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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步伐越见迅疾,眼前地朱漆回廊,姹紫嫣红,在他看来却只是叠嶂累赘,让人只觉窒息憋闷。
曲折回廊间,有女子声气笑语嫣然,突兀在他耳边响起——
“二王子……如此行色匆匆,却是为了哪一桩?”
这清脆曼妙声音传来,却让他又是一阵头疼,下意识欲闪避,却终究定住了脚步。
萧淑容手摇宫扇,身着蔷色纱衣,发间步摇宝光熠熠,在日光下瞧来,更显得姿容不凡。
她轻笑着走近,低声笑道:“日光炎热,二王子若无要事,不妨到亭中歇息。”
朱闻听完便想拒绝,转念一想,眼中浮现幽深光芒,从容笑道:“也好。”
水榭后的亭边早有两三侍女相候,却是不近不远地站在三丈开外,又不显瓜田李下之嫌,却又听不见些许私言窃语。
不远处假山嶙峋,莲叶初绿,却也有半亩方圆,幽静清新之外,更添仙逸之气。
朱闻打量着四周环境,赞道:“果然有江南风情,听说这是疏容亲自指点打理,果然是气韵上佳。”
萧淑容以扇掩面,只露出一双魅惑美眸,轻笑道:“常听人说二王子你为人冷峻寡言,原来也会甜言蜜语。”
“淑容说笑了……”
朱闻坐得笔挺,丝毫不为她话中暧昧所动,“父王素爱江南山水,淑容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到,却是让我等为人子者钦佩。”
“原来你也知道,这里是因为你父王喜好,才布置得如此——既然这样,又何必夸我……”
萧淑容微微冷笑,眉梢眼角,却是浮现出淡淡凄婉忧悒,“他在这江南山水中,可以思念他的烽火佳人,画中神仙,我就算尽了心劳了力,却又算得了什么?”
她越说越是无力,到后来,几乎是凑到朱闻面容之侧,周身都弱不胜衣,一派娇慵,最后几字,可说是吐气如兰,在朱闻耳边轻吹。( )
第八十章 沉疴
“烽火佳人,画中神仙……?”
朱闻正襟危坐,对近在咫尺的朱颜丽色视若无睹,只是低声发问。
“你又何必假装不知——你父王爱不释手的那卷画里,才是他心头眷爱,我又算哪牌名上的人?”
萧淑容柔声细气说道,语气中带着深深酸怨。浓密的长发漆黑如瀑,高高低底的遮下来,将她眼中神思都湮没不见,
朱闻目光微动,他想起前次觐见时的情景,心下明白了几分,却是不动声色的笑道:“这位画中仙究竟是谁?”
萧淑容张口欲答,却在瞬间又改了主意,低笑道:“反正不是王后娘娘——你若是想知道,何不去问你父王?”
她说着,神情越发暧昧,只是轻声娇笑道:“那画中人瞧起来身份尊贵,连个笑模样也无——你们男人就爱这个调调,越是难以征服的,就越有兴趣……”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欲以小指勾起朱闻颈下的系带丝绦,却被对方手掌瞬间反握。
朱闻携了她的手,一送一放之间,仍归到了石桌另一端,“淑容,你的扇子要落地了。”
萧淑容漫不经心的将险些坠落的宫扇一抛,浑然不顾其上的宝石蝴蝶磕飞一角,嗔道:“何必当我是洪水猛兽一般防备?”
“淑容言重了……只是孤男寡女,身份有别,如此纠缠,只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你也不想宫中有什么流言传出吧?”
朱闻说完便拂袖起身。亭外落英缤纷。更衬得他长身玉立。眉目俊逸。
萧淑容望着他远去地身影。唇角微微扯动。愤然之外。带出些诡谲阴森来——
“你以为你能逃出我地掌心么……”
朱闻回到自己殿中时。已过了正午。天候已然有些热意。日光照得飞檐微灼。各房中都换了纱帐竹席。远处瞧来珠光柔雾一般。分外旖旎。
他进了疏真房中。只见床边放着一盏空碗。里面残剩些药汁。疏真盖了锦衾。只露出一截白生生地脖颈。已然沉沉睡去。
即使是在睡梦中。她地眉头仍是微蹙。仿佛是在沉思。又好似遇到了大悲大苦。却偏偏冷凝着性子。倔犟着不肯哭出声来。
朱闻的心中又是一疼,没来由的轻叹一声,黑眸深处也有些黯然了。他伸手替她盖好被角,触手之间,却仍觉对方肌肤沁凉,透着病态的诡异。
珠帘微动,带出些声响来,倒是把房中安息香地味道散了不少,朱闻回头。只见虹菱蹑手蹑脚走来,正要取走药碗。
两人对视一眼,出了房门,朱闻问道:“叶太医过来诊脉了没?”“来过了,稍稍改了一剂药的分量。”
虹菱微微举高药碗,思量着朱闻神色,又道:“他还在前殿没走呢——瑗夫人正在招待他。”
“哦?”
朱闻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他低声吩咐道:“照看好她。我去去就来。便朝着前殿而去。
广雅阁乃是前殿侧边招待贵客之地,布置仍是簇新,大气之外不脱尊贵。瑗夫人一派端庄,抿了一口茶,打量着叶秋,柔声笑道:“这一阵真是有劳太医您了。”
“不敢当,小臣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叶秋冷眼看着对面贵妇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冷笑不耐,却终究按捺住了。和颜悦色道:“夫人今日请我来。可是有什么疑难杂症?”
“疑难杂症倒是没有……”
瑗夫人略微踌躇,却是带了些幽愁神气。叹道:“我只是放心不下妹妹,所以想问问太医——昭训她如今这么不上不下的病着,可有什么起色吗?”
叶秋眼中冷光一闪,却是干咳一声道:“她的病乃是顽疾,非一日之功可以奏效,只能徐徐调养。”
媛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隐晦喜色,却又敛住了,别过脸去低声哽咽道:“这位妹妹也是个福薄地,自从得了君侯宠爱,时常抱病在榻她叹气又道:“也是我这个作姐姐的照顾不周,真是不知该如何对君侯交代。”
她望了一眼叶秋,口中娓娓道:“叶太医你也不是外人……说来我们睦元殿中也真是作孽,先头的燕姬与人行那苟且之事,弄得君侯颜面无光,如今这位新封的昭训又时常卧病,这般折腾,我又是个侧室,可真是为难
她话风一转,低声问道:“昭训的病究竟如何,这么拖下去,会不会……”
她的双目沉浸在阴影中,竟有些熠熠发光,叶秋看着心头火起,正欲反唇相讥,却听阁外有人森然道:“阿瑗,你问这话,倒似在咒人一般!”
“君侯!”
瑗夫人一惊,花容为之变色,随即却强笑着起身,颤声道:“君侯您真是误会臣妾了,我只是担心……”
“我知道你最近忙碌,有些话不及意。”
朱闻淡然将她的话截断,却也顺便给了个台阶下,随即吩咐道:“我与叶太医有话要说,你先退下吧。”
瑗夫人柔顺应是,双手却无意识的将长袖绞紧,尖长指甲几乎要将丝绢划破,她裣衽而下,阁中便只剩下心思各异的两人了。
“她地病丝毫不见气色,反而更加沉重了。”
朱闻沉声道。
叶秋面上丝毫不见惶恐之色,微微一礼后,仍是神情自若,“她得的不是病。”
朱闻悚然一惊,双目瞬间锐利有如实质,“那是什么?”
“是毒。”
叶秋的笑容凉薄淡定,却是深深望入朱闻眼中,观察他地神色。
“被人下如此奇毒,弄得沉疴缠身,她的过去,定然带着不可预期的危险——二王子您难道没有丝毫好奇心么?”( )
第八十一章 嫌疑
朱闻黑瞳缩为一点,仿佛从未见过叶秋似的,深深审视着他——
“叶太医,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君侯究竟如何作想,才能决定究竟该开出什么样的药方。”
“以前的那些药难道不行吗?”
“只能治标,不能及里,要想永绝后患,所用之药并非唾手可得。”
叶秋言语平淡,在朱闻面前,却是直视而对,侃侃而谈,丝毫不曾为他森然眸光所摄。他顿了一顿,目光清澈有如冷泉,看定了朱闻的双眼,再次问道:“即使她来历不明,即使她可能带来危险,您仍是执意要救她吗——
朱闻抬起头,亦是深深瞥了他一眼,宛如寒光冰雪一般凛然,黑瞳深处却带着一抹坚决的灼热——
“我会等到她自己想说的那一日。”
“如果她不想说呢?”
朱闻剑眉微动,仿佛听见了什么趣味之事,轻笑之间,竟是暖融宠溺,看似无奈,却是不假思索——
“那我就不问。”
叶秋瞬间一窒。眼中闪过复杂已极地情绪。“假如……她有着不堪回首地过去呢?”
“不堪回首?”
朱闻一楞。随即。却是几乎要放声大笑。
他地声音清朗明快。一字一句间不见停歇。“即便真有什么不堪过往。那又如何?本君地手上也不甚干净。我们两个正好是天生一对。”
这话又快又是清晰。果断坚决掷地有声。终于让叶秋眼中升起奇异光芒。他几乎要拍掌大赞。却终究是敛住了。一声轻叹之下。竟是以从未有过地郑重姿态。向他深深一躬。“二王子地意思。小臣已经明白了。”
不等朱闻开口。他缓缓道:“她身上地毒偏于阴邪。又未得及时诊治。纠缠肺腑之中太久。只有真正地天材地宝才能彻底涤清根除。”
他看了一眼朱闻,见后者正在聚精会神听着,于是微微一笑,道:“这些所谓的天材地宝被传得神乎其神,几乎可以起死人而肉白骨,其实全是无稽之谈。只有一点倒是真的——入药为引,却是比什么人参茯苓都要有效。”
“我所需要地,就是北狄族中视为珍奇。数十年只产一颗的水晶果。”
这话一出口,朱闻的剑眉便深深蹙起,他身在边疆久矣,却也隐约听说此物,据说乃是天然生处漠北极处的寒冰之颠,极昼极夜,狂风怒雪,采摘者安然回归的少之又少,每得一颗。便被当代狄王视若珙璧,密而不宣。
“怎么了,觉得为难了?”
“地确如此。”
朱闻连眉梢都未动,就恢复了平静,迎着叶秋似笑非笑的眼神,坦荡承认之后,又道:“但再是为难,我也要设法取得。”
疏真眼帘微颤,却迟迟才睁开眼。她思及方才所听到的两人对话,不禁心潮起伏,陷入沉思之中。
主闻见她醒来,黑幽幽双眸看着自己默然不语,却有些不自在起来,他上前为她披上外袍,一边说起宫中见闻,说起王后与萧淑容,更是连眉梢都泛起冷笑来——
“如今他们各怀鬼胎。都想把我拉到自己一边……真以为我是痴人么?”
疏真静静听着。却是笑着揶揄道:“一个以亲情动之,另一个以美色惑之。你如今真是身价备增了。”
朱闻有些无奈道:“她们都在父王身边多年,不会为他暂时的冷淡而对我放松警惕——父王性格莫测,越是要大用的臣子,他越是冷淡疏离,不假辞色。这次我在王驾前略微显眼了些,她们便又是拉拢又是防备,这样的手腕,以为我瞧不出么?”
疏真想起这一阵混乱,眉头微蹙,“这次真是惊涛骇浪一夜即过,世子虽然不中用,我还指望他支撑个一年半载,没想到一夕之间,就遭人毒手。”
朱闻打趣道:“难得你还挺惋惜我这位大哥,他如今已是被传得了失心疯,被关在上历院里无人理会呢。”“燮王不会容他再活着了,此事虽有蹊跷,但也算证据确凿,再说闹得这般满城风雨,总须有人为此负责。”
疏真静静说完,眉间凝痕却不减反深,“只是燮王心中,真正相信是世子所为吗?”
朱闻闻言一楞,他也不是笨人,电光火石一瞬,却也猜中了其中诀窍,“你是说,他们会怀疑是我?”
“倒不仅仅怀疑你一个,这个连环计先是嫁祸于朱瑞,在燮王死后将他问罪,随后便可抛出世子的铁证,将世子剪除,这样,剩下能继大位的只有你和朱闵了,如此说来,萧淑容也脱不了嫌疑。”
“你的意思是……从头到尾,都是这个女人从中捣鬼?”
“她还没这么大手笔。”
疏真想象着萧淑容惊见枕边人尸首时地狼狈情形,不由微笑道:“她那里也是自顾不
她咳了一声,不欲多说,只是低声道:“最近你身处嫌疑之地,一个弄不好,你便不再是救驾功臣,而是弑君叛逆,总之你自己要万分小心。”
她凝眉沉思,心中一个怀疑却越来越清晰——
“其实世人都错过了一点,这场鸠杀中,得利的并非只有你二人。”
朱闻一时愕然,“还有谁?”
“不是别人,正是你那位良善笃厚的三弟,朱瑞。朱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这怎么可能?”( )
第八十二章 猜忌
疏真微微一笑,眉间浮上淡淡阴霾,他这次看似被陷害入狱,实则人人都知事有蹊跷,于他名声丝毫无损,这一次闹得轰轰烈烈,却也让世人知晓了这位为父王钻研药材的三王子——不过几日的牢狱之灾,却换来如今朝野称颂的孝子贤名,这笔生意很是合算。”
朱闻有些吃惊于她的奇思妙想,“就算王后再蠢,也不会行险到如此地步——她难道不怕还没抓到世子做替死鬼,父王就一命呜呼了,这样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只要设计缜密,行险也并非不可,更何况,只要你和萧淑容在,就不会容许世子顺利登基上位——只要他一日不是国君,便有一日翻案的可能。”
说到此处,疏真黑眸为之一凝,幽深之色越重,“另外,你不可将目光一味放在王后身上。世人总是觉得牵线木偶能在掌中随心所欲,却不曾想过木偶也会自己拨弄丝线。”
朱闻目光霍然一闪,瞬间警觉起来,“你的意思是……三弟他!”
“目前局势混沌未明,这也不过是个假设,并非一定成真。”
疏真看向床畔的清俊男子,黑瞳中染起一色玩味,“你一向怎么看待这位三弟?”
朱闻不防有这一问,仔细思索后,叹了一声,道:“璞玉天成,是个可以不理会凡尘烦扰的人。”
疏真凝望着他,清澈黑眸仿佛可以透视人心,“你很羡慕他……”
朱闻许久没有出声,良久,才涩声道:“我与他志向不同,也没什么可羡慕的。”
话虽如此,他眉宇间的黯然,却是将平日的犀利冷峻都变得柔和起来。“真正要说有些介意的,却是他少年时平安喜乐,身边总有人关怀注视,而我孑然一身,即使战死沙场。也不会有人为我长夜垂泪。”
他想起王后。此时心中已无怨恨酸楚。却只剩下绵长遗憾。那般阴郁不乐地少时岁月。终究是人生第一道风景——那样地开端。终究留有遗憾。
柔腻微凉地玉手覆在他地手背上。并无任何动作。却于朦胧光华下宛如莲花盛放。抚平他心中地伤疤。
“这世上鲜少人可以真正平安喜乐。你又怎知你是不幸地?比起他深锁深宫。我却觉得你长驰疆场更显自在。”
疏真凝目看着他。晶莹剔透地眼波中。漾出坚定和温柔。在朱闻看来。却是比世上任何明灯都要让他感觉敞亮!
窗外日光正炽。浅浅深深地印上竹帘。将纱幔也打得斑驳。房内两人此时双手相叠。靠得极近。女子身上地独特冷香与朱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