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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老狐狸哑口无言,只能把话题引到小殿下身上,苦涩道:“我早就说了,那个臭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何必心心相念?”
易小安呸了一声,再也不理白袍老狐狸,向着城外飞奔而去。
白袍老狐狸微微叹息,深深瞥了一眼站立如桩的黑袍人,接着自顾自喃喃道:“可怜的丫头啊。”
白袍老狐狸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白袍老狐狸离开之后。
整个竹楼恢复了安静。
那个黑袍女人安安静静站在竹楼前。
她突然侧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开口。
“的确有点可怜呢。”
。。。。。。
。。。。。。
易小安虽然不曾修行,但奔跑速度极快,忘归山一行之后,她似乎得到了那位佛门大菩萨的馈赠,体质变得极好,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已经奔出了洛阳城,再一路向北,向着洛阳城郊的紫竹林处奔去。
昨夜那场战斗落幕之后,洛阳城郊的万顷紫竹林从中心炸开,一片狼藉,极为萧瑟,此刻外围紫竹林身子略微倾斜,似乎受到了余**及,根茎不稳,几乎都要贴地而生。
易小安的短发纷飞,她眼神有些迷离。
漫天紫竹叶随风而来。
恍然如同削发那一夜。
易小安看着两边倒退如飞的紫竹林,脑海之中掠过无数画面。
犹如走马观花般一闪而过。
却似工笔雕琢般烙入脑海。
“哥。。。。。。”
师父说,世上伤心之事,无非一字。
易小安突然有些惘然。
她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要难受?
为什么呢?
她想到了师父说的那个字。
情字。
情之一字。
易小安突然停住脚步,抬起头,看着头顶两边盖压穹顶的紫竹弯下腰来,低垂身子,如同鞠躬一般。
向着一个人行礼。
易小安咬了咬牙,接着转过身子,面对身后那个从洛阳城里追出来的男人,语气极冷,一字一顿道:“不要跟着我。”
白袍老狐狸微微叹息,面色平静。
易小安再次奔跑起来。
紫竹林沙沙作响。
她的速度极快,两颊飞出泪水,身后有紫竹被飞出的泪滴击中,接着躯干便刹那紫气环绕,灵性十数倍。
白袍老狐狸默默跟着这个一声不吭只顾着往前跑的丫头,一路上大袖飘摇,兜揽飞来的晶莹泪珠。
她不曾看见,漫天紫竹叶纷飞而起,是为一人大势而起。
万顷紫竹林弯腰鞠躬,是为一人大势而至。
很难想象,这个人日后究竟有多么恐怖的成就?
白袍老狐狸神色复杂,看着磅礴的气势从前方狂奔的女子身后席卷而来,漫天的元力从紫竹林之中满溢而出。
六道恐怖的佛门至高域意,在这个女子身上隐隐约约都有了萌芽的趋势。
浩瀚。
恐怖。
“丫头,你才是真正的妖孽啊。。。。。。”
白袍老狐狸微微叹息,看着一路挥霍那位菩萨馈赠的那个傻丫头,默默出手将满溢而出的大势兜入白袍袖中。
最后在那巨大沟壑之中。
白袍老狐狸默默站在沟壑之前。
他看着蹲在沟壑中心默默哭泣的那个丫头。
。。。。。。
。。。。。。
“哥。。。。。。”
这是易小安飞奔路上不知道第多少次念出这个字。
声音略微颤抖。
易小安双手抱膝,蹲在巨大沟壑的正中央,大地一片疮痍,被昨夜那场大战荡平,扫荡的极为干净,甚至说得上残忍,因为即便是生命力强悍的紫竹,也没有留下一丝一缕的根茎残留。
她终于念出了那个名字。
“易潇。”
声音甚至不再颤抖。
或者是面上的泪水已经风干的原因,或者是其他原因。
易小安脑海之中那个想不明白的地方终于被她想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会伤心呢?
因为师父说:“情之所以伤人,便是刻骨揉心之时,未有发觉,一但发觉,便如同抽刀剥骨,情字入骨多深,便伤人多深。”
因为先刻骨揉心,再抽刀剥骨。
易小安站起了身子。
她轻声喃喃道:“易潇,我是喜欢你的。”
声音轻不可闻。
却是确确实实说了出来,说给了那个人听。
只是他听不到罢了。
可如今的这份伤心,又为何而起呢?
易小安闭上眼。
当洛阳紫竹林上空炸开那团最恐怖暴虐的烟花。
举世皆寂。
自己呆若木鸡,看着那道从半空之中坠落的黑衣身影,心头一片空白。
但是她看到了那袭飞掠而出,顶着巨大冲击波的白衣女子身影。
瞬间面色惨白。
而后她终于知道,自己的喜欢有多么廉价和好笑。
易小安脑海之中,无数次浮现那道飞掠而出的身影。
此刻那个人的画面终于定格。
她站在这里,巨大的沟壑之上,仿佛看到了时间空间的静止。
“魏灵衫。”
易小安轻轻踮起脚,然后伸出手,想触摸不存在的白衣女子,接着踉跄一步,下巴重重磕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
她艰难抬起头,伸出一只手,缓缓揉了揉脸颊。
麻木而湿润。
易小安木然看着手上鲜艳欲滴的一片湿红,等到心底狠狠一揪,传来如针一般的剧烈痛感,她却笑了起来。
易小安从未笑得如此开心过,以至于笑出了眼泪。
然后笑声戛然而止。
易小安从未哭得如此难看过,甚至于哭哑了嗓子。
巨大的沟壑处大风乍起。
系在身后的披风在空中猎猎狂响,风绳渐松,最后消失在沟壑上空。
只剩下一个收缩四肢的孤独身影。
她笑干了泪水,哭尽了力气。
耗完了所有的幼稚,所有的肆意妄为,所有的不讲道理。
然后安然入睡。
穹顶缓缓飘落一袭大白袍。
盖在这个女子身上。
白袍老狐狸面色肃穆,缓缓走到易小安身边,将白袍裹住女孩儿初长成的身躯,然后一把抱起。
“丫头。”
“修佛人,最难渡劫。”
“最难渡情劫。”
。。。。。。
。。。。。。
一老一少两道身影缓缓离开。
寸土不生的沟壑在这片大地上盛开。
而中心之处一片鲜艳大红。
土坑之下,似乎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
方才少女流出的血和泪,便似乎滴入沟壑中心,深入到地底之中,蔓延再蔓延,一直到地心之处。
缓缓滴入一朵大红莲。
那朵闭合花苞的大红莲陡然惊艳盛开,整片枯萎大地深处微微震颤。
层层传递,再到地面。
土坑微微颤抖,一朵红色莲苞破土而出。
每当大红莲盛开的时候,这世上所有人都会惊讶于其绝美与惊艳。
却没有人想过,当初孕育之时,它究竟经历过怎样的凄美和苍凉。
第六十二章 浮沧一棋局
竹楼之内。
一身便利紫衣的凤仙宫主人眉眼轻笑,随意挑了个位子坐下,声音细腻道:“明日便是六道佛骸开启的日子,我将如约打开佛骸。”
接着她挑了挑眉,目光扫过易潇,正色道:“但是我今日特地赶来,就是为了与你说几样事。”
易潇半坐在床榻之上,体内剧痛潮水般一波一波炸开,而他面色平静,安静聆听着这位洛阳女主人说话。
“开佛骸可以。入佛骸也可以。”
黎凤仙声音平静道:“但是有几件事情要跟你们说清楚。”
小殿下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位紫衣女人话语之中的对象乃是“你们”而不是“你”。
“六道佛骸是玄上宇建的天地牢笼,关了八大家那几位行将朽木的老古董,为我大魏输送源源不断的元力资源。乃是洛阳建在佛骸之上的根本。”黎凤仙缓缓道:“所以,你应当知道,这样一个地方,本宫不可能让你们知道具体的所在地。”
易潇点了点头。
“除此以外,别管本宫没有提醒你们。”黎凤仙淡然道:“即便是本宫为你们开了六道佛骸,要赎回沈红婴,依旧要靠你们的本事。”
小殿下闻言之后微惘,接着皱眉道:“开了六道佛骸,难道还不能赎回沈红婴?”
这位凤仙宫主人尚未开口,就听到一声柔和声音。
“六道佛骸是个奇特的牢狱,只能进,不能出。”魏灵衫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了三分,她细声道:“北魏秘阁里有玄上宇对佛骸的只字描述,即便是有朝一日佛骸崩塌,那些老妖怪也休想逃出这座牢狱。”
“不错。”黎凤仙淡淡瞥了一眼俏脸粉腮的龙雀郡主,不动声色道:“能不能带出沈红婴,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易潇眯起眼。
“佛骸是玄上宇建的,建立之初的目的就在于困住这世上未抵达宗师之境,却已经踏在门槛之上的那一批老妖怪。”黎凤仙声音平淡,缓缓从脑后抽出一柄紫钗,道:“若是你们不介意柳禅七被押在佛骸里永世不能超生,大可以带他一同入佛骸。”
小殿下接过紫钗,仔细端详,发现紫钗之中隐隐包含了些许不一样的波动。
“这是西夏的手段,被玄上宇稍作修改,算是一次性的传送用物,涉及范围不大,紫钗捏碎之后,能送你们直接抵达佛骸。”黎凤仙轻声笑了笑,道:“若是信得过本宫,明日正午,便捏碎这只紫钗。”
小殿下目光从那只紫钗上收回,接着望向那个端坐藤椅上面色如常的紫衣女人,面上依旧是那个风轻云淡模样。
小殿下面色阴沉道:“先前你在提及六道佛骸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个女人先前在立下约定之时,对六道佛骸赎人的危险之处只字不提。
黎凤仙微笑道:“本宫之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本宫只负责开佛骸,赎回沈红婴的事情,是你们的事情。”
接着她目光微微流转,低笑道:“入了佛骸之后,便是不能施展元力,否则将尽数被佛骸吞没,休要怪本宫没有提醒,届时被吞了元力,沦为佛骸囚徒,可怪不得别人。”
易潇眯起眼,轻声道:“以前有人入过佛骸?”
黎凤仙平淡笑了笑,道:“自然是有的。当初八大家来洛阳闹着要闯佛骸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只不过到最后,看到入佛骸的一个也没有出来,他们也就消停了,再也不喊着来佛骸赎人了。”
小殿下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头,盯住眼前这个笑意盎然的女人。
果然是人心难测。
这个女人能执掌洛阳权势把柄,将一手釜底抽薪玩得如此炉火纯青,已经不能说是单纯的心机纯熟了。
易潇只觉得她笑起来像是一个涂抹胭脂的笑面虎。
佛骸里究竟被坑杀了多少人?
又有多少条性命与这个女人有关?
黎凤仙丝毫不在意易潇的目光,她平静无比的开口。
“本宫亲手将这只紫钗交给你,便不怕你违约。”
黎凤仙淡然道:“本宫先把这句话撂在这里:若是你从佛骸之中赎回了沈红婴,不愿意履行赌约,大可以试着一走了之,到时候你不妨在北原看一看,本宫是如何处理北魏这边烂摊子的。”
这个女人话语之间隐杀机而不发。
易潇眯起眼。
“萧布衣带着齐梁的沧生玺要来洛阳,本宫不是瞎子。”凤仙宫主人轻轻在藤椅把手上叩指,轻声道:“很巧,也很不巧,陈万卷带着浮世印去了你们齐梁兰陵城。”
她似乎是替洛阳顶端的那个男人说出了这句话。
“浮沧不会碰面的。”
小殿下瞳孔微缩,动作下意识一滞,接着他低声开口。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凤仙宫主人微笑道:“听不懂?那本宫就偏要让你听懂。你们齐梁想打破淇江之约,可本宫偏偏不让萧望如愿。浮世印与沧生玺在淇江之上结了誓约,凝结了皇血,这才定下南北十六年来的太平。这十六年来,萧望苦心积虑蓄了十六年的齐梁精锐,若是此刻北伐,便是势在必得,只需要一个契机便可。”
黎凤仙停止敲击藤椅把手的动作。
“浮沧碰面,印玺一碎,便是淇江南北的和平碰碎。”
“打破和平的那个契机,就是让浮世印与沧生玺碰面。”
“说到这里。”她目光死死盯住易潇,轻声道:“聪慧而闻世的齐梁三皇子啊,你。。。。。。还听不懂么?”
易潇背后已经被冷汗打湿。
他声音有些沙哑:“你想让我做什么?”
黎凤仙突然笑靥如花,轻声笑道:“很简单啊,替北魏在士子宴上击败萧布衣。本宫不是与你说得很明白了吗?”
小殿下抬起头,望着这个让自己讳莫如深的女人。
黎凤仙突然把目光挪向魏灵衫,她笑着吐出一句话。
“龙雀儿,陛下已经为你定好了一桩婚事。”
魏灵衫神情复杂。
她摸着自己腰间纹绣大红牡丹的锦囊。
“陈万卷若是夺下兰陵城殿试状元,北魏举国而庆,陛下将在洛阳为你们的婚约铺十里红妆。”
凤仙宫主人不等魏灵衫开口,面对易潇微笑道:“这件事情没有人能够拒绝。”
“风雪银城的城主亲手留下的诏令将通告全天下。”黎凤仙以一种缓慢而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这世上若是有人敢提出反对,便就是与风雪银城为敌。”
“我拒绝。”
“我拒绝。”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易潇和魏灵衫彼此心照不宣开口,接着同时住口,下意识对视一眼。
“你可以逃婚。你大可以逃婚。”
黎凤仙淡然对魏灵衫道:“你且看你能逃到哪里,退一万步,便就是你真的逃了与陈万卷的那场婚约,世人也知,风雪银城魏灵衫与冠军侯独子陈万卷在洛阳已经喜结连理,是一对神仙眷侣。”
小殿下深呼吸一口气,毫不留情反讽道:“就好像世人都知道,她是一个脾气很差的姑娘一样。”
舆论。
这世上最强大的武器。
而对于坐在洛阳最高位子上的那个人,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曹之轩说的话,在北魏万里浮土之上,便就是假的,也一定是真的。
而魏灵衫只是淡然道:“随便您了。我无所谓。”
黎凤仙面上的笑意依旧不变。
她转头望向易潇,淡淡问道:“她可以无所谓,难不成,你也可以无所谓?”
易潇目光从魏灵衫挪到那位凤仙宫主人。
他缓缓从面上挤出微笑,一字一句道:“黎雨。黎凤仙。您说。”
“本宫没有别的意思。”凤仙宫主人声音无比平淡:“兰陵城的殿试,比洛阳士子宴向来要晚上很久。至于有多久?本宫只知道,久到萧布衣从洛阳赶回去,还来得及赶上那场殿试。”
“萧布衣回。本宫便让陈万卷回。”
黎雨低声道:“这不是陛下的意思。这是本宫的意思。”
萧布衣回,接着陈万卷也回?
小殿下苦思冥想。
想不明白齐梁北魏双方各自收回一招,完全做了个等价交换的棋局,究竟是为何。
易潇向来不相信有人会在棋局布局之上做单纯的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