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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石的表面斑驳不平,原本光滑的石块,不断绽裂,石屑抖落,便溢散成为一缕又一缕的光芒。
整座大殿光明四散。
比起光明,这块碑石当中所含着的,更多的乃是剑气。
李长歌站在易潇的身后。
剑殿的尽头,是一间静室,并没有开启的门,而是有一个镶嵌碑石的凹陷之处。
大光明碑石已经存在了无数年。
圣岛当中,有着两副残卷。
这间静室的门,需要大光明碑石来打开。
易潇看过大黑暗山的那一副残卷,而且来到圣岛之后,便带着大师兄去看了那一副衍陆残卷。
“这两副残卷,被五老会严令珍藏,除了天资极其强大的修行者可以观看,其他人便无权接触。”
山主大人望着静室,轻声笑道:“我看过两副残卷,可是并没有看出什么。这里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却又不忌惮于给人看见。”
易潇缓步上前,将大光明碑石,按在了静室的凹口当中。
“他走了之后,大光明山就不会再有主人了。”
“若是你不醒来,这世上没有出现剑仙境界的修行者。。。。。。”山主顿了顿,柔声说道:“那么这里藏着的秘密,不若就陪他一起消失,这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静室门开,并没有沉重的烟尘。
一片光明,无比清净,甚至有些刺眼。
第一百六十四章 剑仙(六)
四面墙壁。
墙壁的泥胎保存的十分完好,崭新如昨。
易潇眯起双眼,他的脑海当中,浮现出了前半幅衍陆残卷的景象,与现在的墙壁截然不同,那四副残卷所在的墙壁泥胎早已经龟裂,像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山主大人轻声开口说道:“这就是剩下的残卷。”
易潇沉默了。
他认真的走了上去,以手指轻轻抚摸着墙壁,确认了墙壁并没有丝毫的破裂痕迹。
闭上双眼。
脑海中是无边的狂风,仿佛身处九天之上。
浩瀚云气,天上仙阙,云海澎湃,琼浆玉液流淌成河,围绕雪白城池潺潺缭绕。
身处云海之上。
易潇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仰望更高的天空。
他仿佛能感觉到一双巨大的眼睛在更远的高空当中张开了。
易潇的眼中没有了那朵株莲,他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远方有着一道刺目的骤光,宛若大日炸裂,迸射出一道灼目的利箭,撕裂时间与空间,携卷着磅礴的大气,刹那砸下!
缓慢滚动的云海,瞬间便被砸得沸腾开来,以一点为圆心,纯白的仙人城池被砸得支离破碎,墙壁碎裂成无数银屑,云海翻腾四海轰鸣,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道利箭的砸射之下碎裂!
身临其境。
这并不是一柄架在满弦之弓上迸射而出的箭镞,足以射穿整个天上仙阙。
这是。。。。。。一柄剑。
陆沉。
尽管早就看过了前面半副壁画,在真正感应到那一剑降落的威势之时,易潇的精神承受了无比巨大的压力。
即便是魂力第十境界,在整个仙阙破碎的场景之下,聆听着持续而又剧烈的浩瀚雷音,依然有些嗡然恍惚。
震耳欲聋,无比震撼。
这一剑毁去了云海,剑柄与剑锋裂开,就此分别。
再之后,便是徒留剑锋的仙剑继续下沉,最终化作一道黑点,砸入大地之上。
或许这截剑身在继续下坠的过程当中,又断裂成了一截又一截,不知断裂成了多少截。
但毋庸置疑的是,易潇曾经在风庭城佛塔当中看到的那柄“陆沉”,绝非赝品,应当只是陆沉的一截剑身。
当“陆沉”落下人间之后,就有了浮州,沧海,以及零零散散数之不清的诸多小世界。
《衍陆残卷》,这就是“衍陆”二字的来历。
后面的半副画卷,以极其细微和精妙的笔锋,勾画了“陆沉”坠入人间之后的景象。
山河开辟,陆地坠沉,之后万物初生,有了一块又一块的浮沉大陆,海洋肆意,树木茂盛。
最大的那片陆地,就叫“中原”。
而游离在外的无数岛屿,漂浮在广袤的海域之上。
那柄陆沉碎裂成了许多截,最大的那一截,压得方圆海域凝聚出一片巨大的涡流,犹如定海圣物。
看到了这里,易潇和李长歌的眼神都开始凝重起来。
海流辟易,一块又一块的陆地翘起,游离到了这里,便被无形的气流卷入,那截“陆沉”剑身插入海底,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将所有的土石都吸附过来。
于是所有的土石开始凝结,一块又一块,最终凝固成了。。。。。。一块崭新的大地。
准确的说,是一座山。
画卷到此终止。
易潇面色凝重,手指停下触摸,回过头来,对上了李长歌的眼神,彼此之间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山主大人的声音响起。
“这副画卷之所以叫做‘衍陆残卷’,是因为就只画到这里,一共八面墙壁,内容就有这么多,之后的后续,便再也没有了。”
白莲墨袍幽幽浮起,山主面色阴晴不定,他触碰着墙壁,指尖跳跃着花火,轻柔说道:“这并不算什么秘密,只要看到最后一副画面,都知道那截剑身落在了那里。”
空山悬浮。
海流倒卷。
“天极海,普陀山。”
白莲墨袍山主,拿着轻柔的口吻开口:“传说当中的佛门的起源之地,六位菩萨都出自于普陀山道场,天极海的海流与寻常海域有着极大的不同,整座圣山都悬浮在空中。”
“但是真正知道真相的人,非常之少。普陀山一整座数千万钧重的圣山,在海流之下,是一截深藏海底的剑尖。”
“那柄陆沉剑尖,造就了天极海的恢弘景象,也造就了普陀山的圣迹。”
易潇闭上双眼,想到在忘归山山顶的小日月佛台之上,白袍老狐狸曾经说过。
在普陀山的山巅上,有一座真正恢弘巨大的日月佛台,供奉观世音菩萨真身像,遥隔三千里海域便能看见,法相通天盖地。
这该是多么震撼人心的画面?
那样的一座山,该有多么庞大?
倒悬在一柄剑尖之上。
他望向李长歌,轻声开口道:“真的有天极海?”
大师兄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没有找到。”
“出海如此之久,我以剑气外放,寻觅海域的异常,但凡是海流紊乱的海域,我都会亲自去探查,大部分的小世界已经破碎,整块岛屿随时可能沉坠,更不用说海水倒悬的‘天极海’,或者隔着三千里就可以看见的‘观世音’法相。”
李长歌带着一丝惋惜说道:“或许这是真的,或许。。。。。。这只是一个传说。”
山主大人抚摸着最后一副残卷,笑了笑。
“圣岛的‘衍陆残卷’,其实只有前面七副,而绘制着普陀山的最后一副。。。。。。是后来补充而出的。”
易潇和李长歌都微微一怔。
仔细去看,最后一副残卷,将整座天极海域描绘的栩栩如生,万千海水倒流涡旋,围绕那座悬空的巨大圣山,颗颗水珠饱满,日月照耀,熠熠生辉,山体的最底部,那截剑尖四周海水密布,独自承担着巨大的重量。
一尊观世音法相坐落在普陀山山巅之上。
日月佛台,法相恢弘。
那座菩萨法相,以一人之力,坐落在山上,身下莲花宝座重若万钧,透过普陀山,将那截剑尖压得不能抬头。
易潇的眼神有些低落,他轻声笑了笑,道:“是娘。”
山主的眼神当中有些复杂,点了点头,“是她。”
山主忽然深吸一口气,“她对我说,天极海、普陀山,都是存在的。”
“你们有没有想过,陆沉的那截剑尖上是普陀山,那么压在剑尖下面。。。。。。是什么?”
。。。。。。
。。。。。。
就像是那副画卷上描绘的那样。
无数海流倒卷,如云屑又如飞鱼,围绕着那座巍峨的大山缓慢旋流。
若是站在山巅,便看不清究竟距离海面有多少距离。
那座巨大到隔着三千里,就可以看清坐落在其上菩萨法相的佛台,有一袭黑袍,坐在佛台的边缘,双脚悬空,轻轻晃荡。
她回过头来,看着那座巨大的佛台。
易小安掀起黑袍的衣摆,与那尊菩萨含笑的法相对视,一切都如当年登忘归山那般熟悉。
可是截然不同的,是自己的身旁,白袍老狐狸已经不在了。
披着缟素白袍的少年儒士,站在莲花座下,抬起头来,几乎望不到那尊菩萨的额首。
“你不肯要那两座天相。”源天罡语气温柔,轻声说道:“是觉得天相配不上你?”
坐在日月佛台边缘的黑袍女子默然不语,她轻声说道:“你说过他不会死的。”
源天罡笑了笑:“如果不抽去那两道天相,还有霸王的神魂,他又怎会像现在这般新生?”
易小安无声地望向少年儒士。
他并没有转身,而是自顾自端详着这尊巨大的菩萨法相,手指在莲花宝座上轻轻触碰,擦出一连串的火花。
莲花宝座上,被白皙的手指擦出火星,像是被人以剑尖剐蹭,只是在四周磅礴的元气流动之下,很快恢复崭新。
“你看。”
过了许久,源天罡才开口道:“我从来没有骗过你,这世上一切的交换都是平等的。如果没有痛苦致死的伤势,如何获得焕然一新的生命?”
“可是他差一点就要死了。”
“可是他现在活着,而且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源天罡笑了笑,停下手指动作。
“他出棺之后,风雪银城城主便死了。”
“因为你的诉求,我没有碎去他的神魂,而这样的新生,直接造就了一位剑仙。”
他感慨说道:“这么年轻的剑仙呐,何等罕见?”
易小安面无表情说道:“剑仙。。。。。。那是他应得的。”
源天罡轻轻笑了笑,道:“所以你不愿吞下那两座天相,是觉得自己现在足够强,还是准备等到有一天再见面,把天相还给他?”
易小安沉默了。
“他知道魏灵衫在大雪原等了半年,他去风雪银城抢了亲,可他并不知道,你为他付出了什么。”
源天罡温柔笑道:“你这么做,是否值得?”
坐在日月佛台边缘,摇晃双足的黑袍女子,忽然停顿了一下。
她轻声说道:“从来就没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
闭上双眼,一路南北而过。
当年种种,如今诀别。
可是已经遇见,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一句话罢了。
易小安轻轻笑道。
“本姑娘愿意,怎样?”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南上之虎(一)
罡风凛冽。
耳边是湿润的海汽,被狂风带动,即便是悬浮在海域上空,山顶缭绕云气的日月佛台,依然能看见漂浮在不远处来回鼓动的颗颗水珠。
那截剑尖插在海底的缘故,普陀山所在的整片海域就像是飞旋掠开的大碗,无数水气围绕普陀山律动。
海风从海平面升起,吹拂而过,一路所过绵延山体,草木沙沙,栖息的飞鸟将目光投向山顶,有那么一丝不解。
“倏”的一声。
像是一块沉重的铁块坠了下来。
日月佛台,站了很久的黑袍女子,摊开双臂,闭上双眼,聆听着耳边的呼呼风声,足尖并不发力,就像是一团风絮,落下的时候,黑袍撕啦破空的声音,更像是叠打不止的铁片——
心脏砰砰砰剧烈的跳动声音,在跌破狂风与音障的爆破巨响当中,显得弥不足道。
易小安猛地张开双眼。
“噗通”一声滔天巨响,那袭黑袍砸入海面,像是一柄锋锐的利镞切入海水当中!
普陀山山顶之上,素白衣袍随天风飞舞的源天罡同样张开双眼,望向身下,目光遂着一路不知有多漫长的山体掠去。
借着巨大的加速度,易小安双手合掌,向头顶抬起,整个人身子向下,像是锥子,更像是一柄真正的利剑,沉重的海水被指掌尖的压力切开——
整片深海,无声而又畏惧的避让开来。
就此疾射而出!
剑尖辟易,直到遇到了第一丝阻力,接着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后来,巨大的浮力拖动少女的身躯,让头朝下的姿态变成了平衡姿态。
最后身边所有的水汽都开始不受控制的开始向上飘掠,想要拽动黑袍离开这里。
已经钻入海底数百丈,易小安身子不再是之前那般平行山体向下疾射的姿态。
当失去了那股从山巅冲下的锐劲,她回过头来,眯起眼,看着自己身后的海底世界。
整片深海,漆黑无比。
普陀山山体下的海域比海平面要低,让整座仙山看起来犹如悬浮腾空,其实只不过是一种障眼法。
整座普陀山,真正巍峨浑厚的山身,藏在海水底部,只有沉入了海底,才能看到普陀的真面目。
易小安平静望着就在自己身后的岩石,她用力地伸出五指,扣下一块石块,这块石块浸泡在海水当中,棱角分明,却又无比冰冷,无数年来,岁月刻画的痕迹,都在潮湿当中无声的抹去,海水当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剑气,整片深海,没有一条生灵。
死气沉沉。
一片荒芜。
易小安沉默着捏碎掌心石块,看着石屑被海流带走。。。。。。她抬起头来,深海当中,没有一丝光明,比地面上的黑夜,还要黑暗的多。
她无声笑了笑,脑海当中的景象情不自禁的浮现而出。
身处普陀山顶之时,一草一木皆大放光明,来到山底,眼前所见却是永恒的黑暗。果然与海底之下展露的真实面目相比。。。。。。海面上展露给世人所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啊。
她屏住呼吸,口鼻之间的气流溢出,化为咕咚水泡向上掠去。
向下低头看去,阻力便越来越大。
易小安转过身子,一只手按在海岩当中,掌间的温度与岩石之间相触,嘶哑的沸腾声音响起,片片水雾升腾,滚烫的白汽在两者接触面之间蔓延。。。。。。下一刹那,浑身元气包裹燃烧的黑袍,借着触碰的力量,重新化作了一柄利箭——
不,这一次更像是一柄重锤!
第二次的俯冲,借上了所有的力量,与上一次自由坠落的力度不同,海底沉重的压力,被滚烫的元气硬生生捶碎,虚无没有实体的大海,在此刻更像是凝结在一起的整个世界。
耳旁破碎的声音并不悦耳,而是沉重到耳膜几乎破裂。
不知俯冲了多久。。。。。。当易小安的双脚落在实处之时,整个世界都震颤了那么一下。
少女眉尖挑起,凤眸含怒,她的面颊满是通红,肌肤的血管隐约若现,即便是如今世间无双的体魄,也有些抵抗不住整个世界的重压,骨骼迸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音。
易小安额头有青筋乍起,她艰难站稳脚步,不知由何等材质所做的黑袍,在海底当中保持着鼓荡的姿态,两只圆鼓大袖当中探出的纤细双手向前抓去。
易小安的面前,是一截漆黑古老的铁片,插在海底最深处。
无数海流围绕它所旋转。
而若是此刻抬起头来,便可以看见,整个头顶,一片漆黑,阴翳笼罩在这截铁片的上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