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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会想到,这一代的收魂者,会以骷髅之身死去。
“哼,我看,她是这个世上最冷情之人。”一道冷嘲热讽的女音忽然从前方传来。众人抬眸望去,是一个手执粉色团扇的女子。她一身粉衣,在白色漫天的雪地里尤其醒目。张开的团扇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盈盈杏眼。
鸣看到她脖子间悬挂的一根骨笛。这个人,竟也好生眼熟。
深姬冷冷地看着她,“姑娘出现在这里说这句话,是搅局来的吗?”殷流雪眸间尽是讽刺,“我只是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死了。”她走到冰棺前,却只看到一堆白骨。她竟然大笑起来,“想不到,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个下场。”笑着笑着,她眼睛里涌出泪水,“比古律清他们还要惨呢。”鸣看到她一直在摩挲着那根骨笛,原本白色的笛子更显泛白。
“姑娘,不知你能否给我看一下,你那脖子里挂着的骨笛?”一直静坐不语的久冰君轻轻开口。殷小姐抓住骨笛,摇着头不肯。久冰君颓然倒在抡椅靠背上,他闭着眼半响没有说话。
而殷小姐摩挲着那小小的骨笛,她只知道,她很珍惜这根骨头。
流煊一句“继续走”打破了难堪的寂静,队伍又缓缓动起来。鸣却转身想走,他还要去找一个人。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流煊一把拉住他,“你还是先送她一程。”鸣挑眉看他,“哥哥这么看重她,难不成,她是我那没有缘分的嫂嫂?”流煊拍拍他的肩膀,“我倒是希望如此。”
队伍不知走了多久,雪越下越大,鸣的心情也越来越烦躁,一丝莫名的恐慌开始蔓延。
走到一个陡坡,抬棺的流族弟子脚下一滑,冰棺大幅度地倾斜着,走在后面的鸣眼疾手快,手中的伞抵在棺材一角,稳住了它。那堆白骨也滑落到了棺材一角,却露出一丝流光溢彩。鸣看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流萤石。
他下意识地伸手触摸自己的眼睛,却被刺得流出眼泪。那里早已没有了流萤石。
仿佛是一场梦境,他走在里面兜兜转转,所做的事都有种身不由己的无奈感。他收回伞,悄悄地退后一步,目送队伍继续前行。流煊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这次他没有再挽留。鸣的脚步有些凌乱,又有些仓促,他就这样转身急急离去,仿佛在逃避什么。
雪地里飘荡着苍凉的葬歌,起棺,走。
队伍的背后,鸣撑着那把打伞走得跌跌撞撞,最后摔倒在了冰冷的雪地里。他伸手朝脸上一抹,不知何时竟落了泪。他慢慢站起来,四顾茫然,一时又忘了自己是在哪里,又要去做什么。
身后传来踩雪的脚步声,很轻盈。鸣转身,只见一个清灵的少女正俏生生地立在茫茫雪地里,手里握着一枝梅花。鸣也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但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她高深莫测地看着他,“我给你算一卦,如何?”原来是雪灵女子,那个久居雪洞的小师妹,专门给人算卦测命。
鸣摇摇头,虽然他并不排斥算卦,但似乎有人不喜欢,他顺带着,也不喜欢了。灵巫儿却不管他,她扯下手中的梅花枝上的花朵,红如梅,白如雪,洒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她手指微动,那些花瓣似乎受到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渐渐浮现出莫测的卦象。她低头细细看了一眼,这是她给流鸣算的第二卦了。相较前一次的变幻莫测,这一次已经清晰明了地显示出来。鸣看着那些弯弯曲曲的划痕,并不知这就是他的生命线。
一环扣一环,首尾相连。这就是这副卦象的最直接特点。也就是说,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灵巫儿勾起嘴角,她终于明白了。换句话说,这片雪地,是他的起点,也是他的终点。
鸣看着这个古怪少女的笑容,心里有些怪异。他还没有来得及看透这副卦,一阵风雪袭来,将梅花红色花瓣吹飘了。而地上,早已没了原先的图案。
茫茫雪地后面,队伍还在缓缓行走着。一个朝北,一个朝南,越走越远。终于在大雪深处,停了下来。
晶莹剔透的雪洞里早已凿出了冰穴,冰棺被稳稳地安置在里面。众人手捧一把雪,洒在冰上,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整个雪洞寂静着。静坐在轮椅上的久冰君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一片死寂,“她应该不喜欢这些虚礼,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不要再打扰她。”站在冰棺一角的流煊手中正握着一把雪,听闻这番话,他指间一搓,细细的雪纷纷洒下,“魂魄都已不在,她又如何知晓我们在做什么。”久冰君眉间有些动怒,但终究还是掩住了。唤雪在后面推着轮椅,朝洞口外走去。
经过粉色团扇遮面的殷小姐身旁之时,久冰君偏头看了一眼她颈间的骨笛。他什么也没说。
殷小姐目送着久冰君离去,一贯讽刺的笑容竟无力浮现,她急急追上去,来到久冰君前面。
几乎是有些粗暴地,殷小姐一把扯下白色骨笛,“送给你,这根骨笛,我送还给你。”因为动作有些急,团扇下布满烧伤疤痕的脸庞就这样暴露在了冰冷的雪天里,一旁的唤雪不禁深吸一口气,真不知,是怎样的勇气在支撑着她活下去。
久冰君默默地接过来,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感谢她。只是将那根骨笛放在了自己心口,他听到了那道久违的女音。娇软,尚不知愁为何物。他低低地唤一声,“阿音。”
唤雪推着他,朝雪山的方向走去,而粉衣女子站在雪地站了良久,直到那两道身影快要消失在风雪里之时,她又抬脚走去,方向也是那座雪山。
玄色的衣袖在寒风里猎猎作响,鸣还在继续走着,他还在找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在身后远处那座雪洞里,冰棺入穴的那一刻,鸣感到了一阵悲恸,有什么东西正在他心里渐渐死去,雪太大,雾太浓,梦太深,而他残留的记忆如潮水般退去,不再留下痕迹。他忽然低喊了一声“淮涟”,心里拂过大片大片的恐慌,以及方才冰棺里的惊鸿一瞥,那一堆白骨。
鸣伸手抹去自己额间的冷汗,却发现,自己又流泪了。
他浑浑噩噩地在雪地里走了一夜,清晨的时候,雪停了。而他的记忆,也走到了尽头。
遥远的巫楚深山,端坐莲花席上的老方丈低眉叩首,低念一句,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
雪凝在路上、河上、树上,人走在雪上。
雪晴后的大地就如飘满白云的天空倒影,天堂的寂静由此衍生。
鸣站在雪地上,环顾四周,脚下的雪,早已不再松软,而是结成了冷硬的冰块。他弯下腰,伸手拂去冰面的碎雪,冰里躺着一个人,已经死了。
就在他观察这具冰雪女尸之时,远处一个戴着白色帽子的女人慢慢走过来。她踩在雪上的足音十分清脆,这份清脆是她脚腕上系的铃铛带来的。灰色的长衫一直拖到脚踝,脚上穿的竟然是一双木屐。随着她的走近,鸣站起身目视着她。女人腰间别着一个长嘴酒葫芦,而在长衫下忽隐忽现的右小腿上绑着白色的布带,上面插着一把弯月形小刀。她的手里还拎着一桶水,热气正在上涌翻腾。他眯起眼,这个人,似曾相识。
对方泼下热水后,偏过头看他,眼睛淡漠,“我是淮涟。”
鸣慢慢站起来,开口,“你好,我是流鸣。”
原来如此,这片雪地,既是终点,也是起点。他们一直在绕着一个环走,如今,是重新认识的时刻。
而一模一样的生命旅程,依旧在前方等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最后一章内容了 从此再无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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