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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要是扑过来,我就与他玉石俱焚!幸而,他还没有来得及朝我伸出手,就倒在了地上。眼睛里还有不甘与□裸的侵犯的情绪。
然后,我看到了从乌烟里走出来的男子。他两手空空,走在巫术瘴气里就如闲步花庭。只是所到之处,无一不是惨叫声。他就是我在幽冥冰镜里看到的男子,我一生中的唯一一个死劫。这个劫,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我还没有来得及感激,便晕了过去。现在想来,不知是太欢喜,还是因为见到了他。等我醒来,已经身处雪山之巅。
我四处望去,没有看到阿般的身影,却看到阿爹愧疚的脸,他跟我说,“久冰君不知我有两个女儿,只救了你,忘了去救阿般。”而我,这一睡就睡了一个月之久。等他们去枯井深处找阿般,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我至今还是很后悔,为什么不把妹妹带在身边一起逃跑。
我没有想到,在我伤我好之后,阿爹便要赶我下山。而巫楚之地,我是再也不想回去了的。我哀求阿爹让我留在这里。但阿爹只是说这是为了我好。我不懂,那时候是真的不懂,现在我懂了。留在雪山之巅,还不如回到巫楚之地。
阿爹见我执意留下,便勉为其难地让我住在雪山脚下。那里荒无人烟,白茫茫一片只有雪。我也住下了。没有阿般陪伴的日子,有些难熬。我每天去看幽冥冰镜,想看到自己的未来。但是每一次去,冰镜里都是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讲过的久冰君。我有些恼,也有些羞。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如果说了,定是要被他们笑话的。
只是有一次,我在冰镜之下遇见了久冰君。他一身白袍,站在雪地上就如一朵白莲花。我听淮涟说过,久冰君是流族除了我阿爹之外法术最高强的一个。他天资聪颖,惊才绝艳,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小师叔。也是所有流族女子心中一个无法触及的幻梦。她们都说久冰君是太上忘情,不会轻易动情。
我也好奇,这样一个人,若是动了情,该是怎样的?
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幽冥冰镜。我也看着那面镜子,假装没有看到他。直到他说了一句,“为什么,冰镜里会有你?”
我诧异地看着他,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只好随着那些流族弟子叫了他一声小师叔。他回视我,“你叫阿音?”
我说过,我喜欢别人叫我阿音。以至于,他们都忘了,我姓万。我点了点头。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一声“阿音”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伸出手来,我见他只是微动手指,而幽冥冰镜上变幻的五彩光芒忽然幻化出一张美丽的容颜。在风雪飞扬的雪地里,那张容颜微微一笑。
我惊呼一声,“这不是,”这不就是我吗?!久冰君放下手,冰镜里的幻影也渐渐淡褪了,他转过头,嘴角勾出一抹笑,这一笑,使得他更像一朵白莲花了,“原来,真是你。”
我有一刹那的眩晕,他的笑容杀伤力太大了。以至于我没有去深想他这最后一句话。
后来,也不知是怎么了。我常常在冰镜下遇到他。我们一起仰望那面冰镜,又一起淋着大雪。我跟他说巫楚之地从来不下雪,而我最想看到的,就是下一场大雪。下个三天三夜,没有尽头。他带着我爬到雪山之巅,说看吧,这里的雪永远下不完。从那天起,雪山之巅的雪,就没有停下来过。
这一些,当然是瞒着阿爹的。不然,阿爹早就出来赶我回巫楚了。只是在流族弟子里,已经流传出我在魅惑他们的小师叔的传言了。我也不在意,毕竟我跟他们不是很熟,我跟久冰君也没有什么。我们甚至连牵手也不曾有过。
只是谣言蜚语不是我不在意就会消失的,相反,它传得越来越厉害了。流族本来就不喜族外之人,这下,他们就更不喜欢我再呆在这里了。
我想了很久,决定不再去幽冥冰镜那里。这样,就不会见到久冰君了。因此一连几天我没有去,一直窝在雪地小屋里。是淮涟来找我,她叩响那扇小窗户,透过冰缝看屋里的我,“你怎么躲起来了?小师叔想见你。”
我有些负气地想,他想见我,我就得去见他吗?我第一次庆幸自己不是流族弟子,不用被那些繁文缛节拘束。淮涟摇着头,叹息一声走了。我也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对我和久冰君之间的事这么热衷。以至于到了天涯相隔之时,淮涟还在为我们牵线。要说起来,她这个红娘是失败的。
黄昏的时候,雪下得越发大了。小屋冰窗又被叩响。我以为是淮涟去而复返,便没有好气地喊道,“你回去吧。我才不见他。”外面一阵静默,只有风雪飘过的声音。
良久,我以为淮涟走了,不想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你不想见谁?”是久冰君。我呆在屋内,心忽然跳得好快。只是因为他这难得的含笑之语。小窗又被敲响,“你出来吧。”他说今夜月色极美,你不出来看看真是可惜。我想,月色再美,也没有他来得吸引我。
在月色下,他第一次朝我伸出手,我握住,有些凉有些温。这是情人的温度。
他笑得好似一朵白莲花,“我没有骗你吧。”我望着雪地上空那轮冰月,真的很美。流族弟子皆说是我在魅惑久冰君,却不知,是久冰君在魅惑我这个乏善可陈的小女子。我握紧他的手指,仿佛想在他肌肤间印下我的痕迹。久冰君看着指间的红印,笑得无奈。
前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踩雪声,看见熟悉的流族弟子的服饰之后,我下意识地躲在了久冰君的背后。手也慢慢地松开,久冰君回眸看了我一眼,然后就任凭我松了手。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与冷意。
我实在没有勇气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我逃走了。逃到自己的小屋里,默默地懊恨。
过了好久,他也没有来找我。我这才恍惚间想起,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之类的话。或许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偏生我还在这里自怨自艾,相思无尽。我没有想到,就是这些日子雪山之巅发生了所有人始料不及的事情。
当那些流族弟子破开小屋的门时候,我正摆弄着手中不知谁放在小屋门前的冰雕花朵。门开的时候,手中的冰花就碎了一地。
我被他们绑到雪山之巅,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我看到坐在首座的阿爹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是阿爹吩咐下来的。
我跪在雪地上,面对冷着一张脸的阿爹,起初还以为是因为久冰君,如果是因为这个,我还不会愤恨至今。可惜不是,阿爹竟然端坐上方,疾言厉色地质问我,“是不是你将那些巫楚道士引到这雪山里来的?”
巫楚,道士,那不是我们家族的宿敌么。只是,阿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我仰着头,望着阿爹,忽然觉得他那慈眉善目变得模糊不清。阿爹将所有罪责都归到了我身上。我跪在那里,像一个千古罪人般跪在那里。
在阿爹冷着一张脸宣布要将我永远逐出雪山的时候,那一刻,我万分庆幸阿般不在这里。我情愿像阿般那样死了或者漂泊到另一个地方,也不想来到这片雪山。
在流族弟子的众目睽睽之下,我踩在雪山脚下的雪地之上,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孤独而来,孑然而去。我以为这样就是终局,却不想,这只是开端。
在看到雪地上静立的少女,我有些吃惊。这个久居雪洞的灵巫儿手拈一枝梅,拦住了我的去路。她眨眨眼,说要给我再算一卦。那时的我满腔愤慨,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灵巫儿却递给我一朵冰花,她说这是久冰君托她送给我的。
我默默地接过来,原来每天清晨放在屋前的冰雕花朵是他送的。灵巫儿没有再强求给我算卦。她说,你还会回来的。
我握着那朵花,握得很紧。精致的花瓣渐渐融化变形,最后碎成了一汪冰水。却在那一刻,我才发现冰花里藏着剧毒。我倒在雪地上的时候,依旧迷茫不懂。
为什么要在这绝境之处,再给我补上这么一刀?
等我苏醒的时候,四处都是冰崖,无路可逃。我被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困了七年之久。就在这几年里,流族弟子纷纷学有所成,离开了雪山之巅。而我这个被永远逐出雪山的人,却被困在雪山哪里也不能去。真真是讽刺之极。我抬着头,去看上面的世界。这里应该是一个寒潭,我呆在冰湖里的最深处,每一天越过厚厚的冰面,去遥望那些流族弟子的世界。我发誓,等我逃出去之后,我一定不再如此忍气吞声,任人宰割。
而这七年里,我竟再没有见到久冰君。他从来没有出现在冰面上。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双墨莲般的眼睛透过冰洞看着我,我心里微微一跳,直觉里这是久冰君的眼睛。他可曾知道,我就被囚在这里囚了七年!恍然间又想到那朵深藏剧毒的冰花,一种绝望兹兹蔓延而来。
没有过多久,四周的冰融化了。冰水先是蔓延到我的脚背,然后是脚踝,再到膝盖,铺天盖地的寒湿让我痛不欲生。在寒潭冰水里,我看到那道白莲花般的身影朝我走来,我却怕得节节后退,直到不能再退。
他的眼睛里有隐痛与惋惜,更多的却是期待与喜悦。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我依旧痴恋着他,关注着他的每一丝情绪。不该的,他都要过来杀我了,我竟还在凝望着他,仿佛要用生命的最后时光,去凝望着他。
他的手伸过来,我僵硬地立在那里,冰水的寒冷让我失去了所有知觉。但是他的手停在了半空,我这才发现,他竟触摸不到我。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我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久冰君看着我,面色难得有了紧张之色,他用口型跟我说,阿音,别动。
这竟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慢慢后退一步,面前的冰崖倏忽间轰然倒塌,直到他的身影完全被覆没。转身,后面却出现了一条路。我提裙狂奔而去,不知跑了多久,终于逃出了这座雪山。
七年了,这七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包括我,在看到外面的阳光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早已死去。此时的我,不过是一抹幽灵。
我竟以幽灵之身,被囚了整整七年!此时的我,满身伤痕,满面沧桑。
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阿爹。他早已不在雪山当流族大师父了,我在深山古庙里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方丈。看到他的时候,我哭了。阿爹老了,老得仿佛一截朽木。
他说对不起我,又唤来一个青衣少女,他说这就是阿般。
阿般无波无澜地看着我,她说,小尼,法号般若。这个世上早已没有了阿般,也没有了阿爹,更没有了阿音。
我转身便要离去,却被那老方丈的一声念经困住了脚步,他竟又要困住我。在那个烈火焚烧的丹炉里,老方丈说要超度我。而阿般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那个懵懂的小女孩此刻老气横秋,早已没了之前的活泼与灵动,一双美目里尽是淡然与超脱。
我逃出来了,雪山困不住我,这小小的炉火又怎能困住我。我终于看到阿般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到了诧异,她追着我,问我,阿音,你要去哪里?
我在她身上看到我的影子,我只丢给她一句,不要去爱一个不爱你的人。
我没有到雪山找久冰君,我去了这个大千世界四处游荡,又堕入了魔道,我拆散了很多恋人,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到一丝痛快。
或许是报应吧,回到巫楚之地的时候,竟被人捉去做成了蛊毒。那个炼蛊的人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毒魂。我竟也无所谓了,只是在这之前,我折了两个纸人,我给他们一个取名今尘人,一个取名水烟子,让他们去雪山找久冰君。
那是一个雨夜,我看着手中变成灰烬的两个纸人,红烛当窗见,夜雨无时期。我想,那就这样吧,从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至于阿般,我看着昏在客栈里的她,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黥忆,我会好好活着,活在黥忆的体内,用这最后的一道声音去压制住蛊毒,保住黥忆的生命。
这就是一个叫阿音的女子的一生。只言片语话尽一生。
我姓万,单名一个音。
☆、最终章
天空飘着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一夜。
鸣走在积雪里,疏松的积雪咔嚓咔嚓作响。他撑着一把大伞,这把伞有些奇怪,因为它的把手是一根拐杖,顶端又十分尖利,看来还有其他的用途。他却想不起,这把伞是怎么出现在他手心里的。
他走在大雪里,走了好久好久,四顾望去,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心里有着莫名的悲痛与焦灼。
隐隐约约的歌声从风雪深处传来,鸣抬首望去,只看到一排送葬的队伍,遥遥走过来。雪太密,雾太浓,他仿佛坠入了梦境深处,朦朦胧胧恍恍惚惚之间,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哥哥,流煊。
不止流煊,还有他在雪山之巅修行的时候,一起陪伴的那些流族弟子。为首的是坐在轮椅上的久冰君。他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身后是同样沉默的唤雪雪兽。他们一个个都安静地走着,而队伍中是一具冰棺。
鸣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他们走近。他遥望着那具冰棺,心想,这死了的是谁,竟有这么大的排场。
流煊看到了他,这个流族之王第一次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鸣只是奇怪,哥哥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还有久冰君,唤雪以及那些弟子,他们一个个都同情地看着他。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下意识地往透明的冰棺望去,没有衣殓,没用葬花,只是一堆白骨。
鸣往后退了一步,他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雪地这么旷阔,又何须他让路。队伍又重新缓慢地前进,鸣还要去找一个人,正准备与他们擦肩而过。流煊喊住了他,“你,也来送她一程吧。”鸣诧异地望着他,“她是谁?”“她是我的师侄女,算起来,也是你的师侄女。”
鸣就这样给这个他毫无印象的师侄女去送葬了。
雪,继续飘着。鸣看着冰棺里的白骨,不知为何,脑中浮现了一个白披风女子走在雪地里的场景,她似乎在嚼着什么,神情淡漠而沉静。
冰雪天,路并不好走。队伍走得极其缓慢,结果路上看到了一个黑衣女子,她挽着妇人的发髻,一双眼睛却比雪还要来得冷。她拦住送葬的队伍,“我是深姬。”风有点大,她的声音几欲碎在风声里。队伍默默地让出一个位置。她向来冷漠的脸在看到那堆白骨之时,终于有了丝动容。鸣看着深姬,只觉得很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遇见过她。
深姬朝鸣望去,淡淡地开口,“流族少公子,还请节哀。”鸣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来安慰他。明明,他并不认识这个所谓的师侄女。深姬转过身,没有再说什么。她的眼角,有一丝泪光。
“阿娘,你怎么丢下叶叶一个人跑带这里?”一个稚童跌跌撞撞地冲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是杀风楼的楼主。深姬弯下腰,一把抱起叶叶,话却对着那个俊美的男人说,“你们怎么来了?”织风伸手,将叶叶抱了过来,“我不放心。”
队伍又继续朝前走去,途中,叶叶指着冰棺,大惑不解地问深姬,“阿娘,这里躺着的是什么?”深姬似乎有些触动,因为叶叶的娘亲颜颜就是这般,红颜枯骨,被埋在枯叶堆里无人问津。“这里,躺着这个世上最悲天悯人的女子。”
谁会想到,这一代的收魂者,会以骷髅之身死去。
“哼,我看,她是这个世上最冷情之人。”一道冷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