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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房间,正想问林媛和莲净,晚上吃完饭后要不要去逛逛青律城的夜市,却听客栈小二在门外道,“三位客倌,有人找。”
童宣推门一看,正是郡主府管家周安。
周管家分明曾派人跟踪。
林媛面露不愉,“何事?”
周安忙从袖中取出周王妃的信,“奴才是送信来的。”
童宣接了信递给林媛,林媛展开一看,只见信中写道,“郡主回到自己的封邑,哪有住客栈的道理,快回府中相见,为娘有话说。”
周安见林媛看完了信,恭敬地道,“奴才已备好车马。”
林媛想了想,“好,那就回府。”
回府?是、是郡主府吗?
林媛一把扇子前面走,莲净一把扇子中间走,童宣背着大包小包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着。
不是对林媛的身份不好奇,有些事情,即使是用郡主的身份也解释不通,但媛媛那晚说的那句“无论何时,我永远是你的媛媛”,让童宣已别无所求,是以也不再去追根究底。
但那是在林媛的身份没有影响到生活的时候。
此时要回郡主府,就不一样了。
媛媛是不是要在郡主府住下,再也不回重阳谷不回山河村不回何处是他乡了?
童宣的心里七上八下“咚咚”打着小鼓。
马车最后停在了周王府,而不是郡主府。
周王薨后,无子袭位,王位遂除,但周王府乃是先帝所赐的府第,周王妃和周王侧妃依然在世,自是不能收回的。
楚律开府后,便住在郡主府,起先每日例行回周王府给母妃请安,后来周王妃发话,自己身子健朗,郡主不必每日请安,郡主便来的少了,渐渐地,除了逢年过节,别的时间不常来了,及至后来朝廷发生靖难之变,郡主更是鲜少出门,倒是周王妃隔三岔五派人到郡主府询问郡主身体是否安好。
三人下了马车,由周安领着,刚走进第一进院子,周王妃在几位侧妃和侍女簇拥下迎了出来,深深地凝视林媛片刻,牵起林媛手放在胸前,“孩子,你回来了。”
童宣打量着周王妃,举止够端庄,面相也极贵态,可五官也实在普通……一定是周王貌胜潘安,媛媛才生的这般好看……还有一种可能,媛媛不是嫡出,是小妾生的……
童宣正自琢磨,周王妃的目光已落在她身上,并未停留,唤来下人道,“将这小厮的包袱拿去放好。”
童宣看了看林媛,才依依不舍地将包袱交给王府下人,里面好多宝贝的,各种香料,辣椒粉,自制的酱料,还有一小坛大小姐亲手酿的竹叶青,好怕下人手脚太重,打碎了瓶罐,真是要心疼死。
林媛笑道,“王府的下人,都是懂规矩的,知道轻重。”
一行来到后院,周王妃摒退了几位侧妃和侍女,看向莲净和童宣,林媛道,“不防的,她二人都不是外人。”
周王妃点了点头,牵着林媛的手,领三人来到内室,打开密室,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弘光元年,东、西厂和锦衣卫应该尚未设立,这王府已经防备如此周密了……
童宣在睫毛下悄悄转动眼珠子,将密室中的陈设看了一遍,心说,要不是设了道暗门,这分明就是一间书房嘛。
正自想着,却听周王妃道,“孩子,你受苦了,以前的你像是行尸走肉,没有灵魂,今天的你完全不一样,我知道是你回来了,景元。”
……景元?是、是景元皇帝的景元吗?
童宣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抬目看时,周王妃正慈爱地抚着林媛的脸泪流满面……
莲净伸手扶住了童宣摇摇欲坠的小身板,历史比未来更惊人喔小童。
☆、第44章 我总觉得
周王妃怎么会知道内情?
林媛心中吃了一惊。
却听周王妃道,“先王年少时随先帝征战四方,一年冬天夜袭元军,渡河时冻坏了身子,无法生育子女,我知情后,便与先王商议抱养一个孩子,先王思想了一段时间,道,‘那就抱养一个女儿吧,我在诸皇子中排行第二,膝下只有一女,免去多少是非’,我深以为然,便抱养了一个女婴,未曾想,孩子渐渐长大,到三四岁时,先王越看越奇,‘这孩子眉眼像极了皇太孙’,一边奇一边喜,‘只有亲兄弟的孩子才会长的像,世人必然以为此女是我亲生’,你想世上男人哪个愿意被人知道不能生育?有了这个孩子,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先王身上的隐情,是以先王更加疼爱这个孩子,我也极是喜爱,只是这孩子却自小不喜言笑,也不与我们亲近……”
周王妃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敬文太子意外薨逝,先王便成了太、祖皇帝长子,头上如悬了一柄利剑,每日战战兢兢,两年后积郁成疾,随敬文太子去了。失去了丈夫,我便全心想要依靠女儿,只是女儿依然冷漠如常,我伤心欲绝,一次入宫,我向皇太后哭诉,皇太后不但不安慰我,却道,‘你有一个好女儿,你可以放心依靠’,令我不知所以,回到青律城没有一个月,便发生了顺天门之变,秦王攻进帝京,紫禁城火光冲天,景元皇帝不知所踪,我就纳闷啊,秦王造反已经两年了,都没打出鲜阳郡,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攻进帝京了?”
林媛心道,那是因为我替秦王着急,一盘棋下了这么久,秦王只顾吃子,都不知道将军,是以派了一名“对景元皇帝怀恨在心”的内监送信到鲜阳,指点秦王,景元皇帝口含天宪天下归心,手握一百多万忠心不二的大军,秦王身为藩王,虽然身经百战,骁勇异常,但毕竟兵力有限,不应陷在攻城、守城、失城,然后重新攻城、守城然后又失城的阵眼里出不去,而是应该只攻不守,一路奇兵,直驱帝京,打景元皇帝一个措手不急,秦王这才开窍……
林媛想起那日曹国公兼兵马大督都徐凤在自己脚下长跪不起,痛哭流涕——
徐凤,“皇上,臣可以做赵括,以百万之兵败给秦王两万兵马,且一败再败再三败,但要臣做临阵叛主开门迎降之人,臣虽万死,亦不敢领命,呜呜呜……”
景元,“为什么不呢?你会青史留名。”
徐凤,“……臣做了赵括已是遗臭万年,若是再背上叛主之名……臣、臣不愿比赵括更出名啊皇上,呜呜呜……”
景元,“你不是说,为了我,什么都可以做么?”
徐凤,“……呜呜呜……
景元,“历史是胜利者写的,秦王会为你正名。”
徐凤,“……呜呜呜……”
……
自己做到这个份上,秦王才得以入登大宝。
不知道皇祖父究竟看中了秦王哪里……
林媛一边回忆一边感慨。
周王妃还在继续说着,“我那时仍旧不知真相,直到一天晚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换一副表情、从来没有主动跟我说过话的楚律突然开口道,‘周王妃,皇上逊位了,你会有一个好女儿,这是太、祖皇帝的意思,皇太后也是知道的’,我才恍然大悟。”
……这并不是太、祖皇帝的旨意。
林媛暗自摇头。
皇祖父为我安排的归宿,是在“启”的保护下,归隐田园。
楚律郡主这个归宿,是母后和“星锁”所谋划。
“我乃女儿身,却必须以男子身份端坐朝堂,如此,这宝座不要也罢,我即使要做皇帝,也要以女儿身份,堂堂正正君临天下。”
是一次母女反目时,景元丢给皇太后的气话。
当时,皇太后深深地看着景元,“所以——这是你的选择么?那母后成全你。”
那时景元以为,皇太后是成全她逊位之事。
如今想来,或许别有深意……
周王妃并未注意到景元悠远的视线,仍自沉醉地说着,“今天周安到王府来,说郡主很是反常,竟然同两个下人带着饭菜去船厂看造船的工匠,还问起郡主府的财务之事,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我听了,心中一动,知道是景元你回来了,方才见了你,果然是另外一番气象,我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林媛听到这里,方道,“是,正如婶母所知,我父亲敬文太子病故后,太、祖皇帝欲传位于五叔秦王,但二叔、三叔、四叔均健在,太、祖皇帝顾及开国之君的名节,不愿史官在《实录》中写下他立幼不立长这一败笔,因此将重任委托与我,如今我已完成太、祖遗愿,再无所求,只愿服侍婶母终老,我虽是长房太子所出,但也是李家骨肉,是二叔至亲,还望婶母能够接纳我这女儿。”说毕拜倒在地。
周王妃忙扶起林媛,“你这样说便是见外了,太、祖皇帝赐与我的女儿,我岂有不接纳的道理,况且你我本就是一家人。”
此时莲净一声惊呼,“小童?”
周王妃和林媛转首一看,童宣昏倒在莲净怀里。
周王妃不知所以,“这、这?”
林媛忙道,“她是累的,这些日子赶路,包袱都是她一个人背……”
周王妃曾亲见童宣一身都是包袱,便信以为真,当下莲净和林媛扶着童宣同周王妃出了密室,周王妃唤来下人,请了大夫来,大夫略施针药,童宣便即醒来,但双目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只是不看人,莲净喂着吃了些汤水,童宣发了半天呆,到了晚间开始发高烧,昏睡不醒。
“媛媛?”
童宣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重阳谷,正躺在自家卧房中,林媛坐在床头,静静地看她。
“你醒了……”林媛扶童宣坐起来,放了一只枕头垫在她身后,“头还疼不疼了?”
童宣摇了摇头,“不疼。”
林媛抚摸着童宣面颊,“你可知道你、你昏睡了两天两夜……”
童宣一脸茫然,“怎么会?”,想了片刻,“我只记得咱们约了大小姐一起去青律城看造船,让雪辽来替我的班,哎呀,雪辽她不知道能不能忙过来,我得去看看。”说着便掀开被子,下了床,一边穿鞋一边道,“雪辽呢,客人不多的时候还能应付一下,若是超过两桌,她便要手忙脚乱了,雪辽这样,咱们还是再往后推两个月再去看造船吧。”
……竟然将青律城之行完全抹去了……
林媛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童宣向门外跑去。
我已经知道了。
媛媛你就是景元皇帝。
但是已经逊位。
将皇位让给了秦王。
若是秦王还不知足,要置媛媛你于死地,我、我就拿一把菜刀去跟秦王拼命……
童宣想到这里,世界一片黑暗。
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身体里的能量只够从卧房跑到院子里。
又昏过去了。
“很明显,小童这是在逃避你的身世。”
莲净私下对林媛道。
林媛道,“我也是这样想。”
莲净接着道,“她不愿意记起,你也就不要再提,给她一段时间消化,世上像我这样见过大世面,对你的身世不惊不乍的没有几个。”
林媛,“……是。”
你是没有惊乍,你只是怒不可遏,“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光芒普照众生”的圣教主大人。
难为你没有对我动手,做为回报,对于你的身世,我也会守口如瓶。
林媛暗暗下了决心。
童宣康复后,一切正常。
就是“不记得”青律城的事。
林媛道,“河生的事我已交给郡主府的管家周安去办,船厂正在造的船都是郡主府出的钱,守卫船厂的军官和造船的工匠们都很愿意帮忙,想来是万无一失的了。”
童宣点头,“那就好。”
林媛又道,“信客已从苏右带回了江旬的回信,信中说‘随朝廷船队下西洋,以探天地之广大、江海之奇险,老夫所愿也,只是脚疾发作已两月有余,不能行走,又无钱医治,奈何奈何!’我想着,是不是给江秀才送点银子去?”
童宣道,“不仅要送银子去,而且要尽量在最短的时间送去,若是晚了,只怕江先生的脚便废了……驿站平时无事,人马都闲着,不如跟孙驿丞说说,找个善骑的驿卒,给点脚钱,让其快马加鞭送去苏右。”
林媛微笑,“这主意极好,就这么办。”
驿卒出发后,林媛和童宣都松了口气。
莲净已决定搬到重阳谷来住。
看着重玲将家具安顿的差不多了,凑上前道,“江旬会绘地图,就不知道会不会绘海图、星图,若是能记下船队行驶路线路,咱们要想去找食材,便不必巴巴靠着朝廷船队,自己造艘船即可出海。”说着抬头看了看天空,向左看了看童宣,向右看了看林媛,将手搭在童宣肩上,笑道,“我总觉得,咱们仨聚在一起,注定要做一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
……还做大事,大事不找上门就阿弥陀佛了,而且我只想做个小厨子……
童宣朝天空翻了个白眼。
☆、第45章 雪公子
林媛则道,“郡主府和周王府日常开支已是捉襟见肘,食邑的赋银要等到年底才能收上来,目下就算有童家周济,最多也只能支撑两个月,毕竟何处是他乡开张不过数月,营利有限,所以如今还是想个法了,多挣点进项,养家糊口要紧。”
莲净撇嘴,“童家娶你进门,供你吃饱穿暖已是尽了夫家的义务,哪里有养你两府上下上百口人的道理。”又道,“就算你那叔叔有意陷你于困境,你那亲娘难道眼睁睁看着你饿死不成,还有你那爱打扮的姑姑,从她那把剑柄上挖下一块宝石来也足够两府人吃几个月了……”
呃,大小姐这张嘴尖酸苛薄起来真是要命。
童宣好想伸手捂住莲净的嘴,少说几句啦,给媛媛留点面子。
林媛心知肚明,莲净虽然没有为当年旧事报仇、取她性命的意思,但心里那股恨意却时不时涌上心头,嘴上难免就不好听,而且其性格本来就喜怒无常,因此并不计较,只道,“回重阳谷前,我同周管家说了,要在青律城开一家何处是他乡的分店,郡主府也曾置办了一些产业,但因经营不善,最终关门大吉,倒是留了几间店面房子,租给他人使用,我已让周管家前去与租客商议,择日收回,带人打扫清理,留做开分店用。”
“在青律城开分店?”莲净摆出麻花眉,“本小姐刚从山河村搬到重阳谷,开了分店,又要搬去青律城,将来又不知要搬到哪里,这样搬来搬去,本小姐还不如重操旧业一辆马车拖上家私四海为家呢。”
童宣吓一跳,“别、别、别,大小姐,这可使不得。”
林媛道,“开了分店后,童儿先去青律城掌勺半年,待那里的厨子能离手了,就回重阳谷来,还住重阳谷,如果大小姐喜欢,搬回山河村去住也行。”
“唉,真没劲”,莲净摆摆手,“人活的久了,经历了诸多起起伏伏,有时候真是觉得生无可恋,难得我今天这么有兴致,说要做一番大事,你二人竟是如此不配合,一点面子都不给,真没意思,姐姐我不跟你们玩了。”
重玲将自山河村带来的那把藤椅放在梧桐树下,莲净躺在上面,摇啊摇看着天空,那眼神是失落的、黯然的、孤寂的以及泫然欲泣的。
……
童宣和林媛对望一眼,一起笑着走过去,一个捶腿一个揉肩。
童宣道,“大小姐说的对,咱们三个一定要做番大事。”
林媛也道,“有大小姐运筹帷幄坐阵指挥,咱们什么大事做不成,大小姐你说是不是。”
莲净给侍候的舒服了,“哧”地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大事我早做腻了,方才只是说笑而已,现如今,我只对咱家饭馆感兴趣,小童啊?”
童宣粉白小拳在莲净腿上殷勤地捶捶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