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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大臣们的眼神已经不一样,陈嘲风前后问了两个问题,讲了两个故事,听起来似乎都是子虚乌有,或多有不实之言。
可天下人,最喜欢听的,就是子虚乌有的不实之言,哪怕是大臣们,也喜欢听。
这两件事连起来的意味,已经对陈睚眦十分不利。
但陈睚眦还是在笑:“那么,三弟可还有第三问?”
“有,太子殿下若是听得不耐了,那臣弟也不说了,的确都是一些道听途说之语,实在是……”陈嘲风苦笑了一下,好像是打退堂鼓了。
“诶,三弟尽管说,孤又岂是那种小心眼的人?”陈睚眦还是大度。
“那么,臣弟第三问,殿下八月初六那天夜里,身在何处?”陈嘲风得了陈睚眦的允许,便又问道,这个问题,就显得有些不太客气了。
“在醉仙楼,饮酒赏月。”陈睚眦想都没想就说,“那天秦明月一剑斩楼,醉仙楼所有人都看到我在那里。”
“不错,那夜,蜀中秦明月一剑斩楼,才有的后来的决战紫禁之巅,所以,同时在场的,还有古月安。”陈嘲风顿了一下,又说,“那么,请问殿下,当夜,您去醉仙楼,可有理由?”
“孤想喝酒,便去了,却还要什么理由吗?”陈睚眦笑着反问,笑容却是有些冷了。
“没人邀约?”陈嘲风却是恍若未觉,还在发问。
“没有。”陈睚眦不笑了,只是摇头。
“真的没有?”陈嘲风步步紧逼。
“真的没有。”陈睚眦已经咬字坚硬。
“好。”陈嘲风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对着袁白鹿道,“袁相,昔年您也曾指点过我们书法一道,对殿下的字,您曾经也赞不绝口,说过殿下自成一派,外人绝难模仿,可对?”
“不错,老夫是曾说过,因为太子殿下武功高强,下笔如出枪,笔锋之锐,世间少有,绝无人可模仿。”袁白鹿点头。
“那么……还请宰相大人看一看这封信。”陈嘲风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袁白鹿,当袁白鹿将要接过那封信的时候,陈睚眦的身体明显动了一下,但是当他发现陈嘲风忽然转头看他的时候,他又站在那里不动了,只是脸色,变得很难看。
老宰相年纪大了,抖抖索索了好久,才把信纸取出来,等到他看了上面的内容,他差点捏不稳纸,不过最终还是捏住了。
然后就是沉默。
“上面写了什么?”陈睚眦忍不住问道。
袁白鹿抬头看了一眼陈嘲风,然后去看宝座上的皇帝。
皇帝却是根本没有要理他的意思,最终陈嘲风说:“宰相大人,念吧。”
“……殿下,得罪了。”袁白鹿朝着陈睚眦行了一礼,清了清喉咙,念道,“览余,想办法让你女儿八月十五之前上京,找崔离的麻烦。”
没有落款。
可是这句话,已经足够让整个含玉殿死寂无声。
秦家家主秦仁秦览余,虽然没有任何功名,只是一介平民,但是他同时又是威震蜀中的武林八大世家秦家的家主,哪怕这些个大臣王孙们再不通世务,也听过这个人的名头,至于说他的女儿,那就更有名了,蜀中明月,关外龙楼,京城多少年都传唱不惜的佳话。
有人,写了一封信,让秦仁把他女儿秦明月派到京城招崔离的麻烦。
这就是,决战紫禁之巅的起源。
也就是说,这一场决斗,从最开始,就是谋划好的。
那么之后发生的事情,一切的一切,包括今晚的行刺,定然也和写信的那个人分不开。
而现在正在袁白鹿手里摊开的那封信,书写的人……
“宰相大人,是殿下的笔记吗?”陈嘲风最后问。
“……不错。”袁白鹿说完,整个人又磕头磕了下去。
“父皇,儿臣,说完了。”问完最后一个问题,陈嘲风转身,对着宝座上的皇帝,缓缓行礼,然后垂手立在一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至于说太子殿下陈睚眦,他还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过了很久。
皇帝忽然像是回过了神来,说:“老二,老三说完了,你有什么说的吗?”
“……儿臣,没什么想说的。”陈睚眦终于转过身,摇了摇头。
“没什么想说的?”皇帝点了点头,“那老二,你完了,现在一切的证据都说明,是你谋划了一切,意图在今夜刺杀朕,并且嫁祸给你的三弟和古月安,然后趁乱登位,虽然你贵为太子,可是只要朕一日活着,一刻活着,一息还活着,你就只是太子而已,太子谋反,也是大罪啊,你真的没什么想说的?”
“……父皇。”陈睚眦点了点头,然后又叫道,“父皇。”
“好,很好,既然如此,那大家把一切都说开了吧。”陈睚眦忽然一下子,好像全身都轻松了起来,然后他蓦然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声震得整个含玉殿都在晃动。
良久后,他笑声收歇,转头看向了三皇子陈嘲风,以及以袁白鹿为首的一众大臣,道:“你们好啊,非常好,尤其是你,老三,你真是煞费苦心,无中生有,捏造了那么多的罪证,想至孤于死地,还有袁白鹿,袁宰相,你,还有你们……”
他指着所有的大臣。
“你们以为,就凭这些东西,就凭你们这些耍笔杆子的人几张破嘴,几张破纸,就可以摸到那个位置吗?!”他说到最后几个字,骤然咆哮了起来,手也是毫无顾忌地直接指向了皇帝坐着的那张宝座,“做梦!我告诉你们,统统是,白日做梦!”
他的眼神已经狰狞,整张脸孔都扭曲,睚眦之相毕露。
“孤今天就来告诉你们,为什么,我大陈,是……以武立国!而不是以文,刀剑,永远比嘴皮子和笔杆有用。”陈睚眦又笑了起来,低低地笑,得意地笑,畅快地笑,终于肆无忌惮地笑,“来人呐,有人谋反,捉、拿、反、贼!”
“有!!!”下一刻,一声犹如轰雷般地声响,从含玉殿之外传来,那是无数个声音合成了一声地声音,夹杂着猛然成一地跺地声,犹如天罚。
很多刚刚跪稳了地大臣,都是软倒在了地上,再次屎尿齐流。
整齐划一地步伐,一群穿着最精锐地铠甲地士兵,从含玉殿外开了进来,却正是皇宫里应该直属于皇帝地皇家御林军。
“御林军赤龙卫大统领萧陌离听令,三皇子陈嘲风与宰相袁白鹿及一干党羽,勾结江湖草莽,刺杀皇帝陛下,意图谋反,证据确凿,着,当场,斩、立、决!”最后三个字,陈睚眦是一个字一个字看着陈嘲风说出来的,他的眼里,是无尽地火焰,是多年地宿怨终于可以达成了地狂喜,还有无尽地嘲弄,“怎么样?三弟,费尽心思,机关算尽,以为胜券在握,结果转眼之间,你所有地精致地谋划,烟消云散,所有地为我精心准备地证据都敌不过我一支铁军,反而以后都要成为你地罪证地感觉,好受吗?”
“天下……”陈睚眦霍地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是我的了。”
这才是,真正地,陈睚眦。
“真的是这样吗?皇兄?”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听着地陈嘲风,忽然站直了身子,再没有之前对着陈睚眦时,那种稍稍有些弯腰地样子,称呼,也从殿下,变成了更亲切地皇兄。
他的手交叠着安放在腹部,整个人笔直如同一杆旗帜,眼睛里,是温润到了极点地光,像是湖水,又像是海洋。
看不见底。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最长的一夜(二十)】
“哦?”陈睚眦哦了一声,笑容越发地放肆,想要看看,自己这个一向以智计闻名的弟弟在刀剑之下到底还有什么本领,还是说,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动用他那张底牌了。
但随后,他就猛地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本该立刻上前拿人的赤龙卫,忽然不动了。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被包围了。
那些原本应该去抓拿陈嘲风的人,却是将刀剑指向了他。
“萧大人,你这又是何意啊?”陈睚眦的脸色沉了下去,很是难看。
“萧大人忠君爱国,现下自然是扶保社稷,铲除逆贼了。”陈嘲风站在那里,还是八风不动,淡淡笑言。
“殿下……得罪了。”那御林军赤龙卫大统领萧陌离说着就要上前。
陈睚眦骤然长啸一声道:“柳如生,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他说着全身起劲骤然勃发,将四个欲围上来的赤龙卫精兵瞬间弹射到了一旁,同时朝着还立在那里的陈睚眦一拳轰了过去,整个人地气势在那一瞬间又是一变,仿佛瞬息之间,天地都在他的一拳之间了。
这个在江湖传闻里,已经盘亘在半步宗师多年寸步未进的太子殿下,居然已经晋入宗师之身,而就在这一刹那,他宗师之力勃发,只为,杀陈嘲风!
而众所周知,陈嘲风半点武功都不会,别说是宗师,这种距离之下,除非是神仙来救,否则,断无可能幸免。
更何况,除了宗师陈睚眦,还有一道快如无形的身影,也在同一时间,骤然窜向了陈嘲风,行止之间,赫然也是宗师之威。
两大宗师袭击,哪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陈睚眦的眼中是无比自信的光芒,对于赤龙卫地倒戈,他完全没有半点惊讶,反正这也不过是他的障眼法而已,真正的牌,只是自己还有柳如生,两大宗师降临,再加上……哪怕陈嘲风有那个人保护,也绝对,没有机会了!
下一刻,他的拳头已经到了陈嘲风的面前三寸。
然后,一只无比平稳的手掌接住了他的拳头。
一切又静止了。
陈睚眦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这个用手掌接住了自己拳头的人,问道:“阁下又是何方神圣?”
这是个形容俊伟的中年男人,哪怕是对敌宗师,也是意态闲适,道:“山野草民,公山不惑,贱名不足挂记。”
“公山不惑,你好得很!”陈睚眦似乎是因为被阻挡了,很是恼怒,然后他又看了一眼本应该和他一起协力击杀陈嘲风的红纸扇柳如生。
此人却是居然也没有动手,反而是来到了台阶上,看向了宝座上的皇帝。
顿时,百官惊惶了起来,连赤龙卫都是下意识举刀看向了那个平日里以一张名嘴享誉京师的中年男人。
“柳如生,你到底做什么?皇帝已经必死,不用你再出手了,杀陈嘲风啊!”陈睚眦忍不住又开口,“你到底还想不想要青龙司司主的位置了?”
柳如生却是恍若未闻,而是径直在台阶前行了大礼,参拜了皇帝。
就在群臣都松了一口气却又不解的同时,只听柳如生长声用他那温润低沉的声音道:“臣青龙司掌印官柳如生,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看了他一眼,意味莫名地笑了一下。
“你……”宝座上地皇帝没什么太大反应,倒是陈睚眦好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整张脸上一张青白。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骤然收拳回身,道:“老三,你好算计啊,不仅萧陌离是你的人,连柳如生都是你埋下的暗子,这么说,我自以为掌握了宫中大权,其实,还都在你的手里?”
“皇兄说笑了,臣弟不过一介贤王,哪有什么权力来号令宫中禁卫,和青龙司的掌印官呢?”陈嘲风说着朝着宝座上的皇帝又行了一礼,道,“诸位大人都是忠君爱国之人,是心系父皇,一切,都是为了父皇。”
“可是父皇快死了。”陈睚眦倒是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就那么说话了,“而且,要害父皇的人,你也算一个。”
“皇兄,这又是在说笑了。”陈嘲风对此,拒绝承认。
“好了,老三,事到如今,你就别再假惺惺的了,装模作样,也没意思,反正,大家都是一丘之貉,这里也没外人了,这个大殿里,哪个人,没想过害父皇啊?”陈睚眦说着转头看向了老宰相袁白鹿,“是吧,袁大人?”
“太子殿下,可不要凭空污蔑老臣啊。”袁白鹿凛然生威的说道。
“别的不说,李达是你们的人吧?”陈睚眦随口问道。
没人回答。
“如果不是李达发现了父皇已经真的快不行了,我还真不敢动手。”陈睚眦已经无所顾忌,“说起来,那个没被你们第七卫的那个夜末杀了的小太监,也是留给我的饵吧?想我知道父皇真的不行了,诱我出手?可我难道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吗?”
还是没人说话。
陈睚眦已经径自说了下去:“别以为好像只有我脏似的,老三,当初要不是我回的快,你这夺宫之变,恐怕去年五月就提前发动了吧?”
“皇兄,就算是谋反失败,也不必如此胡言乱语吧,毕竟你也是太子之尊,还是注意一下皇家威仪吧。”陈嘲风摇头叹息,仿佛痛心疾首。
“说起来,还得感谢古月安,要不是他当初搅局,我可能还真就丢了这位子了。”陈睚眦自顾自说话,“父皇祭天受伤,不会也是你策划的吧?”
“皇兄,若是你再如此说话,那么……诸位大人要听不下去了。”陈嘲风的脸色也终于沉下去了。
“父皇!父皇!”陈睚眦却是大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听见了吗?不是我先要害你的,是你这个最疼爱的三儿子,他做的好事,若不是他,我也没机会的,哈哈哈哈哈哈,老三,我真是要谢谢你,真的,如果不是你,我哪有今夜啊?”
“皇兄,你该去死了。”陈嘲风低声说。
“别着急,还没结束呢。”陈睚眦忽然一只手放到了耳朵边,“听到了吗?”
他轻声说。
外面,似乎传来了若有似无的喊杀声。
第二百五十七章 【最长的一夜(二十一)】
“皇兄,算了吧。”陈嘲风还是叹息,看着陈睚眦的眼神,像是可怜。
“算不了。”陈睚眦狠狠摇头,“老三,你赢不了我的,你听不见吗?我的人正在杀进来,哪怕你有这些满朝文武支持又怎么样?哪怕青龙司司主都是你的人又怎么样?哪怕整个皇宫都在你手里又怎么样?”
“你也只有这些了,不是吗?”
“那么皇兄还有什么呢?”陈嘲风淡淡问道。
“我说了,天下……都是我的!”陈睚眦一指朝着大殿之外指去。
瞬间,所有的门窗都在同一时间洞开,深夜的秋风从外面吹进来,很冷。
那些震天的厮杀声,更响了,也好像,在越来越接近了。
“今夜古月安和崔离决战紫禁之巅,不知道吸引了多少江湖客来凑这个热闹,京城里一度连可以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试想一下,当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他们只要随便做一点事情,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城里的守卫,当他们真的闹事,那么所有的守卫都会无法抽身,我知道金吾卫,巡城卫,还有禁火卫,都有你的人,但是他们今夜恐怕是抽不出身了。”陈睚眦说到这里,像是找回了一点主掌一切的感觉,继续说道,“而我,有整整两千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忠心耿耿,武林高手,今夜宫中又逢大乱,他们……将所向披靡!”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人已经从外面走进了含玉殿。
这个人在场的所有人都认识,倒不是说这个人的官阶有多么高,又或者名声有多么响,而是因为,他的身份,在京城足够显赫。
这个人,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