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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蹊跷,是不是?”江轻衣唇角微微扬起,若有所思说道:“他回到西关,就是为了传回来这个消息,就像是有人为了派遣他回来,只为了传回这封信。”
“所以他做到了,能从几百里的大雪原顺利脱逃。”
“即便是妖族的《山海经》,也没能留下他的命。”
江轻衣眯起眼,缓缓道:“说他福大命大,可回到西关之后,便死在了缥缈坡,可世间。。。。。。哪里有那么巧的事?”
郭攸之抿了抿嘴唇。
他听到那位明显在战火中洗去了稚嫩气质的儒将,平静开口,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郭攸之——”
恍惚。
“你觉得这个名字的主人,应在北魏的庙堂之上,最好是在洛阳皇都内,受万人敬仰,服饰上至少要能纹上孔雀,最好是仙鹤。”江轻衣慢条斯理说道:“然后这样,就算是尽到了自己应尽的地步,再去替陛下分担忧虑,治理北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样,这颗头颅,算是能死得安分其所。。。。。。是吧?”
郭攸之微微张口。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否认,的确是这样。
谁不愿这样?
他不是一个虚伪的人。
所以他没有摇头,只是声音很低,诚挚说道:“是。”
江轻衣笑了笑:“我也这么想的。”
郭攸之微微一怔。
“北魏有十万里浮土,四大关峡。”
“有。。。。。。百万将士!”
江轻衣漠然问了一句:“那可是读了书,就该去洛阳?提了剑,就该去边关送死?”
郭攸之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理。
“听好了。。。。。。郭攸之,董允!”
江轻衣缓缓提高声音。
“我知道你们。。。。。。与其他人不一样。”
“你们多了一个叫脑子的东西。”
“但你们把战争想得太美好了。”
“当一座城池被包围的时候,不仅仅是将士,连里面的老人与妇女,都要提起武器,更何况是书生?”
“你们觉得我不讲道理?”
“我就是不讲道理。”
“这世上哪来的道理?!”
“你们来到了西关,就要接受西关的道理——”
这句话滚动如雷。
整列军队都能听见。
“我西关男儿。。。。。。无论文武,都要佩剑!都要出征!”
“生便生!死便死!”
江轻衣声音冷冽,接着猛然压低,压到只有几人能够听到的程度。
“二位。。。。。。西关正是缺人的时候,如今来了,就别想着再回去了。”
郭攸之和董允二人,面色呆滞,怔怔看着那位迅速变脸的年轻青甲儒将。
这几声吼,已将两人喊住,一面懵然。
江轻衣恢复了满脸温柔笑意。
“洛阳那的日子,哪有西关好?”他笑眯眯说道:“西关有打不完的仗,还有赚不完的功勋,就这么定了,片刻之后二位分开,各领一营,算是练手。”
江轻衣语速不减,继续压低声音,算是说了一个小秘密。
“在西关,若想服众,便只能如此。”
他细眯双眸,狭长眸光流转,“一营一千,拢共三千,这仗势追击太少,送命还差不多,我既是敢出阵,便不会让西关失了阵营。”
郭攸之这才恍然大悟。
眼前的青甲儒将,当真是滴水不漏。
“洛阳那边等着我的消息,西关同样如此。”江轻衣轻轻说道:“西关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干瞪着。”
“这一趟,若是遇到了兽潮,我们便退。”
“若是遇不上兽潮。。。。。。”江轻衣挑了挑眉尖,“我便要弄清楚一件事情。”
单手轻轻扶在马匹头颅一侧的任平生,足底猛然停步。
冻土黄沙嗤然溅开。
江轻衣猛然抬起一臂。
“停——”
整截大军随任平生停步,以及江轻衣的抬臂手势,而缓缓停下前进之势。
江轻衣望向远方。
一条长线相隔。
远方是连绵的雪域。
西域。妖族。
青甲儒将翻身下马。
“那个斥候就是从这里开始逃出西域,然后被西关的守将发现的。”江轻衣挑了挑眉:“西域的山海经,可以隔绝妖族气息。”
“我有一事想不清楚,如今必须要弄清楚。。。。。。”
江轻衣话音未落。
一直保持沉默的董允,轻轻开口道:“八尺山离这还有多远?”
江轻衣没有抬头,低下身子,捻起一把碎土,细细揉捏。
“很远。非常远。”
江轻衣目光游离在碎土之上。
“如果西关想要打上八尺山,单单是大部队的推进,就需要前行数十天。”
董允犹豫片刻,开口:“那。。。。。。山海经能笼罩多大的范围?”
年轻青甲儒将皱了皱眉。
他摇了摇头,有些微惘:“我。。。。。。我不清楚。”
任平生解释说道:“按理说,应是不能从八尺山笼罩到西关边陲。”
董允低垂眉眼,学江轻衣一样,拈了一些碎土,搁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他皱了皱眉,并没有发现不同之处。
“江大人,是在怀疑什么?”郭攸之同样蹲下身子,捏起碎土,细细揉碎,发觉并无不同。
江轻衣瞥了一眼郭攸之:“你没有修为,闻不出妖气。”
任平生接过江轻衣的话,幽幽说道:“轻衣怀疑,赤土之外有大妖来过,在那个斥候的体内种下了蛊。自始至终,那个斥候都没有留下一句话,只是以斑斑血迹写了一封长信。信里的内容,便只有一句寥寥的‘二十万兽潮南下’。”
郭攸之面色凝重。
任平生继续说道:“但这里。。。。。。并没有妖气溢出的痕迹。”
他望向远方,皱眉道:“若是再向前,有山海经隔绝,应也无法察觉到妖气。”
江轻衣嗯了一声。
他望向远方。
皱起眉头。
“我怀疑,那封信,是一个误导。”
“可的的确确,信上的情报是真的。”
“西域的二十万兽潮,全都南下去打烽燧了。”
江轻衣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捋清思路。
他有些想不明白。
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董允。”
“郭攸之。”
他轻声说道:“你们一人一营。我们。。。。。。回府再做商议。”
三营长阵。
江轻衣看着三营长阵如鱼攒动,开始缓慢行动。
他脑海里有一根弦搭不上。
为何边陲线一丝妖气也无?
等等。。。。。。有淡淡妖气还算正常,又怎么可能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
此刻灵光闪动。
脑海里轰然一声!
江轻衣猛然睁开双眼。
想通了一切的江轻衣,发觉自己醒悟的太晚。
身旁任平生面色凝重,低喝了一声。
“有人来了。”
远方浩渺雪域。
有一道火红身影,拖曳漫天大雪,赤足踩踏大地,轰隆隆拽动漫天大雪。
从远方而来。
冲向西壁垒外的千军万马。
她只有一人。
第四十三章 两柄剑
那道火红身影的速度快得惊人。
只是一刹那,便从西域西关边陲的线外,砸向了三营大军之中,梁凉**双足猛然止住前进势头,单脚踏出踩向大雪地,轰然一声雪气四溢,漫天大雪沸腾,无形虚炎随之起舞。
任平生背负剑匣,此刻轻柔拍在马腮一侧的手掌微微使劲,使得江轻衣座下马匹受惊跳起,迅速向着队伍后方窜去。
“结阵——”
江轻衣高吼的声音响彻西关边陲。
三营大军,中线迅速调整,上下两条长线,在听到这声高吼之后,已以最快的速度向其靠拢。
郭攸之和董允极为诧异,刚刚回到阵中。
当他们的目光挪向了上一刹那还在远处,下一刹那已经极为彪悍冲向中线千人大军的那个红衣女子,便猛然想到了那位西域妖族之主。
山海经的主人。
两个人脑海里几乎是同一时间,搭上了与江轻衣一样的那根弦。
为什么西域边陲没有妖气?
山海经。。。。。。可以屏蔽妖气。
谁也不敢想,手持山海经的那个女人,居然疯了一般,真的亲身莅临西关边陲。
看这个架势。。。。。。
难不成是要一人尝试破垒?
郭攸之和董允想也不敢想。
他们无法理解妖孽的世界。
令人他们睚呲欲裂的,是那个大红身影冲向大军之中,先是撞上了一位瘦削剑客,将那位瘦削剑客,连人带剑匣,直接撞得砸入黑甲潮水之中。
。。。。。。
。。。。。。
任平生横在胸前的九恨剑匣几乎快要碎裂干净。
他鬓角两缕黑发刹那化白,体内抱丹圆满的剑气,不再固守体内。
宗师之境。
瘦削剑客双手震碎九恨剑匣两端,攥拢剑鞘两端。
九恨剑匣对面的那个红衣女人不缓不慢收缩那只压在剑匣上,如今无处安放的素白玉手。
西妖面色平静,环顾一周。
她已推入中线后部。
眼前的瘦削剑客,比在南海圣会见面之时还要强上些许。
不过并无大碍。
梁凉微微舒展五指,指尖掠出一缕极其微弱的狭长火焰。
若是不仔细去看,那缕缠绕指尖的火焰,便与微风没有任何区别。
朱雀虚炎。
一人一妖,便直接在大营之中厮杀开来。
。。。。。。
。。。。。。
西妖骤然一步踏出,纤白**的足底,无形虚炎崩裂开来,这些火光与指尖缠绕的并不相同,只是闪逝即失,宛若铁匠凿击剑器时铜炉溅射的赤焰。
西域八尺山上的大妖,体魄受血统影响,远古时候的妖族大圣,无一例外的都是体魄超然的大修行者,血裔遗传,便是如此。
梁凉的体魄在这一世已开到了大金刚境界,比之如今人类炼体者之中最强的佛门青石,也丝毫不落下风。
一拳一脚,一掌一指,每每递出,若是有物事相阻,便直接被体表无形渗出溅开的虚炎融化。
西妖连连踏出十步。
任平生便退后十步。
梁凉的足底,用力极其深厚,火光崩开,却没有半点向周边溢散的迹象。
这十步踏出,方圆十丈已无大雪。
燎原大火以两人为圆心,梁凉每踏一步,大火势头便猛烈拔高一分。
朱雀虚炎万物可焚。
江轻衣高喝那一声结阵之后,额头渗出冷汗,三营大军迅速靠拢,却给阵中的那两人留出了一个极大的空间。
江轻衣知道这无形火焰的恐怖之处。
在南海荒域,这位西域妖主,曾以这朱雀虚炎的诡异手段,轻松诛杀荒域大小魔头。
当时荒域上百座山头的魔头齐齐苏醒,若是这个红衣女人不顾麾下,一心奔袭,说不定真的可以以一己之力,就这么杀出南海。
江轻衣一直头疼的,便是西妖亲自冲阵,率领西域大军前来。
以西妖的冲阵能力,如今北魏。。。。。。
真的无人可挡。
天下五位妖孽。
东君西妖北仙南圣中菩萨。
北魏一尊也不占。
齐梁好歹还有一位大榕寺的转世菩萨,在烽燧大战中,哪怕对上了宗师境界的西域妖孽,只要请动那位大榕寺监院,还可以有一战之力。
北魏,就只能以人海战术硬填。
江轻衣曾经苦思冥想,却始终不得答案。
那位钟家家主,据说是八大国期间的妖孽人物,有伏圣戒在手,晋入宗师也有一段时间,若是能调来西关,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只是想要在正面的对攻之中,赢下如今的西妖。。。。。。
太难。
即便是想要抗衡,凭借钟玉圣,在单挑之中,仍然是一件有些痴心妄想的事情。
春秋大世的妖孽,势头冲得极猛。
若是北魏能够请来当初剑主大人的弟子叶小楼,或者是隐谷的东君,在正面对弈之下,这两人之中的任意一人,都不会输给西妖。
王对王,将对将。
只是如今,在浩袤的雪线一边,西域的大雪原一片寂静。
就只有一人。
西域的王来了。
西关没有王。
西关有。。。。。。无数将,还有更多的兵。
九恨嗤然裂出无数火光。
这柄饱受苦难的长剑,剑身像是回归熔炉,重新铸造,龟裂出无数细碎纹痕,在与梁凉身体对碰的一刹那,便好似千锤百炼之后,剑身龟裂不堪,几乎快要碎开。
只是任平生的剑气反复流转。
梁凉大金刚体魄砸在剑身之上便立即被弹开。
剑身重新恢复无暇。
西妖面无表情,双手各自呈锤,暴雨梨花砸向任平生。
任平生以剑来抵。
一刹那剑气流转九千里,九恨龟裂再痊愈,火光四溅,灼人眼眸,不能直视。
两道身影粘附在一起。
被西妖砸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任平生,体内气息已经悠长,毫无紊乱,看样子似乎还能撑住极久。
但只有他知道。
梁凉的对攻极为消磨精气神。
那位西域之主依旧精神熠熠,愈是锤手,愈是精神抖擞。
她孤身来到西关,哪里是想要一人攻城?
朱雀虚炎化开界限,三营大军只能干瞪眼,给两人割出空间。
她想要做的,就是锤杀西关的最强战力!
不管任平生的剑气再如何强盛,都只能被迫提起精神迎战。
西妖一锤又一锤,换做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九品,除了小殿下,早已被锤杀成泥。
宗师之境的元气绵延漫长,是九品的数十上百倍,天壤之别。
可短短十个呼吸,任平生的元气溪流便缩减整整一大截!
毫无技巧可言。
梁凉眉尖挑起,那缕缠绕指尖的火焰嗤然大盛。
她指尖短短一息,便弹击九恨剑身七十九下,七十九下的火光在一刹那崩开。
她就是要在三军阵前,硬生生锤杀任平生。
然后飘身掠去,凭借山海经再重新回到西域。
西妖冷笑一声,看对面男人无比吃力,拿自己已经耗去一大截的元气,去抵消自己的朱雀虚炎。
能奈我何?
先断其剑,再断其骨。
最后掳去人头。
杀了任平生,便等于折了西关最锋锐的那柄剑。
西关没有一位能打的。
北魏也没有。
即便森罗道的女阎王来了西域,也不够自己指杀。
她双目猩红之气缠绕,奔袭数里来到西关边陲的那一口气,此刻快要到了尽头,反复捶打九恨,依旧没有在第一时间砸碎那柄破剑,让她的心境有些烦躁。
任平生的一口气息不如西妖绵长,但胜在后发后换。
他终于等到了梁凉的换气之时。
却没有第一时间递剑而出,反客为主。
而是微微抖腕。
漫天剑气呼啸而来。
远方数里地外的西壁垒壁鼓上空,日月星辰骤然黯淡。
有一位瘦削剑客,日日夜夜在此练剑,已有数年。
大日,大云,大阴,大雨,大雪,大雷。
从未间断。
剑气藏在壁鼓之中。
此刻九恨长鸣——
西壁垒的壁鼓同样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