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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就在前方,离他们如此之近,似乎只要撒开腿,就能在故国的土地上自由的奔跑——然而,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什么叫绝望?
这些长年在刀头舐血,从不知畏惧与死亡为何物的汉子们,多多少少都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
巴信带的人不多,看起来也就五六十人,但个个全副武装,装备精良,有的持火把,有的持弓箭,而他们已经筋疲力尽,连渡江都是靠着回家的强烈意志撑下去,哪里还有余力打败对手?
他们当然还能打,还能干掉一些敌人,但是,他们注定是回不去了。
而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救出凤将军并带凤将军回去,而这个目的,是不可能实现了。
他们真的要败了。
就在即将大功告成,回家团圆的时候……
那种咆哮而悲愤的不甘,宛如无声的悲鸣,在众人的心里激荡。
在经历刹那的惊骇与绝望之后,凤惊华那颗已经被锤打过无数次的、异常坚韧的心脏,迅速平静下来。
她的眼里慢慢浮起血丝。
这些血丝,就像她内心喷涌的愤怒与不甘,蔓延开来,布满她的双眼。
幽幽的火光中,她双目赤红,透着岩浆一般的气焰与热度,仿佛欲把一切融化怠尽。
又是巴信!
这个阴魂不散,仿如恶鬼缠身一般的巴信,终结和摧毁了她所有的努力与梦想。
她最爱的人,最重视的人,她最大的梦想,都因为他的临阵一脚而化为虚无。
她绝对不原谅这个男人!
死就死吧,但她一定要拖这个男人一起死!
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时候,赌上她的一切,包括来世的灵魂!
巴信盯着她,从出现开始。
她眼里的愤怒与杀气,强烈到宛如七月午中的太阳,能融化所有的冰雪。
普通人一定承受不住她这么骇人而内敛、强大而无形的气势,但是,他一点都不怕这样的目光。
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目光,太美,太耀眼,令他无法移开眼睛。
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慢慢向她走去。
然后,他就站在凤惊华的面前。
他的脸上没有得意,没有傲慢,没有嘲笑,没有轻视。
只有注视,专注的注视。
“凤惊华,”他说,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你走不了,绝对走不了。”
眼前亮光一闪,凤惊华手中的匕首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是啊,我绝对走不了。”凤惊华狞笑,也似恶魔,“但我一定会拖你下地狱。”
“一起下地狱吗?”巴信对脖子上的匕首丝毫不以为意,笑,“真是不错的主意。有你陪着,地狱应该也不会无聊。”
凤惊华道:“嗯,到了地狱之后,我再跟你算帐。”
“但你其实不想下地狱吧?”巴信微抬下巴,点了点,“你其实想的是回到对岸吧?”
“没错。”凤惊华全身散发出死亡的气息,“但你一定不会让我们过去的,是不是?”
这还用问吗?
她的父亲一定会死的。
巴信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的父亲,真没有比这更令她想毁掉一切的怨恨了。
“不一定。”然而,巴信说出来的,却是令众人想洗耳朵的三个字。
凤惊华微微一怔,几乎就动摇了,但她随即就眯起眼睛:“那么,你要如何才放我们过河?”
她不相信巴信会放过他们。
但她还是要问。
她死了不要紧,但是,父亲、哥哥、阴九杀绝对不要死——她不要他们死。
他们若是死了,她纵然活着,也不过行尸走肉罢了。
如果他们非死不可,那她至少要与他们一起死。
否则,那样的人生,悲惨到她宁可不曾活过……
“很简单。”巴信盯着她,淡淡的道,“你留下,他们走。”
所有人——凤惊华这边的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风雪太大,他们听错了吧?
巴信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简直比火光和巴信突然出现还吓人,吓得他们都在怀疑他们其实只是在做梦了。
凤惊华也震惊不已。
她被惊得连续眨了好几下眼,手中的匕首差点掉在地上。
“你……说的是真的?”她问。
599 你留,他们便能走
巴信道:“我有骗过你吗?”
“我不信。”凤惊华说得很快,很肯定。
巴信道:“你嫁给我,当我的王妃,一生不离开我,我就放他们走。”
凤惊华:“……”
众人:“……”
到底是怎么样的执念,令他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巴信却仿佛没看到其他人的反应,只是盯着凤惊华:“你意下如何?”
凤惊华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巴信口气冰冷:“我杀了他们,留你当奴隶,关你一辈子。”
凤惊华微微皱眉,口气却是很冷静:“就算我答应你,将来也有可能会逃走。”
巴信微笑,有笑无意:“那我就亲自去天洲,灭了你的九族。”
众人:“……”
果然是传说中的杀神,事不如意就杀,什么都敢杀,什么都能杀。
凤惊华沉默。
半晌后,她抬头,平静的道:“成交。”
巴信笑:“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每个人都有弱点,凤惊华的弱点就是她的家人。
凤惊华道:“你若是食言,或是跟我玩手段,我同样会灭了你的九族。”
巴信哈哈大笑:“很好,我就喜欢你这么做事。”
众人微微低头,悄悄瞟向他们的头儿——阴九杀。
阴九杀也站在光影里,但脸庞却没有被光映到。
他站如松,纹丝不动,即使是这么寒冷的天气,他也没有穿得很厚实,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扎,马尾随风飘曳,仿佛似要随风而去。
隐在阴影里的脸庞,没有传出半分波纹。
没有人看到他在想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众人能感觉得到的,只是他的平静。
没有人敢多看他一眼。
他是他们的头,是狩军的头,是尚国最强大的男人,是尚国百姓心中不可战胜的神,在这次行动中,只有两件事绝对不能发生——凤将军不能死,王爷的身份绝对不可以暴露。
所以,没有人敢显露出对阴九杀的在意,更不敢显露出对他马首是瞻。
凤惊华也没有看向阴九杀。
她把匕首收起来,走到巴信的身侧,对巴信道:“我留下来,让他们走。”
巴信从一名亲兵的手中拿过火把,往前面一丢,道:“你们绝对不可能在黑暗中活着过河。”
众人顺着他丢出去的火把看去,脸色皆微微一变。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河面上有不少地方的冰层很薄,有些地方还露了水,飘着浮冰,如果不小心踩到浮冰……不论多么强壮和水性好的人,在这种天气里落水里,就算能被立刻捞上来,不死也要半死。
巴信道:“你们想全部活着过江,只能白天过河或者点火过河,摸黑过河,绝对不可能。”
众人沉默。
巴信说的是实话,他们无话可说。
凤惊华道:“你想说什么?”
巴信盯着她:“我可以让你们白天过河,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凤惊华心里微微一惊:“你打算怎么做?”
巴信道:“你们跟我来。”
说罢他转身就走。
凤惊华沉默了一会儿后,没看同伴一眼,毅然跟在他的后面。
众人借着黑暗的掩护,看向阴九杀。
阴九杀动了。
他丢下手中的绳子,背起凤翔空,跟在凤惊华的后面。
众人也纷纷跟上。
跟着敌人走,每个人的心里都没有底,都觉得他们正在走向通往地狱的道路,但他们别无选择。
不论战或不战,他们的下场都只有死。
除了跟着巴信走,赌一赌运气,没有别的可能性。
巴信沿河走了一段路后,停下来,用手中的马鞭指了指:“你们把这些衣服换上。”
就着火把,凤惊华看到了小石窟里的战袍、盔甲等物,全是费**人的装束。
凤惊华道:“你想干什么?”
巴信道:“你的人接下来就是我的人,我要派他们过河,去与尚**队谈判。他们过河以后会谈判失败,悉数被尚国人杀死,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众人:“……”
他们明白巴信的意思。
巴信要他们乔装成他的手下,受他的命令去跟尚**队谈判,让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狼军的眼皮子底下过河。
好大胆的计划。好疯狂的计划。
他们很难理解巴信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们下意识的又想看向阴九杀,好在都控制住了,于是都看向凤惊华。
凤惊华沉默了一会儿后,下令:“都穿上。”
而后她开始在那些战袍和盔甲中挑,挑合身的。
巴信已经占据绝对优势,要杀她和她的人易如反掌,没必要搞这么矫情虚伪的事情。
怒河的河面又宽又直,站在岸边或河面上,视线可以看得很远,即使这里离费国的军营有相当长的距离,但他们若是举着火把过河,还是太招摇,很容易被狼军发现,而后被当成敌人追杀,所以,征得狼军的同意过河,才是最好的办法。
众人看到她动手了,也纷纷动手。
他们都乔装好以后,巴信又拿着马鞭指了指:“上马。”
这里准备着数十匹高大强壮的战马。
显然,巴信是有备而来。
凤惊华今晚的行动,恐怕都在巴信的意料之中。
凤惊华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唯有感慨与叹息。
她就说呢,不可一世的巴信怎么一直没有动静,似乎真的完全找不到她的踪影,而她这段“隐居”的日子也未免过得太顺利了,原来,巴信玩的是釜底抽薪,在她的退路上等着她了。
她无话可说,唯有翻身上马。
前面的岸边都是悬崖,根本没有路,他们想离开这里,只能进入深山,再绕路去费**营。
一路上皆是沉默无语。
谁都不知道谁在想什么,但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憋屈到了极点。
他们在山里绕了很久以后,终于抵达费**营。
费**营乃是禁地,闲人绝对不能靠近,但巴信不是闲人,而是与沙绝齐名的虎军统帅,还是地位最高的王爷,还与沙绝的交情不错,所以,士兵一看隼王来了,立刻迎进来,让他们先在迎客的营帐里歇息。
凤翔空虽然断了一条腿,但他还能骑马,也能勉强拖着一条断腿走一小会儿,所以他装作四肢健全的样子,独自下了马,在其他人的掩护下,一瘸一瘸的进入营帐。
面对这样的发展,他很无奈。
他不想牺牲女儿,也不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但女儿和将士们为了救他已经付出太多,他不能在即将踏上故土的关头跳出来承认身份,主动送死,平白葬送女儿和众人为他所做的一切。
他只有选择活下去,并好好的活下去,才对得起这些人为他所做的一切。
死很简单,活着不易,他心疼女儿为他的牺牲,但他相信女儿总会归来。
支持和相信女儿,已经是他这个残疾老头能为女儿所做的最好的事情了。
600 后会有期
营帐里一片沉默,没有人说话。
巴信坐下来,抓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热乎乎的羊奶茶,悠然的喝着。
营帐里有狼军的人,他也不好说什么。
没过多久,外面响起沉稳有节奏的脚步声,而后厚厚的帘子被掀开,沙绝挟带着风雪走进来,一见到巴信就问:“这么晚了,王爷怎么突然到访?”
巴信往后一靠,伸长腿,懒洋洋的道:“我想借沙将军的地盘用一用。”
沙绝也习惯了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举止,在他对面坐下:“说来听听。”
巴信目光炯炯:“我要派人去河对面跟尚国人谈判,所以请沙将军给开个门。”
沙绝盯着他:“谈什么判?”
巴信道:“我老是找不到我想找的人,我怀疑我想找的人已经偷偷的跑到了河对岸,所以我想派人过去打探消息,或者直接跟他们谈判。”
沙绝道:“王爷这么想,可有依据?”
“猜的。”巴信道,“想想,那个女人带着残老头能躲到哪里去?我找来找去找不到,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们已经跑了。而他们要跑回家,最近的路线就是怒河。怒河表面已经结冰一段时间,说不定他们已经秘密过河了说不定。”
沙绝眉间一拧,似乎想说什么。
“我知道王爷想说什么。”巴信道,“无非是觉得他们不可能避开狼军的巡逻而秘密渡河成功,但是,你别忘了,她的人很可能也是秘密渡河而来的。”
推算时间,凤惊华一伙应该是渡河而来,除非他们未卜先知或者早就在前往费国的路上,才能及时赶到瑶京,否则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设计下那么一个巨大的圈套去救凤翔空。
凤惊华一伙既然能在危险的汛期渡江成功,又为何不能在河面结冰的时候也渡江成功?
沙绝:“……”
“还有,”巴信盯着沙绝,“换了你,能不能做到在不被军队发现的情况下成功渡河?”
沙绝毫不犹豫的道:“当然能。”
他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没有必要去想。
但他坚信他若是想这么做的话,一定能做到。
“既然你能,”巴信冷冷的道,“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他们既然能飞天入地,屡次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那么,你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他们就不能?”
沙绝道:“我并不怀疑他们的实力,只是,王爷派人渡河去谈判,恐怕不会成功。我想知道,王爷拿什么做筹码去跟对方谈判?”
巴信哈哈大笑:“当然不会成功。我不在乎成不成功,我只想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他说得有几分阴狠,非常符合他的脾气:“我会让我的人告诉尚国人,只要他们肯让我的人见那个女人一面,问几个问题,我们就答应他们提出的任何一个条件,包括归还尚国的俘虏。如果他们拒绝或扣押我派去的人,就说明那个女人还在费国,尚国人拿不出那个女人来。要不然这么优厚的条件,他们没有理由不答应。”
沙绝扫了他带来的人一眼。
如果尚**队不接受这桩交易,隼王派去的人应该是回不来了。
隼王这是打算要用手下的性命去换取那个女人的消息了,这还真是隼王的作风。
于是他道:“既然王爷心意已决,那就随王爷的意吧。”
反正要派出去的不是他的人,要被扣押或被杀的也不是他的人,他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跟隼王计较。
至于隼王派去对岸的人会不会有问题,他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因为,隼王虽然向来我行我素,谁都不放在眼里,但绝非不知轻重、没有原则之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隼王竟然会放走凤翔空。
真的,他想都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事实上,除了巴信,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么荒诞的事情。
连凤翔空和凤惊华都没有想到。
就因为“没有想到”,沙绝就这样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