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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攥紧翼少然双肩。
六韬剑气还没来得及迸发,去穿透那个女人的肩头,翼少然瞳孔倏忽缩起,下一刻胸口传来一声闷响。
阎小七一记膝撞砸碎护在青衣胸前的护心镜,接着双手左右拉扯发力。
六韬狂震。
九天之上,酝酿已久的雷云再也压抑不住,轰隆大雷将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淹没,一道接着一道,陆石崩碎,泥尘四溅,扬起落下,不住冲刷大地。
那袭青衣被黑袍女人野蛮地按倒在地,一拳又一拳,六韬剑气轮转而出,孔雀开屏,被一拳打得粉碎,接着无比顽强的复苏重新拼接而回,再一次被打得粉碎。
破境之后,阎小七的肉身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她硬生生扛着天顶落下的雷劫,一拳一拳向着身下的男人砸去。
什么摘发杀人。
什么兜袖砍颅。
砸碎翼少然的剑气,早早了结这场雪原上的争斗,然后回到洛阳城。
阎小七面无表情,没有间断的砸了数百上千下,六韬剑气被砸得支离破碎,自己抬起又落下的那只拳头,到了此刻也鲜血淋漓。
穹顶的雷劫来势并不凶猛。
翼少然的剑道破境,远远不如李长歌和易潇来的猛烈,他本可以在九品境界酝酿的更久一些。
阎小七知道,眼前的青衣大神将,是齐梁庙堂的第一人,有望窥见比自己更高的境界。
只可惜他有一点错了。
“我修行不求长生。”她看着再也无力拼凑的六韬,双手抬起护在面前的翼少然,轻声说道:“我只求不被人杀。”
小时候,她经常听到别人对自己说。
“活下去。”
但自己的活下去,与别人的活下去,不一样。
她看不惯江湖那头仙风道骨的修行者,看不惯闲云野鹤潇洒百年的证道人,自己的活下去,不是为了活得久,而是为了能够活。
她可以打杀那些活了一百年的老道士。
她之前便杀了忘归山上的那些老和尚。
庙堂上的软孺世家,挡在自己面前的怏怏之辈。
洛阳城里,洛阳城外。整个世道。
活下去,就是杀人。
。。。。。。
。。。。。。
翼少然的气机突破了九品,未能充盈,便已枯竭。
他双手抬起,只觉得头顶之上,雷光灼目,有一道黑影缓慢站起,如山沉重。
六韬剑气,已经干涸,挡了这个疯女人不知多少拳。。。。。。
在自己想来,破境雷霆,对魔道修行者杀伤巨大,自己携雷邀战,这股疯女人就算再癫狂,也不至于扑进雷劫里与自己决出胜负。
这里已经临近西域。
翼少然听说了阎小七打退江轻衣西关的消息,他并不认为这一次的交战,自己还能轻松取胜。。。。。。可若是阎小七等自己完整渡过破境雷劫,六韬剑气发生质变,他便打定主意,以如山式守住对方,硬生生拖到洛阳战役开打。
要不了多久的,那个人就会赶来。
只是,自己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疯女人,竟然选择了如此彪猛的方式结束这场对决,不给自己丝毫机会。
“要。。。。。。结束了么?”
翼少然颤抖双手,闭上双眼。
等着最后那一拳的到来。
阎小七这一拳没有落下。
黑袍女人站起身子之后,原本举起的那只拳头,便缓缓垂了下来,她站在雷劫当中,雷光不断冲刷雪原,无数雪花扬起之后被激荡成为碎沫。
有第二道身影,沉默无声的挤入了雷光当中,那人身上带着西域的妖气,在滚滚雷劫之下被冲刷殆尽,连莲衣边角的雪屑,都被雷光卷去。
阎小七看着易潇。
易潇也看着阎小七。
她知道,他来了,那么自己这一拳落下或者不落下,结局都是一样的。
翼少然不会死。
不仅仅是翼少然不会死。
洛阳城外聚集的十万北伐大军,也不会死。
以萧布衣为首的齐梁高层,等待着他抵达最终的战场,破开洛阳城的城门。
而自己要做的,是一件背道相驰的事情。
她要护住洛阳城。
阎小七的袖里,一条又一条的血丝游荡,静静贴靠着袖袍内的小臂,将她的雪白手臂熨烫成鲜艳的大红之色。
雷光当中,易潇缓慢抬起一只手,莲衣袖内的因果剑气,化作一条漆黑长线,刹那贯穿天地。
他面色从容,说了一个字。
“散!”
天地雷劫,轰然溃散。
在一剑之力下,西域上空的雪云,以一点为圆心,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最终在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里,晴空万里。
躺在地上的翼少然,大喘息着,松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双手,此时此刻,颓然看着被扫荡一空的雷云,破天荒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他苦涩笑了笑,喃喃道:“终于。。。。。。赶到了。。。。。。么。。。。。。”
远方有马蹄声音奔腾,赶到雪原上的呼延琢,面色凝重,看着倒在地上血迹斑斑的翼少然,已经明白了这场对决的胜负,只是站在雪地上的那道莲衣。。。。。。
呼延琢神情复杂,如今中原,名气最大的,就是“莲仙”,“莲魔”,拥有两个称谓的易潇。恨者恨之入骨,仰慕者赞誉不绝,亲手终结风雪银城的年轻剑仙,如果没有李长歌作为制衡,他便是取代风雪银城城主的新一任天下第一人。
身在江湖。
剑在庙堂。
“当年我做了一件错事。”阎小七看着易潇,笑了笑,轻柔说道:“我真的应该杀了你的。”
易潇看着眼前还在不断解开气息桎梏的女人,平静说道:“你想再破境?”
阎小七抿唇不语。
“宗师巅峰,你已经只有一年阳寿了。”易潇低垂眉眼,轻声说道:“就算再牺牲寿命,抵达大宗师境界,与我一战之后。。。。。。你的命,甚至来不及让你赶到洛阳城。”
阎小七嫣然一笑,阴柔道:“所以你是在劝我。。。。。。站在这里乖乖等死,还是引颈自戮?”
易潇思忖了一个呼吸,叹息道:“我不以境界压你,也不以因果压你。你我。。。。。。去离这最近的邀北关,决一个生死。”
阎小七忽然收敛笑意,面色凝重道:“此言当真?”
易潇缓缓伸出一只手,点在自己的右手之上,将因果剑气锁在袖袍当中。
他的气机不断跌落再跌落,最终降至于阎小七一个境界。
当年邀北关截杀,自己依靠天相攀境而战,最终仍然不敌。
今日大魏悲歌。
洛阳城已经被逼到绝境。
阎小七忽然转身,对着骑马而来的呼延琢冷冷开口道:“你跟过来干什么?”
漠北神子怔了怔,道:“我,我与你一起。”
阎小七自嘲笑了笑,她摆了摆手,示意呼延琢离开。
两道黑影,向着邀北关奔去。
呼延琢紧随不止。
忽然停住脚步的阎小七, 一巴掌摔在了神子的脸上,打得他跌落下马,接着阎小七掌心发力,将那匹骏马捏得四分五裂,在雪地当中爆成一团血雾。
易潇停下来,看着两个人。
阎小七厌恶的看着呼延琢,这一次只说了一个字。
“滚。”
呼延琢仍然不死心的跟着。
阎小七最后一次停下来,是在邀北关前,她的身后是巨大的沟壑,鬼神斧器的关峡。
她看着呼延琢。
呼延琢欲言又止,指了指自己。
阎小七说道:“我都知道的。”
呼延琢闭上了嘴。
她又说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呼延琢笑了笑。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颓然无力的转身离开,跌跌撞撞,失魂落魄。
大雪纷飞。
这一日,洛阳城内,沐浴更衣的曹之轩,面色从容淡定,登上了洛阳城城头。
紫竹摇曳,雷声轰鸣,大雨交叠而止。
一国将倾,他等的那个女人,许久未至。
等了许久的北原王庭铁骑,也没有抵达。
洛阳城外,萧布衣举起铁剑,振臂高喝,大旗飘摇。
洛阳城头,曹之轩看着这一幕,表情无悲也无喜,他缓缓收起了那封加急传递而来的密谏。
北原王庭撤离了战场。
那个叫纳兰的年轻人,成为了北原新的主人。
邀北关外,有人接连破境的异象,吸引了森罗道的探子,等赶往之后,大战已经落幕。
于是这封密谏,便被人火速送往了洛阳城。
邀北关已毁,关峡倒塌,大雪弥漫,有两具尸体倒在雪地上,一女一男。
两人一同迎战,这一战打了极长时间,而敌手的修为。。。。。。似乎并没有高出多少。
战至最后,两人先后赴死。
俱是力竭而亡。
在许多年后,倾塌的邀北关重新建起,北原西域的不毛之地,重新见了阳光。
那里生出了一种罕见的花。
寿命短暂,却又无比惊艳。
夜起时开花,日出时枯萎。
这种令人看上一眼便会爱上的黑色花朵,带着剧毒,想要采撷的人。。。。。。最终都死在了毒下。
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人叫做。
阎罗花。
第二百零七章 陛下您的七宗罪
雪原洪流,滚滚不息。
北原王庭铁骑,随着纳兰的回归,如今的王庭。。。。。。话语权,全都落在了这个年轻男人的手上。
几位尊者不再前行。
再向前去,便是洛阳城。那里有齐梁列阵摆开的大军,萧布衣就在那里,等着北原的七万铁骑前来一战。
纳兰没有丝毫犹豫的开口:“撤了。”
除了寒酒尊者,其他几位尊者的面色都有些讶然。
“怎么?”纳兰表情如常,似笑非笑道:“你们难不成还以为,我们凭着七万数量的铁骑,就可以和兰陵城的萧布衣扳手腕?洛阳要亡,我们还要争着去给曹之轩陪葬不成?”
寒酒尊者默默取下背后剑匣,坐在马背之上,环顾一圈,被纳兰抬手制止。
“你们谁想要去洛阳城的,大可以亲自前去,我不会阻拦。”纳兰轻声说道:“因为我也会去洛阳城,亲自观摩南北之战的最后一役。只不过我不会出手,七万铁骑。。。。。。会由寒酒叔带回北原,齐梁击垮北魏之后,我会去找萧布衣或者易潇谈判。”
纳兰眉尖微微挑起,道:“你们。。。。。。谁赞成,谁反对?”
一片死寂。
“好。那就这么定了。”纳兰忽然笑了,他转身对着寒酒尊者轻声耳语几句,几位尊者当中,忽然有一人开口。
“我反对。”
纳兰眯起双眼,听到那位烈火尊者用力极深的说道:“呼延神子。。。。。。何在?我只听从呼延神子的命令!”
这片漠北王庭,百年来,只姓呼延。
纳兰并未生气,更没有戾气横生的一巴掌将这位尊者打落下马,他平静说道:“若是你真的听从呼延的命令。。。。。。那么你就该知道,这片王庭,现在是我的了。”
烈火尊者欲言又止。
他最终恨得说不出话,嘲讽道:“就因为一个女人?呼延放弃了大汗的位子?我不相信!”
纳兰温柔笑道:“整天想争王庭大汗位子的蠢货,与你说再多,也不过是对牛弹琴。知道么?再让你早生二十年,也绝不会有坐上这个位子的机会。”
纳兰又道:“怎么。。。。。。单挑?就不怕给我一拳打死?”
烈火尊者面色极为难看,青一阵白一阵,他盯着纳兰袖袍里隐约闪露的红光,以及寒酒尊者剑匣里幽幽的漆黑剑气,额头青筋反复鼓起,再三之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纳兰摆了摆手,翻身下马。
他示意寒酒尊者可以启程。
于是七万铁骑掉头而回。
大地震颤。
纳兰脱掉了一身黑袍,他的模样相当俊气,男生女相,头发瀑散开来,黑袍下来,是一件阴柔的大红袍,赤足踩在洛阳城外的黄沙地上,他袖袍当中滑出一柄长剑,剑尖抵在地面,迸出叮叮当当的火星,从大漠黄沙走向洛阳城。
踏过黄沙漫卷,穿过紫竹摇曳,就这么一路前行。
纳兰闭上双眼,似乎在追随着那道身影。
只见一面,便魂牵梦绕。
永生永世,不能忘却。
。。。。。。
。。。。。。
洛阳城头的曹家男人,表情相当落寞的叹了一口气,他隐约之间,似乎看到了远方的七万铁骑掉头的景象。
大日落下。
洛阳城到了最后的黄昏。
他缓慢走下城头,远方的一切,似乎都与自己无关了。
尽了最大的努力。
做了能做到的所有。
曹之轩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是一个日夜忧虑的人,在坐上这个位子之前,他就想过。
他想。
如果有一天,逢上了乱世,是否能够闻达于诸侯?
之后。。。。。再进一步,再进两步,最后。。。。。。能不能,看到那个位子。
然后坐上去。
他想了很多的事情,然后做到了那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等到坐上大魏皇帝位子的那一天,他却开始想更多的事情。
人的**是无止境的。
凡人也是。仙人也是。
草民也是。皇帝也是。
曹之轩抱着那封密谏卷轴,一步一步,走下大日沉沦的洛阳城头,他走得缓慢,却又沉默,门外的青铜巨门洞开声音,无数冲天的喊杀嘶哑声音,似乎都与他无关了。
宗横死在了洛阳城的城门外。
那里黄沙漫天,现在有了更多的鲜血。
大地震颤,大旗飘摇。
曹之轩有一种错觉,像是回到了那场大火焚烧洛阳的那天,所有人都在哭嚎,绝望,只是到了此刻,他偏偏是最平静的那一个。
走下洛阳城头,洛阳城里的小皇城一片寂静,小皇城外早已经喊杀沸腾,他抱着卷轴,走走停停,走到崔府侯侯府的时候,他停了停。
崔府侯的侯府,门庭狼藉,枯败多年。
曹之轩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最终沉默。
崔府侯。。。。。。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啊。
他继续走着,表情有些呆滞,眼神里看不清有什么神采,忽然停住脚步,怔了许久,这一处府邸也已经生了蛛网,门口的石狮被人一箭射得崩塌了半颗狮子头颅,破败的大门无人问津,就这么半吊着生锈的残碎牌匾。
上面刻着四个锈迹斑斑的大字。
左十三侯。
余下的侯府两个字,在当年白袍老狐狸箭道轨迹的迸射路线上,被射穿射碎,早已经成了一堆木屑,随风而去。
左十三侯。。。。。。也死了啊。
曹之轩有些恍惚的继续前行。
天都侯,小卫侯,雷霆侯。。。。。。
一张张鲜活的脸孔,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些人音容尚在,持刀佩剑,铁甲铮然。
如今只是一捧黄土,再也不能见面。
帝王世家,空余悲切。
走到路来,回头去看,当年齐肩的那些人,东南西北四位藩王,三十二城的诸侯豪杰,竟然已无人陪伴同行。
曹之轩眼神有些迷离。
“陛下。”
忽然有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曹之轩抬头看去。
万金侯站在侯府门前,他的一身朝服破旧不堪,双手拢袖,揖礼恭声道:“今日微臣恭候在此,来向陛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