇敌袭营之时,可迅速从右方出兵,包抄截敌后路,前方则可拒敌强攻。后方致高处则是埋锅造饭之地,离水源较近,面对攻防阵势时,可酌情掌控,进退有据。
即便是仅仅驻扎一日,小小的军营四周也密布着一高一低两排栅栏。高者头部烧尖、向外斜伸,拒马与抗敌冲击。低者与高者相距五步,中间可来回穿插,从容布兵。
简易望哨楼,耸在营门口,分一左一右,十名白袍弓手终夜轮换值守。
全军五百余人,十人为一队,五队为一曲,以厕为据、聚而成营,弓箭挂壁,寝枕腰刀,夜色将起便安营于各帐,制止喧哗、流动。
一曲白袍,值勤巡夜。
中军账,位于“丁”字型前、右、后,相连之处,若遇敌袭,主帅便可迅速掌控军情,可进,可退。
此刻,营门左斜方的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皆是衣衫褴褛的流民。
刘浓沉着一张脸,问道:“何故?”
北宫沉声道:“流匪冲击军营,意欲夺粮,箭逼不退,故而弑之!”
“欲夺粮草?”袁耽眉头紧皱,看了看昏黑的旷野,待见风拂草低、并无异相,便放下心来,奇道:“流民向来安份,怎会冒死夺粮,粮草可有失?”
郭璞冷笑道:“不过数十人,射杀了几人,已然溃退。”
刘浓看着昏黄火把下乱伏着的尸体,皱眉道:“为何不收敛尸体?”说着,看向郭璞。
曝尸于营乃兵家大忌,此举虽有震慑敌军功效,但也会对已方士兵造成恐慌。北宫性情敛重,用兵擅势、注重细节,岂会犯此明显错误,定是郭璞出的主意。
果不其然,郭璞道:“横陈于此,可警效尤!”
“然也!”北宫按着刀,看了看袁耽,神情犹豫,待见刘浓默然点头,便冷声道:“小郎君,咱们部曲虽是终年操练,且有不少见血之老卒,然,南北毕竟大异,此去上蔡几近千里,正可借此时机,锻兵炼胆!以免,兵至用时,不足成器!”
郭璞接口道:“况且,我等亦仅停留一日。”
北宫舔了舔嘴唇,嗡声道:“唐首领已然探过,历阳县城,现存流民不过三千,若行暴乱便为匪……”
“罢,速速收敛尸体!”
刘浓挥手将北宫话头截断,面色冷寒,心中愠怒:‘多半又是郭璞出的主意,即便欲行练兵,岂可以流民作敌!如此行事,教彦道情何以堪?’
“诺!”北宫沉声而应,当即命巡夜白袍收敛尸体,而郭璞却捋着三缕黑须往帐蓬里钻。
刘浓也懒得理他,待日后再与他详谈,既来军营,便邀请袁耽入中军帐小坐。
二人穿行于军营中,袁耽边走边打量,但见营帐扎得极其谨慎,莫论帐与帐之间的距离,亦或怅门所对之方向,或是行军厕之分布,皆如星罗棋布、井然有序。
不由得轻声感叹道:“瞻箦,君之帐下,有人矣!”
步行军营中,不敢高声语,刘浓低声揖道:“令彦道见笑了。”
俩人来到中军帐,长十步,宽五步,内中铺着坚韧耐磨的青苇席,矮案置于中后位,案后整齐的叠放着布衾,左方竖立着木人,套着乌墨甲。
红筱端着木盘,撩帘而进。将盘中茶壶搁在案上,为二人浅浅斟得一盏,便默然退却。
刘浓举杯邀饮,歉然道:“今夜之事,实乃刘浓之过,尚望彦道见谅。”
袁耽见刘浓犹自冷寒着一张脸,神情也略带尴尬,便笑道:“瞻箦,些许小事,何必挂怀于心,粮草无失便好!”说着,眉头一皱,沉吟道:“倒是流民举止颇奇,现今城中流民不足三千,余者皆已入各坞堡,虽不言安居乐食,然,亦不至于铤而走险。况乎,历阳有我袁氏部曲两千,郡役五百……”
“小郎君,流匪围营!”便在此时,帐外传来唐利潇的声音。
“流匪围营?!”
袁耽与刘浓对视一眼,两人“簌”地起身,刘浓抓起身后楚殇,大步挑帘而出。
帐帘带风,袭得灯光一阵乱摇。
夜风骤起,伴随着牛角号声,呜呜的吹,北宫站在高处高声发号施令,雪白的披风被风扯得裂展如旗。军营四面八方燃起束束火把,一队队白袍冷沉着脸,在曲领的带领下,迅速的列队于军营,前、左、右三方。
捉弓搭箭,长刀如林。
军营外,微弱的月光下,尺高的草丛中传来嘶嘶磨擦声,不绝于耳。
渐行渐近,愈演愈烈,仿若无数毒蛇正在步步逼临军营。逆着火把光线放眼看去,黑压压的一片,无边无际。如墙进,形动缓慢,但却犹若滔洪,只消一点火星,便可瞬间点燃炸势。
“何止三千?!”
刘浓站在营口高台上,剑眉紧皱。
人数一旦过千,便难一眼而辩,但能将眼前视野之下尽数铺满,至少也是五千以上。
三百步!
“控!”北宫一声大吼。
“控!!!”五百白袍齐吼,提弓、抖箭,整齐划一的吼声顿时冲破夜空,震得人耳鼓发麻、脚下不稳,却同时激荡起白袍胸中血性。
两百五十步!
“上弦!”北宫踏前一步,放声嘶吼。
“弦!”白袍齐踏左足,抽箭,搭弓。
两百步,顺风,居高临下!
“引!”同时拉弓,咬牙扣弦,准备弯身,抛射。
“止步!”就在此时,那茫茫的流民海洋中,有人振臂大吼,数千流民竟然齐齐一顿,再不往前半步,一张张人脸闪现于夜色中,也辩不清神态,好似风中的稻草人一般。
“嗯……竟然不前!”
来福浓眉一皱,指着那人隐身之处,冷声道:“小郎君,此事有异,然流匪人数过众,小郎君理当暂避。此地有我与北宫,定可护得粮草辎重。”
北宫按着腰刀,嘿嘿冷笑:“小郎君但且宽心,此乃乌合之众,北宫当酌势,奔取匪首,或可一气击灭!唐首领,速护小郎君暂避!”
唐利潇领着三十剑卫站在高台下,当即亦道:“请,小郎君暂避。”
“汝等且布军,何需顾我!”刘浓面色一寒,部曲与粮草皆在此地,身为家主,岂可弃之奔逃,当即便对袁耽道:“彦道,且速退城中!”
袁耽大惊失色,喃道:“其中,定有城中筑墙之民。”言至此处,一顿,面对刘浓,喝道:“瞻箦休得小觊袁耽,荀巨伯访友探疾,遇匪攻城而不弃,愿与友共存亡。袁耽,应当如是尔!”
一名郡役首领,沉声道:“典臣,当趁流民尚未及营暴乱之时,宜决不宜缓!”
“然也,速调部曲前来!”
袁耽神色冷凛,当即叫过袁氏部曲,命其领人速速前往城西调军,想了一想,又对那郡役道:“汝,即刻前往萧氏坞院,请刘小娘子前来劝镇!”
“诺!”那人带队领命而去,从军营右方斜斜一插,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袁耽沉声道:“瞻箦,乱民宜疏不宜激,此事不可妄动,且容我先行震慑!”说着不待刘浓接话,径自走到高台边缘处,举起手中火把,高声喝道:“吾乃袁耽!汝等为何围营作乱?莫非不知此乃死罪乎?且上前答话!”
静默十余息,却无人答话。
风势突烈,扯得袁耽手中火把呼呼作响,一张脸暗沉昏黄。
“袁典臣……”
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随后有人踏前几步,站在火把照射不及的地方,朝着袁耽揖手道:“袁典臣待我等南逃之民恩厚如山,我等岂敢以乱作逆!典臣容禀,我等前来并非逆上,仅为死难之乡人,讨个说法!”
袁耽神情一松,挥着火把,放声喝道:“休得多言,聚众作喧即为乱,强抢粮草便为逆!念尔等尚未行匪逆乱,姑且释之!速速退却,如若不然,随后大军一至,定不轻饶,辗作齑粉!”语声冰冷,带着震慑意味,继而言语一软:“尔等南逃至此,当惜命也!”
“非也……”
那人一声高喊,继而朝着袁耽又是深深一揖,而后弹了弹冠,背着手,仰着头,淡声道:“袁典臣需知,命也可奈何,理不可弃也……”
洋洋洒洒近百言,竟在两军对阵之际谈起道玄来!而袁耽也有心牵制、安抚流民,竟然与其高声畅谈。
来福抖了抖眉,沉声道:“小郎君,此事怪异。”
郭璞眼底精光闪烁,皱眉道:“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其中,定然有诈!”
“有诈?!”
刘浓剑眉紧锁,暗思:‘此人能将数千流民约束而不乱,定非易与莽撞之辈!
逼临军营却不急,反倒意态悠闲的与彦道谈玄论道起来。若说是为几个流民讨公道?!乱世之下,公道在何?必然有诈,然,其诈在何?其欲为何?
稍后彦道部曲一至,兵峰所指,当如蚁散……
部曲一至?!莫非……,
非也,破城一座,财物尽在士庶坞堡中,声东击西有何意?
最终,难逃一扫而尽,其意到底在何,所为何来……’
突然,来福指着后方,沉声道:“小郎君,援军已至!”
“如此之快?!”
刘浓皱着眉头,心思电转之时,闻声而惊,猛然回过头,只见右后方奔来一群甲士,人人执着火把,一眼看去,当有数百。
当先之人,正是袁耽派出去的那名郡役。(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四章 江夜离人
袁耽见援军已至,神情当即为之一振。
“速速退却,如若不然,杀无赦!”
数百名袁氏部曲手执火把,阵列于军营右方,郡役首领趁势扬刀高声大喝,竟将流民喝得倒退数步。
尚欠一把火,机不可失,北宫顺势一挥手,喝道:“放!”
“簌!”
蓄势已待的弓箭手立即弯身抛箭,弦绷如潮,便见得一排密箭奔出。
“唰唰唰!”
夜空一黯,箭雨如蝗,顺风下势,排箭,直直射至一百七十步开外。
“哗!”“快退!!”
流民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排箭虽然一个也没射死,却引起了群情骚乱,前排流民如浪花般倒卷而退时,竟踩倒不少后排之人。
一时间,惨呼不绝。
便在此时,方才那人挥着手,大声叫道:“袁典臣,我等愿退,尚请典臣箭下容情尔!”
话语将将落脚,夜空又是一黯,排箭再来。
“簌!”、“唰唰唰!”
“快逃!!!”
那人神情猝然一呆,继而猛地一声大吼,执起一柄火把,竟然当先便逃,流民群见他一逃,赶紧蜂涌跟上,追着那一点火光爆退如潮。
“哈哈哈……”
看着溃散在夜下的流民群,袁耽心中畅怀之极,挥手制住正欲追击的郡役首领,笑道:“穷寇勿追,且待明日,将其首犯拿来是问。”
“诺!”郡役首领收笼部曲,警惕四周。
袁耽将火把递给身侧部曲,大步走向刘浓,笑道:“瞻箦,历阳之流民尚算安矣,待得再过几月,城墙修复完毕,诸事有纲可循之时,定无此乱。罢,既已无事,你我且再续方才未尽之茶。”
说着,掂着腰腹,径自行向刘浓中军帐,神情颇是洋洋自得。毕竟他接手历阳时,便是破城一座,如今一切进程,也都在掌握中,类似今夜流民作乱,他刚来时便已见过。
而众人见流民已退,心中尽皆由然一松,唯有郭璞面色不以为然,自从他一入江北,见了此城与流民的诸般景象,便蓦然生起一种紧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