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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在狸猫小姑娘头顶的山主大人微微瞥了一眼马匹上的年轻男女,全然不在意曹家男人身后密密麻麻的北魏精锐,仅仅一眼之后,就将目光挪向蹲在地上画圈圈的狸猫姑娘。
在山主大人看来,两件无聊的事当中,显然是看狸猫姑娘画圈圈更有意思一点。
黑猫面具之下,易潇闭着双眸。
风雪的声音在耳边渐行渐远。
所有的回忆在逐渐变远。
修魔。
修魔。
修魔不是说说而已。
当所有的记忆,在不断的元力运转之下,变得距离自己遥远起来,就像是将自己关入了一个囚牢之中。
将那些记忆都关入那些囚牢之中。
所以不会心痛,不会悲伤。
变得无情且冷漠,这就是修魔。
小殿下黑衣飘摇,双足站定,捧黑龙白凤剑匣而立,匣里流淌着炽人眼珠的朱红色,红袖红袍残片,就如同大红花瓣一半,在剑匣里缓缓流动。
一层元力倾覆在剑匣之中。
纯白色就像是风雪一样。
风雪的颜色,真是让人厌憎的颜色。
黑猫面具之下的小殿下轻声说道:“这颜色不好看,你不会喜欢的。”
白色变黑色。
漆黑如黑夜,将所有风雪都吞没。
不远处的黎凤仙心惊胆战看着那声势浩荡的漆黑元力,面色稍显苍白。
她明白了曹之轩的意思。
北魏忌惮的,是齐梁的小殿下,未来齐梁皇位最有可能的继承人之一。
而那个人,现在还是齐梁的小殿下么?
曹之轩见过修魔惊艳的人物,阎小七就是一位。
但即便是那位身上彪猛到能排到中原宗师之下前十名的女阎王,身上的魔气也不如眼前的黑衣少年。
这的确不是齐梁的小殿下了,这是一尊大魔头。
曹家男人默默地想,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
。。。。。。
一层漆黑元力如同烫漆落下,瞬息从匣头流淌至匣尾,将剑匣之内的朱红色遮去。
剑匣缓缓合上。
黑衣少年身边的空间开始微微的扭曲。
剑匣合上之处,留了一道缝隙,就是这么一道缝隙,牵扯出了一道剑气。
红衣儿残存的剑气。
当有人集齐了所有的红衣残片,把那些零散四方藏在袖里的剑气集在剑匣内,最终尝试着合匣之时,这道剑气,就会被逼出来。
易潇没有想到会有这道剑气。
这是穆红衣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样东西,这个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女子,居然对自己死后动了一些心思。
所以这道剑气显得异常柔和而细腻。
是个女子的手笔。
就像是她知道某个人,一定会齐集这些残缺的红袍儿,找到这个剑匣,然后合匣,最终凝聚出这道剑气。
易潇静静看着这道剑气。
接着他缓缓伸手,食指拇指微微收拢,捻住那道剑气。
剑气脆弱不堪,在他指尖来回摇曳如同烛火。
“真是个麻烦女人。”小殿下笑了笑,平静说道:“总不会和苏老头一样,还玩那些矫情的东西吧?”
如果真是这样,易潇不想去看,也不愿去听。
所以这道剑气,不要也罢。
易潇轻声微叹。
不要也罢。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于是他微微搓动两根手指。
指尖只需要再重上一分力,这道剑气就灰飞烟灭。
蹲在地上画圈圈的狸猫姑娘突然叹息一声。
易潇重新打开了剑匣。
接着小殿下轻轻将那道剑气原封不动放回剑匣内。
“都修魔了,还想着上岸呢?”狸猫姑娘略显忧郁叹气,接着抬起脑袋,声音微怒道:“别摸我脑袋!”
山主大人很理所当然地无视了狸猫姑娘义正言辞地抗议,不仅仅挠着她的脑袋,把一头长发挠乱挠散,另一只手替她把小花猫面具压低覆在面颊上,把一股脑埋怨的话通通塞了回去。
山主大人微微瞥了一眼合上剑匣的黑衣少年。
漆黑的元力从他的七窍之中流动而出,声势颇为惊人。
已经入魔了。
没有回头路的那种。
有些事情,看到结果就好。
对慕莲城来说,他向来不在意过程如何曲折如何复杂,只要最终结果是自己愿意看到的,那么之前发生了什么都无所谓。
所以山主大人很满意地笑了笑,挠着狸猫姑娘脑袋的力度又大了两分。
“走了走了。”
不堪骚扰的狸猫姑娘仰起脖子喵呜了一声,化为一只身形柔软的猫咪,微微抬爪,略带怒意拍开山主大人的大手,撕开一片空间。
数之不清的北魏精锐就这么目瞪口呆看着一行三人,以这么一种匪夷所思的手段离开了洛阳。
去向哪里?
谁也不知。
第一百四十二章 终不似,少年游
曹家男人怀中搂着黎凤仙,平静望向那略显怪异的三人组合,以一种更显嚣张的手段,就这么施施然离开了洛阳。
凤仙宫主人皱眉说道:“那只猫。。。。。。有些眼熟。”
身边传来倏忽落地声音,紫袍大国师不知刚刚去了哪里,此刻满面微笑落在曹家男人身边,眯眼打量空空如也一片惨淡的洛阳城。
“已经走了?”玄上宇蹲下身子,青石地面早已经龟裂不堪,风雪青霜蔓延,还有城门大开之后,从北方随大风卷来的黄沙,元力侵蚀加上剑气纵横,整座洛阳城一副斑驳不堪的场面。
大国师食指拇指捻了一抹泥土,细细揉搓,轻声回答黎凤仙之前的疑惑:“那只狸猫。。。。。。是鸩魔山的左使。”
凤仙宫主人微微愕然说道:“据说她早在八大国期间就已经进入鸩魔山的光明宫修行,怎么现在才这么丁点大?”
“妖兽的寿命本就漫长。。。。。。”紫袍大国师依旧专注着观察指尖上的泥土,轻声说道:“更何况,按人类来计算,她的心智只有十岁小姑娘的水平。”
“占据一整片西方土地的棋宫,单论南北而言,贯穿了整片大陆,手脚抵在了北魏和齐梁的咽喉。”大国师轻声说道:“本来整个中原,人类已经有了八成土地,剩下两成,让那些难啃的妖兽占去便占去了。这些大妖小妖抱起团,都是成了精的东西,几千年来薪火相传,这块骨头谁都动不了。”
“只可惜他们并不团结。”坐在马背上的曹家男人平静说道:“棋宫那位死在了鬼门,现在看来,这一辈已经没有能站出来的人了。”
大国师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笑着说道:“拿血统去评价优劣,算不算是狗眼看妖低?若是当初棋宫没有逐出这只小狸猫,也许现在的局势会好一些。”
玄上宇能感应到周围空间的动荡,那是撕裂空间才会产生的波动。
即便是越九品的宗师,甚至更往上的大人物,都无法做到撕裂空间赶路,只能凭借自身极速。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而西夏棋宫令人头疼的一点,就是历任行走天下的妖孽,无论打不打得赢,都能跑路。
拥有这种天赋的妖兽凤毛麟角,而能制作出空间卷轴的更是寥寥,在棋宫最鼎盛的那一代,抱团取暖的妖兽们彼此互助,拥有空间天赋的大妖毫不吝啬,于是西疆,这片本就贫瘠荒凉的土地,在漫长的斗争之中,被妖兽取得了统领权。
而在往后更漫长的时间里,棋宫已经很久没有诞生这种天赋的妖兽了。
就如之前曹之轩所说,棋宫目前的处境堪称窘迫。
因为逐出的不仅仅是一只妖,而是一群。
一群。。。。。。在目前尚是群龙无首动荡不安的棋宫看来,足以令自己肠子悔青的妖。
“空间天赋。。。。。。”曹之轩皱了皱眉头,似乎想到了某个人。
紫袍大国师用力揉搓指尖,终于揉出了泥土之中暗藏的一抹青韵,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接着浑不在意拎起紫袍后摆,把自己指尖泥污擦去。
“人类的寿命不如妖兽漫长,但人总归是占据了八成的土地。”玄上宇挑了挑眉:“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在人类当中,会诞生出怎么样的妖孽,他们会创造出怎么样的奇迹。”
“真是难以想象啊,我本以为森罗道的报告是空穴来风,怎么可能会有人类能够掌握空间天赋呢?”紫袍大国师摇了摇头:“这样的一种天赋,比天相还要稀少。”
他微微扬眉,拿一种古怪的语气,像是匪夷所思,又像是轻微赞叹:“居然。。。。。。真的有这种人。”
曹家男人平静说道:“在风庭城见到的时候,我本以为他只是为了取回那柄六韬。”
黎雨皱着好看的眉头,拿不确定的语气问道:“是。。。。。。齐梁的翼少然?”
曹家男人点了点头。
紫袍大国师呼出一口气:“这抹泥里留下了他的气息,还没有消散,是齐梁青衣无疑。”
这位齐梁大神将,在剑冢空间之中曾经出手送走易潇,被心思极细的森罗道探子发现蛛丝马迹,最终汇报至洛阳的情报里,终是拿斟酌难定的笔锋,定下了疑似拥有空间天赋的结论。
“藏拙?这已经藏了多少年?”紫袍大国师挑了挑眉,微怒说道:“源天罡还准备把这张牌藏多少年?”
这真是一件令人细思极恐的事情。
当世所有的宗师都在洛阳打生打死,而直至大战落幕,所有人都散场了,居然也没有一位发现这位来自齐梁的大神将。
钟家男人没有,甚至连风雪银城城主也没有。
“专程来看洛阳笑话的?”玄上宇冷笑一声道:“齐梁愿意藏着玩,北魏就陪你玩。”
曹家男人揉了揉眉心,有些倦了,轻声说道:“这些事情都交给你,你看着办便好。”
紫袍大国师嗯了一声,“之前离开了一会,已经办妥了。”
黎凤仙突然发现,论推演布局,自己距离那位紫袍大国师差了不止是一点半点。
越九品的大修行者都没有发现源天罡留下的小手段,而唯独他发现了。
从蛛丝马迹之中牵扯千里,推出真相。
举棋之后事无巨细,一定亲力亲为。
如果执棋的不是玄上宇,北魏恐怕早就在棋盘一边被源天罡打得溃不成军了吧?
伏在曹之轩怀里的黎雨抬起头,望向自家男人略带倦意却平静的面容,突然觉得即便浮世印已经毁了,也并不全算一件坏事。
至少北魏的君臣二人齐了。
北魏不输齐梁。
。。。。。。
。。。。。。
莽莽大漠,黄沙滚走。
“喂喂喂,为什么要来这里呀,热死了热死了!”
宽大白莲花袍的狸猫姑娘气得跳脚,嗔怒道:“山主大人,你骗我!不是说从洛阳出来立即回宗的吗?”
山主大人无可奈何,双手捏着狸猫姑娘两颊揉捏,笑眯眯说道:“有人心愿未解,今天陪他来一趟龙门,就当以后的鸩魔山主人欠了你一个人情,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还有点小激动呢?”
远处的黑衣少年捧剑匣而行,黑衣沾染黄沙,面容在沙尘之中若隐若现。
他独自行走在大漠之中,留下身后一排长长的脚印。
易潇平静回想着北上以来的种种。
这里是龙门。
红衣儿龙门取剑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其实小殿下的脑海里空空如也,也许是修魔之后真的变得无情了的原因,只有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在脑海之中盘旋。
而没有更多的情感了。
易潇本就是个记性极好的人。
有些事情记下了就再也忘不掉了。
小殿下深呼吸一口气,双手微微用力,不再捧匣,而是竖拿剑匣。
“去。”
黑衣鼓荡。
黑龙白凤剑匣被易潇插入黄沙地中。
入沙即逝,瞬息入地百尺。
大风起兮,缥缈如歌,远天传来大漠黄沙的呜咽——
小殿下没来由想到了红衣儿登洪流城为自己唱的那曲浮沧歌。
大漠黄沙,悲惋颂歌。
那一袭黑衣双指并起,如剑一般,黑色元力激荡而出。
黄沙溅起,剑意升腾。
刻下第一句——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
接着黑衣狂舞,在大漠上奔跑起来。
远方的狸猫姑娘纳闷抬起头,望向那个如痴如狂的黑衣少年,嘀咕道:“发什么疯呢?”
山主大人眯起眼不说话。
那个黑衣少年身上剑意升腾,引动大漠黄沙,剑气缠绕又落下,在大漠之中溅出一个又一个气冲斗牛的大字。
最后易潇猛然停步,高喝一声。
“给我酒!”
山主大人卸下腰间玉瓷酒壶,一掷而出。
易潇没有回头,而是闭上了眼睛。
老段老缪爱喝酒,行走江湖的,有酒就行,不在意什么酒壶。
苏大丹圣爱喝酒,这老家伙还贪财爱显摆,喜欢金玉酒壶。
白袍老狐狸爱喝酒,真的酒徒,最在意陈酒容器,一定是选桃木酒壶。
玉瓷酒壶在半空之中划过一道曲线——
一路北行而上,一个又一个形象,渐行渐远之后,又逐渐清晰。
都爱喝酒。
酒是个好东西,江湖二字,半边是酒。
于是剑气鼓荡。
山主大人素来极爱的那个玉瓷酒壶在半空之中瞬间崩裂,不输仙酿的酒液就这么嗤然溅开。
狸猫姑娘幸灾乐祸望向应言掷出自己心爱酒壶的山主大人。
漫天剑气酒气。
落入大漠黄沙,就想死那只剑匣,瞬息消失的无影无踪。
山主大人只是一脸木然,望向易潇所在的那个沙丘。
目力不好的狸猫姑娘眯起眼,一路小跑。
大漠风沙极大。
所以易潇所写的那首诗,几乎已经散去。
狸猫姑娘只来得及看清最后几句,已经是嘴唇颤抖,有种莫名的情绪堵在心口。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山主大人心甘情愿掷出那个酒壶。
“旧江山,浑是新愁。”
那个黑衣少年面颊上混杂着黄沙,如同酩酊大醉一般,长呼一口气,微微张口,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一滴滚烫的热泪滴在黄沙地上。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第三卷:少年游。完】
第一章 死心
北原苍莽。
龙脊山脉连绵,无数狭长支脉坐落在龙脊大雪山下。
连云山便是其中一条偏脉,这座雪山通体纯白,山势恢弘,走向极直,一眼望去能连上北原浩瀚蓝天,穹顶纯白与山巅浑然一体,宛如琉璃世界。
一联排火红色突兀惊起,在纯白苍穹之中掠过一条火红长线——
烈麝。
永远翱翔在北原天空的自由之鸟,这种鸟生性不羁,漂泊终老。
很少有人能抓住烈麝,从来没有人能驯服烈麝,这是一种不可能被人类关在牢笼里的生物。
所以北地最烈的酒,就以“烈麝”冠名。
火红色长线掠过高空。
行走在连云山山脉之中的年轻男人抬起头,望向苍穹白云中掠过的一条红线。
他的面容苍白没有血色,微微抿唇,墨色长发被一根断了一半的白色木髻堪堪挽住,身着轻薄的单衣,微微咳嗽的时候,整个身子不住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