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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事儿的关键,不是说服了一个亡命徒、减少了一起命案。那样专题就没做头了,只能当普通新闻播报。
这是一个很有代表性的案件,也说明了一个社会问题:那就是目前我们的警方、刑侦办案,更擅长和那些老油条打交道,要么就是那些临时初犯、但是做了坏事后马上后悔,很快容易被吓住震慑的嫌疑人。
但是,对于那些此前处境优渥体面,因为冲动而犯了重案、以现有体制很难再有改过自新机会、从而突然心态失控破罐子破摔轻生的人,我们警方劝服对方的能力太低下了。社会也不能让那些体面的偶尔犯大错、重案者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要是能在这一点上做文章,甚至发掘出一个解决方案,哪怕只是把这个社会问题改良一点点,那都是功德无量的,绝对可以变成轰动全国的大专题,收视率比央视高都有可能。”
从权此芳到卫书记,电视台和警方的两帮人,听了这番话后,细细咀嚼思索,都觉得深以为然。
孟哥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权此芳喟然叹息:“确实,现在的惩前毖后体制,对于严惩已经没脸没皮的惯犯,以及对好人偶然犯小错,都是很有效的。但是偏偏对于那些‘体面、有财富地位的好人,偶然犯重罪’缺乏一套让人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对很多本性不坏、又在产业界/学术界做出成就的人来说,坐过牢就一身就此尽毁,自暴自弃还是很严重的。哪怕出狱后还能作为普通人衣食无忧,只怕也有相当一部分不愿意那样活下去。”
面对这种说法,师**援中心这边的代表自然也有义务提醒对方、扫盲普法。
田海茉本人是学电子商务的,不是很懂法理学。便扯了扯闺蜜兼副主任的南筱袅衣袖,南筱袅心领神会,立刻纠正道:
“权记者,你这话也不能这么说。法律毕竟是有僵硬性的么。目前我国对于有过刑事犯罪记录的人的诸多限制,也是国情需要,毕竟保护了更多的人。”
权此芳不是很懂法,见专业人士都发话了,也就讪讪地笑了笑,算是认同。
不过挑起这个话题的孟哥却显然不是那么好说话地,他犀利地攻击道:“那这事儿就没有系统的解决方案么?法律如此,我们也可以总结一套更好的帮扶那些体面、偶然型重犯,让他们不要自暴自弃的法子……”
“孟主播,这事儿不是想的那么简单能先关掉摄像机让领导说几句么?”警方那个谈判专家跳出来,先打了句圆场。
孟哥也不为已甚,头一撇,算是招呼摄影师先关机。
卫书记这才开口:“孟主播,说句难听的。《公务员法》、《律师法》,别的一堆人事类的法,之所以这么立,不给有过刑事犯罪记录的人任何悔过的机会。不问对方是蓄意犯罪,还是临时起意初犯、后来确实悔改了。
最重要的原因,说到底还是‘华夏还怕没有人么’?做官的事情,立言的事情,缺了谁转不了?国家人口这么多,体面工作就这么少,竞争这么激烈,不用给人悔过机会,也是给人民更多机会。当然,这番话出了这个门我是不认的。”
卫书记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谁都知道这确实是立法时为了稳定而作的秩序妥协。
用法理学的法言法语描述,这叫“秩序的法益位阶超过了自由的法益位阶”。
(注:稍微扫盲两句,法理学上一般认为,立法时的各种权衡,都是在‘自由’、‘公平’、‘秩序/效率’这三项法益之间做出的。为了优化全社会利益的最大化,需要在三者之间进行取舍。
大多数国家认为‘自由’或者‘公平’是最高价值,但是我国的法理学界一般认为‘秩序’是最高价值,至少我当年司考论述题要这么答才有分。因为在我国“稳定是压倒一切的”,而且国情是人口最多,法理学如果和国际接轨就太反动了。)
其实,国人之所以怕留下污点,甚至很多没犯过罪的人一旦犯事就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求死,和这不无关系。哪怕是药xx撞了人后宁可捅死再自己求死,只怕也有几分这种宁为玉碎的考虑(当然占的比例很小)。
不过,卫书记说这番话的本意,显然不是为了拆台。
他只是想要强调一下这事儿的难度,让电视台那帮只会站在高处叽叽歪歪的人好尊重一点一线的工作。
要是不强调难度,一会儿做出成绩来,在别人眼里只怕也不值钱了。卫书记人老成精,怎么可能连这点都想不到。
于是乎,等孟哥和权此芳,甚至师**援中心那票人(除了冯见雄以外)都在那儿进入扼腕叹息状态、摄像机也重新开机之后,他才突然开口:
“不过嘛,从根本上、立法层面上解决不了这些歧视问题,不代表我们广大一线干警不能钻研业务、从个案上尽量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我们还是取得了不少实干层面的成果的!这位和我们zfw合作的冯砖家,你们可以详细了解一下……”
卫书记这番话并没说完、说满,但水平是很好的。
整番话里话外,透出的就是一股“这事儿难办、根子上先天不良,那是立法界的无能。但是,咱执法界的人,还是很努力的。客观条件不好,创造条件也要上。”
孟哥眼神一亮,再次盯向了冯见雄。
他做节目多年,眼光还是有的。
卫书记那番话,只能说是场面话,要说对方真和冯见雄提前安排了什么学术讨论,孟哥肯定是不信的从权此芳在来之前透给他的底,他也知道冯见雄完全是被临时抓包的。
那么,冯见雄难不成还能根据劝说了一个嫌疑人放弃死志,就总结出什么可复制、可重复利用的“让人重燃求生斗志”的理论体系不成?
要知道,冯见雄可是完全没有提前准备的!
“要是真能创造奇迹,这小子值得给他个人做一档半小时的《金陵零距离》专题了!”
“我有点头绪,试试看吧。”冯见雄在众人的期望下,也没什么忸怩。
……
15分钟后,看守室里。
冯见雄对面坐了一个潇洒鸡窝头、长得颇为拽酷的惯犯。正是刚才那个被贾明威用镣铐勒晕的偷车贼周某。
仔细端详一番,这厮虽然不修边幅,但还真有几分摇滚青年们经常往文化衫上印的切革瓦拉的风范。
周某旁边不远处,另一张椅子上便坐着贾明威。只是因为刚刚冲动犯了事儿,如今贾明威也被双手分别都拷在窗档子上。
警方的人都好奇地留在外面,只通过监控摄像头观察室内的情形。
倒是电视台方面那些人,孟哥和权此芳被特许进去拍摄和旁观提问不过出来之前,拍好的东西还要交给警方和谐一遍。
电视台的人也知道这是常例,就没在这点上摆架子多纠缠。
冯见雄已经酝酿了许久说辞战术。
他想要做一个试验,看看能不能用自己的口才,让面前这些已经彻底颓废了人生信心的人,找回廉耻,重新做人。
“贾同学,我会向你证明:一个人区区留下点犯罪记录,根本不会妨碍他改过自新。别说是你了,就算是面前这个惯犯,我都有把握说得他抛下包袱,重新做人。如果到时候连他都悔过了,你还不悔过,那真是枉自为人了!”
“他?!哈哈哈哈!!!”贾明威一阵错愕,随后狂笑起来,“这种百进宫的人你还能劝得悔过?你怎么不去把死人说活?这世上还要医生干什么?把活人喷死把死人喷活都靠你卖嘴皮子好了!”
冯见雄不以为意,用眼神的余光瞥了一下权此芳和老孟,确认这俩货其实也对他刚才夸下的海口有些不信的样子。
虽然,刚才刀下救人,已经为冯见雄积攒了一些公信力,但他如今夸的这个口,实在是太大了。地球人都觉得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让一个偶尔犯了一次错的人改过自新,不去考虑自己的人生污点,那还有可能。这种都进看守所上百次的老油条,就算是圣徒亲临、传道救赎都拉不回来的。哪怕冯同学说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口若悬河舌如利刃,都是不可能完成的吧?”
第50章 顽石点头
“你是哪里人?为什么要偷电动车?来金陵多少年了?”冯见雄调整好情绪,气定神闲地开始跟周某慢慢闲聊。
上辈子冯见雄也不是没做过刑事辩护。
尤其是刚入行那几年,资历浅薄时,说话没分量,这种穷逼的排骨案件也只能捏着鼻子做。只是后来腕儿渐渐大了,才专挑有钱人的官司打。
所以,怎么和没文化的嫌疑人,甚至是潜在委托人说话,冯见雄还是有点经验的。
他知道,跟这种人说话要比跟大学生说话更累,所有专业词汇必须越少越好,尽量说人话,而且必须慢慢费心建立起信任。
或许是因为刚才冯见雄从贾明威美工刀下救下周某时,周某还晕着,所以他并不知道冯见雄的口才有多牛逼。
作为一个被警方反复教训得皮了的老油条,面对这种垫场子的话,周某也就没有任何敬畏之心,只觉得问题很可笑:
“木有钱啊!那肯定要做啊!不偷的话,没有钱用。老家gx的,五六年了。”
冯见雄听得出对方语气中的不屑和无礼,但他并不介意:“没钱不能打工吗?有手有脚的,你们那里来江南打工的不少吧。”
“打工这方面嘛……”周某稍微想了想,旋即继续哂笑,那普通话里夹杂着的粤语口音,让这次攀谈听起来有些可笑,“打工系不可能打工的啦,这辈子也不可能打工的啦。生意?生意又不会做。就是要偷介种东西,才阔以维持得了生活哇,酱子。”
冯见雄脸一板,软硬兼施得恰到好处:“那你被抓进来这么多次,不会后悔吗!”
周某笑了:“进看守所跟回家一样滴啊!大年三十晚上我都不回去啊。那就平时家里出点事,我就回去看看,酱子。”
冯见雄双手叉在胸前,玩味地问:“那你觉得在家里好还是在看守所里好?”
“在看守所里的感觉呢……”一直对答如流的周某,面对这个问题居然用脑子回忆了一下,然后才略带沧桑感地回答:“在看守所里的感觉比在家里面好多了啦!在家里面一个人多无聊?都木有友崽玩啦,都木有友女玩啦!这进了这里去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喔!就是超喜欢在里面的啦!就跟去ktv开厢差不多的啦!”
“辣鸡!人渣!没救了!居然把进看守所当成去ktv开包?冯同学就算再牛逼,怎么可能说服得了这么无耻的人?”权此芳和老孟都听得目瞪口呆,甚至连客串摄影师的权此芳,都觉得一阵羞耻感袭来,让她有关掉摄影机的冲动。
似乎唯恐这种话传出去被地球人听到,就会刷低地球人的无耻程度下限一般。
一旁的贾明威更是深感厌恶,更加为自己刚才劫持了这么个人渣而不值哥可是名牌二本院校的高材生,注定了这辈子要进体制的,怎么能跟这种辣鸡混在一起!真是屈辱!
其他人反应都很激烈,冯见雄却是一点都不在乎。
他静静等对方说完,停顿了一下,才指了指贾明伟,对周某说:“个个都是人才?包括他咯?看来你很想再被勒死一次嘛。”
周某难得地第一次露出了羞愧之色:“不包括他啦!进来得多的才叫人才,这种童子鸡没见识过大风大浪,一点玩笑开不得的,小气!”
“你!”贾明威一听连这种惯犯都看不起自己,顿时怒火中烧,猛然就想扑过来,可惜双手都被拷住了,扯得钢镣铛铛作响,却又哪里挣扎得动半分?
冯见雄看看贾明威,又看看周某,然后长身而起,缓缓伸了个懒腰,用最鄙夷轻蔑的语气、几乎是用鼻孔哼出下面几句话:
“呵呵,从经济学上来说,这叫典型的‘因为曾经付出的沉没成本太多,所以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没法回头’了。”
老孟读书少,经济学概念知道得不多,一时没反应过来。
权此芳却是读过研的,理论基础扎实,稍微想了想后,不解地接话:“沉没成本?听起来有点道理。但是冯同学,你现在是在跟小学文化的惯犯聊天。要劝这种人,你能不能讲人话?”
“知道,只是先自我感慨一下。”
冯见雄冷冷回了一句,伸够了懒腰,重新坐会位置上。然后忽然换了个眼神,死死盯着周某。
周某居然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你……你看着我干嘛!我说的都是实话,还骗你作甚?我就是喜欢看守所!”
冯见雄一拍桌子:“呵呵,别告诉我,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出去之后可以好好做人,而且拾到一个完全没人认识你的陌生环境,没人知道你的过去没有,也不可能通过任何档案查到你的劣迹你会不羡慕?你会不想重新再来?”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谁会羡慕那种日子,你不知道我现在偷车偷得日子多舒服……”周某愈发心虚了,嘴上依然很硬气地死不悔改。
但他的内心,竟然有一个潜意识在不可抑制地涌动着问自己:如果真的可以重生一次,回到第一辆车都没偷之前,没有任何人看不起自己……自己真的还会偷么?
这个可怕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就把周某吓了一跳。他连忙在脑海里把那种邪念强行驱赶出去:“这种煞笔假设怎么可能?胡思乱想!别被那小子骗了!偷车多风光?在圈子里积累了这么多年资历,江湖地位这么高。每次进来,遇到那种才二进宫三进宫的新人,哥还能摆摆老资格,友崽友女多崇拜我?”
冯见雄看到了对方的失神,洞若观火地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他狰狞地冷笑了一下,然后给了周某那份来源于“江湖资历”的自尊心以致命一击:
“所以,你们这种垃圾,就因为做过一次错事当然也有可能是好几次错事然后就觉得反正自己是个人渣了,一辈子继续做坏事做下去,也不痛不痒的!反正流氓混混小偷小摸都是拘留拘役或者重了来个三年以下,无所谓了!
但那是因为你们没有远见!你们看不到技术的进步对一个人毕生信用和数据带来的统计学革命!你们以为靠硬杠子高压线定人生死前途的陋法会十年、二十年一直维持下去!然后就自己堵死了自己悔过自新的路,所以你们都是大煞笔!”
周某一阵慌乱:“你……你说啥?我怎么听不懂?”
冯见雄一耳光打断了对方的反问:“少废话!我问你,你今年几岁!”
周某被抽得有点晕,但是这些年来他被警察抽惯了,也不懂法,也不觉得一个偷车贼惯犯被人抽耳光有什么不对。所以浑浑噩噩地回答:“二……二十一了!”
冯见雄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旁听的孟哥权此芳和贾明威却是大吃一惊:这鸡窝头不修边幅的样子,看上去三四十岁都有了,居然才21?不是来金陵都偷了五六年了么?这出道可是有够早的。
尤其是贾明威,还在读大学,却赫然发现旁边这个已经社会了至少六七年的家伙居然是自己的同龄人,竟然生出了一丝因为不辨五谷、不识民间疾苦而带来的恻隐之心。
他们却不知道,在大西南乡下,那些义务教育都不一定能读完,就跑到城里来混生活的穷人,确有不少出道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