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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楼也能被看见?”布丁诧异地问,“对面没有同等的高楼啊!”
“如果用望远镜或者贵一点的相机……”
布丁笑起来:“谁那么无聊,非得偷窥我?我是梁朝伟?”
豆腐也笑起来。但他还是说:“这么大的屋子,不安窗帘……真不知你怎么想的。那万一对面有高楼呢?万一真有人偷窥呢?”
“那就偷窥呗。”布丁满不在乎道,“反正下班了,免费看,我不收钱。”
豆腐摇摇头。
他是那种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拉窗帘的人。
晃进厨房,豆腐靠在高大的白色冰箱旁,一边玩着冰箱上的装饰乐高玩具,看着一丝不苟切笋的布丁。
“这么好的手艺,一个人过日子多可惜。”他突然说。
布丁抬头看了他一眼:“想给我说媒?”
豆腐叹道:“我上哪儿给你说媒去?我自己还单着呢。”
布丁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你还在想着廖骏呢?”
豆腐眉宇间有片刻的愣怔,但旋即又笑道:“哪能呢。”
布丁放下菜刀,他转头瞧着豆腐,哼了一声:“言不由衷。”
豆腐笑道:“真没有。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想的?刚开始是不大习惯,半夜翻身,旁边没人挡着,我还觉得不自在呢。现在想,我傻啊!应该更自在才对!”
布丁抿嘴笑起来,他点上炉火,开始炒饭。
“觉得孤单就再找一个,失恋也不丢人。”一边炒饭,布丁一边慢条斯理道,“你和他分手快一年了,也该走出阴影了吧?我就想知道,你那阴影到底多大啊?”
豆腐慢吞吞眨眨眼睛:“小学生都可以告诉你答案:阴影面积为零。”
“死鸭子嘴硬。”布丁瞪了他一眼,“叫我说,这事儿你有一多半责任。人家廖骏千求万求,又是买钻戒又是买车的,做到这份上,也够诚心了……”
豆腐仍旧笑盈盈的,他放下手里的乐高,大大方方地说:“你觉得他诚心?那你找他去呀,我不拦着。”
布丁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人家是想让你离开俱乐部,老老实实跟着他去国外结婚定居——承认吧,你根本就不够爱他。”
豆腐被布丁说得神色有些怅然,怅然里又夹杂伤感。
“可我不知道离开独眼杰克我还能做什么,我也不想离开这儿。”他垂下头,低声说,“去国外我怎么谋生?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念过大学,英文那么溜?”
“得了吧,你不知道我大学没念完啊?”布丁用铲子翻了翻锅里的米饭,又把青豆虾仁和火腿丁倒进去,“独眼杰克明明是风月场,结果呢,攒足了一群单身汉。”
豆腐笑起来:“想做单身汉的可就只有你一个,别拉扯我。”
“经理不也是么?”
豆腐看着布丁,他慢慢道:“你真觉得是么?”
布丁低头翻着饭粒,没出声。
豆腐犹豫片刻,才道:“田子晟那小子,好几天没过来了。”
“嗯,快一个礼拜了。”布丁放下铲子,他盯着锅里金黄的米粒,“那晚他被经理送回去之后,就再没来过。”
他这么说了以后,俩人都是一阵沉默。
终于,豆腐还是说:“这都第几个了?十几个都有了吧?每次都是这样,把人上了,完事就甩——扔西瓜皮也没他这么利落的。”
布丁掀起眼皮,淡淡看了豆腐一眼:“你替田子晟抱不平啊?”
“多少还是有点儿吧。”豆腐郁闷道,“这和我无关哪!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他还是个处呢。”
布丁淡然道:“经理一贯不就喜欢找这样的么?年轻、家世优渥、单纯天真……好在他从来不碰咱们这些酒童。”
豆腐嗤嗤笑起来:“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呢,就是草花儿。”
布丁也笑:“你才窝边草!你才草花儿!”
苏誉爱勾引不经世事的年轻男孩,这件事独眼杰克里人尽皆知。但他从来不碰手下的酒童,甚至连一点点暧昧的举止都不会有,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关于这一点,大家都甚是好奇,也有人说,是因为苏誉瞧不起做酒童的男孩子。
“怎么可能。”布丁摇头,“经理从来不玩弄手下的酒童,这说明他是真心尊重。相比之下,那些被他骗上床的,在他心里反倒不如咱们了。”
“不知悔改啊不知悔改!”豆腐一面叹气一面摇头,“上一个呢,甩了还没半年,害得人家小孩子在独眼杰克大厅崩溃大哭,上上个脑子都不对了,被他甩了以后,天天跟着他,差点酿出撞车事件,再上上个……”
“好了你。”布丁用锅铲轻轻敲了一下流理台,他斜着清如水的丹凤眼,看了豆腐一眼,“经理的罗曼史,你记账似的记那么清楚干嘛?爱上他了?”
豆腐噗嗤笑起来:“我爱谁也不会去爱他好不好!”
布丁一听这话,神色却郑重起来,他转过身望着豆腐,正色道:“怎么?经理有什么不好?”
“又没说他不好,我自己私下里嘀咕两句还不行啊?”豆腐郁闷道,“他这哪儿还是什么罗曼史?简直就是一连串被抛弃的悲惨史!”
“受害者又不是经理,你替外人着什么急?”布丁哼了一声,转头又去炒饭,“你担心他做缺德事做多了,到老,变成孤寡老人啊?”
豆腐笑起来:“经理真变成孤寡老人也不怕,我来赡养他。”
布丁也笑,他看看豆腐:“难怪是独眼杰克第一块牌子,你就是咱经理的孝子贤孙。”
☆、第 10 章
提起旧事,豆腐不知想起什么,挺神秘的和布丁说:“为了上回那个被甩的小子,顾先生跟经理发了很大的火。”
布丁拿过胡椒瓶,他诧异地看了豆腐一眼:“是么?”
“嗯,他们在办公室里吵,我恰好听见了……”
豆腐说到这儿,忽然住嘴不说了。
布丁看看他,笑起来:“说八卦别说一半啊!你这可太损了。”
豆腐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挠挠头:“毕竟是老板的八卦,我到处说,也不好。”
“你没到处说,你就说给我听听。”布丁笑眯眯把炒锅往旁边一推:“不说,你就别想吃炒饭。”
“唉,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就是顾先生发了很大的火,说经理不该去害人家。而且你也知道,那小子他爸就在瀛海做什么常务副总,所以经理这么做,不是让顾先生难堪么?顾先生就骂经理缺德。然后……”
布丁看了豆腐一眼:“然后?”
豆腐停了停,才说:“然后经理说,就好像你从没干过缺德事似的。”
布丁听这句话,一怔:“什么意思?顾先生那种圣人一样的人,也干过缺德事?”
豆腐迟疑片刻,他摇摇头:“谁知道。”
其实对话还有后半截,豆腐当时在门外听见,短暂的沉默后,顾海生突然轻声说:“对不起你的是我,你只管找我报复就行了,为什么要去害李建利的儿子?就因为他是我的下属?”
然而这些,豆腐不打算告诉布丁,直觉告诉他,这几句话,他最好咽到肚子里烂掉。
他不敢再让布丁琢磨下去,于是笑着打断他:“你呢,也别管经理的闲事了,还是赶紧找个伴儿吧。再这么下去,我都要怀疑你有心理问题了。”
布丁没有男友,他已经单身好些年了。
在独眼杰克做酒童,究竟要和客人发展到什么程度,这一点由酒童们自己来决定,有的只是在上班时间见客人,下了班,多一秒都不和客人联络,这一类就只单纯的陪着喝酒谈笑,客人一旦有越矩的行为,他们会立即巧妙的避开,暗示对方自己不吃这一套。如果客人做得再过分一点,那么俱乐部方面会出来做软性的阻拦,比如,以病假为由更换酒童,调整当事人工作的时间等等。
拿苏誉的话来说,只要自己不想越过那条线,他一定会给予保护。
如果酒童有意愿越过那条线,想和对方有超出寻常的发展,那也可以,前提是,每月仍旧得给俱乐部带来足额的业务。就像苏誉说的,人都是有感情的,也不是说这种地方就一定遇不上真爱。但如果你谈恋爱谈得昏天黑地,连自己的业务额都顾不上完成,像前两年布丁带的一个傻小子,爱上了客人,于是把独眼杰克变成和男友幽会的场所,除了男友哪个客人都不见,成天只做这一单生意而且几乎带不来多少进账……这种人,苏誉二话不说立即开除。
少数人选择前者,比如温蕴,这些人原本就不打算长年累月在这里干,他们只是赚些钱救急,然后就离开这个行当,回归自己原本的人生。
但多数酒童都选择后者——肯和客人上床,培养出感情了,两方来往密切,客人来独眼杰克消费的频率也更高。
一开始那两年,布丁偶尔会跨过那条线,也不光是为了赚多点钱,他自己不怎么在意这种事,有时候看着对方顺眼,心里又寂寞,也就顺理成章和人上了床。
但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布丁不声不响退回到红线内侧,当豆腐留意到,布丁不动声色地挣脱一个爱慕他的客人的胳膊,这才想起,布丁已经独身一两年了。
但那时候他在和廖骏热恋,没空去思考布丁的状况。等到他和廖骏分了手,心情低落又连续加班,最终疲劳过度发起高烧,布丁进屋来给他煮粥,他这才隐约明白,布丁为什么选择独身——他早看透,这样的爱情伤人伤己,而且长久不了。
“可是这么一来,独眼杰克成了什么?”他自嘲道,“我没伴儿,你没伴儿,经理也没伴儿,包括顾先生……”
布丁关掉炉火,他淡淡打断豆腐的话:“顾先生可不是独眼杰克的人。”
“说话别这么无情。顾先生帮了独眼杰克多少忙?”
布丁拿了只瓷碗放在一边,他正色道:“顾先生帮独眼杰克是看在经理的面子上。顾先生是苏家养大的,经理姓苏,他难道不该帮忙么?”
“俩人明明连血缘关系都没有……”
布丁把铲子一摔!
“就算没血缘关系,顾先生也是经理的舅舅。”
豆腐愕然望着他:“你这么凶干嘛?顾先生得罪你了?”
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布丁这才摘下围裙,他哼了一声:“自己端饭去吃!”
吃饭的时候,布丁和豆腐说,温蕴的事,他会想办法的。
“不能让他卡着不动。人遇到挫折,要么前进再尝试,要么后退好好反省,哪能像他这样,只知道躲在屋里哭的?”
豆腐笑道:“我就说,你越来越像经理了。”
布丁也笑:“像他,有什么不好?比起我十几岁那个白痴样,我倒宁可自己更像他一些。”
吃了饭,豆腐告辞回家做准备,已经两点了,独眼杰克下午五点开始营业。
布丁把厨房收拾干净,回到客厅看看窗外,依然是滂沱的雨。
他拉了张软软的安乐椅,靠着窗半躺下来,今天他休息。
旁边杯子里还有剩下的黑啤,他拿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
这是海德堡黑啤,色深如陈血,口感极醇厚,带着点点甜味儿——二十岁之前,布丁甚至不知道黑啤是什么。
喝黑啤的习惯,是他跟着苏誉养成的。
刚进俱乐部,布丁什么都不懂,他以为这是一份很容易的工作,不就是陪着喝酒聊天么?这有什么难的。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这种工作,比做销售困难多了,卖东西,卖出一份是一份,但是做酒童,如果你只和客人打一回交道,哪怕你在此期间卖出一杯数万元的酒,但人家从此就再不想来见你了,那也只能说明你工作的失败。
真正优秀的酒童,能让客人对你不离不弃,数年间陪伴左右,无论你在哪家夜店做,都不会撼动彼此间的情意——达到这种程度,决不是靠单纯的性关系。
起初,布丁觉得自己年轻,有颜有头脑,性格又活泼,做酒童应该无往不利,然而现实迅速打了他的脸。
那是他刚做酒童还不到半年,有一次他路过另外一家俱乐部,看见一个曾经打过交道的酒童,将一位客人从里面送出来。看清那客人的脸孔,布丁有些吃惊,这客人本来是他的熟客,因为对方很喜欢他,所以曾经一周跑来四五次,连续捧他的场。不过最近这半个月,这人没再登门,布丁打电话过去,对方也没接。
……没想到,竟然在同行这儿见到了。
布丁心里这番滋味,如翻江倒海,又挫败又愤怒。他本想躲开,却没料到将客人送走的那个酒童,返身回来,正巧看见了他。
“怎么?在这儿埋伏着呢?”那年轻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是不是想跳槽?”
布丁心里正窝着火,此刻更没好气:“我就算上大街发传单,也不会进你们俱乐部!”
那酒童一听,哈哈大笑!
“得了吧!我看你呀,就快被老苏炒鱿鱼了!自己的客人留不住,让人家跑我们这儿来找乐子,我要是你,羞也羞死了!”
布丁那时还太年轻,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他上前两步,抓住那人的领口,厉声道:“你说什么!”
“难道我说得不对?”那人还满脸嘲弄地瞧着他,“知道人家是怎么说你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我成了酒童,布丁那小子倒成了大爷’——布丁,我说你小子真有能耐,能把客人给气成这样,人家花了钱还没买到痛快,没当场发作,算是给你留脸了,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
他的话没说完,布丁一拳头砸下去,顿时鼻血横飞!
……那次,对方老板报了警。
当晚,将布丁从警局拎出来的是苏誉。
布丁从警局出来,就一言不发,一个人缩在车后面,他的手也破了,胸口那儿闷闷的疼,因为对方也没饶过他,狠狠踹了他一脚。
他又恼火又沮丧,恨不得抓着谁大喊大叫一番才好。
但苏誉一句话都没问,他开着那辆保时捷,一直把布丁从警局接回到独眼杰克。进了办公室,苏誉先找了医药箱,给布丁仔细清洗手上胳膊上的伤口,上了药。
“还有什么地方疼?”他低头涂抹着药膏,又淡淡地问,“对方三个打你一个,应该不止这点儿伤吧?”
布丁想说他胸口疼,但他又不肯说,只垂着眼皮,不出声。
“卢老板和我说了,说是你起的头,你先打了杜茗。”苏誉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怒气,平和得很。他放好医药箱,抬头看看布丁,“但卢老板没和我说原因。布丁,你为什么动手?”
好半天,布丁才轻声说:“我今天,在‘欢乐时代’的门口,看见杜茗把沈总送出来……”
苏誉扬了扬眉毛:“沈总?哦,你是说启亚商贸的那个?布丁,那不是你的客人么?为什么人家会去‘欢乐时代’?”
苏誉这样一问,布丁再也受不了了!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我打电话给他了,他没接!我打了好几次,他秘书说他出差了!我怎么知道他会去欢乐时代!我怎么知道他会去找杜茗?!我也不明白啊!”
布丁的眼圈都红了,他握着拳,身上直发抖,但苏誉仍旧是一副平静温和的表情。
“那么,杜茗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了什么,把你刺激成这样?”
布丁卡住,良久,他才小声说:“他说沈总和他抱怨,说……说花钱没买到痛快,还说自己成了酒童……”
“那么,人家为什么要这样抱怨?”
“我不知道啊!”
苏誉不急不躁,仍旧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么?”
被苏誉这么一问,布丁终于有些