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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以太子为首,由数名东宫铁甲卫士在前开道,朝祭台边走去。
每走近一步,李佑的心跳就加速几分,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一双眼睛不自觉的盯着戴着冕毓的李承乾的头部,脑子里开始幻想:如果他被一剑穿胸或是斩下了头胪,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佑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李道宗突然慢了几步停在李佑身边问道。
李佑被吓得一弹,慌忙道:“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有些着了凉,不太舒服。”说罢,李佑还作势干咳了几声。
“那祭礼结束你早些回去歇息。”李道宗很和蔼的微笑,饶有深意的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要保重啊!”
“呃……是。谢皇叔关爱。”李佑的心里一阵打鼓:这老家伙,什么意思?
此时,众人已经走到了祭台前,各自停下,按班次站好。李道宗走到了最前,开始主持祭礼。
在场的游人百姓们都离在十丈开外,一起耐心的看着李道宗等人,准备观摩盛况。
这时,李道宗从萧瑀那里拿过一篇出自萧瑀之手的祭文,准备展卷朗读,预示着祭礼的开始。可是他展卷极慢,一双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盯着李佑,把他盯得一阵心里发毛。
好几次,李佑想要伸手去摸耳朵,躲在人群中的杀手死士也蠢蠢欲动要跳出来,但他心中实在忐忑,于是那只手藏在袖子里迟迟没有伸出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条手臂如果抬起,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将是意味着什么。
只需要片刻的一瞬,整个大唐的命运可能就要改变,他李佑的人生就会改变,他的妹妹、母亲、舅舅以及所以相关的人的命运,都要从此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是凶是祸?没人知道!
千钧,悬于一发——
此刻,李佑感觉自己的手臂上似乎压有万斤之重,让他不堪重负难以抬起。就因于此,他的两只缩在大云袖中的手,都开始发抖,而且溢出了层层冷汗……
李道宗终于将祭文卷轴铺展了开来,开始大声的朗读。
萧瑀一向以文才与学识闻名。这篇祭文,词澡瑰丽文才飞扬,洋洋洒洒大气磅礴,再加上李道宗中气十足与颇富磁性的中年男子嗓音的朗读,让在场众人都听得有些陶醉。
李佑见众人的注意力渐渐都转移到了李道宗那边,便开始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他朝人群中瞟了一眼,看到那些刺客死士都在看着他等他下令。
狠狠的咬牙,他把闭一眼心一横,终于慢慢的抬起了沉重的右臂伸出了发抖的右手,朝自己的耳朵慢慢摸去……
“殿下哪里痒,让臣下来替你挠挠如何?”
突然,李佑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虽是如同悄音耳语极为低声的短短一句,却差点将李佑吓得趴下!
他惊诧万分的回头一看,几乎吓得眼睛爆出眼眶,人也要惊弹得跳了起来!
秦慕白!
第265章 冥顽不灵
李道宗在祭台之上朗读祭文,一双凌厉的老眼早已看到了秦慕白。wWw;他的神色顿时又舒展几分,声音里也更多了几分爽朗与慷慨。此时祭文快要读完,说到最后,是皇帝附加的一道谕旨。说是,得闻炀帝真陵问世,如睹故人。念前隋之暴亡而思安民之重。遂决定,襄州治下所有州县,两年之内轻徭薄赋。
接下来李道宗还当众宣读了皇帝下令减免的一些赋税与即将在襄州实行的宽政,引得满场围观的百姓仕人一阵欢呼!
原来只是来看看热闹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处!
轻徭,薄赋,没有比这些政策更能诱惑百姓的了。其实倒不是李广的恩泽穿越了时空光临到了襄州百姓的头上,而是李世民念在襄州近段日子以来,事故频仍动荡不休,百姓肯定受了不少波及,必须颁布一些惠民养民政策来进行一番安抚才行。此前征剿水鬼,大动干戈死了不少人,尤其是杀了和抓了许多本地土绅,余下的这些仕绅都需要安抚才行;现在又是炀帝陵问世,征民开渠举办祭礼等等,其实都有些劳民伤财。
听完了李道宗宣读完毕的宽政,现场几乎要沸腾了,百姓们议论纷纷声如浪潮。
李佑自从看到了秦慕白,整个人的脸就一直是白的,站在原地身上发抖,身上一阵阵的冷汗潺潺而下。秦慕白站在他身后右侧一点的位置,亲眼看到他的脖脊后侧有一层冷汗缓缓流下。风一吹来,他就发抖。
“殿下似乎是有些伤风着凉了,可否需要暂去歇息一下?”秦慕白面带微笑的说道。
李佑都没回头,一双眼睛绝望的死瞪着站在前方祭台上的李承乾与李道宗等人,猛咽了一口口水,喉节上下的滑动,不吱声。
躲在人群中的杀手死仕们突然看到秦慕白的出现,也都被吓到了。他们都是知情之人,知道秦慕白既然已经逃脱,那计划就已是败露。于是,那些人趁着人群沸腾嘈杂之时,不露声色的悄然退出。方要准备登船逃逸,全被埋伏在岸口港湾里的军士们逮了个正着。众军士得了密令,也不声张,当即拿下顺手就打晕,像扔麻袋一样都塞进了军舰之中关押了起来。
李佑不死心的朝人群中张望了几眼,自己派来的那些人一个都没见了。他的一张脸上顿时毫无血色,身上抖得更厉害了。
此时,李道宗已然宣读完了祭文落回班列之中,由李承乾上了台,在进行上香祷告这些祭祀活动。
李恪就在他身边,朝他挤了下眼睛示意后方,欣然的一笑。李道宗会心一笑的轻点了点头,往后朝李佑与秦慕白这边走来。
李佑看到李道宗走进来,心跳如同打鼓的加速,呼吸变得异常急促,一副即将崩溃抓狂的样子。
秦慕白上前一步和他并着肩,轻声道:“殿下无须紧张。”
“你什么意思?”李佑惊诧的回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没说话,李道宗已经走到了二人身前。
“齐王似乎身体很是不适,别硬撑了。慕白,劳烦你护送齐王到军舰上先行歇息。”李道宗轻描淡写的说道。
“是。”秦慕白抱了一下拳,轻松的身笑,“齐王殿下,请吧!”
李佑彻底绝望了,怔怔的愣了半晌,眼神颇为愤恨与凄怆的扫视了李道宗与秦慕白几眼,狠狠的一咬牙,他扭身就朝岸边走去。
李道宗努了一下嘴,秦慕白点头,快步跟上。
李佑走出祭礼的场所范围,几名百骑铁甲就上前来,也没有动手捕缚,而是左右前后的“跟”在了他身边,形同护士,一直陪着他上了秦慕白来时乘坐的大军舰。
秦慕白上了船,对船上的军士交待了几句,走进船舱。
李佑站在船舱的窗户边,也没回头,只是淡淡的扔了一句:“我无话可说,你走吧!”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心道:其实应该是‘无颜以对’,多过‘无话可说’吧?
于是,他仍是在船舱中的一副坐榻上坐了下来,将舱中的军士都给使唤了出去。脚后跟刚挨着屁股,碜到了被毒蜂盯咬的疮疤,疼得他一咧牙,于是索性挺直了双腿侧着屁股坐着。
李佑一直站在窗边没有动弹,面如死灰,眼神之中也是一片灰暗,痴痴的看着船舱外随水荡漾的青青水草,出了神。
“殿下,你着了凉,快来坐下喝杯新煮的热茶吧?”秦慕白在他身后说道。
“你还是给我弄一杯赐死的酒毒来吧,这样会干脆许多。”李佑仍是没有回头,平静的说道。
“殿下何出此言?”秦慕白一边倒茶,一般轻松的微笑说道,“我好像记得,殿下并没犯下什么不赦之罪呀?”
李佑浑身一颤,突然一扭身转过来瞪着秦慕白:“你什么意思?”
“只是在陈叙事实,别无他意。”秦慕白拿起一杯茶来对着他,“殿下,请坐。”
李佑咽了一口唾沫,抖了抖前袍与秦慕白对席坐下。但一见到秦慕白古怪的坐姿,他不禁拧了一下眉头:“他们居然敢伤了你?”
“居然”?
听到这两个字,秦慕白的心里顿时变得复杂了许多。
“听李佑这口气,显然他是事先着重叮嘱过,不许昝君谟与杀手姐妹等人,伤害于我。”
秦慕白摇了摇头,微笑道:“没有。我只是不小心被毒蜂给蜇了一口。”
“哦……”李佑点了点头,避开秦慕白的眼神,拿起茶杯浅浅的尝了一口。
“这茶,苦。”
“这是襄州唯一的贡品好茶,名为‘沁萝香’。最大的特点是,入口之后唇香齿甜,余韵悠长。”秦慕白说道。
“心里苦,吃什么喝什么,就都是苦的。”李佑淡淡的道。
“阴弘智何在?”秦慕白突然说道。
李佑周身一颤,摇头。
“你被利用了,还不知回头。”秦慕白说道,“阴弘智念念不忘不旧仇,终于导你上了岐途。”
“父仇不共戴天,他何错之有?”李佑说道。
“这是匹夫之论。”秦慕白毫不犹豫的说道,“但你和阴弘智,都不是布衣匹夫,岂能为一己之私仇,陷天地君亲师于不顾?王朝更迭天下易鼎,杀人死人是很寻常的事情。举个例子,当年皇帝陛下的亲兄弟被阴家之人所杀,那你是不是该杀了你舅舅,而为你叔叔报仇?现在你阴弘智唆使你行刺太子以谋反,如果杀了太子,你就是杀兄弑君。这在道义上又如何说得过去?到头来,只有阴弘智一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偷笑——他最想看到的,当然就是你与你的父兄反目。不管谁死活活,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李佑的眼睛瞬时睁大了许多:“不可能!舅舅不是那么恶毒的人!”
“呵!”秦慕白轻蔑的一笑,“这里还没有事发呢,他就溜得无影无踪了。可见,不管你最后是成是败,他都不关心。他想看到的,就是你们兄弟相残,仅此而已。他既不关心太子的死活,同样也不关心你的死活。否则,他就该与你同进退共生死,不是吗?”
“你去搜查过了?”李佑问。
“掘地三尺,不见其人。”秦慕白说道,“所以我来问你,他在何处。”
李佑拧起了眉头咬了咬嘴唇,最后闭上眼睛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别问我,我现在心里乱极了!”
秦慕白也就没再说话,陪他坐着喝茶,坐了许久。
李佑悠然长叹了一口气,似有所悟,说道:“算了,我不需要你替我找个替死鬼,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我舅舅。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他比我的父皇要亲,更像我亲爹。”
秦慕白遗憾的摇头:“事到如今,你仍不肯醒悟?”
“我从未迷茫,不需醒悟。”李佑说得轻声,但很坚决。
秦慕白没有想到李佑会这样的执迷不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是不是太子、三哥与江夏王也都知道了?”李佑突然问道。
“江夏王与吴王是肯定知道的,否则我不会获救逃出来。”秦慕白说道,“至于太子……我就不清楚了。看情形,他们并未将此事告之太子,只是暗中加强了戒备。其实今天我不来,你也肯定无法得手。我来的目的,并不是抓你,而是阻止你动手,以免事态恶化。显然,江夏王与吴王,也是这样的一个用意。”
李佑异讶的挑了一下眉头:“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当然是为了你好,齐王殿下。”秦慕白语重心长,由衷的说道。
“哼!……”李佑突然冷哼一声,嘴角轻蔑的扬起一个弧度来,说道,“你们是在同情我、施舍我,对不对?”
“断无此意。”秦慕白的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
“我既然做了,就会敢于承担后果。”李佑斩钉截铁的道,“别再废话,取毒酒来!”
秦慕白无动于衷,淡淡道:“死,其实很容易。但要活下来,却是需要智慧与勇气的。你以为你这样死了会很慷慨,对么?其实,这正是懦夫的表现!你在逃避,因为你自觉无颜面对你的父母兄妹他们。好赌恶赌真不是个好习惯,你平常赌钱也许就养成了这样的恶癖——成与不成,在此一赌,不给别人生还的机会,也不给留后路。”
“人生本就如赌。”李佑无所谓的冷冷一笑,“我生出来就是个孽种,已是没有选择。再不搏一把,难道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明明你的家人都待你不错,你却老是自我错觉,认为你是爹不亲娘不要。”秦慕白说道,“你的心,为何如此不知足?你母妃为了你,忍辱负重二十年,这一生都为你而葬送。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就算你现在一死了之,你打算让你的母亲和玲儿今后如何生活?”
“母亲,玲儿……”
秦慕白的这几个字眼仿佛是扣动了李佑心中的某根弦,他的表情顿时僵了一瞬,然后求助一般的看向秦慕白:“你一定会照顾好她们的,不是么?”
“我再如何照顾,也抵消不了你的死,对她们造成的打击与伤害。”秦慕白沉静的说道,“尤其是阴德妃。她已经寻过一次短见了,现在遁入空门,日夜都在为你祈福消灾。如果让她知道你的死讯……我无法想像,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你不要再说了!!!”李佑突然大声的咆哮!
秦慕白抬起眼睑看了他几眼,没再说话。
李佑,一身都是缺点,但有唯一一个优点那是广为人知的,就是他奉母甚孝。
他年轻,他冲动,甚至可以说他糊涂、愚蠢、一无是处,但这无法抹煞他孝顺母亲的这个事实。
“告诉我,阴弘智在哪里?”过了片刻,秦慕白又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你别再问我了!”李佑突然双手抱着头,将头上的金蟑附梁三贤冠都扯了下来,重重的甩出了窗外扔到水中。然后,他披头散发痛苦的抱着头,扑倒在桌子上将头埋在了双臂之中。
秦慕白摇了摇头暗自叹息数声,也没再跟他多说什么。
此时,炀帝陵的祭礼正进行到了妙处,宽阔的祭台上上演了一出时下最为闻名遐迩的舞曲——《秦王破阵乐》,以助气氛!
大唐的音乐有大曲、小曲之分。大曲恢宏壮观,小曲轻快活泼。《秦王破阵乐》是大唐乐曲中最为典型的大曲,收入宫廷乐府中后又称《七德》,曲乐由李世民所谱,吕才、李靖、虞世南、褚亮、魏征等文武德臣填制歌词。曲乐本就气势磅礴,慷慨激昂的军鼓擂奏起来,其中掺杂有来自龟兹等地的西域曲乐之风,声振百里动荡山谷!
一百二十名军士披甲持戟而舞,齐声高唱: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唐初开国立鼎南征北战之时,《秦王破阵乐》就是大唐的军歌,曲乐激昂令人热血沸腾。在场的人听歌赏舞,都不由得被这曲舞带动,情绪高涨都兴奋了起来。最为投入的莫过于李道宗,他不由自主的跟着唱了起来。听到这熟悉的军歌,他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动荡的年代,披甲执锐纵横沙场,男儿热血挥斥苍穹,何等的快哉!
眼看众人都如此陶醉与痴迷,唯有一个人如同局外之人,那便是李恪。
他本是坐在李道宗身边赏曲,见李道宗已是沉醉入迷,便假托更衣离了席,跑到了江岸边来,上了秦慕白的船。
此刻,李佑的情绪正极为激动,双手死力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地上掉了一摊。这时有人来敲门,一名军士报道:“将军,吴王殿下到了。”
李佑一怔,顿时大吼:“别让他进来!”
秦慕白点了点头:“那我出迎,你在这里好生歇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