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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出嫁是什么样子。
但好像,也有过,只是,已经是在很久以前了。
十年前,她也想过,她想象的场面,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风月,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个故事?”她开口,悠悠地说道。
“什么,小姐?”风月奇怪。
“从前,有一个叫至尊宝的人……”陈小桐,轻抚云鬓,想起了那些在那个小院子里的日落黄昏。
从前,有一个叫古月安的人,还有一个叫陈小桐的人,他们彼此相爱,却又不说,几经磨难,分分合合。
但陈小桐始终相信……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陈小桐,说到了故事的结尾。
“小姐,别等了,他不会来的。”风月终于哭了出来。
陈小桐却好像没有听见她说的话,还在说:“我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
这是故事里紫霞仙子说的话。
她那么告诉自己。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敲响了。
风月一下子收敛了哭泣,近乎愤怒地喊道:“不是让你们等着吗?!宫里来的人,也这么没大没小,不知道规矩吗?!”
“小姐……我是老苍。”外面响起的却并非是老女人的声音,而是一个老头子的声音。
陈小桐自然知道老苍是谁,老苍是她父亲陈珙真正的心腹之人。
她一下子,有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苍伯?”
“小姐……老爷他……不行了。”老苍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告诉陈小桐。
陈小桐闻言眼皮一跳,但还是不动声色,只是道:“我知道了,苍伯,你先回去吧。”
然后,她继续有条不紊地梳妆,让风月将最后的妆容完成了,她才起身,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宫里来的四个老嬷嬷一看陈小桐开门,立刻看向她,齐声说:“郡主还请回,在出嫁之前,按礼数您不能出门,否则……”
“我要去见我的父亲,女儿出嫁,看看父亲,没什么吧?再说,礼数再大,大的过一个孝字吗?”陈小桐一字一句。
那四个老嬷嬷不敢开口了,一来,她们虽然武功也算卓绝,却绝对压不住陈小桐这等天下有数的高手的气势。
二来,陈小桐说的话,很有道理,她们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于是她们只能让开,看着陈小桐带着风月一步步远去了。
陈小桐缓步来到了陈珙居住的养心居,老苍在门外候着,陈小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来到了门前,叩了叩门。
“是鸢儿来了吧,进来吧。”陈珙开口,话音却并不像是老苍说的那样,已经快不行了,仍旧了中气十足的样子。
陈小桐闻言推开门,初晨的阳光透进屋子里,照出了陈珙已经憔悴的不成人形的面容。
他快要死了。
陈小桐无喜无悲地说:“爹……”
“我来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大婚(二)】
“我来了。”
“森然……”陈嘲风的声音响起在院子里,显得有些清清冷冷。
因为这个院子的清冷,也因为没有人回应他。
但他知道这个院子里有人,他的亲弟弟,天下第一剑客陈小桔就在这个院子里。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样,快要下雪的样子,不适合出行,他也本不该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皇帝,不该随便乱走,也不仅仅是因为现在时局混乱,到处都有危险。
更重要的是,今天本该是他大婚的日子,他应该穿着最庄重喜庆的装束,在行宫里等待着迎亲的队伍去将他的未来皇后接过来。
可是他,好像是完全不知道有那件事情一样,不仅仅是连喜服都没有穿,连皇帝的常服都没有穿,而是穿着一身从前他当皇子时候才穿的白衣就出来了,手里拎着一壶酒,头发披散着,完全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慢悠悠地踏在这个小院的石板路上。
他走到了一间屋子的面前,对着屋子里说:“森然啊,我知道你就在里面,快开门,哥哥来了。”
“……”很久以后,屋子里传出了陈小桔的声音,说,“皇兄若是想杀我,派人捎一封信来便好,我自会了断,不必亲自上门的。”
“你在乱说什么?做哥哥的,哪有会想要杀弟弟的?”陈嘲风用责备地语气训斥着,又笑了起来说,“森然,开门,我带了我亲手酿的桂花酿,你还记得吗,那年酿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起出来以后,一定第一个和你喝。”
门,终于无声地打开了。
陈嘲风上前了一步,看到陈小桔坐在昏暗的屋子里,没有点灯。
他看不到陈小桔的表情。
“有酒杯吗?”陈嘲风完全没有半点皇帝的样子地盘膝坐在了地上,将酒壶放在了桌子上。
陈小桔不答,只见桌子上忽然飞上来两只酒杯,无比稳妥地安放在了酒壶的两旁。
“来,尝尝。”陈嘲风将两只酒杯倒满。
顿时,屋子里就充满了桂花的气息。
陈小桔拿起了一杯酒,嗅了嗅,才终于开口说:“下毒了吗?”
“你今天怎么还没喝,就已经醉了?”陈嘲风像是愣了一下,说。
陈小桔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
陈嘲风也跟着将杯中酒饮了下去,然后很是开怀地笑道:“今天,我很开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小桔摇头,还是不说话。
“你从小跟我一起长大,你应该知道,我的最大理想是什么。”陈嘲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天下一统。”陈小桔说。
天下一统。
这里的所谓天下一统,并非是将破碎的山河重新收拾起来,虽然就现在的局势来看,陈嘲风需要去做的,正是这一件事情。
但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大陈富有四海,他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也没有机会这样做。
他那时所说的,所想的天下一统,是将整个天下,真正地掌握在皇帝的手里,而不是被各个世家,武林豪门,武功天下第一的人瓜分。
武道,是一种令人厌恶的东西。
这是陈嘲风从小因为无法习武而产生的恐惧,也是他终生为之奋斗的目标。
将武道,掌握在皇权之下。
一步一步,从皇子,到皇帝,从富有四海,到天下破碎。
一切,都是他的局中之子。
他想要的,不是那样的一个天下,而吸血妖的来临,给了他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现在,十年过去了,终于一切都将要走到终点。
而日子,就在今天了,也许当大雪落下的那一刹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在姑苏。
从此,天下一统,真正匍匐在皇帝的脚下。
这么想来的话,他就是最后一个了。
陈小桔。
作为天下第一剑客,皇帝来给他送行,完全的够资格。
作为弟弟,哥哥来送最后一程,也没有任何问题。
这样想想,也不错啊。
“哥哥……”他也不再叫他皇兄,他叫他哥哥,他给自己也倒了第二杯酒,喝了下去,说,“世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死心塌地地为你效忠,明明,我才是那个最应该当皇帝的人,我跟父皇说的是,我不喜欢做皇帝,只喜欢剑,这句话,是对的,但并非是全部,那你知道,剩下的那部分,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陈嘲风摇头,看着他,眼神灼灼。
“因为你是我哥哥。”陈小桔也看着他,“我永远没办法忘记,小的时候,冬天,我们那个时候才四五岁,被一个皇后娘娘派来的老嬷嬷赶到了雪地里,就那么过了一个晚上,要不是哥哥抱住我,挡住了所有的雪,我就死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发誓,我的命,是哥哥的,哪怕哥哥让我去死,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这样吗?”陈嘲风沉默了一下,不笑了,只是摩挲着酒杯,低声说,“我都不记得了。”
“哥哥,真的,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但是你……”陈小桔喝了第三杯酒,“如果真的要我死,也该告诉我一声。”
“森然,是哥哥对不起你。”陈嘲风一脸愧疚,“但是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想你死的。”
“来,今天,我们兄弟俩就不醉不休,也算是我给你赔罪。”他说着又要给陈小桔倒酒。
陈小桔却不让他倒了,只是说:“哥哥,你放心吧,我不会去姑苏的,你今天大婚,应该回行宫等着,不应该在这里,否则于礼不合。”
“小桔……你真的误会我了。”陈嘲风苦笑,好像是真的有些被误会的样子,他只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起身,走到了窗户旁边,打开了窗户。
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空气已经有些发冷,真的快要下雪了。
“真的要下雪了。”陈嘲风说着,将一杯酒倒在了窗外,像是在祭奠什么。
陈小桔盯着桌子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长剑,不说话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大婚(三)】
天就要下雪了。
白无眉看着灰蒙蒙的天际,这样想。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他第一次来姑苏的时候的场景,也是快要下雪的样子。
转眼间数十年过去了,一切都好像是一个逃不过的轮回。
姑苏,已经遥遥在望。
白家军的兵锋不过向前数十里,就已经直指姑苏城。
只是白无眉并没有贸然进攻。
虽然现在看起来,姑苏城很平静,也很虚弱,从之前收到的消息来看,因为他的反叛,导致了姑苏城的守备力量有一大半被替换,新来的军队并不足以完全守卫姑苏城,以他现在的兵力,如果强攻,绝对可以轻而易举拿下。
但是,那只是表面上来说。
陈嘲风老谋深算,早已不知道布下了多少暗棋,否则断然不会做出这样一个局来。
光是白无眉自己已经探听到的,就是各个武林世家和名门的家主和掌教,在前几天都被请到了东都金陵,准备观礼皇帝这一场大婚。
说是这么说,但哪怕是傻子都知道,这些人,恐怕现在都已经就在姑苏城左近了。
汇聚天下世家名门的菁英于此,想想就是一股可怕到了极点的力量。
更何况,这还只是表面上已经知道的力量。
暗底下到底还藏着多少东西,没人知道。
如果说白无眉足够聪明,那么他就应该闭目,不闻。
可是他偏偏来了,他来了,就已经没有路可以退了。
“殿下,左路军和右路军已经落位,随时可以动手。”有心腹手下来到他的身旁,对他报告最新的军情。
白无眉点了点头,看着下面的那一条平平无奇的官道,正要问些什么。
已经有另一个手下来报了:“殿下,探子回报,宇平皇帝迎亲的队伍已经出现,是否直接截击?”
“不着急,现在杀了他们,就是打草惊蛇,这是一出大戏,若是敲锣打鼓的都死了,这戏还怎么唱下去?放他们来。”白无眉负着手,仿佛已经在无比期待着后续的到来。
哪怕最终是彻底的死亡,他也已经急不可耐了。
这大概是他人生里,做过的,最遵从本心的一件事。
放弃了祖宗的威名,放弃了恢复白氏皇朝的机会,只为了一个女人。
先祖在上,到了地下,不要怪我这无用后人。
雪快要落下来的那一刻。
陈小桐终于坐到了父亲陈珙的面前。
门已经被关上了,屋子里的灯火显得越发的晦暗,一股浓重的檀香味冲的人忍不住打喷嚏。
但哪怕是这样,也还是无法遮盖屋子里弥漫着的那种,浓郁的,死的气息。
陈珙就要死了。
这一点,陈小桐完全可以看出来。
平日里精力旺盛的完全不像是一个中年人的陈珙,他的那双本来应该充满了压制不住的野心和**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那是一个人,在快要死的时候,才会充斥着的,看破。
看破听起来是一个很神秘莫测,很令人敬佩向往的词。
实际上,那只是了无生趣的另外一个代替词罢了。
一个人,只有在明确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再没可能多握有一些世间的美好的机会的时候,眼睛里才会有这种看破。
“我就要死了。”陈珙缓缓说,他像是一夜间老了几十岁,原本保养的乌黑的头发,也已经白痕满布,脸上甚至已经有了老人才会有的斑点,他一边说话一边喘着气,完完全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风中残烛。
陈小桐不说话,本来这个时候,作为一个女儿,应该对自己的父亲说些什么话,她是很清楚的。
但她偏偏不说,一是因为她是个生性就很淡漠的人,二是她就是不想对陈珙说那些。
陈珙也不想听到。
那本来就是无用的话语,又不是说了,就可以不用死的。
他也很清楚自己这个女儿的脾性。
所以倒也省了一些平凡人家里的生死离别之绪。
他只是平静地说着,陈小桐也只是平静地听着。
“我知道,我这些年,对你,都不好。”陈珙又说。
陈珙对陈小桐好不好?
无疑是好的,陈珙贵为大陈镇国公,武林八大世家姑苏陈家的家主,自妻子死后,没有再娶,哪怕是小妾侍婢也是没有的,从一而终,天下男子无论贫富,能做到这一点的少之又少。
这其中除了对于妻子的深爱,也是对唯一的女儿陈小桐的爱。
说出去,谁不知道陈国公对陈郡主父爱如山,宁愿自己独守空房数十年,也不愿女儿受一丁点委屈。
可以说,世上再难有父亲能比陈珙更好。
“不,父亲一直都对女儿很好。”所以陈小桐反驳了陈珙的话。
“我知道你恨我。”陈珙却仿佛对陈小桐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继续说。
“你恨我拆散了你和古月安,所以这些年,你一次也没有对我笑过,我不怪你,因为是我做错了,我想当皇帝,那么我就要失去自己的女儿。”
窒闷而昏暗的屋子里,陈珙没有任何保留地说着话。
对于这些话,陈小桐还是没有表情。
“你该恨我的,也可以继续恨我,但是……”陈珙忽然顿了顿,看向了陈小桐的眼睛,此时,他的眼眸里的空洞暂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好像最后在燃烧的木炭一样的火焰,“鸢儿,你要记住,陈家……不能亡。”
“鸢儿,陈家!不能亡在我的手里,也绝对不能亡在你的手里!”说到最后一个字,他整个人猛然前扑,想要去抓住陈小桐的手,但是他此时已经近乎是一具空壳,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了桌子上,手用力地伸着,却抓不到陈小桐的手。
陈小桐没有动,就看着自己的父亲在那里望着自己。
“女儿,答应我,答应我……”陈珙在消耗着最后的生命,拼命说着,伸着手。
屋子里的烛火骤然燃烧了起来,就如同是陈珙的最后生命。
然后,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风,一下子吹灭了烛火。
黑暗里,陈珙的手垂了下去,身体在一寸寸变凉。
很久后,陈小桐终于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