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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半仙一把撩起自己身上的褂子,那一刻,我差点就吐出来,终于明白他身上怎么总是有股死人身上才有的腐臭味。他的肚子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脓包,烂成了洞,皮肉稀里糊涂的一团,白白红红的烂肉脓血散发着恶臭。
〃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替人卜卦,总想算的准一点,博个名头。〃苟半仙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道:〃这些疮就是我落的报应,一辈子都好不了,每天总有一两个钟头,身上痛的要死,求求你们,莫逼我,让我多活几年吧。〃
苟半仙不像个恶人,也不做坏事,我不忍牵连无辜,也不想硬逼,但是那些事情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我必须得知道,犹豫着想了很久,我一咬牙,把苟半仙拽到一旁,低声道:〃你把事情给我算一算,哪怕你这条命没了也不要紧,我,给你第二条命!〃
苟半仙虽然胆子小,却是个明白人,一听我的话,眼睛就猛然睁圆了一圈:〃河凫子七门的续命图?〃
〃有的事情你知道,我不瞒你,陈六斤是我爷,他今天活着离开了,等我再见了他,给你讨一张续命图,我说话算数!〃
第二条命,对谁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苟半仙果然动心了,低着头思来想去,过了一会儿,他抬头道:〃有的事,我的确是算不出,还有的事,我能算出来却不敢说,只要我这边一张口,头上立即会有雷落下劈死我。〃
〃你尽力!〃我一看他动心了,又接着道:〃我绝对说话算数,给你续命图!〃
〃成!〃苟半仙像是赌徒下注一样,狠了狠心,道:〃我看得出,小老弟你是个信人,起卦!〃
他一开口,接着就从袖子里甩出了几块金钱样的龟甲,几块龟甲乌黑发亮,不知道是用了几代的老东西了。我跟弥勒闭上嘴巴,苟半仙抛了龟甲,在那里默默的看,嘴里念念有词,神叨叨的足足有二十分钟,才慢慢抬起头。
〃怎么样?算出来了吗?〃
〃这个事情,能算的出。〃苟半仙舔舔嘴唇,道:〃只是怕说了,你不信。〃
第八十七章 难以置信
我心里猛的一激动,苟半仙果然不一般,不愧是神卦门的嫡传。
〃你说,信不信,要说出来才知道。〃
〃事情是很奇怪。〃苟半仙摇头晃脑沉吟着,对我们道:〃那口石头棺材里,葬的是禹王。〃
〃这不可能!〃我一愣,紧跟着就反驳道:〃你又不是没看见,那口石头棺材里头跳出来一只大豺狗,怎么可能葬的是禹王!〃
〃所以说奇怪。〃苟半仙唯恐我们不信,赶忙指着地上的龟甲,解释道:〃卦象就是这样啊,我解卦根据卦象,那石头棺材,就是为葬禹王而生的。〃
我满脑子顿时都是浆糊,石头棺材里跳出来的东西,河滩上所有人都亲眼看见了,那就是一只凶猛到极点的大豺狗。我开始疑惑,到底是苟半仙算的不准?还是事情另有隐情?
〃前段日子,弯李营河道上,从水底浮出一条古船,古船的舱底,也有一口石头棺材,你算算那口棺材。〃弥勒没有当面质疑苟半仙,继续要他卜卦。
苟半仙完全是因为续命图的诱惑才肯冒险卜卦的,所以听完弥勒的话就转眼看着我,像是在询问我的意见。我打断思路,对他点点头,示意他算。弥勒又在旁边把当时古船的情况说的更详细,估计是想让苟半仙卜卦更精准一些。
苟半仙又一次抬手抛出龟甲,六块龟甲在地上滴溜溜乱转。周文王六十四神卦,在西汉初张良那时候就早已经残缺不全,仅剩了十几卦,苟半仙不可能全都知道,不过神卦门里应该还有独门手段。我和弥勒怕搅扰到他,都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注视着苟半仙。
这一次,又是二十多分钟,苟半仙的额头见汗了,眼神和表情里都有种说不出的讶异。他抬起头,望着我们,结结巴巴道:〃那口棺材里,葬的也是也是禹王〃
第一卦的结论已经让我难以接受,第二卦卜算出来,更令人吃惊,我不由自主就产生了一些怀疑。
〃古船上的石头棺材最后顺着船底落到水下,那片河底,有一个漩涡,黑洞似的,算一算,里面是什么东西。〃弥勒仍然不质问苟半仙,接着就继续追问。
苟半仙第三次抛出了龟甲,但是这一次,六块龟甲没有和前两次一样滴溜溜乱转,龟甲离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拽着它们一样,六块龟甲直立在地面上,那种难度,就如同一把扔出六枚铜钱同时立起,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这个事情〃苟半仙望着六块直立在地面的龟甲,脸色就变了,结结巴巴对我们道:〃事情可能有些棘手,不知道敢碰不敢碰。〃
〃尽力试试!〃
苟半仙收回六块龟甲,咬了咬牙,反手一兜,贴着地面抛出去,但是龟甲就像是有了灵性一样,摇摇晃晃的在地面上想要再次直立起来,苟半仙反手脱下褂子,一下兜到龟甲上头,六块龟甲在褂子下面扑腾扑腾的跳动了一会儿,一直到它们安静下来,苟半仙才拿开褂子。
他的花镜碎了,趴低身子,想要把龟甲看的更清楚一些,我和弥勒帮不上忙,只是心里觉得有点紧张,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当时目睹河底漩涡时的情景。然而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苟半仙猛然一声大叫,整个人仰着头倒摔在地上。
〃怎么了?〃我和弥勒一惊,赶紧就把他拉起来,苟半仙浑身颤抖的厉害,那样子不像作假,因为拉他起来的同时,我看到他两只眼睛里,微微的渗出了一点血迹。
〃这个事情,碰不得〃苟半仙睁着带血的眼睛,哀求道:〃硬逼着我算,就算能算出结果,我根本没机会说,当年我爹就是逞强,算了不该算的东西,被雷活活劈死了,求求你们,让我多活几年,求求你们〃
我和弥勒对望了一眼,感觉苟半仙的确是不敢触碰这些,河底漩涡中的东西,像是一个禁忌,那禁忌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好吧,不勉强你,算不出,就算了。〃我定了定心神,脑子里顿时想起了七七,这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前些日子,三十六旁门里的活鲁班家,在小盘河河滩上抓走了个丫头,岁数比我稍小那么一点,这个事情你知道吗?要是不知道,就算算看。〃
〃这个估计没什么麻烦。〃
苟半仙随手抛出龟甲,七七只是个普通的丫头,唯一跟人不同的地方,只不过是在阴山峡里长大。六块龟甲转动了一下,停了下来。
几分钟之后,苟半仙抬起头,咂了咂嘴巴,道:〃你和她很熟?〃
〃是很熟吧,家里头是世交。〃
〃那么,小老弟,我跟你说。〃苟半仙慢慢道:〃你小心这个女娃子。〃
〃怎么?什么意思?〃我听着苟半仙的话,心中的惊讶顿时轰的拥堵到了脑子里,七七那张怯生生的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难道连跟我一起孤苦伶仃四处漂泊的七七都不能相信了?我心里一乱,脱口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算不出她具体在哪儿,她身边应该有高人。〃苟半仙道:〃你说她是被活鲁班家的人带走的,三十六旁门里头,能人其实很多。小老弟,你不要多想,这个女娃本身是没什么的,只不过,她让人上身了,再见到她,你要提防。〃
我心乱如麻,但是又有一种宽慰。七七不管成什么样子,她的本心未变,那就是好的。弥勒乱七八糟问了一堆事情,苟半仙都帮着卜卦,但是就像他所说的一样,有些事情,无法推演,两个人忙来忙去,天色已经大亮。
〃你虽然身在旁门,但是没有糟践过别人的性命,这次放你走。〃弥勒对苟半仙道:〃走吧,今天的事情,不要对别人再提起。〃
〃不会,不会。〃苟半仙忙不迭的答应,这个人胆子小,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嘴巴应该很严。
我站起身,单独把苟半仙从这里送到坟地的另一边,临走的时候,我对他道:〃我不会食言,日后肯定给你续命图。〃
〃我信得过,小老弟,这大半辈子,我也不是白混的对吧,眼睛里有水,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秉性,看上两眼就大概知道了,我信得过你嘞。〃苟半仙咧着嘴笑了笑,朝远处望了望,道:〃小老弟,前路未卜,临走之前,给你卜上一卦吧。〃
我没有拒绝,当年托神卦门卜一卦,那是要花大价钱的。苟半仙问了我的生辰八字,然后抛了龟甲推演。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给人推命格,测吉凶,问姻缘,都是吃饭喝水般的容易。但是苟半仙这一卦丢下去,蹲在地上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眉头紧紧皱着。他这样子顿时让我更加不安,总觉得自己身上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把他给难住了。
过了很久,苟半仙才慢慢抬起头,望着我,迟疑道:〃小老弟,你的命格很怪。〃
〃怎么说?〃
〃我推演不出太多。〃苟半仙对我解释,一般的人,如果托神卦门用文王六十四卦推演命格,那么一经卜卦,他的种种一切就像镜子里的东西一样清晰,然而我,却像是一团飘忽的雾,苟半仙算不透。
〃算不透?〃我今天吃惊的次数太多了,苟半仙泄露的都是天机。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是一个河滩穷人家的孩子,只不过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祖父而已,但是苟半仙这样一说,勾起了我的思绪。
〃算不透,我费了老劲,只能算出一件事,这件事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胡说。〃苟半仙道:〃别的事情我不敢说,但是这件事我绝对有自信,不会算错。〃
〃什么事?〃
〃在那边儿。〃苟半仙抬手指向西北边,道:〃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你。〃
〃你说什么!?〃我完全就晕头转向,顺着苟半仙所指的方向望去,西北方向,苍茫一片,我听爷爷说过,一直朝着那边走,就是大河的源头。
〃别的,我真的推算不出,我只能算出来,那边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你,你的命格,肯定被人动过,不知道动你命格的人是什么意思,但那绝对是个很了不得的人,七门的陈六爷都不一定有这本事。〃苟半仙叹了口气,道:〃要是我祖父还在,说不准能推演的更深一点,但是我,就只有这么点本事了。小老弟,珍重,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碰头?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嘞。〃
苟半仙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矗立,心里真的难以淡定,在极西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我?另外一个陈近水?
第八十八章 铜镜自响
苟半仙临走时的一卦,让我突然间察觉到,我被迫离开小盘河村,颠簸流离,历尽波折凶险,难道都是偶然或者巧合吗?西边的那个〃自己〃,他会是谁?还有,两口石头棺材里明明是乌龟和大豺狗,苟半仙一卦算出来,为什么会说那是葬禹王的棺材?河底那个黑洞般的漩涡里面,到底有什么?苟半仙推演不出,也不敢强行卜卦,我觉得有点可惜了,如果他爷爷老神算还在的话,这些事情说不准会被算出一些端倪来。
带着这些疑问,我转身朝回走,找到弥勒和金宝。金宝不会在一个地方过多停留,昨晚赶了那么多死尸下河,他也要带着媳妇孩子离开了。其实,我很想告诉他,让他去过原来的日子,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因为他很无辜,完全是被强行扯进来的。
〃不了,水娃。〃金宝摇摇头,道:〃你知道吧,我原来不信命的,总觉得靠自己的手,就能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但是跟了六爷这么久,我就相信了,有的事,既然摊到你头上,就有摊到你头上的道理,六爷没跟我说那么多,不过我知道,他在做大事。赶尸这活儿,我干惯了,六爷一个人孤零零在河里,不能没个帮手,水娃,走吧,做你该做的事去。〃
我默然无语,其实跟金宝失散的日子不算很久,然而他好像就在这段日子里成熟了很多,也明白了许多道理。
金宝带着媳妇和孩子走了,我和弥勒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按着原来的计划,到活鲁班家所在的桑园岭去。他们家在河滩死了不少人,现在估计人心惶惶,我们有机可乘。
〃我一直在想,昨晚上那口石头棺材,会不会是从另一条古船里漏出来的?然后漂到了这边?〃弥勒一边走,一边对我道:〃你想想啊,既然装着大乌龟的石头棺材,本来是放在古船底舱的,那么昨晚那口棺材,也很可能是这样。〃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事情都过去了。〃
〃不能这么说。〃弥勒摇摇头:〃石头棺材如果放在古船里好好的,没人动它,估计它就不会破船而出,漂到别的地方,这说明什么?说明已经有人紧紧盯上了古船和石头棺材。〃
我对古船和石头棺材的真正来历,还茫然一片,理解不了那么多,弥勒叹了口气,就不再说了,闷着头赶路。之后的三四天时间里,我们走的很顺利。到了第五天,弥勒指着远处一片隐约可见的村落,道:〃我没来过这儿,不过看样子,这应该就是桑园村了。〃
桑园村的人,大多都姓鲁,是活鲁班一门的旁支,而他们家的直系,基本都住在村子后山。这里距离河滩很远,水淹不到,所以村子没有受到影响,我跟弥勒赶到的时候,恰好是活鲁班家里那些人死在河滩的第六天,村子里搭着灵棚,响器班子吹打不停,很多死者的遗体肯定是找不回来了,不过仍然按照当地的规矩,起灵棚放寿木。活鲁班家的手艺好,旁门里面需要找他们帮忙的人很多,所以家里办白事,一时间人来人往,喧闹一片。
〃好的很。〃弥勒当时就乐了:〃他们家里头的人都跑到这边招呼丧事,后山就空了,咱们悄悄混进去,就算抓不到人,看看也是好的。〃
我跟弥勒商量了一会儿,就呆在村子远处歇着,我有点担心,他在古船上受的伤没好,虽然身子壮,但真出现意外的话就会麻烦。
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一醒来,已经到了夜里,村子里办着白事,灯火通明,我和弥勒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我又帮他把身上的伤重新包扎了一下,弥勒挺挺肚皮,说感觉好的很。但是他刚站起身子,目光就定住了,望着不远处的村子,回头看了看我。
〃不对劲儿。〃
我朝着他目光望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猛然看上去,村子好像没有什么异样,然而再仔细一看,村子里的人都围在灵棚里十多口棺材外头,一圈一圈的绕着走。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本地的一种风俗,因为明天就是头七,要准备下葬。但是那些人一圈圈的绕着棺材走,四肢僵硬,好像魂魄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没有心智的躯壳,一个搭着一个的肩膀,慢吞吞的走着。
呱呱呱
一群老鸹从远处飞到了村子上空,那种东西在我们家乡被视很不详的玩意儿,黑漆漆的一片老鸹,在村子上头盘旋着,老鸹一叫唤,绕着棺材僵尸一般行走的人,好像脚步又快了一点。
〃西边一群大白鹅,噗通噗通跳下河,哈哈哈〃
就在我和弥勒观察村子里的异动时,从村子外蹦蹦跳跳跑出来两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儿,那两个小丫头手拉着手,长的粉嫩可爱,一人绑着两根羊角辫,一个穿着一身红,一个穿着一身白,嘻嘻哈哈的从村子外跑到灵棚旁边。
我就觉得,这两个小女孩儿的胆子大的有点邪乎,黑更半夜跑到灵棚旁边玩,竟然一点惧色都没有。
〃小花,过来。〃一个小女孩儿伸出小胳膊,朝远处招了招手,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