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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闹,就要闹得大些。
更完衣,他去了次父亲书房,从博古架下层取出只不起眼的紫檀匣子,亲自从怀里掏出钥匙扭开小铜锁,从里小心翼翼捧出一张黄绢包裹的信札。
他还记得父亲的话。
记得四天前父亲进宫面圣,没多久突然被人抬回来,面色煞白十分难看。他二话不说进了书房指着这个匣子道:“为父估计马上还会被宣进宫,如果有变,你赶紧拿好这里面的东西进宫找太后。千万记得,为父的性命都在这东西上。千万千万!”
果然三天后,也就是昨天,父亲进宫后一去不回,整夜在宫里居然一个信都不传回来。自己和母亲心惊肉跳。如今母亲既然行动了,自己索性拿出这东西,不信官家不给秦家一个交代。
两人按品大妆,隆重无比,径直乘轿去往皇城,在皇宫门口递了牌子,不是面圣,而是一品秦魏两国公夫人携子给太后请安。
韦太后正浑身不自在,自从那天被楚轩指着鼻子大骂一通之后,她就“病了”,三天来一直“卧床不起”。就连皇帝来问安,也不过是隔着帘子说了几句母慈子孝的门面话。母子二人心结未解,都有些讪讪的。
赵构是怕母后多心,而韦太后却是真实感觉没有面目见皇儿。
吴贵妃晨昏定省,一日至少要来走三遭,对于这个儿媳她还是很满意的。但想到那天楚轩的话她全部听在耳里,韦太后依然很不自在,照样隔着帘子说几句门面话就打发走。
对喜爱的吴贵妃都如此,听闻一品秦魏国公夫人来请安,她又怎么可能会见。隔着帘子说道:“哀家身体不适,请秦夫人改天再来。”
小黄门嗫嚅道:“国公夫人说见不到太后不走。”
韦太后头疼了。不过自回銮之后自己一向待下宽厚大方,如今忽然拿起了架子,想想确实有些不好。她只得道:“扶哀家起来更衣,宣秦魏国公夫人进来。”
小黄门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宣人了。
王氏听闻韦太后宣自己觐见,立刻来了精神,一路风风火火搀着秦熺直往慈宁殿冲。
到了慈宁殿,见珠帘后的韦太后端坐的身影,立刻悲从中来,两道描得翠绿粗壮的眉毛一拧,当即鼻涕眼泪稀里哗啦的,总算不忘给太后磕头,磕完了就地一歪,立刻开始大哭:
“太后,您要为老身做主啊!我们家太师为了官家出生入死,背了多少骂名,背地里挨了多少冷刀子,好不容易帮官家坐稳龙庭,把太后您老人家从北边迎了回来。如今可好,一个不知哪里来的杂毛道士竟敢参与朝廷大事,拿我们家太师开刀,借太后之事大做文章。我们太师冤啊!太后,您一定要为老身做主,不能眼睁睁看着啊!”
她当庭撒泼,拍着大腿大哭大闹,头上的凤冠颠歪了,满脸脂粉化开,那张圆脸五颜六色的不堪入目。
韦太后目瞪口呆,心里又惊又怒。这才知道这两天里还有这样的变故发生。自己从来不过问朝事,任凭皇儿做主,但是皇儿竟然立意要办秦桧了?他可是迎回自己的莫大功臣。
刚想发话,就见旁边得力伺候的小黄门脸色有异,似乎有话要说。她多长了个心眼,朝他招招手。小黄门立刻过来附耳说了一通。
韦太后这才明白王氏所说的杂毛道士是谁,是楚宏子天师!这人,她想想就头皮发麻,已是不想淌这趟浑水。
秦熺一直在母亲身后低头跪着,但若以为他很老实那就错了,小黄门说什么他虽听不见,但韦太后脸色一变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当即悄悄挪上,拉了拉还在地上撒泼的母亲衣裾。
王氏眼珠子一转,哭声小了下来,人似乎没那么精神了,开始小声抽抽噎噎的。
韦太后见是个话缝,赶紧道:“秦魏国公夫人请起,你这样子哀家不喜欢。再说你也知道,外面朝廷之事哀家从来不过问,只在深宫茹素念佛。秦太师的事哀家确实不清楚。不如秦魏国公夫人先回府等着,待哀家打听到消息再去传你。这几天哀家身子不好,唉,你这一吵,哀家头疼得厉害,要去躺躺了。”
说完不管王氏扶着小黄门便起身准备入内。
王氏顿时急了,刚想扑上去,就见秦熺猛地急往前爬几步死命磕头,嘴里大声道:“太后,求您老人家救我父亲。我这里有圣上亲笔密旨,上面写明了,如果用岳飞人头交换太后回朝一事暴露,我父亲不担半点责任!请太后过目!”
他高举那封用黄绢裹着的密旨,深深伏下身子。
王氏精神一振,再次开始拍着大腿大哭:“可怜的老爷啊!为官家出生入死挡刀子挡冷箭,救得太后回銮,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我那有情有义的老爷啊!你这么忠心干什么呢?天家之事你那么操心,最后却换来什么了?我那有情有义的老爷啊……”
她口口声声我那有情有义的老爷,听得堂上所有内侍宫女寒毛直竖直犯恶心。韦太后手足无措,扶着头是真正的开始感觉头疼了。
慈宁殿的内侍押班悄悄溜出殿,径直去禀报皇帝。
赵构此时神清气爽。昨晚那碗丹汤他全部拿来,喝了一小口下去立刻感觉“行了”,折腾到后半夜才心满意足的睡去。此刻他刚起身,穿好龙袍后,仔细将床头那只宝贵的银瓶揣进怀里,紧紧贴在胸口,回身摸了摸身后美貌小宫女红扑扑的小脸蛋,低声在她耳边道:“朕今天就下旨晋封你为才人。小乖乖,好好歇着吧,朕免你跪送,晚上朕再来看你。”
说罢扶着小黄门朝垂拱殿行去。
那位“才人”到底不敢造次,虽没下地,却在枕头上磕头,见赵构走了,这才软软的瘫在床上。心里不是不讶异的,据说皇上那个“不行”,可是照昨夜来看,似乎不是“不行”,真是怪事……想想,这位初谙人事的小宫女脸悄悄的红了……
垂拱殿还未到,就见母后慈宁殿的内侍押班匆匆忙忙赶来,如此这般的一说,赵构顿时大怒:“反了!太后这几天身子不好,那个老虔婆竟敢去啰嗦太后,快着殿前司拿下,轰出皇城,从此再也不准觐见太后!”
内侍为难,附耳小声说了几句,赵构脸色忽青忽白,怔住了。
那封密旨是自己亲笔所写,等于就是自己的罪状实录,而且里面说了如有意外当与秦桧分担,赦免他一切罪名。
换句话说,那封密旨等同自己给秦桧的免死金牌。这可如何是好?竟把这个重要东西给忘了!
赵构想想万般无奈,准备去找楚宏子,又怕他骂自己;不去,母后那边支应不来;若是自己去不但无法解围还更尴尬。越想越头疼。
一位大皇帝在渐渐升起的日头下左转右转,竟然踯躅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清朗声音:“皇上起得早啊!”
赵构头一抬,见李宏那双黑亮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202 匪夷所思的一品夫人
慈宁殿,王氏撒泼大闹,发髻彻底散了,凤冠掉在了地上,一品夫人袍服皱的不成模样,上面满是眼泪鼻涕。
韦太后紧皱眉头盯着她,心底渐渐有怒气上升了。
哀家到底是太后,你这一品夫人哪有半点夫人样子,竟然不顾朝廷脸面跑来这里大闹,是存心给哀家难堪么?
刚想发作,就听外面内侍提高声音喊道:“圣驾到!”
皇儿来了!韦太后心里一喜,只是细想又开始担忧,如今多事之秋,如果又闹出一桩丑闻,自己和皇儿的脸面都没地搁。但愿皇儿有杀手锏,能治一治地下的这个泼妇!
她不动声色坐回凤椅,命宫女垂下面前的水晶帘。
王氏听闻皇帝来了,不惊反喜,她就是想闹到皇帝亲来为止。
赵构威严的慢慢踱进殿来,身旁陪着一人。那人一身朱红长袍,腰束龙头金带,头上还戴着顶高高的古冠,式样从未见过。王氏一愣,就见秦熺朝自己使眼色,立时明白这人就是那位捣鬼的护国天师。
她疾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李宏的长袍下摆,大声喊道:“还我家太师来!不还的话,老身今天豁出这条性命跟你拼了!”说罢一头朝李宏身上撞去。
李宏早是听到这里的动静,只是没想到眼皮底下这陋妇竟然如此凶猛,上来就寻死觅活的,倒把自己吓一跳。忙不迭飞速闪后,皱眉道:“你是谁?秦桧的妻子么?”
王氏气势汹汹的跳起,继续朝李宏飞扑过来,动作敏捷得简直不像话,她口口声声大叫:“我们家老爷迎回太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一切都是圣意,你凭什么为难他。今天老身不活了,拼死也要跟你闹个是非黑白清楚!有种天师你就别闪!”
李宏愕然,看着王氏凶猛的迈着短粗腿朝自己猛扑,顿时头大三圈。边闪边朝赵构叫道:“太不像话了!宫里什么时候来了个疯婆子!快快把她轰出去!”
“谁敢!”王氏扑了半天连李宏衣角边都没沾到,索性站直身体不追了,气喘吁吁的叫道:“熺儿,拿圣上的亲笔密旨过来,给天师好好看看!金口玉言如果能反悔,老身索性陪我们家太师一起死罢!千刀万剐老身也不怕!”
秦熺却是不敢撒泼,一直跪在地上低声苦苦哀求母亲不要闹,此时跪爬到李宏脚下,抬起头含泪道:“母亲忧心父亲大人,还望天师垂怜放过我父亲,如有不是,小人一力承担。这封密旨确实是当初圣上亲笔所写,天师看过就知我母亲所言不假。她,唉,也是急得疯了,请皇上饶恕她御前不敬之罪吧。”说着一边抹泪一边将那封黄绢裹着的密信高举给李宏。
李宏接过打开一看便知秦熺所言不假,忍不住狠狠瞪了眼赵构。
赵构脸上发烧,顾左右而言他的赶紧跑到韦太后面起撩衣跪下,“皇儿不孝,让母后受惊了。”
秦熺灵机一动,哀泣道:“圣上至孝,臣虽不才,但一直以圣上为天下孝子榜样。今日母亲痰迷心窍御前大闹,一切罪责臣承担,请圣上看臣为人子的份上饶恕臣父和臣母。”说罢以头碰地砰砰有声,模样极其哀戚诚挚,片刻就额头出血。
赵构果然心里不忍了,看向李宏。
就在这时,忽听噗通一声响,王氏直挺挺倒在地上,双眼发直,嘴里喃喃道:“死了死了,我们家老爷已经死了。我也不活了……”说着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衣服,似乎真的发疯了。
李宏这辈子直到现在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悍妇,撒泼哭闹说疯还就真疯了。总不能跟一个疯婆子计较,他只好拱手对赵构道:“皇上看着办吧。”
赵构早就巴不得息事宁人,赶紧挥挥手道:“让秦卿家来把他家这位一品夫人领走,从此严加看管不得进宫骚扰太后!”
不料王氏听了突然又不疯了,翻身跳起立刻朝赵构磕头:“多谢皇上不杀老身不杀我家老爷。”抹着鼻涕眼泪就站起,开始挽那把散乱得不成模样的长发。
李宏明白了,她根本没疯!想想不禁佩服了,都说悍妇胆识过人,果然如此,连皇宫都敢大闹,这位太师夫人不是省油的灯!不过么,就想凭此密信放过秦桧,真是想得美!
心念一动,手上的密旨突然冒出火苗,满殿响起惊叫,尤以王氏声音最响,她大叫:“烧不得!”猛扑过来。
李宏手上冒出的乃是真火,没等王氏扑过来,密旨已是化得一干二净连灰都不剩。王氏惊呆了,木立当场话都说不出来。
李宏拍拍手,若无其事的道:“密旨没了。”
赵构简直想哈哈大笑,王氏却简直想哭,杀手锏就这样没了,若是以后再有事凭什么来保住自己一家,但她到底有急智,眼珠子一转叫道:“天师烧毁密旨难道就没凭证了么?反正圣上金口玉言说不杀我们一家,那么老身还是谢过!老身这就出宫,等咱家老爷回来定劝他辞官回乡,在乡下务农了此残生罢!”
李宏悠然道:“当朝一品太师、位列三公,是你这个妇道人家说辞官就辞官的?莫非秦桧一切都听婆娘做主?罢了,今天你也闹够了,你家太师就在门外,赶紧搀了他回去。过些天自然有圣意下来。”
秦桧几乎是被拖来的,双膝早就红肿的走不了路,听闻王氏夫人在太后这里大闹,他心底暗暗松口气,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看到自家悍妻出来,他反而觉得那张五颜六色的胖脸亲切无比,一家三口慢慢搀扶着出宫而去。
李宏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眉头大皱,就是不信没法治秦桧和他家那个悍妇!
赵构猛摇头:“他家这个……啧啧,实在厉害,连朕都不得不佩服。罢了,天师,这事确实是朕做的不地道,以后大家相安无事,好好过日子算啦。”
李宏简直晕倒,你是皇帝!皇帝要管天下百姓黎民,什么叫好好的过日子算了!
赵构见李宏满脸震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暗叫糟糕,赶紧找个由头开溜。
回到翠寒堂,楚明楚轩都围了上来,听李宏把经过一说,人人啧啧惊叹,天下间竟有这样的悍妇,真是匪夷所思。
楚轩恨道:“难道就这么便宜秦桧了?”
李宏沉思:“当然绝对不行,这事,看来还要釜底抽薪迂回行之。”
几人低头聚在一起密议一会,过会儿脸上都带了笑。
就在这时,刘忠来报:“赵相求见天师,他说岳飞后人已经找到。”
李宏精神一振。
*******秦府。
卧室里,秦桧忍不住大声痛叫。
碎石地上跪了一夜,小石子深深嵌进肉里,每拔一颗简直就是在拔秦桧的牙,疼得他眼泪鼻涕横流,身子都在哆嗦。
两名太医满头大汗,一人小声劝道:“太师再忍忍,马上就好,如果不把小石子弄出来,以后太师的腿就废了。”
秦桧只得咬牙忍住,只是再拔一颗,他又忍不住痛呼,声音凄惨无比,听得外面一排侍立的丫鬟仆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清理完伤口敷好药,嘴里含了枚定痛丹,感觉腿上开始清凉,秦桧总算回神。
太医辞了去,卧室里只剩一家三口。
王氏眼神清亮,看上去不但不疯傻还挺有智谋的样子。她低声道:“老爷,这次天师连圣旨都烧了,皇上一个字都没说,看来风向转了,我们必须赶紧找后路,这临安再呆下去迟早性命不保。不如……”
秦桧知道她的意思,直挺挺躺着摇头道:“不行,只要刚出临安,那些天师必定会动手杀我们一家三口,只有在这里,在皇上眼皮底下还能暂时保住性命。圣上为人最是心慈手软,除了想夺他皇位的人绝对不放过,别的随便干什么只要顺着他的意思都是千好万好,最是好说话。我们只有忍!忍到天师再次离开临安!哼,我就不信他们一辈子呆在这里。”
王氏缓缓点头,满脸深思的道:“老爷说的对,看来是我见识太浅。不过有一事倒是让我发觉了,我觉得那些天师不会胡乱动手杀人,尤其是杀我这个妇人。当时我看那楚宏子天师气得简直要炸,但却明显的拿我没辙。这说明,他们是想借皇上的手对付我们。所以,老爷说的对,你要继续忍。只要皇上不动你,他们就奈何不了咱们。”
“你说的很对。”秦桧转向秦熺,道:“熺儿,这些天你不要出门,翰林院去请个假,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风头过了,父亲准许你纳那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