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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洗好一盘果子,端到苏含月面前:“先吃一些填填肚子,我做得有些慢。”
白衣少女点点头,也不客气,伸手拿了一个放进嘴里,面纱下的脸颊顿时鼓了起来。
接着,张原开始洗菜,切肉,烹煮的烹煮,清炒的清炒,油爆的油爆,不沾一丝烟火气的佛门偏院中,顿时宛如一间俗世的民屋,充满着油盐酱醋的味道。
二人之间没有太多话说,大多数时候气氛沉默,却没有半分尴尬的意思。直到饭菜上桌,张原只说了一声“吃吧”,二人便动起了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宛如多年的夫妻。
苏含月没说什么好吃或者不好吃的话,只是默默地咀嚼着,隔着一层面纱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一双清亮的眸子不经意间瞟他一眼。
张原也没问什么合不合口味的话,也只是匀速地吃饭夹菜,脸上向来是木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屋中只有他一个人,只有在偶尔与苏含月对视一眼的时候,才泛出几丝活气。
春寒料峭,天气略带阴霾,二人吃着吃着,均觉得寒凉的空气转暖了些,也许是热气腾腾的饭菜,也许是很久未曾这般与人对坐而食。
苏含月的一头青丝被随意束了个结披在身后,低头就食间,时不时有一颗晶莹的露珠从刘海上滑落下来。兴许是在邪教中身份的关系,一个白衣白裳的圣女总能让信徒教众多出几分敬仰,也或许是她本身喜爱这个颜色。
昨晚这少女守护一宿,苦战一夜,张原自忖不会为一个刚结识的人如此付出,哪怕是所谓知己,但他也略知女人的心思是极难猜测的,而且,头一次被人这么对待,心中未免没有触动。
用完早膳,张原随手收拾一下,吩咐对方道:“坐好,我念经,你听着。”
苏含月点点头,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修长的双腿盘了起来,双手顺势垂放在上面。
张原看似随意站着,双手负在身后,嘴上开始念诵,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滞起来,隐隐生出一种包裹的感觉。
“释梵祈劝,请转珐轮……珐轮……轮……
以佛游步,佛吼而吼……佛吼……吼……
扣法鼓、吹法螺、执法剑、建法幢、震法雷、曜法电……。”
随着每一个字吐出,空气在细微地震荡,从无穷近到无穷远,远山近野间似有神明在回应着,呼应着。
开始的时候,苏含月还能看见他嘴唇张合,随着念诵愈急,反而倒看见对方嘴巴看似闭得紧紧的,只是那股禅音却持续不绝,似乎带着莫可名状的神秘力量,钻进自己耳朵里,溜到大脑里,又顺延而下,爬到心窝里,最后辐射到全身……
衣裳下的伤口开始剧烈发痒,凝肤上的干涸血痂一点点隆起,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往上顶着,最后血痂一块块脱落下来,露出里面粉嫩的新肉。
不仅如此,那股深深的疲惫也在一点点恢复过来,沉浸在禅音中恍恍惚惚、不知年月的苏含月仿佛陷入一场漫长的沉睡,所有的负面状态都在这场睡眠中得到全面恢复。
这就是佛门得以立足世间、享得万人尊崇的神奇之处。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塌上,盖着一床气息陌生的被子。
没有惊慌,也没有任何失态,苏含月缓缓起身,打量着周围环境,发现仍旧是张原的居所。
走了两圈,注意到桌上有一张纸笺,上面写着“好生安歇,我去应试。”
笔迹银钩铁画,似带着剑意,一勾一撇间却又没那么锋锐。
外面晨光初露,天色深蓝,多数人还在梦乡之中。苏含月有些百无聊赖的在屋中走了一圈又一圈,好奇地摸摸这,又摸摸那,似乎刚刚进入凡间的天女。最后又坐回榻上,发了会儿呆,被子里残留的温度让她有了片刻的不舍,想了想,嘴角弯出一丝弧度,身子又钻了进去……
等等,我怎么上的床……是他…抱的么?
此间只有一张床,昨夜,他整宿没睡么?
第二十八章 生我育我方为母
贡院门口,此刻依旧人流如织,但比之上次明经试已经少了大半,残酷的淘汰率彰显着接下来的策问试中,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自己的竞争者,使得在场的士子彼此生出一丝仇视。
张原排在队伍中,身后是一脸苦苦忍耐的宁无我,此人屡次落榜,每逢大考之日便焦虑不安,坐卧不宁。此时寻到了这位武道兼科举的高手为他助考,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弊,这令他兴奋还带着忧虑,渴盼中带着畏缩,全然不似一介江湖大豪!
这令张原不禁暗叹一声:科举磨人,一至于斯。
这时候,张原若有所觉地往右边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仆人模样的男子突然从中冲出,离了两三丈的距离就跪在地上,一步步膝行到他身边。
这男子一把抱住张原双腿,大声哭嚎道:“少爷!少爷!主母病了啊,卧床不起啊,请了和尚道士也不管用,这……这……对了,她嘴巴里面念的全是少爷的名字啊,呜呜,少爷……。”
张原一听了个开头就知道不妙,到最后更是脸色阴沉!
好阴毒的招数!
母亲生病,不去床前好好侍奉着,你还有心思来考试?就算你狠下心不管,就算你考中了,这样的不孝之徒,千夫所指之下,考官们敢取你为举人?朝廷敢征辟你?
若是回去,今遭便错过了。错过一年或许不打紧,谁又知道下一年是不是又来这一招?
绝对能让你终生都考不了!
这时本就互相敌视的士子开始议论起来,纷纷拿目光瞅着张原。
“这是谁家子,听到母亲病重还无动于衷!”
“世风日下,不当人子啊。”
“真是,为了科举连母亲都不顾了。”
“这人不是狼心狗肺是什么?”
短短时间内,在听到这边动静后,非议之声在排队等待中的士子群中飞速扩散着,多数人心底是幸灾乐祸,还有的庆祝着又少了一个对手。
宁无我先是幸灾乐祸,暗道终于有人发现此子的真面目了,说得好!骂得好!
后来转念一想:糟糕!本座还要指望他代为行文,若是他放弃不考,那我的举人岂不是……
“放开!”张原冷冷地看着身下的仆人。
那男子愣了愣,又抹了一把泪,反复喊着:“少爷,主母病重得厉害啊,嘴里念的全是少爷你的名字……。”
他的话里也不提让张原回去探望,但越是如此,就越惹得周围士子忿懑不已。
“你母亲如此病重,明年再来不行吗?”
“就是就是,子欲孝而亲不在,且行且珍惜啊。”
宁无我生怕张原扛不住压力,按捺不下站了出来,信口雌黄道:“你是哪家的下人,认错了人知不知道?老夫人昨晚都是好好的,还曾勉励我等,哪来的病重?速速滚去一边,莫要来搅扰!”
那下人斜着眼飞快地瞟了张原一眼,哭嚎道:“没错呀,我家少爷的名讳不正是张原么?小人怎么会认错啊。”
一旁的士子眼尖,看到张原的牌票,顿时叫道:“没错没错,这人正是张原。”
那下人阴阴一笑,随即飞快敛去,双手使劲拽着他衣裳的下摆拉扯着,更加大声的哭嚎着,试图引来更多人围观。
突然,一支铁一般的手捏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缓缓地拎了起来。
张原眸中一片幽暗,似有邪火燃烧:“我母亲早早病逝,魂归极乐,哪里来的病重?”
这下周围的议论声骤然一顿,若不是真的已经过世,一般是不会有人丧心病狂到诅咒自己母亲已死的话来。
那下人涨红着脸,眼中掠过一丝怨毒,挣扎着道:“少爷,嫡母也是母亲啊,您可不能数典忘祖。”
张原沉沉一笑,一字一句地道:“生我育我,方为我母!你随便找来一个贱人,就敢说是我母亲?”
说着,握紧拳头往对方胸口轰然一击……
那下人抖擞精神,还要再开口痛斥,未料到眼前一花、胸前如遭大锤猛击,整个人往后飞出四五丈,口中鲜血狂喷,胸口凹下一大块,眼见是不活了。
周围士子顿时吓了一跳:“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疯了疯了,他怎么敢在此地杀人?”
“这人练过武的!!什么时候草莽也能来参加科考了?”
有人连连冷笑道:“他以为他是谁,比之司马氏的子弟如何?”
“似乎……正是此人踢了司马广的屁股啊。”
“怎么回事?”正在群情鼓噪间,一脸煞气的王崇阳带着一队甲士匆匆赶至,以为又有世家子弟吃了豹子胆来此捣乱。
宁无我连忙站出来,将过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将责任全推在那捣乱的无知下人身上。
王崇阳老于世情,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一双锐利的目光在张原身上扫了扫,反倒微微笑了笑,随即吩咐下人把尸体拖下去,带人转身离开。
世家的庶出子弟背门而出?好得很啊,老夫举手欢迎!
……
相国府。
一身贵气迫人的司马夫人缓缓抬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看似神态娴静,从容平和,手背上鼓起的青筋却暴露出内心是多么狂怒。
一旁恭立的下人,正在将贡院门口的过程一五一十地汇报出来,最后说到张原一脚踢死人,王崇阳却丝毫没有追究责任,继续任由他参与大考。
司马氏眼皮也不抬一下,压抑着怒火,缓声道:“还有呢?他说了什么,怎么避过众人物议的?”
下人犹豫了一下,一时未作声。
“嗯?”司马夫人拖长了声音,狭长地冷眼一瞪。
那仆人吓得双腿一软,连忙跪在地上颤声道:“那话……难听得很,小人不敢说呀。”
“说!”大厅内满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他说……他说……生我育我,方为我母,随便找来一个……一个贱人,怎么敢……。”
话未说完,一只盛满了滚烫茶水的水壶嗖地飞来,重重地砸在他面门上。
“啊!!!!”仆人一声惨嘶,捂着脸在地上翻滚着。
司马夫人“噌”地站起,一手撑着案几,一手指着那下人,眼中射出无穷地冷厉与憎恨:“来人,拖下去!打死……为止!!”
第二十九章 江湖不见人 一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呐!”
庭外的棍棒和惨叫声,让司马氏的脸上掠过一丝快意,此刻她只恨不得棍下哀嚎的就是那个该死的贱种!
小贱种,翅膀真的硬了!有了武功,有了靠山,就敢这么侮辱本夫人,真以为我奈何不得你么??
“轩儿,你怎么不说话??”
张轩站出一步,眼中带着沉思。
“我等太过小看这贱种了,往日派人伏杀,总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畏首畏尾之下,反倒成了灯中添油,几番让他反杀逃脱。”
“如今此人上有王崇阳纵容着,下有江湖党羽为其助力,又练了一身武功,若是今次不中举人就罢了,自有法子慢慢炮制。”
“若是中了举人,便有了官身,如此更不好强来。”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为今之计,只有先将其召回相国府,示以宽厚,许以厚利,如此一来,王太尉对此子必生罅隙,不会再试图拉拢。”
“只要王崇阳不再关注此子,今后如何炮制,还不是由着我们?随便寻个边荒偏远的小地方,把他派去做个芝麻官,到时候母亲想他活,就任其生灭;想他死,就派遣大队人马在半路伏杀!”
司马夫人静了静,将这阳谋细细想了一通,不禁点了点头,有些诧异地看了自己这儿子一眼:“轩儿,你很有长进啊。”
张轩微微一笑:“官场最能历练,身在这王京枢要之地,还不能有些进步的话,儿子早该被人吞了。总不能学那贱种,练一些江湖把式吧?”
司马夫人冷冷一笑:“对了,你跟冰儿的事情怎么样了?”
张轩闻言一喜:“还不是全听母亲安排。”
“也罢,等天气稍微转暖些,就给你们把婚事办了。”司马夫人走了几步,忽然皱眉思索道:“你说,要是把你和那贱种的婚事一同办了,如何?”
张轩一愣,“母亲,这是何意?与张原那贱种一块行大婚之礼,这简直是打儿子的脸啊!”
司马夫人阴阴一笑,掐掉盆栽上的一颗嫩叶:“你说,如果那贱种娶了一个青楼贱籍,是不是非常相得益彰?”
“一个新晋举人,甚或进士,却娶了一个青楼**作元配正妻,会不会引来士林非议,千夫所指呢?”
“就是王崇阳再怎么护着他,也不得不放弃了罢?”
张轩竖起拇指:“母亲妙招!只是那小子肯答应?”
司马氏脸色森然,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敢不遵??”
……
数日后,策问试榜单贴出,一千多名士子名列其中,晋入举人行列,其中前一百名有资格继续参加殿试,张原名列179名,宁无我名列63名。
往生寺偏院。
一处盛开的桃林中,三人默默地饮着酒。
“我等武者,终究还是敌不过朝廷世家之力,你日后……专心功名前程吧,武道……能强身健体,就够了!”无相子醉意朦胧,看得出这次失手被擒,加上不知道受了牢子怎么折辱,打击甚大。
往日虽受过朝廷追捕,就算有江湖好手与军队合力来攻,他打不过也能逃得掉。
但这一次,与他同级的宗师级高手竟然也投身于朝廷,伙同甲士、布下天罗地网,亲自出手来围他。
最后,竟然靠着徒弟的小抄作弊,才换来一身自由。对于一名真正的武人而言,这是对自己信仰之道的最大摧折!
张原默默无言,替他斟满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上一杯,略略示意后一饮入腹。
旁边的江鱼子见气氛凝重,便出言调节,道:“前几日师兄一直没动静,不急不躁的,我还误解师兄根本不想救师父呢。小弟现在知错,还请师兄任意罚酒,不要客气啊。”
张原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给他斟满一杯。
无相子咧嘴笑了笑,只是比哭还难看:“小原子啊,这次真亏你了!老夫也曾是文人,也知道读书人寒窗苦读而来的心血,被人白白抄去是何等滋味,宁无我……无耻!”
听到这外号,张原不禁抽了抽嘴角:“这只是小事,读书做官,非我所愿,抄去些许文章又值得什么?”
无相子摇摇头,并不相信他的话,大手一挥,打掉了桌上的酒壶:“不为做官,又参加科考作甚?你也不用安慰老夫,老夫明白的,老夫懂!”
说着,声音骤然抬高,高呼道:“这个世道,没有武者的立足之地,更不需要武者!就是佛门道院,也比我等更有价值!”
“小原子!你忘掉无相摧魂剑,也忘掉无相寂灭经!今后好好做官,做大官!做高官!只要记得一点,善待下民,体恤孤弱,那比做什么大侠都值当了!!”
说着,拾起地上的酒壶,咕噜咕噜往腹中灌去。
张原也不阻拦,默默地望着师父大发狂态,不知为何,无相子的悲哀与落寞,在他心中隐隐引起了共鸣。
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面对此情此景,他想起儒家经义上这句话来,竟与此刻无比的贴合!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