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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老太太叹了一声,“你亲自煎药吧。”又向福荷使了个眼色,让她抱齐青玉回院子。
崔姨娘煎好药后,亲自端到里间想喂齐青玉进服。
却是无论如何也唤不醒齐青玉,只闻她呜咽着要爹亲。
崔姨娘不觉心酸,将药碗放在自己目力所及的范围,拧了条清爽毛巾,换下齐青玉额上那条。热烫的毛巾捉在手里,就像捉着一团火焰似的,崔姨娘的心颤粟不断,很多人都说小儿若得热症,一不小心就会烧成傻子。
她太害怕了。
“父亲,父亲……呜呜……父亲……姨娘……”
“六丫头,姨娘在这,姨娘就陪着你呢。六丫头乖,起来喝药吧,喝了药就没事儿了。”
崔姨娘连忙握紧齐青玉的小手,扶她起来,愣是将温热的药,慢慢地喂进她嘴里。
半碗药喂完后,崔姨娘松了口气,已是满头大汗。
珠儿接过碗,又为崔姨娘抹额后,才离开。
忽然“哇”的一声,齐青玉竟然将喝下去的药悉数吐了出来,又是梦呓不断,哭得凄凉。
崔姨娘只觉心肝都揪成了一团,“六丫头乖,姨娘这就去给你找爹亲。”
崔姨娘一走,齐青玉就坐直了。
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其妙憎恨起她父亲来。
大大地喷了口郁在心里的怨气,齐青玉才爬下床,将剩下的半碗药喝下,又扭着小屁股爬回床上躺好装睡。
其实她一点都不会头晕,相反很精神,她感觉自己很厉害了,就像练过武艺的人一样。
不过,齐昌业回来时,齐青玉根本不知道。
她打着小呼噜,酣睡着。
见过齐青玉后,齐昌业在崔姨娘的哀求下,才勉为其难去了东升院。
齐良玉早睡着了,摔断的腿用缠着棉布的木板固定住,睡在床的里面。
曾氏正在西次间收拾东西,闻有声响,以为是齐良玉醒了。她抹了抹额上的细汗,调整出一个恬淡的微笑,才入了里间。
乍见两年未曾见面的夫婿出现在眼前,曾氏倏地定在那儿,心跳骤然漏了几拍,却是作声不得。
齐昌业也是微讶,不过只在曾氏惨白的脸上停顿了一下,就指着齐良玉被纱布的重重包裹的腿问,“怎么回事?”
曾氏垂眸,力持镇定,福了个礼,“老爷回来了。家里出了点事儿,妾身在祠堂思过,良玉担心妾身着凉,从窗户爬入,不小心摔断了腿。”
齐昌业一听,怒火中烧,刚想发作,见曾氏走到大柜子前,取出厚厚一摞男子衣裳来,咬牙咽下已经涌到喉间的责难。
“老爷在外操劳生意,好久没回来。这是妾身为你做的衣裳,想你可能会长得更壮实些,特意做宽了。”曾氏将十多套上好料子裁成的衣裳放在桌面上,又取出一个多层布盒来。
“这里面是妾身纳的鞋子,想你走路多了,脚自然会厚实些,也是比两年前做得大了点儿。若是老爷不嫌弃,就留着穿吧。”
曾氏边说,边将布盒子打开,只需用目光轻轻一扫,就得知皆是精品,可比城南老鞋匠做的还要平整、结实。
一个女人对离家夫婿的一牵一挂都在一针一线上头体现得淋漓尽致。
望着这些,齐昌业有些怔忡,但他立刻归究为曾氏心机深沉,想以这些表面功夫来挽回他的心,好为她开脱罪名。
可他忘了,这些衣裳鞋子,是曾氏在两年前他离家起就已经在做了。
齐昌业一声不吭,面容冷峻,眼神还泛着一丝憎恶。
曾氏见状,料想齐昌业大概已经得知家里所生之事,心里多少有些彷徨和凄然。男人的心一旦不在了,果然是无情。
曾氏双眼像进了沙子般,有些干涩,忍不住揉了揉,却揉出了一腔幽怨,手指温润。虽然她已经做好了面对一个形同陌路的夫婿的准备,可是当这一日来临时,她的心是那么的痛。
曾氏又走到小案前,取出一张墨汁刚风干的官印规格的泛黄信纸来。
“这是休书,日子是二年前你离家的时候。到时我走了,也连累不着齐家。”曾氏的意思是,齐家两年前就把她休弃了,只是她为了女儿死皮赖面的赖在齐家。而齐老太太宅心仁厚,不忍撕破脸面赶她走。
齐昌业离家前往九江府两年不归的理由,更可顺理成章地变成——不屑与失德休妇同门,愤而离家。
这样上下通气,齐家的声誉自然是保住了。因为一个弃妇所做下的恶行,是连累不上前夫家。
齐昌业将休书接过来一看,目光定在休书所示的日期上,不由得大感意外,心神颤动。怎么事情的发展,与他所想的不一样?
曾氏不应该是极力辩解,哭喊着哀求他救救她?
还是曾氏从来都是这样,只是他双眼被仇恨蒙蔽了?
“我犯了事,是死罪。良玉就拜托青玉姨娘了。不过姨娘再好,到底不是生母,所以请你看在过往我们之间的一点情分上,将来还请替良玉说门好亲事。”
“胡说什么?”虽然那正是齐昌业想要的结果,但亲耳听曾氏说出时,他心底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惊怕。
“罪证确凿了,虽然妾身什么都没做,但也不算冤,谁让妾竟然被一个下人算计了,都无力反驳。”说曾氏不怨不恨,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可那又如何?
这样从容不迫地接受命运,不过是因为曾氏看开了,一夜之间就看开了。
齐昌业突然浑身发抖,就像被人架在火架上烤一样,胸口窒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个令他深恶痛绝的女人……他竟然舍不得她死了?
曾氏忽地啜泣,因为她看到她日思夜想的夫婿,为她湿了眼眶,到底对自己还是有点情分的吧。
“别哭,没事的。”齐昌业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双手,居然伸过去将曾氏揽入怀中,说着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话。
他一定是撞邪了!
“我送你到九江,今晚就走。璋儿在那里,等我们会合了,我带到你上京去。”
“不。”曾氏立刻拒绝了,咬破了唇,才使得出力气将夫婿推开,“我不能让齐家败在我手里。虽然我不是齐家的人了,可是老天知道,我生是你人,死是你的鬼。”
曾氏说完,深深地凝了齐昌业一眼,神情决绝地冲了出门。
齐昌业怔了很久,很久。蓦然惊醒,他连忙追了出去,颤声高呼:“拦住大太太,快拦住大太太!”
她一定是自寻短见,到时官府就会以嫌犯嫌犯畏罪自尽结案!由于夜深了,各处守门的婆子、门卫,看到大太太疯了似的往外跑,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等到被大老爷的声音震回了魂魄,才意识到去追。
可曾氏早没了影儿。
第023章 拎小猫那样拎着
半夜三更,寒风呼啸低回,绕缠在茂密的嫩芽上,发出凄凄的低泣声。
齐青玉突然惊醒,心里快速盘算着,若是曾氏见了齐昌业,心如死灰时会做出什么反应。
但人心难测,齐青玉只好赌一把。
由福芹抱着,齐青玉整个小人儿裹在貂皮斗篷里面,趁着夜色昏暗暗从一个只有下水才知道的暗道钻了出去。
从齐家后门出来从西面走约一里,就是一道赣江支流,贯穿整个豫章内城。
右则再去约一里地,正是一衣带水、鼎鼎有名的洪井寺。
若要自尽,这里便是最近且最好的去处。
齐青玉与福芹躲着石桥下的一颗参天榕树下,等得焦灼。
“六姑娘,奴婢好像望见齐家那边有火光一闪一闪的。”福芹已经像个成年女子那么高的,自然看得远。
齐青玉的心有些踌躇,这证明齐家有变动,如果是曾氏逃了,不往此处来,她要到何处去?
女子自尽一般都是投河,记得孔雀东南飞里面那个刘氏就是那样。
突然迎面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妇人,正是曾氏。
齐青玉连忙解下斗篷,准备和福芹冲出去拦住她,可是莫名其妙的,她就被人提拎了起来。
像只被人拎着颈后皮毛的猫,除了瞎瞪眼,就连想反手给人一爪子的机会也没有。
“放开放开,我要救母亲!”齐青玉气恼极了,“福芹救母亲去,快!”
可是话音未落,福芹突然两眼一瞪就晕了过去。
“是。”一声闷雷在齐青玉耳边炸响,她就望见一条黑影朝曾氏冲了去,不过是长臂轻轻一带,曾氏就被带倒在地。
曾氏明显吃了一惊,刹那后又爬起来扑腾着要投河。
“母……”
“你要敢多嘴,就扔你母亲喂狗。”
齐青玉刚想唤曾氏,一声冰冷的警告就在头顶响起,同时一阵彻骨的寒意瞬间钻进了她心里,喉咙像被扼住般蓦然失声。
“这位夫人,我家公子正在赏月,不喜有人打扰,你还是换个地儿吧。”黑黑实实的少年憨厚纯朴,声音低沉,令曾氏好一阵惊讶。
曾氏东张西望,却没发现附近有其它人?
正走神间,齐家的人就寻过来了。
曾氏顾不得太多,一心只想寻死。未料崔姨娘也来了,冲她扑来,死死地抱住她的腿哀求道:“太太,求求你回去吧,不要做傻事。”
“秀兰,有什么事,回去再说。”齐昌业喘着气,慌乱的神情在看到曾氏平安无事时,才镇定下来。
高壮的少年忽然贴近齐昌业,“这位爷,六姑娘都安排好了,端的看你能不能立地成佛。”
“能。谢谢壮士出手相救。”齐昌业从来没这样坚定过。
少年拱手,像抹黑影似的刹那间就消失在夜色中,
好俊的身手!
齐昌业愣住,被崔姨娘碰了碰手肘才回过神来,忙亲自抱起虚脱的曾氏回了齐家。
半个时辰后,齐青玉就那么被人一路提拎到了一座古朴的庄园。
入了一个温暖的暖阁,她才被人扔进一张十分宽敞而华美的紫檀木雕花高床上。
这一扔,把齐青玉的灵魂都差点扔了出去,若她已经成年,会毫不犹豫的判断自己被劫色!
但一个才六岁的娃儿,那人想做什么?
齐青玉很害怕,根本不敢去窥探同处一室,给她莫大威慑力的那人。但当她望见端木荣堂而皇之地推开门进来时,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愤怒,狠狠地瞪着疑似怀王的人!
她不招惹他,他还是要找上门来是吗?
非要把两人的命运绞在一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吗?
没那么容易!
五皇子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优雅地往端木荣身上扔去,慢条斯理地说:“这人皮不好,扔了。点心搁桌上。”
端木荣立刻照做,又悄然无声地退下。
气质高华的五皇子逆着光,像来自暗夜的神秘少年,薄唇噙着一抹狂放不羁的笑,轻轻瞥向齐青玉。
心底的思潮像脱疆野马般再也难以控制,齐青玉飞快地偷瞄了一眼,心里发毛的同时,心神荡漾。
黑衣如墨颜如雪,身姿挺拔玉无瑕。宝眸流转星光暗,九重上仙羞作画。
他少年时,就已经长得这样妖孽了吗?他比她大六岁。幕僚何启方说她命中带煞会克他,但他没有理会,固执己见地将她留在身边。
五皇子突然开了口,以一种不屑的口吻:“李宇轩处处与本皇子作对,虽然他还没那个谋略可以扳倒本皇子,偏偏天生神力……”
此处省略一段不太光彩的经历,他停顿了一会才阴阴沉沉地接着说:“可他也别想事事称心如意。”
怀王虽然说得隐晦,可是齐青玉听懂了,怀王现在年少武艺不济,在英勇善战的李宇轩那儿吃了亏。因为怀王知道李宇轩想将她带回京师,所以故意扣下她。
这是想利用她来气李宇轩,在他心里埋下一根刺。疑问的是:李宇轩那样深藏若虚、刚强勇武的人会为了她动气?
齐青玉虽然怀疑,却不敢质疑怀王。
齐青玉也从来不知道怀王习武,因为他从不显山露水,表面甚至还有丝纨绔之气,时常与权贵豪赌一掷千金,是个亦正亦邪浑身带刺的主儿。
而他的温柔只给了她,可他的温柔有毒!
齐青玉佯装不屑地撇了撇嘴,以掩饰自己心中泛起的波澜。
她感到自己的脸很烫,心却很凉。
实际上,上一世这个时候,李宇轩与怀王也是在豫章逗留过几天,只是当时齐青玉养在深宅不得而知。今世因为出了外宅,因缘际会才提早掺进了他们的生命中去。
五皇子双眸锐利如鹰,齐青玉清澈无垢的大眼睛闪过的那丝鄙夷,他是看得一清二楚。冷笑着逼近,他长臂一伸再次将意欲逃跑的齐青玉拎了起来,轻轻地左摇右晃,“小丫头,你好大的胆子……”
齐青玉又惊又怒,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感觉,这是喜欢被虐待的征兆吗?
她登时被这念头吓得颤粟连连,满身鸡皮疙瘩。
由于反抗不得,齐青玉索性祭出杀手锏大声哭喊:“哇哇……”
不消一会,泪如雨下。泪珠在地面汇成一滩水洼,如瑶池明镜一样映出五皇子阴晴不定的俊容。
良久后,怔忡的五皇子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住声!”声音虽充满寒意,却无戾气。
“怕,怕,小青玉害怕。”齐青玉真的很怕,很怕。若你厌恶别人哭泣,厌恶胆小怕事的女人,就赶快让我滚吧。
我一定滚得远远的,哪里放弃簪饰手艺,也要滚到天边去。
五皇子额上青筋陡然跳了一下。
李宇轩得了圣旨要赶赴边关,最迟明日午时就要出发。五皇子想到这里,寒着声道:“明日午时后,本皇子自会放你走。”
说罢,将齐青玉扔回床上,转身离开。来去如风。
嘿嘿,齐青玉偷笑,本来还以为怀王要折腾她一下,好报复在李宇轩那儿受的闷气,谁知道这么易打发。
看来哭鼻子是个法宝。
她小心翼翼地爬下床,捉起精美的糕点就往嘴里塞,像只饿极的小老虎一样,狼吞虎咽。
吃得饱饱的,才重新爬到暖和的床上躺好。
仔细回想刚才在河边发生的一幕,她又觉得奇怪,为什么端木荣说她都安排好了?实际上她处于被动状态,能否让齐家平安度过这一劫,她还不敢下定论。
端木荣这一生只管怀王一人的命令,旁人就是死在他眼前,他也不会眨下眼。
那么……齐青玉吃了一惊,倏地一激灵——那么就是怀王的意思?
此时,怀王正独自坐在庭院的八角亭中,举目望向天边时隐时现的弯月,若有所思。
齐青玉本就爱他。一旦推测怀王竟会为此时毫不相干的她开了金口,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就像枯木逢春一样,生机焕发、激荡难抑。
她不断地劝说自己,当年害她的人一定不是怀王,绝对是怀王妃背着怀王下的毒手!肯定是那个阴狠手辣的女人为了拆散他们,好独霸怀王而耍的阴谋诡计!
齐青玉这样想着,竟是一刻也坐不住,急切地渴望见到怀王。
可是当她找到先前怀王坐过的凉亭时,却已人去亭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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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冰释前嫌
齐青玉找着了福芹,主仆二人提着灯笼翻遍了整座庄子,鬼影都没有,何况人影。
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