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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辆巨大雪车,就停在城主府内道场空地。
随顾胜城一同前来鹿珈镇的,有两位大棋公,还有四位小棋公,以及诸多妖族骨干精锐。
“拖雷大人。。。。。。”
城主府的一片喜乐之中,有个并不算年轻的中年男人,身材臃肿,满面油光,坐在轿内,随喜乐一同进府,揭开帘子,笑着说道:“西宁王身在外地,恐怕暂时无法赶来,我便临时接了这个担子,替西宁王接待西域使团。”
大棋公拖雷,是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
他表情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他当然知道,眼前的奏乐,是涌来嘲讽西域打了败仗的曲子,当时白袍藩王风头一时无二,这首曲子甚至一度传到了八尺山上。
他眼底藏着一抹愤怒,只是西域雪蛇是一种冷血动物,即便再是愤怒,他的瞳孔永远漆黑,所以没有人可以从他眼中看出丝毫的情绪流动。
而令他愤怒的,不是这首曲子。
而是眼前坐着大轿不慌不忙赶来的男人。
自己的主子,是西域无数雪山的统治者。
历代以来,有资格坐上这个位子的,全都是放眼天下,独一无二的天大枭雄,或是绝世妖孽。
妖族世界的主人!
与齐梁的皇帝,北魏的皇帝,平起平坐,尊贵无比。
只是如今西域处在动荡之中,分成了几个派系,一个是风白大人手底下的新生派系,守在白虎大圣的宫殿,拒绝合流,还在艰难维系着白虎大圣的遗泽,希望能够选出新的继承者。
另外一个,则是代表了大部分西域妖族的意志,古老的旧皇族,他们见证了“大君”的回归,坚定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过,有些已经为此付出了以死谢罪的代价,而剩下的这些,则是坚持着西妖大人和大君会一同重新八尺山的念头,这些人簇拥着旧皇族,态度异常的坚决,且没有丝毫退后的意思。
自己的主人,从仙吕宫血池出关之后,性子便完全变了一个模样,不再是之前那副偏激极端的性格。
处理事情的方式,也都变成了温和阴柔的手段。
他没有去动风白手底下的白虎派系,也没有将大君的旧皇族逐出棋宫,而是拢合了自己手底下的亲信,离开了八尺山,来到了北姑苏道的烽燧城下,鹿珈小镇。
此刻正是一拢西域的大好时机。
顾胜城并没有选择**。
拖雷抿紧嘴唇,细长舌尖急促又快速的在唇腔里翻动,发出嘶嘶闷响。
眼前的男人,并没有下轿的意思。
拖雷知道他。
齐梁北境的几位道境主人,在西域大棋公耳里都是有名之辈。
齐梁的皇族,有些的确宝刀未老,在漫长的岁月里,抵抗妖族,实力之强,不随白发赠多而减少。
除了眼前的淮阳侯。
西宁王是齐梁北境功勋最大的藩王,若是自家主子要见的人第一时间还没有抵达鹿珈镇,这位藩王亲自接待,也并无不妥。
可淮阳侯是什么人?
他也配见顾胜城?
他也配不下轿子?
奏喜乐?嘲讽西域打败仗?
拖雷像是一个木桩,钉在原地,缩在袖内的双拳紧握,面无表情,身子时刻绷紧,好准备随时掠出,一掌拍散这个大花轿,把眼前的人类一巴掌拍成肉泥。
身旁另外一位大棋公按住了他的肩膀。
晋为大棋公的雪豹斐常,此刻压低声音提醒道:“拖雷。。。。。。主公说过,凡事要忍。”
拖雷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西域打下烽燧,攻破西壁垒,本是大盛之势,本该在这个寒冬之后,与人类一同共享中原的春天。
只是妖算不如天算。
凛冬将至,西域的新主已经不想再打了。
所以这一次谈判,能不能达成和解不好说,但至少可以给西域充分的喘息时间。
拖雷如果动手杀人,杀了齐梁的一位诸侯,那么这次谈判。。。。。。将会彻底崩裂。
他只能这么硬生生站着。
鹿珈镇的城主府里,有一个房间,亮着灯火,诸多妖族不断投以目光,等着房间里传出哪怕一道声音。
但是没有。
淮阳侯带了诸多侍女,鹿珈镇的城主府府门随大花轿入内而彻然大开,这些美貌侍女,此刻端着玉瓷器盏,如流水一般妖娆入内,侧身如游鱼,先是从拖雷身旁绕过,接着便是绕着妖族行了一圈。
淮阳侯的声音响彻城主府。
“诸位远道而来,可是饿了,渴了?”
他哈哈大笑:“这些可都是北境难得的美食,剜去骨头的黑熊熊掌,雪蛇蛇胆榨出的鲜汁,还有雪豹的脏器拼盘。。。。。。”
斐常的面色也骤然冷了下来。
如果是先前的挑衅,还能忍耐,这番的挑衅,没有一个妖族能够忍下,明明在与齐梁的交战之中取得了胜果,却不敢吞下,带着诚意前来谈判,又收到了如此羞辱。
要如何咽下这口气?
拖雷嘶得一声,微微启唇,舌尖迸出,绽放春雷一般射出,就要射穿大花轿子,让淮阳侯血溅当场,只是下一刻,城主府原本合上的房门里,有一扇门陡然打开,拖雷弹出的舌尖便被一道物事打偏,连带着整个头颅都被巧力打歪,半个身子都在空中扭了一圈,猛地收舌,腹内传来一阵金铁交错的声音,四肢落地,双手抓出两张蛛网,连忙转头委屈望向屋内。
屋内依旧没有人影。
顾胜城的声音传来。
“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拖雷听完以后默默站了起来,几乎要把牙齿都咬碎。
大花轿里的淮阳侯也陷入了沉默。
淮阳侯早些时候,是听说过顾胜城的事迹的。
这个从北魏叛逃出来的男人,一路上行事风格无比极端,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有机会痛下杀手,就绝不会容别人喘息。
随着顾胜城一步一步强大,淮阳侯便愈发觉得,这个男人,如果真的有站在八尺山巅的那一天,那么对于这个齐梁,都将是一场灾难。
他从不认为,妖族和人族能有和平共处的一天。
齐梁和北魏,之所以能在这二十年来压制住妖族,靠得是什么?
智谋。
在八尺山上,很少诞生能够与淇江南北智者相互抗衡的人物了。
一但这样的人物出现,那么妖族强大的武力,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顾胜城和风白的短暂联手,便直接掀翻了齐梁和北魏的两道重大防线。
淮阳侯的确不是一个足够强大的人物,他自身的修为,手底的兵权,都无法在这场巨大战役上,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但他有着自己坚定的念头。
在西宁王无法第一时间赶到鹿珈镇的时候,他距离最近,便直接来了。
因为他意识到,这是自己能够起到决定性因素的唯一一个机会。
齐梁的使团没有到。
西宁王也没有到。
淮阳侯到了。
大花轿上的中年男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
他在鹿珈镇的城主府,想着一些不该自己来想的问题。
他在想。
兰陵城的陛下,年事已大,有些事情,便再没有了当年的雄心。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做不得,其中最忌讳的一件,就是“养虎”。
养虎为患。
顾胜城刚刚吞了一头白虎。
他带着西域使团向齐梁谈判,摆出了和平的姿态,谁知道这头新虎,究竟是不是假意谄媚,虚晃求饶?
淮阳侯无时无刻不想杀了这头新虎。
但他没有这个能力。
普天之下,只有陛下有。
他带了三百个侍女,带了三百个乐师,却没有带一个修行者。
就这么来了鹿珈镇的城主府。
风尘仆仆。
因为这些人,便可以杀虎。
淮阳侯要用一个很愚蠢,却很有效的方法。
逼陛下杀虎。
逼老虎杀人。
第八十四章 求和(一更)
“你真的不去鹿珈镇了?”
老舍茶社里,齐恕先生的目光从易潇身边的紫衣魏灵衫身上不漏痕迹地掠过,认真说道:“西域的顾胜城,如今还没有真正一拢棋宫,但这是迟早的事情,他好像。。。。。。真的很想见你一面。”
“没什么好见的。”
易潇坐在茶社内,语气温和,轻声说道:“他要与齐梁谈判,要求和,那么跟他谈判的人,是谁都不重要了。这是必然的结果,齐梁会接受他的诚意,我如果去了鹿珈镇,谈判的结果。。。。。。或许会不一样。”
齐恕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他知道小殿下和顾胜城,是势同水火的两个人,一但在鹿珈镇见面,即便顾胜城的来意,真的是温和谈判,也可能迸发出不一样的结局。
也许像是易潇说的那样。
谈判的结局。。。。。。会不一样?
兰陵城的使团已经出发,由大殿下领着北姑苏道的旧部,从兰陵城的北门行出,没有特地动用青衣大神将这样的人物进行空间挪移,有几个原因。
兰陵城的年关,北姑苏道的旧部里,有数位王爷的子嗣,如西宁王的独子萧祁,还有北境诸多侯爷的家中长子,这些都是齐梁未来权贵层次之中的中流砥柱,这一趟便随大殿下一同西行,向着北姑苏道的鹿珈镇前进。
这些人中,有些是纨绔子弟,有些如萧祁一样,是满怀热情和朝气的年轻权贵,在未来大有作为。
西域的使团,这一趟前来谈判的目的太过明显。
求和。
陛下的意思,并不想拒绝西域的好意。
齐梁当然愿意坐在一个安全又稳定的位子,看着北魏和西关分家,同时有西域妖族掺夹一手,当洛阳焦头烂额,回天乏术之时,兰陵城再发动跨越淇江的毁灭性打击,便可一拢中原——
成就春秋一统大业!
但兰陵城的使团,不能太早的抵达鹿珈镇。
无论齐梁是多么想要西域的和平,也不能如此轻易的答应。
要吊着西域的这口气。
至少要磨去西域的锐气。
西宁王是一个足够聪明的人。
齐恕知道,齐梁北境最大的藩王,西宁王,并不会第一时间抵达鹿珈镇,去接待西域的使团。
陛下的意思也是如此。
齐梁的十九道是何等的浩袤,北地面积最大,这些年来,为了对抗妖患,死去的甲士又有几何?
单是烽燧一条长线,边陲的数十个铸铁小镇,镇中的每一个孩童,夜晚都是抱剑而寐,吸纳剑气,恨不得生出力气之后,能入平妖司,或是城主府,登上烽燧台,为征战妖族,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齐梁北境,没有一人认为,妖族可以与人族和平共处。
这是不可化解的矛盾。
这样的矛盾想要和解,不可能依靠一张黄纸。
不可能像淇江那张协议一样,自此以后,大家各自分据,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
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一定有人反对。
譬如。。。。。。淮阳侯。
这样的道理,实在太过浅显,所以齐恕知道,陛下知道,易潇知道。。。。。。顾胜城,当然也知道。
但是他来了。
那么他就要面临这些问题。
当那些坚持要开战的人族,作为弱势的一方,送到了他的手中,他能不能忍住那股戾气。
如果忍不住,说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被肯定了的。
妖族与人族。。。。。。的确无法和平。
“如果顾胜城忍不住这些挑衅,他一定会出手杀人,把挑衅的人都杀光,那么谈判就破裂了。。。。。。”易潇语气平静说道:“若是到了那个地步,兰陵城的使团根本无须抵达鹿珈镇,因为北姑苏道和西宁王的大军会先抵达烽燧赤土外的西域战线。”
齐恕低下头来。
他蹙起眉头。
然后摇了摇头。
齐恕很认真的说道:“我认为不可能。”
“从顾胜城最近做的这些事情来看,这个男人的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按他之前的性子,不计成本的疯狂,早已经将棋宫剩余的两个派系全都屠戮干净,哪里还会留下这么多余孽,自己孤身前来谈判?”
齐恕叹了口气,道:“我觉得陛下做得不妥。”
“嗯?”
易潇微挑眉头:“先生何出此言?”
“陛下想看一看,顾胜城到底有没有跟齐梁谈判的诚意。”
“所以陛下选择了欺。”
齐恕面色凝重说道:“欺他,辱他,有何意义?不如直接遂了他,这条疯狗要的不多,他只想要片刻的安宁,齐梁收了他的礼,给他这份安宁。。。。。。便是了。”
小殿下身边的魏灵衫欲言又止,最后沉默。
“这些挑衅应是无碍。”易潇想了片刻,道:“顾胜城真的是一个很能忍的人,我了解他,他会把西域的气焰全都压住,等到使团来了,得到兰陵城的承诺,便会一刻不留的离开鹿珈镇,回到棋宫重整旗鼓。”
齐恕嗯了一声。
沉默很久的魏灵衫,轻轻开口。
她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要来求和?”
四下无声。
小殿下和齐恕听到这个问题,有些微惘,彼此对望一眼,试图从对方眼中得到答案,俱是无果。
是了。
为什么顾胜城要来鹿珈镇求和呢?
对于齐梁而言,这的确是一个未解之谜。
是累了?
倦了?
打不动了?
西关边陲,前不久传来白袍江轻衣十战十捷的战报,只是如今洛阳已不再欣喜,因为西关已经彻底与北魏决裂,离开北魏的西关,在新任藩王的带领下势如破竹,以几乎不可抵挡的姿态横扫西域兽潮。
这是八尺山要面对的天大阻力之一。
还有棋宫的内乱,即便是最简单粗暴的血腥手段镇压,重新再立派系,栽培心腹,培养人物,都是需要耗费很大心力的事情。
如今的西域,说是一团乱麻,也不为过。
“是他累了?不想斗了?”
魏灵衫轻轻启唇,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会忍,一直忍,因为不想打了,所以不会再打了。”
“可若不是这样呢?”
第八十五章 毒计(二更)
淮阳侯静静等着屋子里的反应。
没有反应。
那盏昏暗的烛火,依旧在来回飘摇。
屋子里似乎有一道身影站了起来,向着窗户走近,最后靠近窗纸,留了一个模糊简单的身影。
从那人起身,站起的模糊身影在窗纸上映现之时,乐手便下意识停住了演奏,那股大喜的喜乐,便戛然而止。
顾胜城站在窗后,他不言也不语,就这么沉默了片刻。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着他。
这个男人,的确有这样的魔力。
当一个人走向了世间的某处巅峰,他的一举一动,一行一措,似乎都带上了令人痴迷的魔力。
即便沉默也是如此。
这样的死寂,让整个城主府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大花轿里,原本从容不迫的淮阳侯,额头开始微微的渗出冷汗,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让那个人听出自己压抑又紧迫的情绪。
顾胜城终于开口。
“退下。”
这句话说给拖雷和斐常听。
也说给在场的所有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