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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匣,递过去道:“你打开看看!”萧青峰打开一看,只见匣中藏的乃是一朵硕大无朋、有如巨碗、鲜红如血的大红花。萧青峰奇怪之极,莫名其妙,只听得铁拐仙续道:“这是优昙仙花,吃了可令人白发变黑,返老还童。我这个丑八怪反正用它不着,就送给你吧。”原来谢云真少年之时,号称“夺命仙子”,心狠手辣,厉害无比,做事不择手段,所以才有当年那一场凶杀,而萧青峰却糊里糊涂受了雷震子与谢云真双方的利用。谢云真结婚之后,性情渐变,甚为后悔、恰好与铁拐仙漫游西北之时,在天山上找到了一朵优昙仙花,便决意拿它来与萧青峰作为赎罪。
萧青峰又惊又喜,说道:“呵,原来这是优昙仙花!”想起前辈的传说,这仙花要六十年才开一次,百余年前,武当派的远祖卓一航想采优昙仙花送与白发魔女,守候一生,还守不到开花。不料如今得见,而且铁拐仙还送给自己。萧青峰怔怔地看着那朵红花,不敢伸手去接。谢云真缓缓行近,一笑说道:“青峰,你吃了它吧。五年前我在川西遇见你的表妹吴绛仙,她在问候你呢。你母亲也还健在,你不想回去看看她们吗?”萧青峰心念一动,猛地想起了故乡亲友,思乡之心陡起,心道:“现在冤仇已经解开,是该回乡的时候了。我为她遭了一场大祸,要她这朵仙花,也不为过。于是伸手接过那朵红花,仰天叹道:“飘泊江湖数十秋,相逢未白少年头。”谢云真接道:“而今好自还家去,竹马青梅觅旧游!”萧青峰大笑道:“好,好,你说得好!宇儿呵,为师的要和你分手了!”
陈天宇在这半日之间,目睹许多奇情怪事,恍如置身梦境之中,忽然听说师父要返回家乡,不禁怔住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萧青峰也觉十分难舍。铁拐仙笑道:“你这个徒弟心肠甚好,极合我的心意,我这个化子,见了别人的好东西就想乞讨,萧老弟,你这个徒弟就让了我吧。”
萧青峰喜道:“你肯收宇儿为徒,那是最好不过。宇儿,过来磕头!”陈天宇道:“师父,你真的要回去了么?”萧青峰道:“我不回去,还在这里做什么?宇儿,为师的也舍不得你,但你的父母家人都在此地,我又怎能带你回去。”铁拐仙道:”哈,你个小娃娃也生了一对势利的眼睛,不肯拜我这个臭叫化做师父吗?”陈天宇急道:“不敢,不敢:”连忙磕头,铁拐仙哈哈大笑。道:“我可没有你师父的和气,你在我门下,要替我讨饭乞食,若不听话,我就用这根铁拐打你的屁股。”谢云真道:“你别吓唬这好孩子啦,我说呀,你就是踏破铁鞋,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徒弟。”萧青峰咽下眼泪,看了陈天宇一眼,又看了谢云真一眼,道:“好,我去啦,宇儿,你好好听这位师父的话。若是有缘,咱们日后还能相见。”提起拂尘,飘然下山。后来萧青峰回到中原,不久就得了一位称心如意的伴侣,而且练成了青城派的第一高手,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铁拐仙笑道:“这老儿去就去了,偏好生罗嗦。”谢云真悄悄说道:“你瞧,还有更罗嗦的人呢!”铁拐仙回头一望,只见刚才在湖边焚香礼拜的那两个尼泊尔武士,不知什么时候已回到这儿,正在冰川天女的跟前低声说话,冰川天女仰首望天。神情淡漠之极,竟不理睬他们。这两个尼泊尔武士,指手划脚,说了又说,说个不休,脸上现出一派焦急的神情,似是期待,又似哀求。他们说话的声音好似蚊叫一样,而且铁拐仙也不懂尼泊尔话,留心静听,也听不清楚他们说些什么,心中好生奇怪。陈天宇在西藏长大,西藏常有尼泊尔的人来做生意,所以他稍懂得几句,听个断续的如“金瓶”“父王”之类,意思却连接不起来,猛地想起了麦大侠和铁拐仙他们在日喀则旅店之中争夺瓷瓶的事,心中想道:“莫非这两个尼泊尔武士所说之事,与瓷瓶有关吗?但那可是瓷瓶,并不是什么金瓶,父王又指的是谁呢?”心中也是好生纳罕。冰川天女似是很不耐烦,忽而高声说了一句尼泊尔话,这句活陈天宇却听得清清楚楚,她是说:“除非上面这座冰峰倒了,否则我此生绝不下山……”一挥玉手,指一指那座冰峰,决然说道:“去,去,你们自己回去。”她的话声并不严厉,但却似乎是一个统帅在百万军中下令一般,有一股凛然不可拂逆的神情,这刹那间,陈天宇只觉得她不但是美艳如仙,而且气度高华,既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又像尊贵之极的女王,这两个印象本极矛盾,但眼前的情景,这两个矛盾的印象却揉合为一,再难找到第二种适当的形容。
那两个尼泊尔武士面面相觑,惊然而退,不敢再说,面上却都现出一副极其失望的神情!
冰川天女随手摘了一朵野花,抛进湖中,正当冰河入口之处,水涡一卷,一瓣一瓣的花瓣随着水流漂去,冰川天女一派怅然的神情,似是心有所感,意兴阑珊,陈天宇突然想起了“物犹如此,人何以堪!”这两句说话,不觉打了一个寒战,看那雪山冰峰,高耸入云,上面定是寒冷无比,而眼前却是一湖春水,遍野花香,湖畔玉人,风华绝代,一山之上,境界悬殊;这风华绝代的玉人,却长年累月孤单一人住在雪山冰峰之上,陈天宇忽发奇想,想道:这就好比冬天里的春天,可惜这春天的景色,却永不为世人所知,雪山之中,居然会有一个天湖,已是奇妙,冰川之上,竟有一个天女,更是神奇:难道这冰川天女,将来也像这湖畔的春花,自开自落,花自飘零水自流!
陈天宇正在遐思,忽听得冰川天女悠悠说道:“我这里本不招待外人,但甘大侠乃是家父至交,铁拐仙你既奉甘大侠的遗命,万水千山,前来找我,那么我也就破一次例,请你们夫妇到我的山居小住几天。”原来自桂华生失踪之后,他的两位哥哥遍托高人寻觅。甘凤池也是受托者之一,三十年来,遍找无踪,甘风池最重然诺,所以在身死之后,仍有遗言要徒弟寻找,铁拐仙夫妇总算不负所托,打探出天湖之上有一位冰川天女,十之八九,会是桂华生的女儿,因而寻到此问,适才铁拐仙在湖边与雷震子比武之时,正是谢云真与冰川天女会面之际。
铁拐仙笑道:“我素慕此间仙境,心有所愿,不敢请耳。你肯留我住几天,那是最好不过。”冰川天女道:“那么,大家都请下船吧,你是铁拐仙的徒弟,又是我这位芝娜妹妹的朋友,你也来吧。”陈天宇略一踌躇,也便随着他们同下小船。这时日头过午,冰川中的冰块融化更多,水流更急,挟着浮冰,自山顶奔泻而下,更是令人触目惊心。陈天宇心道:“逆流而上,比适才顺流而下,更要艰难几倍,冰川天女纵有绝世武功,也难以将这小舟在冰川之中,撑至山顶,难道她不是血肉所造的寻常之人,而竟是名符其实的天女?对冰川天女适才在冰川之中操舟如履平地的功夫,万分不解。
只听得冰川天女道:“大家都坐定了?开船啦!”取起一技碧玉船篙,轻轻在冰块之上一点,小舟立刻驶前几丈,忽给水流一涌,浮冰一挤,又退后丈许,冰川天女拨开浮冰,又是轻轻一点,小舟又再向前,陈大字把眼一望,只见冰川天女全神贯注,似是颇为吃力,而舟中诸人,却都安然坐着,动也不动,陈天宇心道:“要她一人用力,这怎么过意得去?’,忽见又是一股急流奔来,那小船团团乱转,竟被卷在漩涡之中,进退不得,冰屑与浪花齐飞,溅了满面。
陈天宇吃了一惊,见师父那支铁拐倚在船边,陈天宇少年热心,不假思索,拿起师父那枝铁拐,意欲助她一臂之力,铁拐沉重非常,陈天宇勉强提了起来,插入水中,用力一撑,不撑犹好,一撑之下,那小船突然打横一转,给激流一冲而下,一小半船身已侵入水中,倾侧颠簸。铁拐仙急将铁拐一把抢过,喝道:“你找死吗?”冰川天女双指一弹,发出一片浮冰,将铁拐弹开,笑道:“他也是一片好心,不必怪他。”陈天宇面上热辣辣的好不羞惭,只见那小船不知怎的,又稳住了在水流之中打转,陈天宇心中稍宽,忽见又是一股激流,自左边奔来,比先前那股激流更猛更急,挟着浮冰,哗啦啦的疾冲而下,陈天宇吓得面青唇白,暗道:“此命休矣!”忽地里,那小船向上一抛,陈天宇顿感身子一轻,就如腾云驾雾一般,似是给那股澈流抛掷到九天之上,忽然又掉下来,睁开眼时,只见那小船已平稳的浮在水中、离开冰川入猢之处很远了。陈天宇大感神奇,忽听得那藏挨少女芝娜笑道:“我初来时也曾给激流吓得要死,后来才知道,若然这冰川之中没有激流,小舟根本就不能上下。原来冰川天女生于斯,长于斯,习知冰川特性,冰川的激流就如龙卷风一样、可以回旋打转,顺着这股水流,小舟可以自然而然地被它倒卷上去,所以在冰川之中行舟,虽然也要具有不寻常的武功,但却并非神迹。
不用一个时辰,小舟已到了山顶,陈天宇陡觉眼前一亮,只见山上建筑,如同宫殿,那些屋字都是水晶、云石、晶盐,或者坚冰所造,通体透明。在夕阳返照之下,只觉霞彩夺目,闪闪生光,端的是人间罕见的奇景,胜似传说中的贝闹珠宫。陈天宇本己疲倦非常,见此奇景,也觉精神一振,但心中却自想道:“冰川天女一人,住这么大的宫殿,不大寂寞了么?”芝娜笑道,“天女姐姐,你若肯收我作你的侍女,我真愿意终老此间了。”冰川天女道:“傻丫头,这地方你怎住得惯?何况你不是日日夜夜都在想报父母之仇吗?”芝娜黯然不语,冰川天女又道:“你老是叫我天女姐姐,不怕外人见笑么?我只不过住在冰川之上罢了,哪里是什么天女呢?我姓桂,名叫桂冰娥,铁拐仙夫妇,你们大约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谢云真笑道:”这名字真好,不过你美若天人,我还是叫你做天女姐姐。”
冰川天女带领众人,走入宫殿,双掌一拍,只见每幢宫殿之前,都出现了一位宫装少女,因为宫殿透明,所以里面虽然是重门叠户,那些官装少女,却都隐约可见。奇怪的是,那些宫女虽然个个都是妙曼多姿,但装束体态、非藏非汉,不知是来自何方?
陈天宇目眩神迷,感觉似乎是走人了神话中的境界。冰川天女道:“你们跋涉风尘,旅途劳顿,先歇歇吧。”叫侍女引他们去休息,钦拐仙夫妇、陈天宇与芝娜四人都彼分隔开来,每人进一间宫殿。
宫中道路弯弯曲曲,陈天宇随着侍女走过几道回廊,到了一处花园,但见奇花异草触目都是,有的花开如雪,有的灿若云霞,有的黑如墨兰,有的红若玫瑰,有的牵藤附葛,有的石隙横生,都说不出名字来。陈天宇目不暇给,只听得那侍女说道:“相公请入这间屋子歇息,有什么事情叫我,可以牵动屋里的铜线,我就知道了。这里道路纷歧,相公若出园中游玩,请记着这个标记,以免迷失。”用手指给陈天宇看,陈天宇所住的这间宫殿,屋顶雕有一个石狮,远远望去,其他宫殿,或者是雕有骏马,或者是老虎,或者是凤凰,都有标志。这蛮女相貌虽殊中上,但却说得一口很好的北京话。清甜圆润,听起来很是舒服。
侍女交待清楚,便自退下。陈天宇推开房门,忽见房中突然现出几个少年,都带着惊愕的表情,迎面而来。陈天宇吃了一惊,仔细看时,却原来是自己的影子。这间宫殿是云石所造,四面墙壁都嵌有玻璃镜子,纤毫毕现,当时这种琢磨精美的照身镜都是从西洋运来的,陈天宇虽然见过,但却没有这么精美,也没有这么多,是以感到惊讶。房中布置,清雅富丽,兼而有之,丝织锦被配以描金帐子,檀香书桌上供一瓶不知名的异花,发散着幽幽的清香,墙壁上还挂有一座西洋时辰钟,的的答答响着。那时西洋的时辰钟运入中国的还少,陈天字只在土司家里见过一次,禁不住对这时辰钟也瞧了老半天。
再仔细看时,墙壁上还挂有两幅字画,画面一男一女,男的是个黄衣少年,腰悬长剑,丰神俊秀,女的却是位古装美人,柳叶双眉,瓜子脸儿,清秀之极,体态形貌与冰川天女本来甚不相同,但乍眼一看,眉目之间,却又有些神似。再看那幅字,字迹娟秀,似乎是女子的书法。题的是一首词。词道:
“引离杯,歌离怨,诉离情。是谁谱掠水鸿惊,秋娘金缕,曲终人散数峰青?悠悠不向谢桥去,梦绕燕京。
杯空满,歌空好,琴空妙,月空明;只兰苑人去尘生。江南冬暮,怅年年雪冷风清。故人天际,问谁来同慰飘零。”
底下一行小字是“录亡父忆母旧作。浣莲。”陈天宇这才醒起,原来这画中男女,乃是冰川天女的祖父祖母——桂仲明和冒浣莲,这首词乃是冒浣莲的父亲冒辟疆的作品。
陈天宇不由得疑云大起:冰川天女是桂仲明的孙女,此事已经奇怪,这高山上的宫殿,和宫殿中的那许多蛮女,更是出奇,冰川天女的身世,虽然已揭了一角,但半明半暗之间,却是更增神秘。
这一晚,晚餐由侍女送来。陈天宇始终没有见着铁拐仙夫妇的面。是夜,陈大字辗转反侧,一会儿想起了那藏族少女芝娜,一会儿想起了冰川天女,一会儿又想起了自己所拜的师父铁拐仙夫妇的古怪行径,思潮起伏,不能入睡,偶从窗口望出,但见外面一片银白,在冰峰的雪光掩映之下,那些奇花异草,如同蒙上一层薄雾冰纳,又如在玻璃世界之中,添了许多美妙的神秘的色彩,这奇景的确是人间罕遇,旷世难逢,陈天宇忍不住悄悄地起来,披上衣裳,推开宫门,出去赏览。
忽听得一阵微细的语声,远远传来,陈天宇在假山后面一伏,只见两条人影正朝着自己这面行来,走在前面的是自己的师父铁拐仙,陈天宇心中大奇,想道:他们在这个时分,出来做甚?又怕冰川天女瞧见了他,怪他在深夜之时,在宫中行走,因此动也不动,不敢出去招呼。
这两人走到陈天宇十余丈之地,忽然停着,只听得冰川天女说道:“多谢你这次上山报信,更多谢叔伯们对我关心,但我己立誓此生此世,再不下山半步的了。”铁拐仙道:“但,但是那个金瓶,关系极其重大,想当年,七剑下天山,你的祖父祖母,同凌未风大侠一起,同抗清兵,你是桂大侠的孙女儿,难道就忍见西藏沦为满虏的藩属吗?这金瓶一到,西藏可就完啦!”
冰川天女冷冷说道:“我不理这些事情。”声调十分坚决,毫无挽回余地。铁拐仙叹了口气,正想再说,只听得冰川天女又道:“除非这座冰峰倒了,否则我的心志不移。你们夫妇远来,我本该稍尽地主之谊,招待你们小住几日,这话亦说过了。无奈我以前曾发过誓言。有谁敢劝我下山的,即算他是我的长辈,我也不能招待。铁拐仙,多谢你这次的心事,明日我叫侍女送你们下去,以后你们也不必再来探我啦。”冰川天女背向着陈天宇,陈天宇瞧不见她的面容,她说话的声调,听来亦甚温柔,但却是说得斩钉截铁,就如一个女王,宣布了一道命令一般,此言一出,铁拐仙登时静默。陈天字亦是诧异非常,心道:这冰川天女怎的这样不近人情,这不是公然下了逐客令吗?不知怎的,陈天宇忽感对这如同仙境的地方,有说不出的留恋,尤其对那神秘的藏族少女,更是依依不舍。想起明日就要随师父下山,以后再也无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