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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提剑,自残式出剑,后背的剑痕由于握剑手段的单一,导致伤痕的受力状况不一样,偏向于乏力。”
易潇索性替这两人把话说完了。
“所以这个老人是自杀的,他就是凶手,先杀了这个中年男人,又杀死了自己。”
验尸官和副手有些不可思议对望了一眼。
“是。。。。。。大人。。。。。。”
副手似乎是惊讶于白袍年轻男人这些分析的准确,又有些质疑。。。。。。既然他早先就知道了真相,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喊过来?
而北巡抚司的首席验尸官则是犹豫了很久。
他顿了顿,说道:“殿下。。。。。。其实真正的致命伤,并不是他自残的这些。”
在北巡抚司兢兢业业很多年的首席验尸官沉默了。
他叫王武明,深知这个行业里水深能淹人,有些话不能说。
如果不是查出了老人身上的剑伤,乃是芙蕖伪剑的剑伤,他根本不会指出这些剑伤出自软剑,更不会指出齐梁兵器谱里芙蕖的剑锋开口与剑伤几乎没有差别。
因为那位居士大人来自大榕寺。
是当世唯一的佛门女子客卿。
退一万步,就算人真的是她杀的,自己验尸,也只能找个其他理由推脱,让真相被湮没。
太多大人物的目光聚集在这里,小小的北巡抚司承担不了这种巨大的压力。
而现在。。。。。。王武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自己查到的真相。
易潇笑了笑,似乎看穿了这位首席验尸官的心思,他拍了拍后者的肩膀,示意那位副手离开。
等到这里彻底无人之时。
小殿下的瞳孔闪过一抹金色,他盯住这位验尸官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现在你说的每句话,都不会有其他人听见,我可以保证,没有人会影响到你以后的仕途。”
王武明犹豫了很久。
他苦笑说道:“殿下,我并非是害怕那些大人物的意志。北巡抚司的验尸官,我觉得挺好,也没想过再往上爬。只是有些事情。。。。。。我不敢妄下定论。”
他揉了揉脸颊,先是来到了林意的尸体旁边,忍不住说道:“一个人死了,他的尸体不会欺骗其他人,这个男人的身体素质很强,即便那柄芙蕖的主人剑术很高明,他也绝不会死得这么凄凉,一直到死。。。。。。居然都没有一丝抵抗。”
易潇有些赞许望着这个男人。
他说到这,顿了顿,望向不远处卫无道的尸体。
“更何况,这个男人的对手。。。。。。只是一个老人。”
“他生前应该受过一次伤,并不是剑伤,而是颅内的震荡,让他行动变得迟缓。”王武明大有深意瞥了一眼眼前的白袍殿下,轻声说道:“而他生前曾经有过修行的痕迹,修为在很多年前。。。。。。就抵达了九品,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
这个首席验尸官轻轻探出一根手指,压在了林意额前。
“九品高手元力出窍,天庭饱满,他额前倾塌,修为在很多年前被人废了。”王武明轻轻说道:“一剑摧之。”
接着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
“殿下。。。。。。这个老人的真正致死伤,其实也不是他挥剑自残的那些伤口,就算没有这些剑伤,他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这位首席验尸官的眼神有些黯淡。
他平静说道:“有一道贯穿伤,在十几年来不断侵蚀他的身躯,像是受戒受罚,不断给予他痛苦,他早就该死在那道剑意侵蚀下了。”
“那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那道愈合的伤疤,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能够查出剑锋的尺寸,而这样出奇强大的威力,愈久弥新,也排除了凶器是兵器库赝品的可能性。”
王武明顿了顿。
他抬起头,望向易潇的眼睛。
与黄金瞳的主人对视。
这位首席验尸官,先后指了指两具尸体,先指林意坍塌的额头,再指卫无道贯穿的胸膛,接着平静说出了自己探知到的真相。
也就是这两道剑伤的来源。
“剑伤,来自‘六韬’。”
易潇听到了这一句话之后。
脑海里所有的碎片,全都串联起来。
这个名叫狡狐的老人临死前所说的话。
【“殿下,林意是我杀的,然后我自杀了。你要找的真相,又该从哪里去找呢?”】
【“很庆幸这件事的真相可以被说出来,而可惜的是有些事情的真相永远无法被说出,也无法被看见。”】
【“小殿下。。。。。。你该明白我的意思的。”】
易潇抿了抿嘴唇。
他明白了。
只是有些晚。
卫无道之所以要杀林意,再拿同样的手法自杀,无非是想留下真相。
拿一种别样的方式。
因为他无法说出来。
那么便让自己去顺着。。。。。。最后的线索。
王武明说出自己查出来的真相之后,就再不说话了。
他看着这个白衣年轻男人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那两具尸体。
这个首席验尸官叹了口气,缓缓告退,离开了这里。
空间里徐徐传来波动。
易潇抬起头,木然望向那袭燃烧如水如火的青衣。
大神将背着六韬,浮现之后,眉目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轻轻卸下六韬,将这柄神剑立在地上。
“真相?”
“这就是了。”
接着他轻轻一推六韬,那柄剑在地面自行拖出一道颀长痕迹。
小殿下伸出一只手,抵住那柄神剑。
易潇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那柄剑,一手抬剑尖一手抬剑柄。
端详。
剑面如水。
这柄剑在十六年前的主人,是齐梁的兵圣,论其影响力,在八大国沙场之中不亚于稳坐高台的源天罡。
那个老人在天阙的地位。。。。。。。与源天罡几乎是平起平坐的。
而易潇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种可能性。
因为这个老人,恰巧也死在了春秋元年。
翼少然声音复杂说道:“师父当年做了一些错事,人心压剑心,导致他死后六韬不愿意留在齐梁,要回剑主大人的剑庐里度日。”
“这柄剑是清宁之剑,也是杀伐之剑,这样矛盾的一柄剑,最需要主人心思纯净,杀人也好救人也好,出自本心,容不得丝毫污秽。”大神将叹息说道:“师父最后输给了剑宗明,大约也是剑心蒙尘的缘故。”
“天阙三组的林意勒令制止了救火的天阙人员,授意如此的是卫无道,而真正纵火,动了杀心杀念的,则是我的师父。”
大神将摇了摇头。
他声音略微沙哑说道:“慕容是魔宗的圣女,师父并不认为齐梁立国之后需要这么一个魔宗圣女来当国后。这就是当年江南道的真相,你要找的真相。”
“慕容为齐梁刺杀八大国的霸主,连破残楚旧赵。南吴,齐梁没有理由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翼少然低沉着声音有些悲伤说道:“所以这是一件落井下石的事,也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而这件事。。。。。。是我师父做的。”
“为了确保这样丢人的丑闻不被传出,师父赐给了当年所有参与核心计划的人员一道剑意,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师父的剑意就会发作,彻底把真相掐灭,只可惜六韬那时已经隐隐失去了控制,所以师父保留了这些剑意,而不久之后。。。。。。就死在了剑宗明的‘独孤’之下。”
青衣大神将深吸一口气。
他说道:“这就是真相。真正的真相。”
“你要找的凶手,就是我的师父吕颂卿。”
“他已经死了。”
小殿下面色有些苍白。
他早就该想到的。
他捧着这柄六韬。
剑面上流转朱华,倒映着金灿的瞳孔。
火光跳跃。
株莲相里翻飞着记忆中的场面。
像是回到了十六年前。
易潇换了一个视角,来到了十六年前的那场大火之中。
他亲自站在火光里,让所有的火焰焚烧自己,看着远方的白衣女子怀抱襁褓,襁褓里的婴儿并不啼哭。
他与她们遥遥对视。
所有的真相,所有的因果,所有的仇恨。
全都被这场大火烧去。
灰飞烟灭。
该死的人已死,该尽的仇已尽。
又哪里需要他再去插手呢?
这本就是一个完美的圆。
仇恨将这个圆燃烧而起,首尾衔接,谁也逃不过,谁也走不脱。
“啷当”一声。
年轻的白袍男人手里六韬落地。
像是多年前的仇恨,多年前的纠缠,也随这柄六韬落地了。
火光四溅。
归于湮灭。
第一百零三章 赎罪
兰陵城的北巡抚司今夜注定不太平。
寂静无声,却暗流汹涌。
南北巡抚司的大大小小官员都彻夜未眠,灯火通明侯在衙门口外。
等着那个白袍年轻男人走出来。
可衙门口最内——
没有人听到六韬“啷当”落地的那一声。
穿着如缟素的年轻男人缓缓靠在墙上,目光有些迷惘,先是望了望青衣大神将,又望了望白布掀开的那两具尸体。
十二个时辰之前,卫无道和林意还活着。
十二个时辰之前,小殿下以为自己已经无限接近于真相。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直面自己老师的准备,把十六年前的旧账翻出来,一笔一划算清楚。
可当十二个时辰过去,一切水落石出之后,该尽的仇已尽,该明的真相已明了。
就像是自己苦苦追求握紧的那根绳索,一下子断裂开来。
没有了方向。
没有了目标。
小殿下有些微惘,有些迷茫。
青衣大神将蹲下身子,捡起了六韬,然后温和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不能一直活在仇恨里。”
翼少然想了想,认真说道:“仇恨是一个圆,牵扯下去永远不会有所停歇,也不会有所结果,只有无止境的循环。陛下不愿意你这般纠结,而你偏要去苦求真相。。。。。。。如今如愿看到了真相。”
“一切都已了结,化为身后旧事。”
“造就罪孽的每一环,都收到了应有的惩罚,即便是我的师父也不能例外。”青衣大神将面色复杂说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轮回了。”
小殿下怔怔听着他说话。
青衣大神将轻声说道:“陛下想要见你。”
易潇深吸了一口气。
他艰难点了点头。
翼少然微微阖眼,保持着一只手拍在易潇肩膀上的姿势,另外一只手缓缓按压在额前眉心之处。
空间开始燃烧,徐徐将二人包裹住。
。。。。。。
。。。。。。
空中楼阁,头发灰白的陛下大人没有回头,保持着趴在栏杆上的模样,像是睡着了,鬓角被微风吹起。
青衣大神将把易潇带回了这里。
他轻声对那个睡着了的男人说道:“陛下大人。。。。。。殿下回来了。”
萧望轻轻嗯了一声,拿着很低的声音说道:“很多年前,那个拿着六韬的老人,是朕的救命恩人,他在大赵千骑逼山的那一战单剑开道,大楚举旗挑擂的时候一鞘通关,挽大厦于将倾。。。。。。若没有他,朕早就死了。。”
这个头发已经发灰发白的老人没有转头,所以没有人看见他的老态。
他喃喃说道:“朕欠他的命。”
接着自嘲笑了笑。
“不只是他,朕欠了很多人的命。”
“朕不曾心慈手软,一路走来杀了许多的人,兰陵落都之后甚至肃清了一批不守规矩的旧党,哪怕当年他们救过朕,可规矩就是规矩。”趴在栏杆上的那人没有睁眼,睡意朦胧却咬字清晰:“但总有些人,朕下不去手的,欠的太多。”
青衣大神将叹了口气。
他的衣袂无风自动,燃烧起来,消散在了天台。
只剩下小殿下和萧望两个人独处。
。。。。。。
。。。。。。
“一个国家,总避免不了某些层次上的腐烂,可根基不能坏去,不能烂掉。”萧望轻轻说道:“当年与朕有恩有功的那些人,朕保了他们一生富贵无虞,把他们调在了权力外围,也有想平步青云的,成为了国之根基。前者大可荒唐度日,即便触犯兰陵城的律法,朕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未曾看见,后者若是触了规矩,便是功过相抵,二三相犯,按规处置。”
“有些人暗地里说我不念旧情,冷血无情。”
“只是坐上这个位子的,委实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小殿下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萧望说的都是对的。
坐在那个位子上,不能有人的七情六欲,目光漠然俯瞰众生。
不论对错,只论利弊。
自然冷血,自然无情。
“这么多年,朕扪心自问,未曾对不起任何一个人。”
萧望想了很久,也顿了很久。
艰难说出了三个字。
“除了她。”
他闭着眼,脑海里都是那个挥之不去的白衣身影。
从初见,到离别,无数次相逢,无数次对望。
这个已经站在尘世最高处的男人,即便如今想来,那个白衣女子的印象依旧卓然如仙。
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像是仙人一样降临,来到了这个世上。
而能够遇见,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自己又该是多大的幸运?
又该是。。。。。。多大的不幸?
萧望深吸了一口气。
他半睡半醒,声音沙哑问道:“结束了吗?”
一身缟素白色的年轻男人知道他口中的意思。
调动了南北巡抚司的力量,整座兰陵城暗流汹涌,如果不是趴在栏杆上的这个男人伸出一只手压了下来,南朝古都早就翻了天。
易潇声音平静说道:“结束了。”
这场闹剧,一个孩子对父亲的任性,还有一连串的躁动。
所有的暗流,所有的杀机,所有的纠缠。
都结束了。
萧望笑了笑。
他低声又问道:“结束了吗?”
当年的故事,当年的那袭白衣,心肺里涌来如刀割裂般的痛楚。
这么多年的纠结,结束了吗?
小殿下看着这个男人自嘲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结束,这辈子都不会结束。”
忘不掉,自然结束不了。
。。。。。。
。。。。。。
易潇默默离开了空中楼阁。
他走回北巡抚司的时候,天色正微微亮,等了一宿不敢睡觉的官员有些愕然看着小殿下从衙门口外走回来。
“散了吧。”小殿下瞥了一眼这些站得东倒西歪的官员,淡淡说道:“诸位辛苦了,不过有件事需要特地说一下。给林意的家眷补偿金,每个月二十两,与你们的俸禄同等,按律法来涨。这笔钱敢少一厘,让我知道了,就砍掉整个北巡抚司一半的俸禄。”
易潇又指了指王武明,平静说道:“他以后俸禄翻三倍,南北巡抚司的案子都由他率先挑拣,过几日入宫里,受封御医。”
王武明苦了脸,无奈说道:“殿下。。。。。。我这算是哪门子的医生?受封这有什么用?”
易潇一脸严肃说道:“齐梁律法,杀人偿命,所以接案以后必定验尸。而之所以封你御医,御之一字是大内头衔,是块万人垂涎的金字招牌,以后走哪都好使;至于这个医字。。。。。。你医的不是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