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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公司图省钱,平时也没聘个正经法务顾问。
第二天,他也只能是把相对略懂法律的财务负责人同时也是他的小姨子给喊到自己办公室来问话。
这财务负责人名叫孙晓芳,比姐夫小了十几岁年纪,刚刚三十出头还没结婚,一副水灵小s妇的打扮。
她反反复复看了律师函,又主动上网查询了法院的立案公示信息,查到了对方果然已经起诉。
“这事儿……法律上来说,他们避开设计院,直接告我们也不算错就算设计院的设计师在出图的时候,建议使用了某些专利技术,也不能说设计院错。
专利本来就是给人用的,只要我们作为施工方给了授权费、拿到使用授权,那还是不犯法的。当然,如果是让开发商方面承担这种费用、去出钱买这个授权,理论上也行。
我看了我们和开发商之间的承包合同,对于这部分费用并没有任何条款约定过,属于空白。所以原告方把我们和开发商列为共同被告,也没问题……”
国人经常对于专利的价值认知有很大偏差。
许多外行看小白文,都觉得“专利就是用来垄断的,就是为了这玩意儿我可以造别人不能造,我就能吃下全部市场”。
而实际上,现实生活中的专利哪有这么用的。
99%的专利,都是巴不得让别人用的,只要对方付授权费。
真到了对方开价想买授权、而专利持有人却装逼梗脖子、拒绝谈判的状态,说不定等来的只是国w院专利行政管理部门的一纸《强制授权书》。
所以,设计院在工程出图的时候,画了某些必须用到专利技术的设计上去,法律上是毫无问题的。
见自己的小姨子都这么说,李盛的愤懑气焰一下子被打消了不少。
他像一头急躁的豹子一样来回踱步,脑门上的痦子沁汗发亮,然后猛地想起一个号码,翻了翻手机,打给某个他曾经一起吃过饭、但很少用得上的酒肉朋友。
“裘律师,我李盛啊,还记得不?上次绿地秦总请客的时候我们还喝过酒的。”
“对对,兄弟有点事情请教你一下。”
“咨询费……当然,那个都是肯定按照行规的啦。”
话不过三五句,嘴上语气虽然还和善,但孙晓芳分明可以看到姐夫的脸颊肌肉在抽搐。
没说的,肯定是在心疼问事儿还得给律师费了。
当天中午,那个裘律师被李盛请到了公司,在附近的大酒店好生搓了一顿,封了个红包意思一下,然后问了一堆问题。
“裘律师,这事儿是这样的,我问了给这个项目出图的城乡改造设计院,他们的设计师都支支吾吾也说不清他们图上用了啥专利技术就是同样的施工结构,我是做老了项目的,这种写字楼也不是第一次盖,原先怎么就没遇到人碰瓷呢?
所以我怀疑那个原告、叫啥冯见雄的,是不是讹咱呢?我派人了解了一下,原告的代理写的是金陵师**律援助中心,专业律师都请不起,那个冯见雄本人还是一个在校大学生而已呢!”
李盛平时说话是没这么雷厉风行的。
但既然跟裘律师说话要收钱,他也封过红包让对方卖个交情不走公账了,这自然要长话短说。
相比之下,裘律师说话就很一字一顿、慢条斯理了:
“案子涉及的项目、技术,我要全部了解一下才行。李老板,你别急。我估计这种案子就算要授权费,也不会高的。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这个技术这两年已经有人开始用了,不是第一次,我也会帮你看看能不能再找专代事务所的朋友宣告无效掉。不过那也是要费用的……”
“还要费用?不是律师费都包在里面了么?”李盛一听费用,又急了。
“李老板呐,一码事归一码事,律师事务所,管律师的事儿。专代事务所,管专利代理人的事儿。你要的不仅仅是我帮你打官司、调解,还想要我把对方的专利废掉,那可是两码事啊
我这么跟你说吧,我找了专代事务所的哥们儿,如果真把对方的专利宣告无效了,那以后如果对方还想再用这个专利来告你别的工程也侵权,就不可能了。这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的事情啊!这点钱花得值!”
“老子都知道这个坑要掏授权费,这辈子都不会再在盖房子的时候用这种设计了好吧!又不是啥效果好到爆炸、外观漂亮到没得选的牛逼设计!下次我绕开不就是了!
真要是釜底抽薪了,那也是在为同行义务劳动,帮其他下次也跳到这个坑里的同行预先填坑好吧!真这么干了我才是大傻驴呢!”
李盛的内心,如此嘶吼呐喊,当然这番话是不会说出来的。
而且,毕竟多个选择多条后路。
哪怕再不想掏钱,他还是不介意先询价了解一番“如果真准备这么干,要花多少钱”的。
“我估计,咱这边律师费,加上对面专代事务所的钱,最多也就三万块出头,李老板,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裘律师撂下这句话,就先走了。
李盛暗忖如果只是三万块,倒是可以先试试看。
反正裘律师说了,律所这边先给点定金,最后如果调解不开庭的话,这些定金就当调解费了。真要出庭,再补足尾款。
专代事务所那边,如果不提出《无效宣告申请》,刚开始的咨询费也不会高的,花两三千买个见识,也没什么不好。
……
因为李盛决定应诉,裘律师便在几天之内提交了应诉答辩。
又过了一周多,中院通知双方交换证据。
同时,考虑到法院的绩效考核当中有个“调解率”指标,所以大部分法院的民诉案件,在庭前交换证据环节,也会习惯性地询问双方是否愿意调解。
而且这种询问,往往效果还是不错的。
因为很多案子,当事人一开始之所以盲目自信自己能赢,无非是因为不知道对方搜集了哪些决定性的证据。一旦双方摊开底牌,都知道对方掌握了哪些证据,自忖自己赢不了,就会坦然认输,争取要一个相对能接受的条件,节约时间和金钱。
非要为了一口气把官司打到底、不死不休的人,毕竟是少数。
证据交换选在市中院民事三庭的一间小会议室里,并不需要占用审判室。
法院方面派来了一名赵姓审判员,一名书记员,主持全过程。
原告一方,就冯见雄和史妮可两个人出席。
这俊男美女的组合,看在外人眼里,简直是年轻得可怕。
也容易让人生出不屑一顾。
被告一方,足足来了四个人。
李盛带着自己的心腹,也就是小姨子孙晓芳,来监督人干活。裘律师,和他从某专利事务所请来的汪代理师,则是被告方一会儿的主力。
赵法官事务繁忙,自然是希望尽快解决。如果可以调节结案,那就更好。
如今已是一月中旬将尽,06年的农历新年比较早,1月底就要过春节。
“冯先生,裘代理人,请过目一遍你们此前提交的证据清单,如果没有遗漏,就交换清单确认请注意,现在只是交换证据列表。关于证据的真伪、证明效力,那是庭审阶段质证时的工作,请不要浪费时间。”
“谢谢赵法官。”冯见雄非常礼貌地感谢了法官的解说。
然后,便是证据交换。
裘律师三十六七年纪,已经在圈子里打混了有十年以上,经验还算丰富。虽然胜诉率不敢说,至少民事和知产的大部分官司类型都经过见过。
他一看冯见雄的年纪,便有些不屑。拿到对方的证据清单后,也不急着看,就先指点对方,试图让对方好好看清楚自己这一方的证据清单。似乎唯恐对方看不懂己方准备之充分、证明力之牛逼。
“冯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拿到那个技术的实用新型专利授权的。不过,我想你也知道,实用新型的新颖性证明力是非常低的,因为国家知产局在过审实用新型的时候,根本不会进行全面检索和实质审查。”
“而我们来之前,已经找城乡改造设计院当初具体负责这个工程的设计师问过,他绝不是第一次使用这项设计。有至少两项工程,在你的专利被授权下来之前,已经用过类似的设计了。如果你坚持要诉讼解决的话,我们只能走法律途径,找专家申请宣告你的专利无效!”
“而且,我们调查过,你只是一个主修法学专业的文科生,竟然能够‘研发’工程类的技术,啧啧,这实在是很让人惊叹呐。”
听着裘律师这样沉稳有力的质询,李盛心里自然是颇感踏实的。
“现在的小年轻,一个个心思那么野,不学好就想骗钱!设计院的陈工跟老子拍胸脯,保证这项技术前面已经有一个工程用过,他出图的时候就是直接抄来的,这种货色还能是专利不成?”李盛心中如此脑补吐槽,却是没有说出声来。
可惜,冯见雄当然不为所动。
“裘律师,看来你是不相信这世上有文理兼通的人了”冯见雄鼻孔出气,用下巴朝着裘律师,说出这半句话。
然后,他索性连眼睛的余光都不看对方,直接转向身边的史妮可,旁若无人地教训,“妮可!说多少次了!我说话的时候学着点儿!我爸教我的,做人要谦虚。明明是天才,我也不告诉他,对外只说我‘文理兼通’。”
“是以后我也一定谦虚一些。”史妮可乖乖地配合,一副真心受教的样子。
赵法官都有些看不下去,咳嗽了一声:“请不要说无关的话。”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冯见雄立刻对赵法官换了一张谦卑的脸,然后又瞬间变作嚣张,转向裘律师,
“可惜某些人眼瞎。连啥没听说过的城乡改造设计院的无名设计师意见都拿来说事儿我的证据清单里,金陵城建吴教授提出的《无效宣告申请》、及其驳回结果,你们都看不见的么?省科技厅盖了红章的查新报告,你们看不见的么?唉,真是想给你留点面子都不容易。”
“什么?”裘律师和汪代理人瞬间变色,稍微扫了几眼对方的证据清单及后附的说明,顿时懊悔不已。
早知道对方有这么板扎的铁证,刚才还说那些推论的话自取其辱作甚!
都怪对方太年轻,让人忍不住轻视。
第77章 屠幼有啥成就感
裘律师对赵法官千求万求,才让赵法官同意休息15分钟、然后继续证据交换程序。
按照正常情况,证据交换这种小事儿是没什么可“休庭”的,说完拉倒,各自该回去如何准备就如何准备。
一离开会议室,裘律师立刻扯住了李盛,开始诉起苦来:“李老板,这事儿你情报工作没做好,可怨不得我们!你可没说对方已经被人申请过一次《无效宣告》、而且申请者还失败了!”
李盛也心情颇为不爽,他一直自问自己是做实业的,而觉得那些搞法律的都是骗钱的。对于裘律师的推卸,他没好气地反质问:“这事儿还赖我!案子交给你了,调查当然也是你负责了,我只要结果!
你不会是想说对方已经被人申请过一次《无效宣告》,然后失败了,然后他还有什劳子科技厅的《查新报告》,你就没辙了吧?那样可别怪我要退律师费!我跟秦总吃饭的日子多着呢,你要是不靠谱,别怪我把你拿钱办不了事儿的情况捅出去,你看下次绿地集团的钱你还挣不挣得到!”
一听说李盛反咬一口,还想到自己的主要大客户那里抹黑自己的业务能力,裘律师也有些慌神,他连忙打圆场说:
“我有说这事儿办不了了么?只不过不同的难度有不同的价钱!一个没被查新证明过新颖性、也没被申请无效宣告并驳回的的新鲜实用新型案子,3万块钱友情价,我是可以做下来的。
但是有个查新报告,咱要费的手脚精力就大得多了,风险起码涨好几成,还拖时间答oa跑京城,那都是钱!没个5万块根本做不下来。
何况现在还有个更麻烦的‘初次无效宣告申请被驳回’。要我看,这个官司你要是肯,给个8万块,半年时间,我帮你慢慢料理!如果你不肯,那就只给开始那点咨询费车马费。后续我帮你调解,也不另外收你钱了。”
“8万块!你怎么不去抢!他起诉书上也才说了索赔10万,我要是愿意协商调解,还还价还不一定赔8万呢。你特么律师费就直接敢问老子收8万?”
“我这不是估计的么,有可能六七万也能做得下来……”裘律师也觉得自己漫天要价随口喊得有点高,被客户一喷就改口降了一万多,然后还想方设法解释,
“老李,你也知道的,这个钱又不是我要,起码三四万是为老汪他们所里要的。我都说了这官司如果打下来,你是在为所有同行做好事、万一冯见雄那个专利真不该被授予,那你把它废了,以后其他同行就不会受害了。”
最后这句话,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李盛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
一想到那些经常跟他最低价竞标、害得他没利润的竞争对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老子还管同行死活?他们一个个巴不得我死呢!呸!”
裘律师打蛇随棍上:“那你的意思是……”
“答应调解!”李盛闷声闷气地服了这个软,“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他起诉书里瞎写10万,但你要是敢让我最终赔5万……不,4万以上,我就跟你急!”
“4万?直接砍6成?这有点……行吧,我尽力而为!”裘律师也不想一身“英名”栽了,一咬牙答应了。
裘律师先找了正在休息的赵法官,表达了自己的当事人愿意接受调解的善意,赵法官也是乐得为了调解率行个方便,总算是皆大欢喜。一行人回会议室,进行具体讨价还价的谈判。
李盛全权委托给了裘律师,就一个人在休息室里抽闷烟。
“快年关了,竣工验收的事儿首先不能耽误,听裘扒皮的调查,那冯见雄在大学里还是个辩手,媒体主持人,有几万粉丝,最能炒作搞事。要是被他一搅合说这个工程涉及什么法无纠纷……
绿地秦总那里的钱,都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付过来的。要是这段款子不及时打过来,可拿什么给弟兄们发工钱呢?平时拖拖不打紧,要是年关回乡还拖着,人马就不好带了……得,认栽吧。”
李盛如此劝着自己,总算是用这种心理暗示把自己给说服了。
“少抽点儿!你又不年轻了,生这种闷气作甚,就当破财消灾,买个顺畅了。”孙晓芳坐到姐夫身后,冷不防一下子把他的烟抽走,在烟灰缸里掐灭。一边给他捏肩揉脖子。
20分钟后,冯见雄不为已甚,跟裘律师敲定了双方的条件。
裘律师拿着调解协议,送到李盛面前:“老李,咱可是把老脸都赔给你了调解协议就这样了,赔偿4万块,承担本案诉讼费。另外还有当天结清的要求,如果拖过年关,对方有权增加到5万索赔额。你签了吧,我也好拿给赵法官交代。”
李盛看了一下,金额基本在他的心里范围内,就是对方要钱要的有些急。
不过四万块钱么,应该还是拿得出来的。
他看了一眼小姨子,孙晓芳立刻心领神会,附到他耳边轻声说:“小金库可以腾挪地过来的。”
“罢了,就这样吧,早了早好。”李盛一咬牙,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