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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望着我,那里面满是痛苦和震惊。一滴滚烫的泪,掉在我们重叠的手背上。我低下头,把脸压在她的长发上,亲了好几下,说:“你就在这里,等一切结束,等人来救我们。”
而后我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她整个抱起。她整个脸上都是泪,长发胡乱缠在我肩上。我不顾她的无声反抗,走向我早就看好的墙角的一个柜子,打开柜门,把她塞进去。她死命地抓着我的手背,不肯松开。黑暗中,只有她的眼,亮若流星。我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她死死咬着牙齿,就快要哭出声。那一刻我的心中柔软无比,痛苦无比。像个即将离开家的孩子。那个已经死去了一年的孩子,他现在又站在了所爱的人面前。
她呜咽一声,像小动物那样哭着非常小声地低喘起来。她被我挣脱的双手,还停在半空中,像是一动也不能动。我也只觉得喉咙里像是涨着块滚烫的石头,压低声音说:“皎皎,我爱你。”
她已不听了,十指用力按住眼睛,眼泪滚滚而下。我看不得她这个样子,真的看不得。我又伸手过去,按住她的后脑,狠狠吻下去。她连嘴里的都是苦的都是咸的,在那样短暂的一瞬间里,我咬着她的每一寸唇舌,苦苦寻求着她。她整个人都软倒下去,直至我将她松开。
我关上柜门。
最后脑海里余下的,只有她的眼睛。
那是我爱的女人,痛苦凝望着我的眼睛。
第153章 谭皎十九(4)
陈教授和唐澜澜都没动,他们的表情也很复杂。
陈宝珠慢慢将弓箭丢在地上,说:“妈……你说什么呢?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我们家,救你们!难道你还是看不到吗?我做了多少事,才敢跑了那几个禽兽,现在我们才可以站起来说话……你都看不到吗?”她的泪水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陈家人此刻是什么感受,我心中却一阵不寒而栗。
一个人,竟以这样的方式,去获得家人的爱和恨。
可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一个心理变态才会有的思维模式吗?
陈老太太一直操控着这个家,这个寡居的官二代小姐,要求每个家庭成员按自己的喜好活着。与“妈宝男”陈教授相比,陈宝珠明显更加不受喜爱,因此她始终木讷、沉默、阴郁。甚至比不上谄媚的表妹唐澜澜。虽然后者也会被老太太毫不犹豫的牺牲掉。冯嫣说过:陈家的儿女,都是笼中鸟。而陈宝珠的心,或许就在日子一天天的度过中,在成长中一件又一件的打击中……学业、工作、爱好、爱情……不断扭曲。
“你本科是学机械的,也懂化学。”陈老太太嘶吼道,“设置各种杀人机关、下毒,这个家只有你能做到!而且必须提前就准备好。包括你准备的那些赝品宝贝。你、你、你是不是疯了,他们知道家里的宝贝,也是你告诉郑志伟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报复自己的家人?是不是还恨我,不让你跟那个臭小子在一起?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陈宝珠的脸色变了。
我怀疑她经常这样被母亲辱骂,所以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委屈,变得害怕,仿佛又恢复了平日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她说:“妈……妈……我早就忘了他。你别乱想。我怎么敢恨你呢?我、我今晚做的事,明明是在保护你们,一直在保护你们……坏人总会有的,想要破坏我们这个家,想要害你。你看他们甚至还想强~奸你。可是妈妈你看啊,哥哥根本救不了你,他好懦弱,他这辈子都好懦弱,可是你却不知道。嫂子干脆背叛了你,如瑛就是个娇小姐什么用都没有。而唐澜澜现在最恨的是你。妈,你只有我了。现在你只有我了。我才是这个家里对你最好的人,你看,我不顾一切在保护你。”说到最后,她又笑了,那种很开心地充满希望的笑,恍恍惚惚的笑。
屋内一片死寂。陈老太太也已气得说不出话语。陈家人根本没人听我的,我只好扶着邬遇的胳膊,开始往二楼蹒跚,寻找别的出口。
“妈妈……”陈宝珠忽然抬起头,微笑说,“放心,郑志伟那么蠢,你给我找的这个结婚对象,蠢得跟猪一样,到死对我的操纵也一无所知。但我却清楚他们的每一个计划、步骤。接下来,他们要放火烧这个家了。放心,我会救你们出去。”
“你疯了”陈老太太忽然长长地嘶吼一声,充满绝望和怨毒。而陈教授也露出厌恶憎恨的神色。
可我转头望着陈宝珠固执的脸,却明白了她所有的心。或许整个屋子里,只有我这个半吊子犯罪心理学作家,能够理解她。
她为什么做这所有的一切?那么处心积虑、违背伦常,只为今生这一个璀璨的夜晚。
也许为人子,她这三十余年来,一直反反复复在问一个问题:
妈妈,你为什么不爱我?
为什么……要日复一日,在时光中点点滴滴地轻视我、折磨我?
你不是觉得我最不中用吗?
如何让你改变,让你爱我呢?
那就导演一场灾难吧。
在这场灾难中,让我们受尽苦难,让我们如同牲畜般被践踏。让我像一位英雄,踏着祥云而来,执着弓箭而来,为这个家挺身而出。那些坏人,以为掌控一切,其实不过是我手里的提线木偶。这一次,你不是,我才是最后的操纵者。我把他们一个个杀死,把你们救出苦海。你还不感激我?
难道这样,我还不能成为你心中的骄傲,成为你最爱的那个孩子?
我离开了你的掌控,终于活得像个人应该有的样子。
第152章 谭皎十九(3)
看到苏皖逃窜,陈宝珠的神色更加兴奋,举弓瞄准,就像真正的猎人,在追捕顽劣的猎物。他们之间的角色,其实早已互换。
从陈宝珠暗中杀死第一个歹徒开始。
“嘭”一声,一支箭射在苏皖身旁的楼梯上,苏皖还是非常敏捷强壮的,大概也被惹毛了,直接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飞出。陈宝珠的身手其实寻常,连忙狼狈躲闪,差点被匕首射中。
等她捡起弓重新站起时,苏皖已经跑下楼。之前所有的现金、金条、财宝都被装进了一个袋子里。苏皖背起那袋子,一把拉起冯嫣说:“跟我走!”冯嫣踉跄着跟他往门外跑去。剩下一名匪徒又恨又怕看一眼屋内众人,紧随其后。
“以为你们跑得掉吗?”陈宝珠吼道,跑下楼。
“咣当”一声,客厅的门已被歹徒重重摔上,然后是咔嚓落锁的声响。我心中猛的一沉:不好!
邬遇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陈家人没有人理他扶他,他们好像还全都是懵的、惧怕的。我再也顾不得其他,拉开阁楼的门,冲了下去。
陈宝珠就像没看到厅内的家人,正要往大门口追,突然有个尖细苍老的声音吼道:“你给我站住!”
楼梯上的我吓了一跳,其他人也都惊呆了。
是一直躺在地上中风昏迷的陈老太太,睁开了眼睛。眼眶通红,眼神清明,哪里有半点病倒的样子。自己手撑着地面,晃晃悠悠爬起来。
唐澜澜原本在她身旁,瞪大眼死死盯着她,没动。
陈教授却仿佛突然回魂,哭道:“妈……妈……”爬过去,将她扶起来。
陈宝珠那孤弱的身形,就站在厅中,她拿着弓箭,慢慢转过身,脸上是几乎惊喜灿烂的笑:“妈……你醒了……”
可如今,她的一言一行,只看得我心中一阵发麻。
我终于下了楼,陈家人看到我,也没什么反应。我跑到邬遇身边,隔近了看,更是心痛得不行。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一睁一阖,勉力在坚持。整个人,像具挂着褴褛衣服的尸体。我抱着他,哭喊道:“阿遇……”
他也抱着我,手臂分明也没什么力气,用很哑很哑的声音说:“我们……又在一块了。”
一句话险些让我又掉落眼泪,拼命忍住,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可我还是忍不住把脸和他靠在一起,他的脸冰凉极了,血立刻也沾满了我的脸。可我只想离他更近,更近。
“走?”我问。
他说:“马上。”
我扶他靠在沙发边上,自己先跑到客厅门口,果不其然外面被人落了锁,根本推不动。我想到那场大火,而且也闻到外头明显的汽油味,很浓。苏皖他们绝对是提前准备好的,说不一定这屋子外头各处已撒好汽油,只能一个打火机落下。也许打火机已经落下,只是火还没烧到我们面前。
我的心越来越往下沉,立刻跑回邬遇身边,扶起他,对陈家人说道:“我们得马上出去,他们放火了……”
可我的话还没说完,陈老太太根本没听,脸色青白地暴吼打断:“宝珠,是你!竟然是你!我还以为是冯嫣那个贱~货,没想到竟然是你!我的亲女儿!你想害死我们吗?人是你引来的,你早就计划好了!你是不是真的疯了!那个人说得没错,你疯了!”
第150章 谭皎十九(1)
谭皎视角
我慢慢推开柜门,它发出吱呀声响,可是我顾不上了。
我从邬遇堆好的杂物上爬下来,一边爬,一边泪水往下掉。我趴在阁楼地板上,那一刹那几乎没了力气。
我说我要出去,他说那你不如让我去死。
然后他现在就去死了。
我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个男人了,坚韧而脆弱的身影,挺拔而安静的身影。我爬回那面墙后,当我循着孔洞再次往外望,恰好看到那两个人在踩他。现在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是个英雄,跟我一直期待的强大英勇的男人,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很窝囊,烂布似的趴在地上,头发遮住眼睛,满身的血。有人一脚踩在伤口位置,他吐出口鲜血,一声不吭。
我把脸靠在脏而破的墙皮上,眼泪流到嘴里,好咸啊。我这样的人,这半辈子哪里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现在才知道在这样的时分,生离死别都是安静的,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没有什么奇迹。可我知道,我能感受到的,他也能感受。那份感觉,只属于我和他。这世上,此刻,此地,没有别人。
苏皖发了火,看样子竟想杀他灭口,如果刀真的架到他脖子上,我就要出去阻止了。我不管自己身上会遭受什么,我必须跟他在一起。
可是陈如瑛却站了出来。那个脆弱心机的大小姐,紧紧抱住了他。此时此刻陪在他身旁的人,是她,像一对真正的患难情侣。我呆呆地看着,心中一片痛楚的麻木。苏皖似乎对冯嫣的女儿还是有所顾忌,并没有再动手。后来陈如瑛又说了什么藏宝地,我也不是很在意。
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泪水挂了满脸。邬遇抬起头,抓住了她的手臂,看着她。而后她又低头下去,和他的头紧紧靠在一起。
这世上不止我一个女人,想和他患难与共。可我现在,却到不了他的身旁。因为他说,那还不如让他去死。
我的眼泪一直往下掉。我这辈子没这么难过过。太多情绪交织在一起,可最后清晰出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邬遇是我的。他是我的。
我要用尽一切力量,将他平安救出去。
这念头在心中扎根,悲伤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悲伤,反而生出寒冷刺骨的勇气。我擦干眼泪,看着陈如瑛已经带着两名匪徒进了她的房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是有风,门“哐当”一声突然在他们身后关上就像是被什么巨大力量扯过去的。而陈宝珠带着苏皖和郑志伟,进了自己卧室,没有关门。
邬遇还躺在地上,身下一滩血,虚弱无力得不像样子。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我。
满头满脸的血,俊逸安静的脸。眼睛里露出一点温柔笑意。
我又哭了出来。太难受了,真的太难受了。当你看到那个人受苦,原来会是刻骨剜心般的痛。他早明白这一点是吗?所以才说,那不如让我去死。
我和他,就这样隔着很远的距离,互相凝望着。直至一个诡异的声音,打断我所有的注意力。
第151章 谭皎十九(2)
那是一声非常短促压抑的人的喘息声,嘶哑得很,就像有人突然被割断了喉咙发出的最后一声惨叫。
我转而把脸贴得离墙更近,拼命望向声音传来的二楼。
几乎就在几秒钟后,苏皖铁青着一张脸,踉跄着从陈宝珠跑出来。从我的角度,看不到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没有再看到郑志伟了。
这个夜晚后来,再也没有看到郑志伟的活人。
苏皖往后退了好几步,而后背对着我的方向,朝门口嘶吼道:“疯子!疯子!杀人狂!是你提前布置了陷阱!人全是你杀的!有病!你他吗有病!引我们来搞你家,然后……弄死我们!”
我的心中就像有一条裂缝在急速扩大,刹那间将这一夜所有点点滴滴串联,它们连成了一片巨大的湖,而我明白了所有。
作为“书呆子”,向郑志伟透露家中藏宝情况的是她;
从小活得压抑不受重视,甚至像冯嫣那样长期被母亲控制“塑造”的人,也是她;
被迫改变志向上班的是她,和人生唯一一次爱得狂热的人残忍分开的人,也是她;
虐杀小动物的,明明是她;
在家人受尽折磨时,开始声称“妈妈告诉了我每一个藏宝地点”的,也是她;事实上,并没有第二个人听到老太太的话。如果提前准备好“宝物”,一时间也没人能辨认真假。
引导每个歹徒步入陷阱的,也是她。
……
很久以后,当我回想这个夜晚,还是会觉得,苏皖死前一定非常后悔,选择来抢劫陈家。他们全都以为,是他们挑选了受害者。其实从头到尾,被挑选的是他们。他们被那个孤独、内向、聪明、扭曲的女孩挑选,在她的家庭英雄梦想里,扮演“坏人”的角色,然后一个个被她猎杀。
……
陈宝珠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门口。尽管满身的伤,可她的表情、神采,却完全像换了个人。那个终于疯狂、终于展露出真实自我的人。
她手里拿着把弓箭,一看就是很结实、很有杀伤力那种。弓上搭着一支箭,箭头是锋利尖锐的金属。背上还背着个箭囊。刚刚郑志伟是不是一不留心,就被这样的箭射穿喉咙?
陈宝珠在笑。可眼睛里全是兴奋,孩子般的疯狂与兴奋。我猜她一定练过箭,为这个夜晚筹谋许久。
她根本没听到苏皖的指控,只是大喊道:“你们这群强盗!残害我的家人!我要报仇!我要救他们出去!”
苏皖面目狰狞地连忙往后退,情绪明显受了很大刺激。这时他恰好退到陈如瑛的房门口,“砰砰砰”地捶,想要叫出帮手。
陈宝珠根本不管,已经在弯弓。
然而出乎苏皖意料,大概也出乎所有人意料,陈如瑛的房门关得紧紧的,已没有半点声响,也没有人出来。
苏皖一脸不可思议,已顾不了许多,只好转身往楼下狂奔。我也紧盯着那扇紧闭沉寂的房门。10个陈如瑛,只怕都不是那两个强壮歹徒的对手。可现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骤然想起邬遇曾经说过的话,让我留心同样从船上下来的陈如瑛和冯嫣。她们或者她们中的一个,也许变异了。我看向冯嫣,她还坐在沙发上,双手紧抓着扶手,看起来非常紧张、担心。她看起来至少是正常的。
那陈如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