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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老屠,你这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家锐气!这小小固始城能有多少人?固始军又有多少人马?就算他们主帅是三头六臂,他也变不出多少士兵来!兵法曰,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莫非我们十倍于他们还拿不下这座固始城?”
一直站在韩拔陵身旁的刀疤男子不以为然的道,原本就十分凶恶的瘦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正好横过鼻梁,略略凸起的刀痕比周围肌肤眼色更红一些,手中一把硕大无比的镔铁连枷扣在手腕上,磨得油光水亮,显然是一件相当称手的重兵器。
“仇老大,你莫小看了对手,想想咱们在蔡州诸县纵横驰骋,未遇敌手,那真阳算得上是大邑了吧,你见过有这么多弩矢,射程这么远的抛石机么?”
屠连举对于这些莽夫就在没有那么好的脸色了,冷声驳道:“仅这一点,就值得我们深思!打仗不单单只靠武力,还得动脑袋多想想!”
簇拥在韩拔陵周围的一干将领们脸上都是一阵不忿,不过在韩拔陵的积威之下,韩拔陵未明确表态之前,都还不敢出言反驳。
“依你之见,这固始城便是攻不得了?”韩拔陵捻着颌下长须若有所思的道。
“也不尽然。正如仇老大所言,固始城毕竟只有那么大,兵力有限,我们渡淮而来,若是绕固始而过,岂不是显得我们怕了固始不成?这一战必须要打,只是得考虑如何打,万一局面不利,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屠连举的话让一干将官们都有些不满,仗才刚开始打,这边就要先做不利准备,这不是自寻晦气么?
不过韩拔陵却并不如此认为,固始城已经给了他一个全新的认识,尤其是车弩、强弩再加上抛石机的表现,让他作为主帅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你觉得这一仗该如何打?”
“以属下拙见,要打我们就倾尽全力,力争一战而下!若是一战不下,就说时间紧迫我们不愿在此纠缠,直杀寿州。”屠连举微一踌躇之后断然道。
他本来还想说一句起码要重创固始,但是想想这种情况下怎么重创?要么就是一鼓作气拿下,那么就是全力猛攻之下不克,不作纠缠果断撤离,拖下去无益。
“在战术上我们也可以采取一些办法,那些车弩、强弩和抛石机虽然威力巨大,但是极易损坏,若是采取手段刻意吸引他们多发,便可大大降低其攻击频率和效力。”
“好!就依你所说,今日务必摧毁城外羊马墙,填平濠沟,明日倾尽全力强攻!破城之后,听凭将士们狂欢三日!首破入城者,连升三级,赏钱百贯!”韩拔陵扬眉沉声道:“将此令通报全军,若有临阵退缩,畏缩不前,毋须禀报,阵前立斩!”
江烽和秦再道很快就注意到了蚁军阵型的变化。
从先前的密集冲锋变成了分散性的线形冲击,而且蚁军士兵们开始有意识的采取游斗策略,不断变幻阵型,使得神臂弩和抛石机无法最大限度的发挥威力。
而蚁军抬起的巨型橹盾和推行的尖顶木驴也发挥了巨大作用,有效的庇护了尾随而进的蚁军士兵。
顶替羊马墙的木质栅栏并没有起到很好的作用,在蚁军士兵的奋勇破坏下,几段木质栅栏在两个时辰之内就被破坏无遗,迅速打通了通向濠沟的道路。
密集的箭雨开始覆盖整个濠沟前的地域,缺少盔甲的蚁军士兵只能依靠数量不多的橹盾和尖顶木驴来抵御来自城墙上的攻击,火箭不时引燃橹盾和木驴,扑火和投掷沙袋填塞濠沟的行动贯穿了整个进攻过程。
“轰!”
巨大的石块击中了一面已经有些破痕的巨型橹盾,橹盾终于支撑不住抛石机射出石块带来的冲击力四散裂开。
躲在橹盾背后的十余名士兵甚至连哀鸣声都未来得及发出,便被城墙上铺天盖地的箭雨钉死在地面,那可怜的步兵圆盾根本无法抗御这无选择覆盖的箭矢。
但很快又有两面橹盾被推了上来,更多的士兵簇拥在橹盾背后卖力的扛着沙袋一步一步逼近濠沟。
第一卷 第八十八节 三日
“看样子这濠沟怕是熬不到天黑就要被填平。”目光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城墙下三百步开外的蚁贼,江烽舔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嘴唇,微微发苦的舌苔说不出的难受。
对手的攻击连绵不绝,一浪接一浪,却又不像最开始那样疯狂,绵韧而坚决,这使得固始军始终承受着巨大压力。
蚁贼们的成长速度很快,尤其是在hn经历了号称中原第一强军——梁军以及后起之秀蔡州军的多番缠战之后,被焰军招抚进来的伊洛流贼们也开始正式步入了战争舞台。
他们时而抱团猛冲,时而分散突进,时而保持一定节奏,总而言之,再也不像最开始那样企图一举攻下,他们也意识到了对手是有备而来,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第一目标就是填平壕沟,而且是在最小损伤的情况下填平壕沟,前期不计后果的冲击看来是不成功的,蚁贼们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他们同样也清楚,必须要保持必要的攻击压力,迫使对手不能松懈获得休息机会,悬殊的力量对比,可以使他们游刃有余的采取这种压力攻势,哪怕付出的代价不轻。
连续不断的轰击使得抛石机的故障率不断增加,已经有十台抛石机不得不退出战场,搁置在一旁,工匠们正在全力以赴的争取修复。
蹶张的损坏率一样高得惊人,难怪这个时代没有几支军队能够大规模使用这玩意儿。
“我们的弩矢存量下降很快,恐怕得省着点用才行。”
秦再道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但目光依旧锐利。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一段城墙头上来回奔走了几遍了,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说不出得难受,内衣都已经被汗水反复浸润了几遍,一道流矢划过了他的肩头,替他身体上流下一道深深的血槽,好在没有伤到筋骨。
和申州军一战,以及后来蔡州军突袭,都没有像今日这一战如此艰苦。
申州军战斗力不及光州军,而且那时候光州军气势正盛,秦再道自己当时也不过是一个都头,所以并没有太多压力,至于后来被蔡州军突袭,一击而溃,秦再道更是没有多少时间来考虑其他。
“唔,弩矢消耗很大,不过估摸着等消耗完时,这批蹶张弩也都报废了。”嘴巴发苦的江烽脸上泛起苦笑,嘴唇有些干裂,舔一舔都觉得刺痛难受,“这玩意儿也太不经用了,发射不到八十支就散架了。”
“不错了,大人,光州制式蹶张弩要求也不过是一百击发,咱们这小小固始城一帮临时纠合起来的工匠能造出这种水准相当不容易了,只是这样的损耗未免太高了,一副蹶张弩光是材料和人工就得一千八百文,这一次下来就报废,谁能用得起?”秦再道不以为然的道:“就这样,固始库中各种资材都已经被消耗一空了,如果还有下一仗,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再道,这一战不赢下来,我们就没有下一仗了?若是能凭这蹶张弩守下固始城,你觉得值还是不值?”江烽反问。
“这自然又另当别论。”秦再道摇头,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那便值了。若是城破,一切皆化为乌有,我们这是倾城一战!”江烽断然道。
蚁军士兵的绵延攻势似乎是没有尽头,至少有六军以上的轮流出动使得城墙上的固始军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尤其是当大量橹盾开始在城墙下近处竖立起来时,固始军也开始面临来自城下蚁军弓箭手的压制性反击。
这一场非对称性的鏖战从辰时一直持续激战到酉时方才渐渐平息下来。
次第退出战场的蚁军丢下了城墙下数千具士兵尸体退下,淡淡的腥臭已经开始城墙下蔓延。
和蚁军进行了简单的沟通之后,双方都同意清理战场。
毕竟尸体如果不及时处置很有可能演变为瘟疫,这对于第二天还想抓住机会继续进攻的蚁军来说一样是巨大威胁,而尸体丢弃在城墙下对于蚁军士兵其他战士来说一样也会影响到士气。
“大人,那些蚁军士兵在趁机收集我军箭矢!”
“由他们去,只要他们能将这些尸体抬走。注意,不要让他们跨越警戒线,防止他们趁机偷袭。”
江烽不以为意,大战之后大疫已经成了这个时代的通病,很多人却并不清楚其中原因,腐尸靡烂之后污染周围环境,极易造成诸如痢疾、霍乱这一类疫病流行。
这些蚁贼倒是可以一走了之,而若是固始城迎来一场瘟疫,那自己说不定都难逃厄运。
一日血战事实上并未对固始城本体防御造成多大破坏。
壕沟和羊马墙被填平和破坏本来就在预料之中,这种临时疏浚和修筑起来的设施能够坚持一天,并且还给贼军造成了数千人伤亡,这已经让江烽很满意了。
江烽知道真正的决战在明天。
蚁贼中一样有睿智者,从今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填平濠沟就可以看出来他们也不准备和自己打持久战。
三天时间大概就是他们的底线,也就是说,只要自己让固始城坚持三日不破,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目光从仍然在城墙上坚守的士兵们身上掠过,江烽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仍然带着血腥味,但是闻起来却和这个时空是如此的贴合。
这就是乱世,征伐会是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成王败寇,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一幕幕都会不断的在这片土地上上演。
自己会在这里边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江烽现在也无从知晓,但他不会屈服,刀山火海,总要走一遭。
已经是晚饭时间,送上来的蒸饼和粥已经发到了每一个战士手中,数量上的不足让江烽不得不让所有士兵分成两班轮流休息,一半士兵在城墙上警戒,一半士兵就在城墙下的临时掩体中休息。
三天!
江烽相信只要坚持过三日,这拨蚁贼定然就会打退堂鼓离开,后勤补给和蚁贼整体战略都不会容忍他们继续在固始这座小城下继续逗留下来。
唯一可虞的就是贼酋韩拔陵的作战意志究竟有多强了。
第一卷 第八十九节 部将
黄安锦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上城墙时,看见的是夕阳余晖下,仍然屹立在垛口边上,手杵连鞘邯刀凝望着远处的江烽。
这一战打得如此惨烈,出乎所有人意料,无论是固始军还是老光州军。
对于蚁贼,很多人都还只有一个模糊的意识,毕竟蚁贼崛起于颍、亳,纵横于hn对淮南道这边虽然也有影响,但是毕竟不是最直接的。
包括秦再道、黄安锦他们这些老光州牙军的军官对蚁贼都并不熟悉,更多的情况还是来自于斥候的报告。
在他们十分模糊的认识中,蚁贼大多还是流民纠集起来的贼军,为了求食谋生这才会攻州占县。
他们的武器大多是锄镐镰以及木棍竹竿这一类东西,甲胄就更说不上了,甚至大部分人连一双像样的鞋都没有,赤足上阵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帮乌合之众,也许能打打顺风仗,但是一旦遭遇突袭和面临攻城这种硬战,他们就会原形毕露。
似乎河神滩那一夜的突袭也印证了这一观点,但是在今天,蚁贼在攻城战中表现出来的勇武和顽强,却让包括江烽、秦再道、谷明海、张越以及黄安锦本人都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尤其是这支军队还不是蚁贼本部,而是伊洛流民附集起来组成的蚁贼,准确的说他们还只是蚁贼的附庸力量。
或许这些家伙依然还谈不上战斗力有多强,但是就食谋生的压力已经逼得他们在勇气上半点都不缺了,而在hn道上与梁军、蔡州军的多番缠战也使得他们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蜕变,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能打,越来越顽强。
看看这些家伙身上的武器和甲胄,有些明显就是梁军的制式武器和盔甲,也有少部分是来自蔡州军,他们正在不断的蜕变进化,正在急速的向一直真正的军队转变,想到这里黄安锦就觉得心里发沉。
无论这一场固始攻防战的结果如何,黄安锦相信,对于蚁贼们来说,他们又会得到一次难得的磨砺,哪怕他们败了,下一场战争他们会变得更加凶猛残忍。
江烽是被背后沉重的脚步声惊醒的。
“安锦,来坐。”江烽摆摆手,看着疲倦不堪的黄安锦,示意对方随意,“还撑得住吧?”
“还行。”黄安锦对江烽的感觉是比较复杂的。
对方能折节下交,他很感动,但是他又知道对方如此这般交好自己是有意图的。
他也明白对方安排自己最初协助秦再道整顿牙营的用意。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固始军假职虞侯在很多问题上比所有人都想得更深远更周全,无论是秦再道还是谷明海,都远无法与对方相比。
附近战场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虽然蚁贼军并未能攀上城墙,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对就无力对城墙上造成威胁,流矢、擂石都一样在这里留下了斑斑痕迹,而随处可见的血迹也证明这里一样经历了生死考验。
“这才是第一天,安锦,明天恐怕会更困难危险啊。”江烽一只手仍然架在刀柄上,嘴角挂着一丝苦笑,“还是小瞧了这帮伊洛流民的成长速度,我才离开多久?之前他们可不是这样,梁军和蔡州军都充当了他们的陪练。”
“虞候大人,恐怕这一次我们又充当了他们的陪练了。”黄安锦脸上的神色同样苦涩,“据我所知蚁贼是很少主动攻击县城的,因为他们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尤其是制作攻城器械这些,他们原来根本就不懂,但是这一次固始成了他们的练兵场,下一次无论他们到哪里,都会给那边守城者带来巨大的风险。不,属下估计等不到下一次,明天,这些蚁贼就会难缠许多。”
江烽微微一怔之后,明白了黄安锦的意思,这一次哪怕蚁贼打不下固始,但如果蚁贼日后卷土重来,甚至是明天蚁贼再度攻城,恐怕都会棘手许多,只是现在自己还考虑不到那么多。
不过出于谨慎考虑,江烽还是问道:“安锦,你觉得明天蚁贼攻势会更猛?”
“大人,可能你没有注意到,事实上蚁贼在申酉两个时辰里的表现就要比最初已未时分的好得多,尤其是酉时上来的几拨,应该就是早上第一波攻击的蚁贼,他们在获得休整之后士气未堕,但却变得更狡猾,我发现他们阵型更散更有规律,而且很会利用地势,我们的旋风砲和强弩对其的杀伤明显下降,他们的推进速度也更快。”
黄安锦观察得相当细致,这也是习惯使然,从未遭遇过蚁贼,作为牙军副指挥,第一战很引人注目,他当然要需要认真观察了解,评估敌人的实力,为战争每一步都做考虑。
“哦?你的意思是明天一战我们会更危险?”江烽果然皱起了眉头。
在这些细节方面他显然还不如秦再道、黄安锦这些实战型军官做得那么好,实际上在大战来临时,他精力过于全神贯注,反而对这些细节没太在意,黄安锦的话也提醒了他作为一个现场指挥官,需要注意的事项。
“都说打仗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完全准确,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而定。像蚁贼这种,因为他们是围城而战,有相当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