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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这样,居然也被那个人躲掉了第一只箭。
燕白楼深吸一口气。
他看到钟家男人几乎是瞬移一般带着陈万卷离开了吞衣峡。
这便意味着齐梁的那位小殿下失去了宗师的钳制。
燕白楼知道那个男人的恐怖之处,今日北魏若非是钟玉圣亲自来吞衣峡,根本不可能牵制住这个两道天相的妖孽级别年轻天才。
燕白楼深吸一口气,低伏身子,拼命催促胯下的黑马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怕死。
怕得要死。
小殿下若是追上来,只需要一剑,就可以了结自己的性命。
好在那个黑袍男人似乎并没有追上来的念头。
视力极好的燕白楼瞥见了那袭黑袍跪在了布衣男人身边。
哭喊声音被雨水声音淹没。
燕白楼只想逃,逃回缥缈坡。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胯下黑马猛然一声嘶鸣,将他狠狠掷飞出去。
燕白楼被甩飞而出,跌在地上滑出十几丈。
跌到了一道身影的脚前。
那是一双白靴,沾染了些许泥泞。
白靴的主人,笼罩在一身宽大的麻袍里,大雨倾盆,雷光闪耀,天地无音。
刹那映照出一张白猫面具。
燕白楼瞳孔微缩,喉咙里嗬嗬作响。
他下意识想后退。
却撞在了另外一道身影脚下。
那个女子面无表情,刻着居士二字的古玉腰牌摇晃一下。
易小安此刻的面色比天色要难看的多。
燕白楼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是当今世上唯一的佛门女子客卿,不仅仅站在齐梁立场,也是个极难招惹的货色。
他将头扭向了魏灵衫。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拼命在组织着脑海里零碎的语言。
对。。。。。。对了!
他是奉城主之命的!
城主是那位郡主大人的师父!
所以郡主大人。。。。。。没有理由杀自己的!
燕白楼刚想开口。
面前有剑光一闪而过——
比雷霆还要快。
魏灵衫极为干脆利落的收剑,白猫面具下看不清表情。
她当然知道燕白楼想说什么。
只可惜她不会给燕白楼这个机会。
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魏灵衫。。。。。。不想让这个男人在世上多活一秒钟。
郡主大人默默拎起燕白楼的头颅,一圈血线极为干净切割开来,这个男人死之前的惶恐历历在目。
魏灵衫声音有些苦涩,说道:“我拎着他的人头,替北魏去向易潇赔罪。”
易小安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摇了摇头,问道:“能改变什么吗?”
魏灵衫和易小安赶到吞衣峡的时候,这一切已经成为了定局。
大稷山脉之时,萧布衣的气息虽然微弱,可依旧能够感受到点点星火。
那是大雨浇不灭,黑夜抹不去的火焰。
如今。。。。。。熄了。
人死如灯灭,这盏灯是点不燃的。
魏灵衫抿了抿嘴唇,憔悴说道:“萧布衣的生机在不停外泄,易潇的天相能减缓生机的流失速度。”
“是。”
“能拖多久?”
“半柱香?一炷香?”
“之后呢?”
易小安声音沙哑说道:“郡主大人,少假仁假义的故作慈悲了。你在乎的哪里是萧布衣的生死?无非是担心齐梁跟北魏开战罢了。”
魏灵衫沉默了。
易小安有些难过的笑了笑,说道:“我哥自然会去替萧布衣续命,能延缓一刻便是一刻,但吞衣峡发生了这种事情,你还想着避免这一场战争?”
魏灵衫依旧很冷静。
她幽幽说道:“你说我故作慈悲,假仁假义,这些都无所谓。我们立场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齐梁北魏开战,得利的只有西夏。”
“所以呢?”
易小安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些大道理,爱也好,喜欢也好,我一个也听不懂。我只知道,爱是没有立场的,不分国界的,为什么他能拔剑,你却偏偏要按下他的剑,为什么那腔血是热的,你偏偏要让他凉下来?”
魏灵衫不想说话。
她只是拎着燕白楼的头颅继续前进。
易小安跟在她身后,眉尖带怒,说道:“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
郡主大人一路沉默,越过高岭。
她看见那个黑袍男人跪在萧布衣身边,拼命摇晃着萧布衣的肩膀,拼命在大雨之中喊着什么。
“醒醒!”
“醒醒啊!”
只可惜。。。。。。一个人是永远喊不醒一个死人的。
萧布衣还没有死,但他很快就要死了,身体的血液流失了七成,意识缥缈游离在天际。
甚至连那份与性命束缚在一起的儒术传承,都已经被不可言的因果牵引到了陈万卷的身上。
或许是察觉到布衣男人身上温度低的可怕,小殿下脱下自己的黑袍,细心替萧布衣拔去箭镞,紧接着裹住了萧布衣的身躯。
易潇深吸一口气,抱住萧布衣,跌跌撞撞站起身子,向着吞衣峡外走去。
魏灵衫白猫面具下看不真切表情,她拎着燕白楼的头颅,没有奔跑,只是拿着比易潇稍快的速度走在小殿下身后不远处。
易潇从始至终没有回过一次头。
哪怕他知道魏灵衫就在背后。
他将所有的元力都从株莲相的莲池之中释放而出,去堵住萧布衣的伤口,去延缓萧布衣的生机流失。
就在吞衣峡的峡口。
他突然顿住脚步。
小殿下依旧没有回头,他只是低声说道:“谢谢你杀了他。”
魏灵衫下意识攥了攥握紧燕白楼头颅发丝的那只手。
她三步并两步赶上了易潇,站在了小殿下的对立面,然后伸出那只手。
哐当一声人头落地。
易潇连看也没有看一眼。
小殿下只是抱紧萧布衣的身子,轻声说道:“我看到了。”
魏灵衫丢下那颗头颅之后就让开了路。
这里是吞衣峡的尽头,而走出吞衣峡之后,就是西渡口。
就在脚下这条路的尽头,是连接南北的淇江。
如果不出意料,西渡口那里会有一艘龙船。
一艘归家的龙船。
魏灵衫轻轻说道:“回家吧,我送你。”
易潇抱着萧布衣,走出吞衣峡。
峡口外是黑压压数之不清的十六字营黑甲。
黑甲倒映雷霆银光,煞是渗人。
站在易潇身边的魏灵衫深吸一口气,掀开黑色麻袍,还有那张惨白的白猫面具,露出自己藏在面具下的面容。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
魏灵衫走在易潇身边。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
十六字营的黑甲数量极多,此刻缓缓挪动,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一条很长很长的道路。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西渡口。
站在渡口那边的西关大人物尽皆穿着一身白色。
此刻在大雨之中显得肃穆而悲伤。
他们的目光穿透大雨望来,想望清楚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当他们望清楚之后,便只能更加沉默。
桓图穷和天狼王同样沉默望着吞衣峡峡口外走出的两道身影。
对于修行者而言,肉眼没有感应更加好用。
而他们早就感应到了那个布衣男人消失离去的生机。
不愿相信。
不敢相信。
但肉眼也看见了,便只能相信。
西关所有的大人物都集体沉默了,十六字营的黑甲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但几乎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到了小殿下身上。
准确的说,是他怀中抱着的布衣男人。
易潇抱着萧布衣,抿紧嘴唇,木然抬起头来,株莲相金灿的瞳孔望向远方的雾气。
雨雾弥漫,遮住所有的视线。
但株莲相却看得很真切。
那里果然停着一艘巨大的龙船。
归家的船。
龙船上盘坐着一个熟悉的男人,他披着重甲,双手按在膝上,身后红巾肆意飘摇,面色庄重而严肃。
龙船上还有一个女子懒洋洋趴在栏杆上,此刻陡然醒神。
那是一个红妆女子。
那个红妆女子看不清雾外面那边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能看见所有的黑甲都开始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
她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那个人回来。
于是她笑了。
很开心的笑了。
那个女子笑起来真的很美。
披冠戴霞,大红嫁衣。
她一直是很温柔很温和地在笑。
可是看到那个布衣男人被小殿下抱着走出吞衣峡,走出雨雾之后,她鼻子突然酸了一下。
像是心底被一把剑刺穿。
然后狠狠拔出,带出无情的鲜血。
然后她笑得捧腹,笑得弯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眼泪都出来了。
接着哭成了一个泪人。
(感谢打赏,今晚加更。)
第八十四章 嫁衣(中)
“你笑起来很好看。”
“啊。。。。。。啊?”
这世上最暖的话,就是情话。
萧布衣是个很聪明的人,但其实他也是个很榆木很笨拙的人。
一个人若是在某些方面显得很天才,那么总有另外一些方面不能尽如人意。
譬如。。。。。。二殿下不会说情话,所以他很勤奋地想学习一下。
学习如何说情话,说好听的情话,对唐小蛮说好听的情话。
在北原的时候,唐门一路逃亡,曾经有人很不负责的告诉二殿下,情话呢。。。。。。大抵就是夸人的话。
二殿下一本正经记下来了。
他很认真地想了很久,最后敲定了这么一句话。
“你笑起来很好看。”
原因其实很简单。
夸人。
夸女人。
夸女人什么都不如夸她好看。
只是二殿下觉得。。。。。。唐小蛮真的很好看,不需要自己特地去夸了。但。。。。。。她笑起来的时候,的确比其他时候都要好看。
唐小蛮总是喜欢托腮发呆,一个人怔怔坐在车厢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所以萧布衣第一次对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唐小蛮怔了很久,反应过来之后俏脸刹那通红,声音颤抖不稳。
啊。。。。。。啊?
她想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
萧布衣却真以为她没听见,再一次认真说了一遍。
“你笑起来很好看。”
二殿下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姑娘突然耳朵发红,甚至蔓延到了耳根,脸上像是发了烧一样,回过头来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紧接着推开了车厢的门跳了下去。
萧布衣看到车厢外一众分明是哗然起哄的目光,有些不太好意思,只是身后钟家大小姐相当不客气地推了自己一把。
于是他有些尴尬地追了出去。
没有人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
但萧布衣最后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满面愕然。
因为萧布衣是抱着唐小蛮回来的。
唐家大小姐把脑袋埋在布衣男人的胸膛里,低声拿着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嗔怒说道:“丢死人了啊。。。。。。”
二殿下环视一圈,微怒说道:“有什么好看的,还在逃命呢,又没有喜糖吃。”
有人噗嗤笑了。
北上的逃亡真的很苦。
但先生的话一直很甜。
唐小蛮怒极,却又无可奈何,脸蛋儿发烫被萧布衣抱回了车厢。
二殿下掀开车厢,认真说道:“如果能回去。。。。。。喜糖的话,我给大家补上。”
大笑。
唐家的大小姐,老爷子一直头疼找不到一个好的人家。
有些唐门白马义从笑着笑着红了眼,打从心底为自家大小姐开心。
因为在他们看来,先生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
。。。。。。
唐小蛮的确把自己的终身都交给了萧布衣。
她把唐门,把自己,把所有的信任,毫无保留交到了萧布衣的手上。
而萧布衣也没有辜负她。
唐门两千人,如今全都转移到了齐梁。
只是。。。。。。
唐小蛮双手颤抖,抚过布衣男人满是血渍的脸颊,声音颤抖说道:“你答应过我的呢。。。。。。”
“你说你会回来的。”
唐家大小姐低垂眉眼,将手指停留在萧布衣眉心处,替他轻轻按摩,揉捏。
声音愈来愈低。
“无羡。。。。。。你看到我这身衣服了吗?”
“我特地为你穿的呢。”
大红色的嫁衣,被大雨淋得湿透,唐小蛮笑了笑,缓缓卸下自己的凤冠,接着擦去自己的唇红。
一个女人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候,就是穿上嫁衣。
风风光光嫁人。
唐小蛮目光温柔,望向萧布衣。
布衣男人的面颊已经开始僵硬,却始终勾勒着一抹笑容。
或许是萧布衣知道,当自己闭上眼之后,易潇一定会把自己背出吞衣峡,那么自己再见到的那个人,就是她了。
一想到她,又怎么能不开心呢?
唐小蛮喃喃说道:“那位菩萨说。。。。。。你不会有事的。”
“无羡。”
唐家大小姐趴下身子,将脑袋搁在布衣男人的胸膛。
那个人的心跳,很缓慢,很久才会跳动一下。
很短暂很微弱的一下。
就像是大雨之中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
卸了红冠的女子趴在萧布衣胸膛,轻声喃喃着谁也听不到的话。
没人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
。。。。。。
龙船之上。
易潇身边是一身披着宽大麻袍的魏灵衫,再旁边是缓缓站起身子的大殿下。
“一炷香。”
易潇声音沙哑说道:“最多还有一炷香,一炷香后,尘归尘,土归土,因果散尽,尘埃落定。”
魏灵衫抿了抿好看的嘴唇。
大殿下面无表情望向下方拥挤的黑甲。
他与西关那些大人物依次发生目光对撞。
大殿下一一望了过去,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些许东西,是沉默,是不安,是焦虑。
萧无悔轻声问道:“是他们干的?”
易潇摇了摇头。
“与他们无关。”魏灵衫有些疲惫说道:“是银城做的。”
大殿下瞥了一眼这个面容姣美的女子,淡淡道:“所以你现在上了齐梁的龙船,是想跟我们一共回齐梁吗?”
魏灵衫身心俱疲,柔声问道:“这样能阻止什么吗?”
大殿下只是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轻,但没有丝毫犹豫:“自然是不能的。”
萧无悔轻轻说道:“你跟我们一起回到齐梁,只是齐梁要考虑的顾虑少了一个。”
魏灵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便柔和:“恕我今日不能与你们一起离开。”
小殿下没有说话。
魏灵衫沉默片刻,轻轻对他说道:“有些事情,身不由己的。”
郡主大人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原本以为有些事情是可以避免的,所以特地从银城赶来。但如今。。。。。。事已至此,我不想变成我最憎恶的那种人,所以我不会再劝你。”
魏灵衫顿了顿,继续说道:“要离开西关,就趁现在好了,不然西关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齐梁三条幼蟒全在西关靠岸。
准确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